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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云行天

书籍名:《残歌》    作者:天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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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行天精神一振,命:“进来!”却见嬴雁飞身边的一名太监进来,那太监笑眯眯地道:“给云帅道喜了,太后赏云帅一名美女,快,带上来。”
云行天见到那被带进帐来的女子,正是漆雕宝日梅,只是显然梳洗打扮过,更增丽色,他不由得一股怒气堵在胸口,却又发作不得。
帐中诸人都退了下去。云行天走到漆雕宝日梅面前,拂开了她面上的散发,漆雕宝日梅正待闪开,云行天一把握住她的胳膊把她扔到了榻上,她奋力挣扎,云行天丝毫也不怜惜地扯破了她的衣裳。
云行天突然胸口一痛,多年战场上生死之间练就的反应让他在刻不容发间避了过去,他抓住了漆雕宝日梅右手,那只手上赫然握着一把长不足三寸,锋薄如纸的小匕首!云行天一用力,漆雕宝日梅吃痛,手一松,匕首落下,顷刻间没入土中。
云行天面上无怒无喜,在她身上探了一遍,从胸衣里摸出了匕首的鞘,想是亲兵们不便搜这种地方,才让她把匕首带了进来。
云行天冷然道:“你好像不太想伺候我,这也难怪,你父为我所杀,我也并不想勉强你,这帐篷之外有几十万男人,都有大半年没碰过女人,他们的妻女很多都受过你们蛮族的凌辱,我这么把你扔出去,赏给他们如何?不要装聋作哑,我知道你听得懂!”说着就把她往外拖。
漆雕宝日梅趴在榻沿哭了起来,哽咽道:“不要,不要,我,我愿意。”
“愿意什么?”
“我愿做你的女人。”她突然抬起头看着云行天道,“我并不是为了你杀了我父汗才想刺杀你的,在我们莫真,各部之间今日和婚,明日开战的多得是,我的外公就是被我父汗杀了的。我们莫真女人最爱英雄,做你的女人,我并不是不愿意。”
云行天奇道:“那你为什么要刺杀我?”
漆雕宝日梅擦了擦眼泪道,瞪着一双碧蓝的大眼睛道:“谁叫你把我送给别的女人做奴隶?我难道没有那个女人漂亮吗?”
“就为这个?”
漆雕宝日梅点点头,云行天觉得匪夷所思,杀父大仇可以不在乎,却不能让人无视她的美色,这女人的古怪之处,也不下于嬴雁飞呀。
嬴雁飞到银河时,听见箫声在大河上飘荡,她掀起车帘,看到了那吹箫的人坐在河边一处土丘上,衣白胜雪,面白胜衣,目光清冽,神色落寞,果然便是沐霖。
他的箫音空蒙淡泊,在这广阔的原野上飘忽不定,若有若无,便如从万古寒荒之境而来,迥非人间气象。
听着这曲子,让人不禁想起一生中所有的憾恨,所有的梦想,失去了的一切,却好像又都无所谓,生如此之哀,死如此之近,只觉得世间的一切都了无意趣。
四下将士们个个凝神静听,刚刚经历了那一场大杀戮,见了那么多的死亡,这曲子与他们的心境如此之合,故而都不由自主地被箫声吸引住了。
嬴雁飞向朱纹道:“取我琴来。”她置琴于膝,手指在弦上一抚,琴音如水乳交融一般和入了箫音之中。
她所奏之调与沐霖全无二致,但听上去,却有截然不同的感受。她的琴音中正雅致,清越柔适,让人听了心绪宁定,思虑平和,怨恨哀愁皆为之消,心神魂魄俱为之夺。
不知何时,箫声已停,沐霖走到嬴雁飞的车前,静听她一曲终了,施了一礼道:“太后所奏才是这大梦回风曲的真义,沐霖乱解此曲,太后勿怪。”
嬴雁飞令朱纹卷起帷帘道:“公子何出此言,曲为形,心为神,以曲言心,何来乱解一说。倒是这闺中游戏之作,却不知如何传了出去,叫公子这样的大行家见笑了。”
沐霖道:“曲谱是四年前我从叔母成平公主手中得来的,她曾拜会过令祖母长公主府上,偶得了此曲。沐霖少时也自夸精音律,听了此曲,方知天外有天,惭愧知己至极。”
嬴雁飞道:“成平公主近日可好?妾身甚是想念。”
沐霖道:“太后可愿随沐霖亲去南方拜访?”他说这话时,声音微微发抖,眼睛中好像有两簇小小的火焰在跳跃。
嬴雁飞静了一下,方淡淡地说道:“要我去南方?这事二公子做得了主吗?云帅同意吗?安王爷知道吗?”
沐霖眼中的火焰瞬间熄灭了,他的目光迅速回复了一贯的清冷,淡淡道:“沐霖唐突了,望太后恕罪。”
杨放为箫琴之声所引,走出自己的帐篷,远远看他二人,只觉得这两个人在一起和谐至极,一样纤尘不染的白衣,一样绝美无瑕的面庞,一样清冷漠然的眼神,一样倦看人间的神情。
他想道:也难怪,他们都是世家大族里出来的,自幼教养本与旁人不同。他忽有所感,转身一看,云行天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亦望向那方,面无表情。
蛮族可汗的金帐中,众将席地而坐,每人面前放着一坛酒,一方烤肉,大帐门帘大开,外面燃着星星点点的篝火,士卒们围在火旁,欢呼畅饮,玩笑打闹。金帐中虽不若外头那般百无禁忌,但也极为热闹,鲁成仲和云行风赌酒,输了的要在火里滚一回,硬拉了赵子飞做证人。
云老将军有些醉了,拉着杨放大谈当年风南起事:“那会子,你是最小的一个,才十三岁,一见蛮族的马冲过来,就尿了裤子,大叫老叔,把天侄气的,要不他怎么就差点没带你走呢!”周围诸将一下子哄笑起来,杨放本就不胜酒力,这一下更是满面通红。
令狐锋本是个顶谨慎的,这回却有些放肆,四处找人灌酒,寻到了鲁成仲,便放他不过,倒让将输的云行风逃过一劫。
他又找上杨放,杨放吃不消,胡乱扯了个由头,道:“这里枯饮无聊,请沐二公子和太后弹一支曲子怎样?”在座众人都听过方才二人的弹奏,纷纷叫好。
沐霖和嬴雁飞也不推辞,取来琴箫便合奏了起来。
云行天一直在大杯大杯地喝着酒,一旁的袁兆周对他诸多暗示,他都不予理会。
云行天心中百般念头转来转去,放?还是不放?
无论沐霖为何来北方参与此战,他总是与自己并肩作战了这些时日,刚刚从蛮族铁蹄下逃出来,就向同伴下手,确是有些不忍。况且,做出此事,后人会如何评述?哼,我云行天何时又在意起旁人的议论了。
若可少数万将士的伤亡,早日一统中洲,便是被骂做无耻小人又如何?
但南下一战就是最后一战了,若没了与沐霖一决高下的痛快,又是何等无趣,难道我云行天真的不如他么,非要用这样的手段而不是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胜他?这么一来,我只怕一辈子心中都会输给他了,嬴雁飞心中也会如此想吧!
云行天看着嬴雁飞与沐霖琴箫合奏,不时对视一下,心中一股气透不过来,突然把手中杯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乐声停了,众人觉出有异,都静了下来,回座上坐下。
云行天盯着沐霖道:“二公子,你视我云某如何?”
沐霖放下箫,回道:“天纵英明,盖世豪杰,云帅为人何用我沐霖来评说?”
“那,二公子留在这里怎样,我以亲弟相待!”
沐霖俯身为礼,道:“多谢云帅错爱。”然后便不发一言。
云行天又道:“若你为安王,我与你相约,十年不攻南方,以报你相助之义,如何?”
沐霖道:“不必!”语气淡然,却是干净利落,绝无半分犹豫。
云行天追问:“为何?”
沐霖缓缓道:“十年也好,一朝也罢,要打的仗总是要打的,倒不如早些了事的好。”
云行天沉声道:“二公子身负奇才,难道不想尽展所能,青史留名,而情愿一世受人掣肘?”
沐霖自失一笑,站起来,踱步道:“云帅,有些事情一陷进去,就出不来了。若是想为所欲为,到头来常常是一言一行都不能率性而为。云帅欲开天辟地,沐霖却只想随波逐流。云帅,沐霖与你不是一路人。”众人都以为云行天会发怒,谁知他却只是执杯默然,似是若有所思。
忽有一名小校闯了进来,惊慌失措地跪地道:“云……云……云帅,不好了,马……马……不见了……”
云行天不耐地喝道:“少了匹马就吓成这样了!”
“不……不是,少了一匹马,是少了几千匹马……”
袁兆周急道:“石头营可有异常?”
“好像……好像没有。”
“什么好像!快给我去看!”袁兆周少见地失态大吼一声。众人望向沐霖,他举杯欲饮未饮,意态闲适。
不一会儿,侍卫们提了一人到,却是铁风军的标将秋波,他神态萎顿,跪在袁兆周面前,不发一言,侍卫道:“石头营里没人了,只有秋标将被绑在那里。”
袁兆周冷冷地道:“好呀,我让你去看着石头营,你倒好,反被别人算计了。”
秋波垂头道:“末将无能,末将知罪。”
云行天大笑,道:“秋波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二公子,只要你在,什么兵也能成石头营,你自己留下来糊弄我们,让他们先走,岂不是买椟还珠么?”沐霖不答,只是一笑。
云行天大喝一声:“来人,给我和二公子满上三杯酒。”立时有人上酒。
云行天持杯道:“二公子,当时我二人在京都别时,饮过你三杯,今日云某请你这三杯!”二人举杯,饮干面前之酒。
云行天将杯一摔,问侍卫道:“去,取三匹马来,两马负上缴获蛮族的金珠,一马与二公子为坐骑。”然后转向沐霖道,“二公子,听说你北上之日,散尽家财,这些事物就算云某还你的好了。就此别过,异日沙场再见。”
沐霖略略怔了一下,道:“云帅不会后悔么?”未待云行天回答,外面突然传来兵器相击,呼喝打斗之声。
帐中诸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走了出去。“是石头营?”“石头营怎么又回来了?”云行天和沐霖齐声喝道:“住手!”
一行人走到骚乱处,只见云军围成一个大圈,中间正是沐霖的石头兵。双方各执兵器在手,相持不让。
沐霖拨开人群进去,厉声道:“谁让你们回来的,李兴人呢?违我军法,定不饶他!”
“二公子!二公子安好!”石头兵中爆发一阵欢呼。有几人推出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副将出来,跪下向沐霖道:“二公子,是我等不肯听从李副将,私自违令,望公子责罚。”几千石头兵一并跪了下来,齐声道:“请公子责罚!”
沐霖别过脸去,杨放似乎见到他的眼中有一点莹光闪过。片刻后他大步走到李兴面前,拨出佩剑,挑断了他身上的绳索,大声道:“起来,都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岂可轻易跪人!”然后回身向云行天拱手道,“告辞!”
云行天道:“慢着!”正有侍卫牵了三骑到来,其中两骑上捆了几个大箱子。云行天道:“这些请二公子拿去。”
沐霖也不推辞,命人接过,上马。正待启行,忽有一缕琴音传来,却是那大梦回风曲。沐霖勒马回顾,见金帐之中,灯火辉煌,杯盘狼藉,空空荡荡,嬴雁飞独坐帐中,垂首抚琴。
沐霖久久凝视无言,胯下的良驹不耐地长嘶,双蹄不时跃起落下,踢起重重浮尘,他终于转身策马,率众离去。
北靖五年至重光元年的这场大战,幸朝在受尽屈辱五十年后终于大败蛮族。这一战之艰难,之惨痛,之奇异,在中洲历史上可称空前绝后,更有无以计数的戏曲说书反反复复将其间的故事传唱。
然而为了这一次的胜利,中洲也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南方还只是出粮而已,北方各省却已是满目疮痍。
厚琊山原是主战之地,各处谷地几乎都被蛮族劫掠过,虽然有散于山原中的幸军保护,但依旧是户户有死伤,家家无余粮。
蛮族不通采矿,但每发觉一处必破坏一处,好些官矿都难以再行复工。
银河流经的风南草原本是宜牧宜农的沃土,但早些年就因蛮族的侵扰大半荒弃,在战前为坚壁清野被杨放烧去泰半,后来又因这一场蝗灾而成白地。
明凌河以南的大片良田,向来是麦谷的丰产之地,素有北方粮仓之称,亦是经了天灾人祸颗粒无收。
西京以北的大小城镇百姓均已撤走,找不到什么东西的蛮族恼怒下将之统统烧毁。但若是和西京比起来,却又算不了什么了。
十数万大军在西京城里长达一年之久的巷战,几乎遍及了西京的每一座房屋,每一道小巷。有时一间小屋子就数度易手,连皇宫都很难找到一个完好的房间,西京的每一方石板下都淌着殷殷鲜血,每一个路口都垒着成堆的尸骨,尸臭味在这座城里弥漫了好些日子,直到重光二年才渐渐消散。
十万蛮军离开时只余下了不足两成,守城的五万将士和留下来的十多万青壮男子,活下来的只有三万。
蛮军撤走后的西京如同一座死城,三万形同鬼魅的活人守着二十余万具尸首,苟且偷生于这座史上最大的废墟之中,这就是云行天回到西京时的景象。
云行天一行回到西京后,来不及喘一口气就开始没日没夜地忙碌起来,修葺房屋,清理尸体,拆掉不计其数的路障。好在几十万大军都闲下来了,劳力是不愁的了,积压在雪拥关和远禁城的大批粮食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地运进西京。
入秋后降了霜,所到之处点草无存的蝗群终于止步于远江,没有继续南下,云行天又下令收起蝗尸烧掉,以免来年再度为患。此后疏散到南方和山原中的百姓陆续返乡,居无处,食无着,哀嚎盈耳,饿殍遍野。
云行天反复与众人商议,只有从沐家买粮一途,然而自蛮族退兵以后,沐家卖粮就再也不若战时那般痛快,这自然是防着云行天,本也是应有之义。
更由于经这一年大战,北方历年积下的金银所余不多,开矿重采又非一时可行,交钱时未免不如过去那般痛快,沐家有了借口,更是不肯运粮过来。
还有越发令人难堪的,就是那些迁去南方的妇孺老幼不少已在南方安定了下来,不愿再回北方,还叫了儿子丈夫跟过去。北方经多年战乱,本就人口稀少,这一来劳力更是不足,不得不遣散了大批军士。
袁兆周有时心中暗自庆幸云行天没有依自己的话杀了沐霖,否则不要说沐家打过来谁胜谁负,单是不再售粮这一条,就能把他急死。
不过沐家权衡轻重后还是不敢完全断了粮路。成千上万为饥饿所迫之人,若是不顾一切冲向远江,沐家也是决计消受不起的。何况冲过来的并非一般饥民,而是数十万在与蛮军之战中存活下来的精兵悍将。
终于,由嬴泌和与沐家总理粮秣的高总管一起商议了个条款,以云行天这边的兵器箭支和精铁换南粮。
沐家晓得若是运粮过去,待云行天缓过劲来定要南征,云行天也未尝不知这些送到南方的兵器箭矢终将落回到自家头上来,交给南方的大量精铁足以让所有尚可开工的铁矿一刻不停地开采数年,但在现今的情形下,两边的人都只能勉勉强强接受了。
这年初雪落下之时,西京已重修得堪可住人,百姓渐渐的回来,城里开始有了些人气。
进了腊月里头,云行天居然在街上听到了年糕、腊肠、炮仗的叫卖声,他精神一爽,想道:也该把他们接回来了。
腊月二十日开始,通往西京的大道上突然热闹了起来,地上的积雪日日都来不及堆起就被踩化,许许多多车马日夜不停地往西京赶来。
在西京的城头,云行天手下的将官们焦急地挤在一起等待着各自的亲眷归来。战前退到远禁城以南的文官们也回来了。
最让云行天高兴的是,嬴氏一族在赢淆的带领下回归北方,他们不但将数千嬴氏族人带回,更有数万的百姓跟随他们回了久违的家中,他们带来了粮食、绸缎、油盐、佳果、美酒……足以让西京过一个像模像样的新年。
腊月二十八,云行天在元帅府设宴为赢家头面人物接风洗尘,这也是一个有力的宣告,雪田嬴氏,五十年来蛰居不出的北赢,投向了云行天,中洲的天命所归已是再清楚不过了。
席间,赵子飞与赢淆谈起去年在噍城下的那一番晤谈,叹道:“沐二公子的推断与战情居然八九不离十。可叹,末将未能守住噍城,才将战情弄得如此之僵……”
杨放一拉他,低声道:“你喝多了吧?”赵子飞浑身一激灵,立即醒起——他提了沐霖。沐霖走后,这个名字在云行天面前几成了禁词。
众人偷眼看云行天,他只是淡淡地道:“赢老先生的见识果然广博。”但场面已不由自主地冷了下来,云行天恍若未觉地说道:“先生的二公子在袁军师身边料理民政,听说先生有家训,不许子弟出仕,不知能否通融一下呢?先生如肯同意,只要我云某能做到的,请尽管提。”
众人心知,赢家这么快就回北方,已经是表明了心迹,云行天这话不过是让赢家要价而已。
赢淆放杯道:“我赢家自此后愿为云帅效力,只求云帅一诺。”
云行天正色道:“老先生请讲。”
赢淆道:“我嬴氏一族并不靠朝廷,耕读传家也可过日,并不想求云帅格外恩典。只是……老朽此生最悔之事,便是将小女嫁入皇家,老朽只想求云帅给她留下一条退路。”
云行天忽然有些自嘲地笑了,他边笑边将手中的酒杯放下,指着在座众将道:“云某怎敢冒犯太后,若是我敢动太后一根毫毛,只怕连我身边的这几位也要和我拼命的。”
赢淆笑道:“云帅说笑了。”但堂上将军俱正襟危坐,不敢言语,全无当做笑话听的意思。
嬴泌和见状忙举杯道:“云帅英雄襟怀,自是不会亏待有功之人的。”
他这话指的自是嬴雁飞助守西京之事,又暗暗地摆正了位置,是嬴雁飞对云行天有功,而不是云行天对嬴雁飞有功,在座诸人自然心领神会。
云行天举杯道:“云某自然会给太后一个交待,干,为赢家重归朝堂!”
就在云行天与嬴氏一族欢呼畅饮之时,在他的内院里,四个女人隐隐地围成一圈,她们的目光聚在那个金发碧眼的奇怪女人身上。
“这,这,这是什么东西?哪里来的怪物跑到府里来了?”
一边的侍从弓身道:“这是云帅的新夫人。”
“什么?我,我们……哼,是蛮族女人吧。”
“是,漆雕夫人是蛮族可汗的格格。”
“原来云帅这一年多不单在和蛮族的男人打,和蛮族的女人也打得火热呢。”
“呵,我想云帅这一年多也不会没有新人儿的,谁知他连蛮族女人都要了,呵呵……”
“亏你还笑得出来,云帅日后若打下了南方,我们定也少不了几个姓沐的妹妹。”
侍从肃然道:“请各位夫人小心些说话。”
“怎么,你要告到云帅那里去么?”
侍从见到最后一辆小车中走下一名二十来岁,长脸的妇人时,终于松了口气,行礼道:“董夫人。”
董氏早已在车里听到议论,下来叹道:“你们何苦难为人家。大家的来历原也差不多。”
女人们一下子住了声,原来云行天的女人除了董氏是云代遥做主跟了云行天以外,其他几个都是云行天手下败将的姬妾女儿。女人们听了这话,面上都是一寒,不再说什么,董夫人道:“好不容易回来了,府里就安分点吧。回自己的房里收拾一下,前面的宴席散后,大家都聚到雨晨堂里,迎候云帅。”
女人们悻悻地各自散去。董氏过来拉着漆雕宝日梅的手道:“妹妹住哪里?”
侍从道:“漆雕夫人在梦华轩暂住。”
董氏皱了皱眉头道:“那地方好些年没人住过了,如今更不知破烂成什么样子。这些日子服侍你的只怕都是亲兵什么的,是不会整治的,我身边几个丫头倒还手脚麻利,我带她们去,给妹妹收拾一下吧。”说着就唤了几个丫头过来,拉着漆雕宝日梅随侍从而去。
漆雕宝日梅却把手抽了回来,生硬地说:“不必了,我住得很好。”
董氏吓了一跳,道:“原来妹妹会说中洲话呀!”想起方才那几个女人说的话漆雕宝日梅定听在了耳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妹妹不要听她们几个的闲话,其实她们也就是嘴上厉害……”
“你们恨错人了。”
“什么?”董氏听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怔了一下。漆雕宝日梅的眼睛看向远处,宫禁的墙堞,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们恨错人了,你们的敌人不是我,是她……”
前堂传来太监拖得长长的公鸭嗓子:“太后懿旨到……”
重光三年正月初一,嬴雁飞在宫中大宴群臣,并颁下圣旨,封云行天为项王,这是幸朝史上继沐氏安王外的第一个异姓王,其余诸将功劳皆由项王谕旨颁奖。幸朝的外壳下,云氏王朝已然呼之欲出。路人皆知,云行天就等平定南方的那一天了。
重光二年的好年景让老人们一直说到了重光三十年。好像是老天爷终于过意不去了,多灾多难的北方真个是风调雨顺,万事顺遂,去年肆虐整个北方的蝗虫没有见着半点踪影,就连常见的小虫小害都没有。
麦苗儿疯了似的往上长,七八岁的娃儿藏进去也见不着,麦穗有高粱米大小,收割的时节,天上连一丝云彩都不见。那些金灿灿的麦子收进库房时,所有的人都几疑身在梦中。
南方这一年却遭了数十年不遇的大水,远江泛滥,千里汪洋。虽说南方的底子比北方厚得多,沐家还拿得出足够的粮食赈济,但两边因粮食而致的微妙平静悄悄打破了。
八月,北方的新麦一收,就停了向南方购粮,当然也同时停了送到沐家的精铁兵刃。
九九重阳,正是登高会友的好日子,袁兆周与一干好友遨游于枫山,清朗晨光下漫山的红叶之美只能用惊心动魄来形容,他们堪堪爬到山巅,已是将午时分,几人坐下来执杯畅饮。
“听说原先留在南方的百姓近来纷纷北返,袁兄,这可是真的?”
“自是真的,当初他们留在南方也不过是贪图个温饱,如今北边的日子好过了,到底还是自家乡土好。”
“那么,项王近日好似不在西京呀,只怕日子到了吧?”
“兄台真是神机妙算呀,项王离了西京,连我也是不知的,你怎就断定了。”
“袁老三啊,你这套说辞去哄别人吧。项王若留在西京,你哪儿有闲来这儿。早些日子我还道你这回寻了个好主公,不过瞧你如今这骨肉支离的样子,那云行天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
“哈,哈,你老七这条舌头……不过我怎么听着就有些酸溜溜的味儿呢?”
“就是就是,老三,我算是佩服你瞧人的眼光,当初云行天就那么三四万人,不起眼得很,你居然就看上他了,如今项王一登基,你就要是封侯拜相了吧?”
“各位各位,这种话咱们还是少说点吧,这可是谋逆之言呀!”
“算了吧,拿这种话到我们面前说,也亏你好意思。说点实在的,项王是不是准备和南边开战了?”
“那说实在的,项王确是不在西京,不过平南之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反正直到今日,这事还没有正儿八经地提过。”
“为何?不是说如今没了后顾之忧,南下易如反掌么?”
“你这话问得袁老三没法回。不过我倒是猜到一点,说给你听听——这要紧的还是粮食。前些年北方是淘空了的,今年大丰年,可明年后年呢?粮食不够,人丁不旺,如今南边人口是北方的三倍,那边又不都是酒囊饭袋,有个沐二公子在那里,一时战事不顺僵住了,打上个一年两年的,军粮怎么办?若是就地征粮,南边百姓定恨项王入骨,战后的安抚难呀!项王又不是蛮族,抢了就走,项王想的是一统中洲,哪能不在意?”
“也是……那是谁?好像是你身边的那个嬴泌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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