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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嬴雁飞

书籍名:《残歌》    作者:天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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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雁飞点头道:“原来如此。我是不大懂打仗的事,战事就由三位元帅共议,不过为了统一布置,我提议由令狐元帅拿个总,各位意下如何?”
云行风和杨放互望了一眼,道:“令狐元帅资历最老,就由他来总筹此战吧。我等都愿听从调度。”
“各位这是不放心我么?也好,就由我来当这个恶名就是。”令狐锋不露声色地向嬴雁飞施礼道,“末将领命。”
“如此甚好。我是女流之辈,没打过仗,可我知道,任他铁风军再强,十个打一个打不过,百个打一个总成了;任他云行天能耐再大,总不能凭空变出粮食来。云行天眼下的兵力不过是两三万人,可我们手里,有五十万大军!他手中只有几千石粮食,而我们能征到几十万担粮食!为什么我们打不赢?他再强,也未必强得过当年的蛮族大军,可你们都亲眼见了,蛮族大军是如何死在无粮无草的风南草原上的,为什么就不可以让他也困死在那里?”嬴雁飞目中射出迫人的神采,“至于士卒的畏惧,那也没什么。发下令去,果敢杀敌者,重奖!把国库里的珠宝悉数拿出来,一点不留。如有临阵退缩者,投敌叛变者,着其家人代服劳役!世上惜忠心胜于钱财者,爱旁人胜于亲人者,或有十个百个如此,却不会千个万个俱如是!”
诸将听此言忍不住站起,齐声道:“太后说得是!”
杨放犹豫了一下,道:“只是着逃兵家人代服劳役这一条,不要以圣旨发,而以中军部发下令去比较好。”
嬴雁飞淡然笑道:“你这是为我分谤么?这道令一下,必有冤屈受累的,挟私报复的,这可是会惹民愤的事。”
“正是因如此,才不可让太后清誉受损。”杨放道,“如今太后是中洲民心所系,民意所托,若是太后的德望不在,中洲百姓就再无依仗了。”
嬴雁飞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是,就这样吧。你这个人的性子……会害了你自己的。”
雁脊关上,云行天傲然而立。关城之下数万骑兵列阵而迎。云行天大声道:“我云行天自十六岁起转战天下,历十四载而一统中洲。如今我只有你们相随,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了。但那又怎样?不过是从头再来,再用十四年罢了!你们可愿随我再来一次?”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行天听到这欢呼声,却没有半点激动,他想到登基那夜在朝天门上听到的如潮呼声,现下的他终于明了,这些欢呼声并没有什么实在的意义。云行天双手向下一压,止住了众人,道:“从现在起,我们要让中洲再翻一次天地!”
西京的会议之后,幸朝的兵马就开始了大转移。因为大军南方驻得多,所以连日北上。其实以云行天手上现有的不足三万人马论,眼下聚在雁脊关下的六万兵马已足够了,但令狐锋还是下令着所有的大军小军都要出人往雁脊关下作战。这用意就如同当年云行天令诸将每人射哈尔可达一箭一般。这些将领们看到人人都得与云行天作战,没有人可以乘机保存实力,也就少去了许多猜忌。
令狐锋当然知晓要这些各怀异志的人通力合作是不大可能的事,但在这一战中,需远骑奔袭长程包抄的运动作战并不多,令狐锋的想法是,这么多军队挤到雁脊关下去,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云行天就出不来,云行天若出不来,他就得不到粮食,就会困死在那里。
但各路大军一动,就地征粮是不成了,诸将们心不甘情不愿地交出了就地征粮之权,而由中军统一征收上来,储在镇风堡里,再分下去。
因粮草被劫的事发生了多次,镇风堡里总管粮秣的嬴泌和着各军抽调精锐,组成专一运粮到各子堡的运粮军。各军虽有些不太情愿,但粮草是大事,只得从命。这支新军因是从各军中抽出的精锐,又装备了上好的马匹兵器,与当年的铁风军成军时一般,又因此军衣甲如银,来来往往总是运送米面而来,于是被戏称为银霜军。
而在各路大军到来之前,驻守在子堡的守军已是疲于奔命。自从云行天进了雁脊关,安分守己地躲在雁脊关中数月之久的铁风军突然如睡醒了似的活动起来。时常有子堡被攻下,堡中储粮也被劫走。若不是这些山中小道于骑兵奔袭甚是不利,几次险些就被云行天冲了出去。
之所以没让他冲出去,是因这种小道上只能以小股军马活动,若是过了千人就施展不开,且极易被发觉,难以一次用上大队骑兵冲锋,无法尽展铁风军所长,每每被就近赶来的援军逼了回去。云行天想道:这是当初我用来对付蛮族的法子,如今倒让我自家受了,也算是报应不爽。
直到雁脊关下聚集了全中洲一半的兵马,云行天可回旋机动的余地就更少,而兵士们在将官的眼皮底下,也不得不全力作战。
数月征战之下,杨放有时感慨地私下对云军里的老人们道:“现时的他就让我想到当年初率云军征战的他,总是以极少兵力周旋于大军之中,粮食奇缺,地势又不利,却总是攻多守少,神出鬼没,让对手疲于奔命。我来了这许多时日,竟没打过一场胜仗,回回是他想劫粮也好,攻堡也罢,待我去了,只余下收拾残局的份。”
正在诸将都对云行天无可奈何的当儿,传来了更坏的消息,云行风被他杀了,夺到了云军大营!
“这是怎么回事?”令狐锋厉声问道。
几个逃出来的云军将领默然不语。杨放突然道:“是云帅让他进来的吧?”
云军将领们神色一黯,道:“你是深知行风的性子的。”他们略略述起了那日的情形。
云行风在亲卫护卫下向云行天叫道:“你心里应明白,不是我故意放你进来,你是攻不到这里的。看看你自家的处境吧!便是你再如何英明神武,也无用武之地的,投降于我吧,我放你出去。如何?我知你最想要的不是重登大宝,而是杀了嬴氏!我给你这个机会如何?”
云行天沉默片刻,问道:“你当真?”
云行风道:“这个自然。我当了皇帝,也还是云家的人当皇帝。那时,我也会对你分外照顾,如何?哈哈哈……”他说到“分外照顾”这四个字时,咬牙切齿,满怀怨毒。
云行天叹道:“我没想到,你会恨我如此之深,我过去竟从没发觉过。不过,你也……”他声音愈来愈低,渐不可闻。
“什么?”云行风问道。
云行天突然挺矛直刺,一下子贯过了云行风身前数人。云行风的亲卫们正欲拼死冲过去挡开他,云行天突然大叫:“云行风,你不敢与我一战么?你不是向来自负勇武么?我云行天便是投降,也万不能降一个什么都不如我的人吧?”
云行风面色涨红,冲过身前的守卫,道:“你总觉着什么都比我强么?战就战!”
云行风与云行天的长矛交错战过三回,云行风就被挑落马下,云行天的矛尖抵在他喉头上,道:“你总是改不了这毛躁脾气,难道我当年教你时没有再三说过,用矛之术不光在蛮力,当看准时机,一发即至么?”
云行风竭力地躲着喉头半寸之处的尖刃,大声道:“我不明白,难道杀了我,能比杀了嬴氏更让你解恨么?”
云行天伏下身去,道:“你不明白,是吗?我让你明白吧。为何我要杀嬴氏?不是为她抢了我的江山,是为了她竟想握我于指掌之间!我云行天今生最不能容忍的,便是为他人掌握,你竟想掌控住我为你效力么?”云行天矛尖一挺,刺入了云行风的喉中。
云行风大喝一声,似是叫了句“父亲,你还是看错了我,我就连蛮……”
后面的话云军将领们不知,杨放却是心知,那定是“连蛮劲也敌不过人。”想想云代遥临终前对云行风说的那番话,杨放心中透凉,云代遥看得何其之准。
云行风一死,云军中人再无人愿与云行天作对,纷纷望风而降。这几个云军将领,率了自家的部下,逃了出来,略一清点,十万云军跟在身后的只有不到四成。
云行天有了坚固的云家大营,就此不再如先前般只能龟缩于山林之中,而可活跃于草原之上,令狐锋与杨放不得不大大地调整了诸军防线,把包围的圈子扩大了许多,也就给了云行天更大的回旋余地,战事更见艰难。
军报由袁兆周送到嬴雁飞手上,嬴雁飞只看了一眼就扔开,问道:“用的不是十万火急的封印,可见两位元帅并不惧怕。他既过不了镇风堡那一带,就无妨。风南草原本就是荒僻之所,早年蛮族在那里烧掠,无人敢住,后来又是杨放烧了草场,又是蝗灾,几成白地,这几年多次迁人过去居住,总没能成了气候。镇风堡以北的地方,连一颗粮食也没有,雁脊关上的粮食只怕也快要见底了。看看云行天整日里干的都是些什么吧?劫粮,劫粮,还是劫粮!他想打到西京来么?先把粮食弄到手吧。倒是云军的事有些麻烦,着他们自家选个主将,若是选不出来,就拆散成小军吧。”
袁兆周心道:那几个人哪里是相服的,云军就这么被她给消解掉了。嬴雁飞一边说,他一边把圣旨拟好了。
嬴雁飞接过来压上玉玺,把圣旨递与他,道:“还有两件事,要请中书令为我办好。”她从桌上取过两封书信,交与袁兆周,“一个在南边,一个在北边,务必要把信交到收信人的手上。这事不易为,中书令就费心了。”
袁兆周一见那两封上的名字,面色一变,然后又若有所思地道:“太后的想法,真叫臣难以揣摩。”
嬴雁飞淡淡一笑道:“中书令的想法也是高深莫测呀。”
嬴雁飞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走动了几下,突然道:“这事,到底是你,还是嬴泌和提出来的?”
袁兆周脸色一变,突然一笑,跪下来叩头道:“太后,袁兆周这回是真的服了你了,中洲有不可欺瞒之主,不必袁兆周再操心了。”
嬴雁飞闻言咬了咬唇,半晌才道:“放他出来,这着棋,你们走得好险!你们就没想到会收拾不了么?”
袁兆周昂然道:“长痛不如短痛,诸将兵权不解,天下总是不稳,若想教诸将伏首,就得让他们有深畏的强敌,才能拿回就地征粮之权。如今他们在风南草原上,太后只消着他们驻守北方边境——况且本就是只有北方尚有强敌,否则不给粮草,他们也无可奈何。这一战下来,死忠于他的人也全都浮出来了,日后可以少费很多心。”
嬴雁飞飘忽一笑道:“你跟着云行天久了,也学着他赌上了瘾,你这一注可下得没把握呀。你还没答我方才的话,是你还是嬴泌和提出来的?”
袁兆周犹豫了一下道:“是嬴泌和。”
嬴雁飞默然了半晌道:
令狐锋笑道:“无妨,我这边山上藏了一支机动之兵,若是他从此突击,借此处山势直冲其侧翼,一下子就能叫他受重创。我倒是巴望他这般做呢。”杨放听到有理,也就不再追究。
云行天负手立于山崖之上,这处地方景致好熟,似乎就是那年大战后,他率众人定下修筑雁脊关的地方。不过是短短数年,现下想来却恍如隔世,景致依旧,可人却全然不同了。
鲁成仲匆匆赶来,对他道:“杰可丹的信使来过了。”
“哦?”云行天有些不情愿地问道,“怎么说?”
鲁成仲叹道:“杰可丹道,他本是极赞同的,可族中长老得了嬴氏的礼物,又深恨皇上,终不肯出兵。又道,嬴氏答应他,此战后,将漆雕皇妃还给他,于是……”
云行天道:“使者呢?”
鲁成仲答:“原想留他见过皇上,但他不肯,已走了。”
云行天没有回应。鲁成仲很难分辨云行天是失望呢,还是松了口气。毕竟,向蛮族借兵这种事,云行天做来实是大违本心,也叫底下的将士很难想得通,对军心士气有极大妨害。这是一柄双刃剑,利弊其实很难说。只是失了蛮族的失持,要突破眼下的困境就更为渺茫。
过了半晌,云行天又问道:“云军里的兄弟们怎么说?”
鲁成仲道:“大家得知了拆分之事,都哭声震天,道云行风这个败家子,把这点家当折腾光了。”
“我不是问这个。”云行天道,“我是问着他们设法弄点粮食的事。”
鲁成仲叹道:“没法子。”
云行天问道:“怎说?”
鲁成仲道:“各军营中的粮草最多也只够两日之用,多一点嬴泌和也不拨。”
云行天笑道:“这个自然,鲁成仲呀,你难道如今都看不出来,我如此容易地逃出来,这事像是个局么?”
鲁成仲悚然一惊,道:“皇上是说……是她故意放皇上逃出来的?”
云行天点头道:“是不是她难说,但不出她身边的那几个人。”
鲁成仲有些难以置信地道:“为了夺众将征粮之权,就冒这样的风险?”
云行天道:“这也不是小事,当真能如她所愿,她的权位就稳固了。只是,她这把火玩得太险,到时候收不收得住就难说了。”
鲁成仲默然了片刻,接着说下去:“他们也试着在外头买些粮食,只是现下民间余粮极少。不仅价高,且杯水车薪,于事无补。”
云行天道:“那就再远些,托人在南边买来,也不必运进来,只消藏在外头,让我军冲出去后能找到就行了。”
鲁成仲却是有些难色,吞吞吐吐道:“这个……这个……嬴氏颁下令来,南边的粮食全由官家收购,不许另卖。”
云行天奇道:“人心趋利,我们出高价,如何会买不到?”
鲁成仲更是难以启齿,嗫嚅了半晌,没说出话来。云行天却又明白了,道:“我在南方的名声不好是不是?”
鲁成仲低声道:“所有的粮商都不肯卖粮给北方人。道是嬴氏曾下旨说,私下卖到北方之粮极易用来资助皇上,是以……”云行天听这句话,冷冷地笑,不发一言。
“哦,有件事差点儿忘了,有位兄弟道镇风堡里的行宫中住进了人。”
“什么?”云行天精神一振,“这事确实么?”
“是一位兄弟听被调到银霜军中的兄弟说的,千真万确。”
镇风堡因是云行天修筑了备着攻打蛮族的,因此在堡中建了行宫,利于亲征来去歇宿,可眼下行宫中竟住进了人,有谁能住进行宫?云行天突然神色变幻不定,鲁成仲看这神气,就知他有了极要紧的思虑,静候在一旁不再言语。过了好一会儿,云行天缓缓道:“嬴氏来了。”
鲁成仲一惊,脱口而出:“这是不是又是一个局?”
云行天摇摇头道:“不像。嬴氏这是对嬴泌和有些不放心了,亲自过来看着他。”
鲁成仲听得糊涂,问道:“为何?他们可是亲兄妹!”
云行天低头看地下,有些苦涩地道:“亲兄妹?哼,亲兄妹又怎样?”
鲁成仲马上改口道:“不是这个意思,末将是说,除了她自家的外戚,她还能信谁?”
云行天道:“她?她是谁都不信的。这一战于嬴氏干系极大,她非但是要困住我,更要紧的是把那些悍将们掌握在手心。她靠的就是粮食,这摊事本是交到嬴泌和手上的,可她定是发觉嬴泌和瞒了她什么事。嗯,说不定,就是嬴泌和放我逃出来的,是以她还是自家坐镇来得放心。”
云行天又似是陷入沉思,口中喃喃自语:“这是诱我的么?……不会呀,这也太险了,她犯不着……令狐锋定是知道的……”然后他猛然抬起头来,断然道,“今生成败,在此一举了。”转身对鲁成仲道,“你回去找秋标喝酒,把他灌醉了。”
鲁成仲惊得一时没回过神来,张大了嘴道:“这……这……”
云行天笑道:“怎么?你的酒量拼不过他么?”
“不,不是,只是秋标他……”
“他能想出让云军去找嬴雁飞理论的事,你不觉得以他的为人,有些古怪么?”
鲁成仲期期艾艾了半晌才道:“是有些不像他平日的为人,他为人是极散漫的,这主意有些阴毒。”
云行天又看向远处道:“你们一路逃到这里,不觉得太幸运了么?有没有发觉令狐军并没有全力追杀?”
鲁成仲想了想道:“听皇上这么一说,是有些。”
云行天缓缓道:“令狐锋这人狼子野心,他不臣于我,更不会臣于一个女人。像煽动云军这种事,更像是他想出来的,让云军和杨军两败俱伤,而他可以独得其利。你知道么,秋标的父亲受过令狐锋的恩惠。”
鲁成仲一惊道:“皇上早就知道么?”
云行天道:“早就知道,只是他一直未有异动,我也就由他去了。”
可鲁成仲还是有些迷糊:“皇上要是疑心秋标叛变,抓起来问个明白便是,为何要如此?”
“因我决心今夜就以三千铁风军,再另精选出两千骑兵,突出包围,如此一来,明日下午即可杀入镇风堡!”
鲁成仲急问:“从哪里突围?”
云行天手一指:“就是那里!”
鲁成仲狐疑道:“那里确是个薄弱之处,但皇上请看那边上的小峰,正是令狐锋的防区,他若在此处伏下一军,攻我军侧翼,当如何?”
云行天道:“他不会!他想着让我与嬴氏两败俱伤甚或是两败俱亡,他就可自立起兵了。”
鲁成仲依旧道:“我总觉着此事太过冒险,若是个圈套,诱皇上孤军深入,却如何是好?”
云行天沉着地道:“如今表面上看我军大占上风,但其实只消相持下去,我们会愈来愈难,拖得久了对她只有好处。这,她不会看不出来。她以身为饵,行此险着,若是迫于无奈也就罢了,但现时她全没必要如此。她手上各路军的位置我们都知道得清清楚楚,镇风堡里只有那临时拼凑的劳什子银霜军,她不会当真以为就可以对付铁风军了吧?若是她想诱我前去,定会把唐真的部下召至,镇风堡里如有大批兵马加入,云军里的兄弟会为我们传消息的,近来可有么?”
鲁成仲道:“没有,只是……听说近日有两三千南兵进了堡。”
“连南兵也征来了么?”云行天道,“看来,她手中真是调不动什么兵力了。”
鲁成仲听到这里也觉有理,道:“是,末将前去准备了。”
云行天却用极低的声音道:“其实,鲁成仲……”
“什么?”
“其实,我本也没有太大的把握,但如今这般下去,只会愈来愈无指望。有时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上天待我一直不薄,当年与蛮族之战,多少是老天爷帮忙才赢了的,希望这一次,也会如此吧!”
令狐锋在帐里处置军中事宜,问道:“近来士卒有何言语?”
这话听来很空泛,但他的副将却是一听就明了,回道:“俱有怨言,道中军拨来的粮食吃不饱,比别家的少。”
令狐锋点头道:“藏下来的粮草万不可为他们知晓。嬴氏那女人,哼,以为如此就可以让我束手束脚么?我只消省出够三日用的粮草,就可以打到镇风堡,嬴泌和在镇风堡备下的那点兵力不堪一击!”
副将笑道:“非是她不想增加镇风堡的兵力,而是她没有大帅的许可,又哪里调得动。这中洲天下哪是她一个女人可以掌得住的。大帅此计若成,必可大展宏图了。”
令狐锋也不听他的谀词,道:“你下去,切要看好藏粮之处,若有个闪失,你也不必来见我了。”
副将正色道:“是!”
令狐锋却又皱起眉头,道:“云行天当真没有什么异动?他不该看不出来这等良机啊。”正说着,就听到外头传来急报。令狐锋道:“进来!”
传令兵扑进来,半跪半伏剧烈喘息道:“禀大帅,云行天从那处逃走了!”
“什么?”令狐锋一惊,起身道,“为什么秋波没有信来?”然后问道,“可有全力阻他?”
传令兵道:“大帅有交代不必全力阻之,是以将军放他走了。”
令狐锋断然道:“好!点齐一万骑兵,带上三日口粮,我们去镇风堡!”
令狐锋端坐于马上,身后骑兵列阵已成,久等副将未至,正怒时,却见几个副将的亲兵带一人至,跪泣道:“副将已自尽,这人,这人放水霉坏了麦子。”
“什么?”令狐锋一惊,然后心头一凉,突然想起,前些日子,镇风堡道面粉不足,以麦粒相代,自家以为更易储存,允了下来,令狐锋怒喝那人,“你是何人?”
那人抬头道:“不过一中洲百姓而已。”
令狐锋喝道:“我军中上下,无不受我重恩,那妖妇给了你什么好处?”
那人道:“无他,只是应允小人一家老小衣食无忧,小人跟从大帅十年,未能保一家老小衣食,确是受恩极重。”
令狐锋狂怒,道:“杀了!”言出人头落地。
令狐锋想了一下道:“粮草一并都霉了吗?”
有人答道:“尚有部分可食。”
令狐锋断然道:“把可食的全数带走。”
“那,留在这里的兄弟?”
令狐锋犹豫了一下道:“管不了他们了,若是他们饿极了……就去别家的军里抢吧!”语音未落,就听得呼喝之声传来,四下里不知如何得了消息的兵士围了上前,一层层,看不到尽头。
“请大帅留下,不要把粮食带走,给兄弟们留下一点儿吧!”
令狐锋见到这些往日在自家面前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的士卒,此时眼里都闪着绝望的光彩,不由泄气了,他闷声道:“你们在哪儿听的谣言,自然是不会的,本帅只是着人去镇风堡讨要而已。”然后翻身下马道,“好吧,本帅不走了。”
“杀!”云行天又将一人挑下马来。镇风堡的大门洞开了,身后的骑兵们发出一声欢呼,跟着云行天冲了进去。
镇风堡的守备果如预料中一般稀疏,云行天一行衣甲与幸军并无二样,守城者全然未想过他们会突出了雁脊关下的防线来到这里,见到他们时,还以为是自家军马回来了,待他们冲到城下觉出不对,已来不及关上城门。横着的街上冲出来一支军马,着白甲,拦住了他们,铁风军的骑兵们未有丝毫犹豫,心意相通地斜冲了进去,一下子把这支骑军拦腰切断。
“这就是嬴泌和弄出来的那个银霜军了吧?”云行天笑道,“真是浪费呀。”
被切断的银霜军惊慌之下各自为政,铁风军却是配合有素,银霜军奋力反击,鲁成仲知云行天这话里的意思。这些骑兵不愧是从各军中精选出来的,单个作战起来并不比铁风军差到哪儿去,但指挥配合上就差远了,全不能发挥出协力。银霜军完全被打散后反倒不好对付,铁风军虽占了上风,但也不得不与他们纠缠在一处,堵住了街口。云行天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道:“跟我来,我们去行宫那边。”
云行天虽没有来过此处,此城的图纸却是他亲手画的,对街巷的格局烂熟于胸。当下带着未混在战中的人马绕过了两道街巷,在转进街角的那一刻,地面突然陷了下去,数支长矛从地下突起。奔在前头的数百马匹悲啸一声,纷纷伏下。
云行天在马上一颠,几乎要落下马来,幸他反应极快,纵身跃起,执矛在手,看准了方位落地。一名兵士见他落下时似有机可乘,便挥矛刺去。云行天不闪不避,横扫一记,将那兵士打得翻滚在地。
“皇上!”秋标见状冲过来,翻身下马,将马匹往云行天手中一塞道,“皇上快些上马。”
云行天犹豫了一下,道:“你将如何?”
秋标眼中有异光闪过,道:“秋波本不欲生离此城!”
云行天一震,自秋波在醉中被带出雁脊关,醒后一直沉默无言,没想到却有了这样的打算。云行天上马道:“不可说这话,铁风军中的每一人都不可轻言死字。”秋波不答,已徒步与那些藏身于地沟中的兵士厮杀起来。
这些兵士身材矮小,一见便知是南方兵,铁风军中失了马匹的士卒跳入沟中与之厮杀,他们毫不畏惧,用的短刀匕首,一上来就是拼命的打法,只图刺击,并不格挡,一个照面生死立现,铁风军虽极悍勇,却也伤亡甚众。骑兵们却帮不上什么忙,跳下去又恐踩倒了自家人,只犹豫了片刻,两侧房舍中却有大群箭支簇射而来,外侧的铁风军纷纷落马。
云行天大喝:“不要下马,冲!”铁风军听令毫不顾及密如飞蝗的箭矢,一齐冲锋,冲过了那道深沟,有两成的人马倒在箭下,但也逃到了箭手的射程之外。
云行天一边奔跑一边道:“一刻也不要停,跟我走,快!”云行天突然明白了,嬴雁飞凭什么诱他来,凭得就是她手中的这支神秘军队——沐霖的石头营,天下最擅巷战的石头营。
嬴雁飞倚坐在锦榻之上,八月的暖阳透过碧纱洒在她身上,她的衣裳肤色俱现出淡淡的光晕,窗外传来蜜蜂嗡嗡之声,浓烈的花香在房中流动。她手执一卷书册似有心似无意地翻动,神色平和。
李兴侍立于她身侧,道:“请太后避一避吧。”
“避?”嬴雁飞抬起眼看了他一下,然后又回视书册,“避到哪里?”
李兴道:“离开行宫,或是出城,云行天已往这边冲过来,只隔两条街了,太后留在这里太危险。”
嬴雁飞却轻笑道:“你说过,你已布置得极周全?”
“是。”
“你还说过,以这城里的格局,便是一万骑冲进来,你也可令他们出不去?”
“是。”
“我们在这里,本就是等他来的,是么?”
李兴迟疑了片刻道:“是!”
“那,你现时有些怕了么?”嬴雁飞问道。
李兴抬头道:“不。”
“那就好!”嬴雁飞放下书本,语气温和,但不容违拗,“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在这里等,等他来!”
李兴闻言,只得道:“是,末将去了。”
嬴雁飞却叫住他道:“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自会有人办好,便是我死了,也无妨。”
李兴却道:“太后说哪里话来,末将怎会让太后死在石头营的护卫之下。”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啊!”藏身于街垒之后的一名石头营士兵胸口被一柄长矛捅穿了,倒下。他的同伴惊诧万分地看着云行天从他们全没料到的地方冲进来,他们转身,拔刀,但这段时间足以让一排的枪矛再次刺出。
“杀!”随着云行天的冲刺,铁风军齐齐地大叫一声,与这叫声相伴的是数十声惨呼。逃过一劫的兵士们反应过来,他们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铁风军队列之中,鲜血如泉涌出来,他们顷刻间倒下,然而却已为己方赢得了宝贵的空隙。
箭,石头营特有的箭,本是极普通的箭,可在这些人的手中却如活的一般,齐射过来了。这些箭支并不密集,却奇准无比,基本上每一箭都不落空,射手占的位置也很刁钻,总是在你目力不及之处,他们每射一箭都会移动,但即便是在移动中,他们也不会放过任何一次机会适时放出手中的箭。但这一回,箭手们只快意了一小会——那队骑兵在杀掉埋伏的人后,毫不恋战,迅速撤走了。
嬴雁飞放下书本,打开窗子,侧耳听了听,还听不见喊杀之声。她坐在妆台前,宫女们围上前来,道:“太后要梳妆么?”
“是,取东西来。”在八宝陵花琉璃镜中,嬴雁飞端详着镜中的娇颜,这面孔如此完美无瑕,哪还需要妆点。但她笑了,她笑道:“今日是要紧的日子,还是费点心好。”
净水洗过玫瑰花瓣似的肌肤,莹白而又泛出一点粉色的面颊上细细地匀了小小一勺香脂,取过胭脂,涂在略略有点苍白的唇瓣上,她抿了抿唇,略皱眉道:“是不是太艳了点?”
宫女们道:“平日里太后不大在意妆扮,瞧上去与平日不同,自然就觉得艳了,在奴婢们看来,是眼前一亮呢!”
“是吗?”嬴雁飞终于笑笑道,“就这样吧。”
云行天挡开左边刺来的长刀,挑开刺向马腹的短刃,闷不出声,把一支刚刚插上他肩头的箭矢拨出来,箭头上绞出一大片皮肉。
鲁成仲在他身边,正把长枪从一人腹中拔出,他大笑道:“皇上,被末将赶上了吧,这是第三十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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