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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陆吾镇

书籍名:《碧海剑歌》    作者:柳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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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若颜和叶听涛的相遇总是在一些焦头烂额的时候,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薛灵舟醒后一日,沈若颜便悄没声息地离开了白石镇。叶听涛敲她房门时,又已是人去屋空。他站在她房中呆了好一会儿。
楚玉声对沈若颜的离开暗中松了一口气,她暗暗观察了叶听涛一阵,见他无甚反应,便也不自去提前事。薛灵舟毒素已清,在床上呆不得,只稍稍休息两日便又要启程前去落霞山,叶听涛不甚放心,便一路相送。楚玉声携琴相随,多只默不作声。薛灵舟见她与叶听涛始终有些芥蒂,不觉微感惆怅。
薛楚二人自洛阳启程之时全力赶路,此役虽耽搁了两天,但也尽够半月之内到达。他心挂薛兰,一路上车马交替,不辞辛苦,不日到了黄河渡口。三人欲弃车乘船,未料渡河之人甚多,一时安排不及,只得在堤岸茶棚之中稍事等待。
黄河涛声隆隆在耳,举首天云苍茫,大开大盍,有激扬河水随波涛拍打上来,让人心生豪迈之情。叶听涛看了一会儿黄河之水,随口而吟,薛灵舟听他吟诵之中气势开阔,不由拍手叫好。楚玉声也自沉思出神,河水涛涛,三人一时无话。忽听“铮、铮”两声,一个女子自后盈盈而上,手抱一把琵琶,福了一福:“客人好雅兴,可要奴家为客人伴奏?”
叶听涛看了看她,道:“即刻便要启程,不必。”
那琵琶女一抬眼,三人都是一惊。只见她瞳仁浑浊不堪,眼白泛黄,显见得是个盲女。身着麻布衣裙,甚是暗旧,头上亦只一支荆钗。她低了头,自向别的桌上走去。
“且慢。”薛灵舟道,“姑娘,便奏一曲如何?”
叶听涛与楚玉声都看了他一眼,楚玉声撇嘴道:“薛公子又要行善了?”
薛灵舟一怔,想起阴山之事,也不以为意:“等船来还要些时候,便做她一笔生意无妨。”那盲女听了这话,径自走到薛灵舟身旁,拨动琵琶,弹了起来。琴艺平淡,不过能拨出些音调,薛灵舟与叶听涛到也未觉如何,楚玉声却不禁蹙眉:“呕哑乡音,难以入耳。”
那盲女正奏着,不由手一颤,又低下头来:“……不知姑娘识六律,不过挣些吃饭钱……客人见谅……”
楚玉声取出个小银锭扔在桌上,挥手示意她离去。那盲女收了,称谢不迭,却一时未走。楚玉声眼中射出两道冷光,尚未开口,薛灵舟向那盲女道:“你如何孤身一人在此卖艺?”
那盲女道:“尚有家姐亦是目盲,在别处弹琴。”说着又向薛灵舟走了一步,楚玉声眉间微微一动,右手三指向内叩去。
薛灵舟听罢“哦”了一声:“你琴艺不精,在这儿卖艺也难以糊口,不如另谋生路吧。”
那盲女沉默了一会儿,道:“蒙那位姑娘赏赐,我与家姐一月的饭食已无虞,顾得眼前便是了,多谢客人的好意。”
薛灵舟见她一身凄凉,不禁微感恻然,边上的叶听涛正看着那个盲女,忽然之间,他觉得有光芒闪动。是剑的光芒,叶听涛熟悉无比。他暗叫“不好”,右手疾探,想抓盲女按弦的左手,但因相隔较远,已自不及。薛灵舟也已惊觉,将手中茶碗一掀,向盲女手中的剑击去。然而这盲女一双浑浊的眼睛却似能见一般,剑只一避,仍旧迅捷无伦地扎向薛灵舟。叶听涛心中只恨薛灵舟太过轻信,此番不知能否逃得命来,只听“啪”的一声,半条胳膊连着一把短剑,掉落在茶桌之上。
茶棚之中,刹那无声。盲女嘴巴张开,蜷下身去,鲜血自断臂之处泉涌而出。薛灵舟转首,楚玉声持着那把曾借与沈若颜一用的匕首,生生斩断了盲女一条手臂,匕首把柄上系着的黄色短穗摇摆不已。
“薛公子当真运气不佳。”楚玉声望着他,微愠。薛灵舟将那只茶已尽数泼出的茶碗放下,惊魂甫定,作声不得。看那盲女,只见她咬紧牙关,蜷缩在地上。楚玉声更不多话,挥动匕首刺入盲女背心,将她踢下了黄河。薛灵舟见她如此狠手,又不禁呆了。
那边厢叶听涛凝视着楚玉声,片刻,他拾起盲女掉落桌边的琵琶,翻转查看了一会儿,见琴身之上隐隐似有条裂缝,左掌一起,将之从中一劈为二。琴身之中,一个白布小袋露了出来。
楚玉声见状,神情一变。叶听涛取出那个小袋,两指探开袋口,见有两个纸包,不知内有何物。他看了看楚玉声:“姑娘可识得此物?”
楚玉声脸颊些微发白:“不认识。”
叶听涛将纸包取出,打开一个,倒入一碗茶水之中。只见一碗寡淡的瓜片茶立刻如注入了墨汁般成了黑色,稍顷,有泡沫浮了上来。茶水开始沸腾,一丝丝荷香之气渗透,如暗夜幽昙,情状诡异。
薛灵舟脑中灵光一现:“这是……”叶听涛点头:“遇水如墨,如荷留香。沈大夫曾叮嘱于我,这是‘十里荷花香’的检验之法。”
“这么说……”薛灵舟回首望向盲女跌落黄河之处,“是她在那婴儿襁褓之上下毒,意欲害我?”
叶听涛道:“纵非同一人所为,也必有关联。只是那盲女尸身已毁,无法再行查证。”楚玉声听他此话,只是不语。叶听涛也不细究,目光故意略过了楚玉声:“灵舟,你可有仇家?”
薛灵舟想了想,摇头:“记不清了,出道数年,仇家总会有些,只是也未生过什么事端。”
叶听涛沉吟片刻,终于道:“自今日起你需事事小心,行走江湖,所遇之人甚杂,不可过于轻信。”
薛灵舟点头,楚玉声沉着脸不作声。渡口有梢公长声唤客人登船,三人便即起身,薛灵舟走在前面,叶听涛与楚玉声并肩,湿风迎面的长堤之上,楚玉声听到他冷冷的声音:“念相助之谊,不究毒药之事,若再查出与你有关,必不轻饶。”她脚步一停,随即跟上。
此后舟渡车行,倒是一路无事。叶听涛注意盯着楚玉声,却未发现什么异常之处。薛灵舟时常要与叶听涛议论江湖之事,楚玉声便不常插嘴,偶尔取出琴来弹奏,总是错音而停。薛灵舟见她如此,只道她平素娇养,不惯长途而行,便更处处关照她些。
这一日天色微明之时入了渠州地界,薛灵舟与叶听涛快马加鞭,连行两日,眼见便可到达落霞山脚陆吾镇,薛灵舟心中甚喜,楚玉声则坐在大车中闷闷不语。叶听涛骑马在侧,护住大车,又兼辨认道路。一入江南,青山秀水处处可见,鸟雀啁啾,蛙叫虫鸣,左近的泉水之声清越无比,薛灵舟赶着马车,不觉心旷神怡。
“薛公子……”楚玉声不知何时掀开车帘,坐到了薛灵舟身边。
“楚姑娘,怎么了?”薛灵舟回头。
“到了陆吾镇后,咱们可否休息一日再上山?”楚玉声望着他。
“你累了?”薛灵舟关切。
“嗯,连日赶路,也未及仔细梳妆,待我们收拾停当,去了这一身风尘仆仆再上山,岂不甚好?”楚玉声微笑。
“好吧,反正也不差着这一日,这阵子辛苦楚姑娘了,此情薛某一定谨记。”薛灵舟瞧瞧楚玉声的脸,见她眼窝下隐有青紫,神情疲倦,不觉有些自愧照顾不周。
“便算报达薛翁知遇之恩吧,薛公子,你觉得这渠州如何?”楚玉声笑道。
“很好啊,我游历江湖,也是从未来过此处,这么好的景致,必为文人墨客所爱。”薛灵舟一扬马鞭。
“嗯,当年我离开之时,也是很不舍的。”楚玉声道。
“那你为何离开?好过洛阳,终日困守城中。”薛灵舟道。
“……”楚玉声有些犹豫,见他神色坦然,才道“我是身不由己,好在何翁待我也算不错,”
“何翁?”薛灵舟奇道,“你自离开落霞山便去了何翁家?”
“怎么,薛翁没有告诉你?”楚玉声道。
“没有……”薛灵舟想起父亲授己之意,一时有些不自然,“我爹只说,你是何大人府上贵客,在洛阳之时我问你,你也避而不答。”
“哦?……”楚玉声一侧头,“我到记不得了。”
“你能记得这许多琴曲,自己说过的话到记不得?”薛灵舟笑。
楚玉声抿嘴不答,靠在车门处。马车颠簸而行,又过一程,薛灵舟忽然道:“我妹子兰儿也跟你一般,有什么事儿做错了,总说自己不记得,浑赖得紧。”
“……你与薛小姐感情甚好?”楚玉声道。
“嗯,等咱们找到了她你便知道,说起来她与你也真是有些相像,不过你的胆子比她大。”说起薛兰,薛灵舟话多了些。
“哦?何以见得?”
“你杀那弹琴盲女,便是丝毫也不容情。”薛灵舟道。
楚玉声神色一沉,见他并无刺探之意,才道:“江湖中人,谁手中不捏着几条人命?多数时候,只是别无他法。”
“……也许吧,只是先前在我眼中,你不过是个阁中琴师,是我妹子未来的先生。”薛灵舟有些嗟叹之意。
“哦?没有其他吗?”
薛灵舟一顿:“……你的容貌像我母亲,我爹……”
“你爹如何?”楚玉声若有所思地瞧着他。
“呃,没什么。”薛灵舟有些脸红,急忙转过头去。前面的叶听涛放缓了马缰,至大车车座与他齐肩时,他道:“灵舟,楚姑娘,你们可疲倦吗?若是不倦,咱们便一鼓作气到了陆吾镇吧。”
薛灵舟道:“甚好,我与楚姑娘方才正在谈论此事,好几日未曾睡个好觉了,今夜养养精神,再行上山。”楚玉声含笑点头,叶听涛一夹马腹,便又向前探路去了。
要说这落霞山亦是有其一段典故,之所以为吴越名山,一半因潇湘琴馆建于其上,一半因其自身风致。传闻唐代礼乐最盛之时,有一位宫廷琴师随帝出外巡访,见此山灵秀,凡花木树叶者因风而动,山音不绝,帝异之,便赐名落霞。两年后,帝思旧事,遣其琴师驻于山中,遂创潇湘琴馆。数百年来,虽经战火,却未遭灭顶之灾,如今宫廷琴师仍多择自此山,散游艺人若自报为潇湘琴馆弟子,亦为世人所敬。更有记载创馆琴师因出身武学世家,一生浸淫琴武两道,竟致合二为一,化去武之凌厉而取其绵蓄,独具匠心,遂成“琴武之道”。只是其深浅如何,因山中弟子深居简出,尚不为人所知。
落霞山脚下的陆吾镇,也因潇湘琴馆之名而聚甚多风雅之人。薛灵舟三人将马车寄于镇外驿站,甫一进入,便觉其静逸之气远甚寻常。此时正是早晨,朝阳普照,街道之上多长衫方巾之士,镇中各处都闻有隐约琴乐之声,街边小摊上卖些江南一带常见的饭食,香气四溢,薛灵舟不觉赞叹。三人寻得一家客栈放了行李,便到街上去寻些早饭吃。薛灵舟站在镇子中央远远眺望,只觉这镇中房屋错落,具是青砖小瓦,若有阵法,他细看了一会儿,却没什么头绪。
楚玉声见他如此,不觉一叹。薛灵舟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楚玉声瞅着他:“我一路走来,都在想如何跟你说明这镇子的玄妙之处,只是你薛家素来于琴一道所知甚陋,想起其中口舌之处,真是烦恼。”
薛灵舟笑道:“那么劳烦楚姑娘便拣些简单的说给我听听吧。”
楚玉声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叶听涛道:“我瞧这镇中布局,再思其依傍,似与乐律有关。”
楚玉声双眼一亮:“看来叶大哥到比薛公子懂的多些。”
叶听涛头回听她叫了声“叶大哥”,也不动声色:“我终是个武人,不过略知皮毛,看这镇子外围呈银盘之状,居住房屋无算,以外围最多,向里一圈如五声之于六律,隔一有一间,重复一次,接着是隔二有一间,如此类推,呈黄钟宫、大吕宫相合的十二律之相。”
楚玉声笑道:“不错不错!说对了大半了,《淮南子》有云:五音之数不过五,五音之变不可胜听也。这整个镇子便是依五声六律六十调而建,而今仲春之月,律中‘夹钟’,是以自镇子入口向右而数第四间、第十二间必有高明的琴人坐镇,等精通音律的知音人推算出来,便去拜访。”
叶听涛不觉点头:“潇湘琴馆,果然非凡,只山下一镇便精微如此。”
薛灵舟听得呆了,只知这镇中房屋布局,都颇有些阵法,于音律之数则一窍不通,他闷闷不语。
楚玉声笑道:“你也不必如此,薛小姐虽善琴艺,却必不知这镇子的雅逸关窍,不会去候那月份藏在房子里。”
薛灵舟一想不错,便将这繁难之务丢过脑后。三人沿街漫步,在一个小饭馆中各吃了一碗豆腐花。饭馆中有人抬眼去看他们,见薛灵舟与叶听涛都随身带剑,也不多话,管自低头细嚼。
饭毕,楚玉声说要去买些衣饰脂粉,便与薛叶二人分开,嘱他二人自去逛逛,走进一家裁缝店中。那掌柜的见了她已不认得,上前招呼。楚玉声望着他笑道:“钱老伯,你不认得我了?”掌柜的向她凝视半晌,细细琢磨了一会儿,道:“这位姑娘……似有些面善,这眉眼……似乎是……”“玉儿!”楚玉声微笑道。掌柜的“哎呦”一声,一拍大腿:“可不是玉儿吗?我是老糊涂了,认了半天没认出来!”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楚玉声,见她长挑身材,袅袅婷婷,便似红芍一般明艳动人,不觉笑道:“哎,没想到还能见着你!从这儿出去的人少有回来的,我们早都看惯了,一送走便当没这个人了!”楚玉声听了不觉伤感:“我这不是回来了?我走这九年中,时时惦记着您老塞给我的糖豆呢!”掌柜的呵呵笑道:“玉儿有心,我自会记得,这次回来可是有要事?”
楚玉声道:“是啊,也是有些逼不得已,钱老伯,你可知这些年来山中如何?”
掌柜的道:“倒是与以往并无多大差别,只是听下山来的弟子说,近来渊清馆主行事越来越是小心谨慎,似乎事事掣肘,不知为何。”
楚玉声道:“哦?那最近可有什么可疑之人出入镇子?”
掌柜的沉吟了一会儿,道:“似未见有什么动作,落霞山上的事从来都是神神秘秘的,像咱们这种人连山门也不得入,哪能知道些什么呢?真是对不住玉儿了。”说着有些愧疚。
楚玉声笑道:“钱老伯哪里话来,我不过随便问问,今天也不为此而来,原是想让您老人家替我打点两套衣裳的。”
掌柜的又是一拍大腿:“玉儿要的衣服自然是一句话的事儿,待我去拿尺子来。”
楚玉声忙道:“老伯等等!我不是为自己来做衣裳的,是为两个朋友,两个男子,这般尺寸便可。”说着拿手比了几比。
掌柜的道:“为何不带那俩人来呢?如此比划,可别做出来了穿不上。”
楚玉声道摇手道:“不会不会!所以我才来找您老人家,我小时的衣裳您不都是一眼便瞧出尺寸来的?若拉他俩,必不肯来的。”
“哦?”掌柜的含笑望了望楚玉声,“咱们玉儿也长大了,如此上心,可相中他二人中的哪一个了?”
楚玉声忽而神色一滞,随即道:“没有的事,不过明天要带他二人上山,需穿得齐整些,我看他二人衣摆袖口都有些旧了,怕渊清看了不喜欢。”
掌柜的呵呵笑了几声,道:“好好好,玉儿吩咐的事老钱没有不应的道理,今日日落之时来拿吧。”
楚玉声甚喜,称谢几遍,又叙话一番,便出门了。街上行人的步伐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春日的阳光洒落在干净的街面上,一个小贩挑着担儿,一颠一颠经过她的身前。一片影子遮住了她。
她看见那担子里有些玉米棒子,是北方之物,陆吾镇不常有。她便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孩童之时,扎着两个小辫子和渊清两人逃下山来,穿着馆中绿色的弟子服,在陆吾镇东跑西晃。那时的陆吾镇和现在几乎没什么两样,还是有豆腐花、汤面、糖葫芦,一些被家人带来拜师的羞怯怯的孩子,望着她和渊清的弟子服,一脸惶惑和艳羡。
她曾经在这个地方长长久久地望着镇口,等待什么人的到来。正如有人对她说的,那个人会来带走她。她等了很久很久,然而没有一个人来找过她。一道阳光刺入楚玉声明亮的眼睛,如利仞穿刺苍穹。恨毒之色蓦地吞没了她的瞳仁,如天狗食日,阴云密布。
回到客栈已是正午,她将一个装着些所购胭脂环扣的纸盒子放在房中,只听见隔壁薛灵舟的房间隐隐有人说话,嗓子沙哑,又带着乡音,并非薛叶二人。楚玉声不禁起疑,走到隔壁房间敲了敲门。
“谁?”叶听涛的声音始终带着些警惕。
“我。”楚玉声道。
“吱呀”一声,叶听涛似乎正站在房门边,替她开了门。楚玉声与他点头示意,走进房中,一眼看去,不觉发怔。
薛灵舟站在屋子中央,似在思索着什么。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坐在桌子边上,正自垂泪,一身破旧衣衫,甚是寒酸。
薛灵舟见她进屋,道:“楚姑娘,你回来了?”
楚玉声道:“你……”说着看了看那白发老汉,那老汉见状忙道:“这位姑娘也是好心之人,定须帮帮老朽,感激不尽哪!”说着又是泪下。
“怎么了?”楚玉声淡淡道。
叶听涛见她神色间有些冷漠,不欲使那老汉难堪,便抢先道:“方才我与灵舟在镇上闲步,见这老汉在路边乞讨,边乞边询问一个女子下落,我们觉得事有蹊跷,便将他带回。”
楚玉声眉间一动:“是何女子?”
那老汉道:“是老朽的女儿,名叫白茉,茉莉之茉,长得高高的,鹅蛋脸,额头上有颗挺大的痣,是打娘胎里带来的。”
楚玉声看看叶听涛,叶听涛便道:“白老汉,你且将事发经过再与这位姑娘说一遍吧。”
白老汉“哎”了一声,道:“只要诸位能救得我女儿,便是说上百遍也不打紧!”说着对楚玉声道,“这位姑娘,我女儿茉儿与你差不多大,虽不如你美貌,但也是个标致人儿。她从小便爱听人弹琴,只是家里穷得紧,别说买琴请先生,便是吃饭也是有了上顿没下顿的,茉儿就这么东听些曲儿西抄写谱子,也不思嫁,如此到也罢了,只是上个月初五她忽然离家出走,说要到这落霞山来拜师父,说将来要进宫里去当琴师,我知道她性子说一不二的,便赶紧寻了来,岂料到了落霞山脚下竟怎么找也找不到她,便似是凭空消失了一般……”白老汉说着泫然欲泣,薛灵舟听到“拜师”一事,不禁向楚玉声望了一眼。
楚玉声心中惊疑不定,瞧着白老汉。白老汉续道:“我就这么找啊找啊,也去山门求了,那些弟子回我说没见过白茉这个人,镇上的店家也都说没见过。可是茉儿不能是去别的地方啊!她定是在这儿的!我不肯回去,盘缠用尽了,便在这儿乞讨,就盼着哪天茉儿能突然出现,我便将她一把揪回去,赶紧找个人嫁了!”白老汉说完,凄然哽咽。
楚玉声默然半晌,薛灵舟向她道:“你有何看法?”
楚玉声摇摇头:“此事确实有些蹊跷,一时不能断语。”
薛灵舟眉头深锁:“方才我与大哥沿路进了几家琴铺衣铺打听兰儿之事,里面的人也都说未曾见过……不知是否与此有关?”
楚玉声道:“听着是有些相像,只是并无道理啊,莫非是那些化人尸体的瀚海族人所为?”此言一出,薛灵舟和叶听涛都是一凛。那白老汉听得“化人尸体”四字不由大惊,更是几欲跪下磕头,要求三人搭救。薛灵舟口中宽慰,心里也实在并无把握,惴惴不安。
叶听涛见两人如此,道:“此地离阴山地域甚远,况且阴山也已为我们所清剿……”薛灵舟听闻此话稍觉安慰,楚玉声便道:“只是不知他们是否尚有残余,转换地方炼毒?”
话音方落,叶听涛也沉默不言,显然觉得她此话亦有道理。薛灵舟胸中渐渐有些翻滚,对白老汉的哭求便如若不闻,呆立在那里。房中一时无人说话,只有白老汉抽抽噎噎的哭声。
片刻之后,叶听涛双目一凝,打破沉默:“大家先勿猜测,凡事要讲实据方可,灵舟的妹子是否无恙,明日上山一问便知。至于白家姑娘……我稍后立刻去附近市镇打探一番,若再有此事,说不得又有一场恶战了。”
薛灵舟听他此话甚是有理,便暂且压下忧惧之情,又勉力宽慰白老汉,叫过小二来命添一间客房。白老汉再三求恳数遍,方才随小二去了。房中只剩下他们三人时,薛灵舟颓然坐在凳子上,垂首不语。
叶听涛拍拍他的肩膀:“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言毕右手一握碧海怒灵剑,向二人一揖,道:“我出外探听,数日便回,明日你们上山,需多加小心。”他深深地看了楚玉声一眼,楚玉声晗首。叶听涛转身出门后,薛灵舟才说了一句:“大哥保重。”叶听涛不知有否听见,已去远了。楚玉声走过来坐在薛灵舟身边,一时无话。
“玉声……”薛灵舟忽然道。
“怎么了?”楚玉声一激灵。
“我们真的能找到兰儿吗?”他看向楚玉声。
楚玉声眼神不由闪躲:“……放心吧。”
薛灵舟凝视,摇头:“说实话,刚才听你说了那句话后,我突然觉得似乎这辈子要见到兰儿,已是不太可能了。”
楚玉声勉强看了看他的眼睛:“先别瞎想吧,明天……”
薛灵舟打断她:“明天,明天上山后便有分晓了,我也知道,只是……我连她现在的样子都没见过,纵使她在我眼前,我还能认得出吗?”
楚玉声强笑:“不过三年未见,就算改变很大,神韵总还依然。”
薛灵舟茫然道:“便是这神韵……这阵子我总是想起兰儿以前的事情,那时候我很娇纵她,只因为母亲待她不亲,便惯得她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可是现在想起来,你若问我她的性情,我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或许太过亲近之人,便是如此吧。”楚玉声终于还是垂下双眼。
“太过亲近之人?”薛灵舟陷入思索。
“……是啊,有时候人靠得太近了,反而不能弄清楚对方在想什么。”楚玉声低声道,“有无算计,是否真心,都无法穿透皮囊看清楚。”
薛灵舟不知她所指为何,只怔怔地看着她:“楚姑娘……”
“也不怕说与你知道,我小的时候,身边便有这么一人。”楚玉声道,“她似乎待我很好,我要亲近她时,却又被她一把推开,我从不知她心中想法,每天临睡前只是祈求老天让她明天心情好些,待我也能好些。”
“……她是你母亲吗?”薛灵舟问。
楚玉声摇头:“当然不是。母亲……母亲待我也不好,但我也不在意。因为我最重视的人是她,只要她对我笑一笑,我便觉得一天一地的花儿都开了。”
薛灵舟望着她叹了口气,半晌道:“兰儿的母亲待她也不好,待我却不错,因此我和兰儿的感情才这么深,如你这般,儿时也该很寂寞吧?”
楚玉声凄然一笑:“寂寞不寂寞,都只是一瞬间的感觉,过后又什么都没有了。”
薛灵舟又发了一会儿呆,见楚玉声神情凄凉,似悲似愁又似歉疚,不由道:“楚姑娘,你可别为了我几句痴话伤神……一切还是等到明天再说吧。”不知为何,他眼前浮现出兰儿坐在母亲身旁的样子,她总瞅着母亲的脸,母亲一笑,她便也笑了,母亲露出厉色,她便落寞地躲到自己身后,甚是可怜。
楚玉声摇了摇头,朱唇微启,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她站起身走出薛灵舟的房间,慢慢地向自己房里走去。
“繁花廖落,积雨轻寒……天涯寄书,云山几盘……泥途满眼,江流几湾……无情征雁,不飞滇南。”
“薛兰……”楚玉声轻轻地念道,陆吾镇静谧的深夜吸收了她的这句话语,转化为随风潜入夜的一丝春雨。润物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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