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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司幽冥

书籍名:《碧海剑歌》    作者:柳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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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外官道,一驾马车向南疾驰。车前所套乃是日行千里的黄膘马,四蹄翻飞,道旁树木青草成了连绵一片的绿色,间以杂花点点,前日刚下过一场雨,是以也无尘埃扬起。正是出行的好天气。
薛灵舟坐在车夫座上驾车,车中只楚玉声一人。薛翁本欲派些家丁小厮跟随保护,薛灵舟含笑回绝:平时跟着不过空费些力气,真正遇着危险却又全然无用,不如轻装从简。薛翁一想也对,只得作罢。薛灵舟随身带了个简单行囊,楚玉声只抱琴一把,坐于大车之中。
这落霞山位于渠州地界,离洛阳约有半月路程。薛灵舟挂心薛兰之事,每日里赶车速行,日落方才在些市镇停留歇宿。
这一日天气微热,薛灵舟赶了一天车,有些疲倦。交酉之时马车过应天府,进入了白石镇,楚玉声在车中说道:“今日便歇歇吧,如此速度,马匹也要累倒了。”薛灵舟“嗯”了一声,放松了马鞭,让车子缓缓驶入镇中,见镇子颇大,行人却有些稀少,与春日情景不太相称,也未放在心上。
这时车外生出一阵喧闹之声,七嘴八舌,中间夹着些抽泣和惊叫,似有什么不寻常之事。楚玉声掀起车帘向外张望,只见长街石桥之一群人围了半圈正议论纷纷,她仔细瞧了瞧这些人的脸,见个个面带惊恐之色,似乎见着了什么极为恐怖之事。因人数众多,无法看清人群之内究竟是什么,楚玉声探了探头,仍是无法瞧见,便放下车帘,又自拿了一块绣边丝帕拂拭琴弦。
马车继续行了几步,嘈杂之声愈近,她听到有人语声颤抖:“怎么会这样?上次不是全都给剿除了吗?”又听到一个女子声音:“真可怕,咱们这个镇还能住下去吗?干脆搬走算了!”有人附和:“是啊是啊,夜长梦多,这些东西就跟臭水里的蛆似的,我看是不得安宁了!”有小孩的哭声从人群中传来,他母亲焦躁:“你这孩子,什么不好看非看这些!看阴山的鬼把你捉去!”孩子哭得更响了,人群也是唏嘘一片。
楚玉声侧耳倾听,不由得有些好奇,正当她作如是想时,马车停了下来。门帘外薛灵舟跳下座位,马车一轻。楚玉声嘴角微撇,随手取了支翠玉小簪,回身将车帘掀起钉住,右臂枕在车窗口,此时薛灵舟恰已走上天桥,拉住个围观之人询问。那人叹气连连,为薛灵舟竟然不知如此大事甚为惊讶,比手划脚一番。只见人头攒动,薛灵舟被那人拉入人群之中,楚玉声一岔神,便看不见他了。
她将头搁在右臂之上,阳光洒落她雪白的脸颊,只觉浑身暖洋洋的。坐了一天车,筋骨有些浊气,她展了展肩膀,直了直腰,又将鬓边一缕头发挽到耳后。再趴到窗口时,薛灵舟已从人群中费劲地挤了出来,一身蓝色长衫一角被两个贴在一块儿的人夹住了,他用手一扯,方才完全恢复自由之身。只见他脸色凝重,双眼微露恐惧,站在桥边默默不语,似乎忘了楚玉声还等在大车之上。楚玉声也不急,只看着。过了一会儿,薛灵舟便朝大车走过来。
“何事?”楚玉声自上而问。薛灵舟摇摇头:“糟糕之事。”“哦?说来听听?这几天也闷得慌。”薛灵舟道:“此事与姑娘无关,毋须牵连于你。”楚玉声轻笑:“薛小姐之事也与我无关,如此说来,我何须来这一趟?”薛灵舟一时语塞,望了她一眼。
“上车吧,你既不愿说,我也乐得清静。”楚玉声收回手臂,阳光照得她微微有些腻热。
薛灵舟便欲上车,方走一步,身后有人叫道:“灵舟留步!”声音清亮,楚玉声一怔,向窗外看去。一人轻步绕过天桥上缩作一团的人群,站在薛灵舟身后几步之处。但见他长身玉立,眉目俊朗,全身结束整齐,一副欲出征的样子。右手一点红光耀目,楚玉声眯了眯眼。
那是一柄剑,剑鞘通体碧绿,上面镶着一颗泪珠状的红色宝石,因相隔甚远,无法看清鞘身上的纹路,但依稀可见丝丝血红渗透而出。这样一柄名剑,楚玉声不会不认得。碧海怒灵,幽冥之剑。
薛灵舟转身,与来人相视,须臾,急步走近。“叶大哥!”薛灵舟只喊得一声,两人隔着一步的距离,相互拱了拱手。那人脸露亲近之色,便抓住薛灵舟右臂,薛灵舟也不相拒,想见两人情谊甚好。
楚玉声坐在马车之上,看这兄弟二人相聚说话,看了一会儿,不由得有些不耐。她左手回伸,拨了一下弦,黄钟之音如箭向薛灵舟振散而去。薛灵舟一惊回头,方才想起将兄弟引至车前,将两人互相介绍了。叶听涛抬头望向楚玉声,神色间掠过一丝不悦,楚玉声看在眼里,只一笑,伸手拔了钉住车帘的玉簪,车帘落下,遮住了她的容颜。
当下叶听涛与薛楚二人便于客栈投宿,楚玉声去镇上店铺添了些胭脂水粉等物,店中伙计神色郁郁、心不在焉,她要荣宝斋胭脂,却拿了盒供给贫人的次品,楚玉声心中暗暗纳罕。回来时她经过白日停留的那座天桥,人群已经散去。她拾级几步向桥上望了一眼,只见桥面石板甚是暗旧,上面残留着一滩青白浓稠之物,并无人去清扫。再一靠近,便是一阵秽臭。她皱眉而下。
上灯时分,白石镇上的人仿佛突然之间全部沉睡,整个镇子静得出了奇,只偶有几声狗叫,旋即被主人捉回屋里绑上嘴巴。薛灵舟自叶听涛房中出来,叫了声小二,正在走廊之上的伙计吓得一软:“哎呦我的爷啊,您说话轻着点儿,没的把小的魂儿吓飞了!”薛灵舟没应声,径自走去。
客栈不大,只留客厢房十数间,不一会儿便到了楚玉声房间门口。房中亦是静悄悄的,想是这镇上安静得太过诡异,她也不愿惹麻烦。薛灵舟敲门而入。
“楚姑娘。”
楚玉声拿着把象牙小梳坐在桌前:“薛公子。”
薛灵舟见她神色有些惘然,不知方才在思索什么,也不便询问,道:“夜间搅扰,实非所愿,只是事出突然,不得不向姑娘告罪。”
“如何?”楚玉声还是拿着梳子,也不梳头,只坐着。
薛灵舟停了一会儿,才道:“不知姑娘可曾听说过阴山鬼司?”
“怎么,这些人未死绝?”楚玉声问道,但眉间并无关心。
薛灵舟道:“正是。三年前我离家,奉了父亲之命去剿除鬼司,叶大哥也是那时相识,经此一役,成为知交。未料行事疏漏,如今……”他不觉赧然。
“你不管你妹子了?”楚玉声凝视着象牙梳上一块小小的斑迹。
“……自然要管,但须折道往阴山一趟,顺利的话,一昼夜便回。”薛灵舟道。
“你大哥也是为此来?”
“是。这次白石镇上又现活人化为脓尸之事,叶大哥恰在左近,听闻便赶了来。”提到叶听涛,薛灵舟不禁流露出骄傲之意,“叶大哥智勇无双,有他同行,必能按时回来接你。”
楚玉声忽然抬头,吓了薛灵舟一跳:“回来接我?你们不带我同去吗?”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薛灵舟一错谔间,初遇时的异样之感又泛上心头,他定了定神:“此去或甚凶险,姑娘本是无辜之人,留在这里为好。”
楚玉声环顾:“你看着白石镇上的人,还未打更便吓得门也不敢出,你道这儿便安全吗?”
“……姑娘说的也是。”薛灵舟无奈,“那姑娘可愿屈尊与我们同去?”
“不留在这儿,也不与你们同行,莫非公子要我回洛阳?”楚玉声眼角透出一丝嘲讽,却并无恶意。
“……”薛灵舟无话可说,只得笑了笑。楚玉声也不说话,薛灵舟有些尴尬,便即告辞。
临出门时,背后传来楚玉声低低的声音:“我自不是怕在这儿会被鬼捉去。”语音婉转,薛灵舟听了,一阵怔讼,走出去,轻轻将门带上了。楚玉声走到窗前,推窗而望,只见一轮皓月当空,她用象牙小梳轻轻梳着垂在胸前的长发,靠在窗棂上。
“繁花廖落,积雨轻寒,天涯寄书,云山几盘……”她轻轻唱起歌来,是黄夫人的曲牌,却经编撰,又自度曲,歌声如一缕丝线在窗外白石镇阴森的街道上游走,有人家赶快关上窗子,惊惧不已,她也不理会,自顾自唱着,歌声悠悠不绝。
“泥途满眼,江流几湾,无情征雁,不飞滇南……”
暗夜于黎明之前,愈加漆黑如墨。孤独的狼嚎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抛向未知的远方。夜虽沉睡,却仍有许多的声音。虫鸣、叶动、青蛇在草丛中嘶嘶地穿行。火把发出烈烈燃烧的响声,俊马喷吐着粗气,扬扬蹄子。楚玉声凝神细辨这些轻微的细音,薛灵舟被狼的哀嚎勾起了一腔思绪,叶听涛则警惕地持着火把,并无所动。
一块木板自半空中掉下,发出一声巨响。楚玉声的耳朵正游移于唧唧的虫鸣,猜想或许是一只早出泥土的蛐蛐儿,蓦地被这一声响震了一下。叶听涛的火把向上一举,照出一间破旧的瓦房。早已摇摇欲坠的门板合扑在地上。
火把的光亮只能照到门口,里面黑漆漆的,毫无声息。叶听涛朝里看了看,道:“走吧。”向前走去。楚玉声正站在叶听涛的影子里,全身照不到光,她走到火把的亮处:“真黑。”她说。其余两人看了看她。
一团光焰向前移动着,差不多的房子,差不多的空无人烟,窗纸残破、门板好些的斜挂着,不然便不知去向。小院里的竹娄倾翻在侧,腐烂的庄稼已经没有明显的气味。空气中肆虐着的,只是被夜风冲淡了,但仍旧刺鼻的尸脓之气。
“这里还是跟我们走时一样。”薛灵舟道。
叶听涛点了点头:“这里离阴山最近,很早便没有人迹,只是上次我们侥幸得胜,并未破去脓尸形成之法,否则也无此死灰复燃之事。”
“是以这次仍须小心。”薛灵舟道。想起与叶听涛等几人硬闯阴山,仗着一身功夫强行攻破之事,不觉对应允楚玉声同行后悔起来。他向她走近几步,在她背后护着。楚玉声并未察觉,只是跟随光影移动脚步。
空村并不大,三人不久便走到了村子中央,四周房屋百余间,都是破败经年的景象,甚是凄凉。薛灵舟渐渐发现那到处都有的尸脓之气并非源自哪具尸体,而是脚下的泥土所发。地上各处都散落着些沾满泥垢的农家物事,他忽然道:“大哥,这里便是上次一战中江离葬身之处吧。”
叶听涛一呆,一步刚要踏下,不觉抬脚:“是这里?”
“确然无疑,江离陨命之时,我一直在他身旁。”薛灵舟道。
“你将他葬了?”楚玉声忽然问。
“……”薛灵舟眼神一颤,“他化为脓水了。”
叶听涛默然,望着脚下土地,半晌,躬身一拜。薛灵舟垂头不语,也默默一揖,起身正要说话,楚玉声道:“噤声。”薛灵舟一惊,与叶听涛对视了一眼,叶听涛也不解其意,两人一起望着她。
楚玉声微微低下头,闭上双眼,屏息静听了一会儿,道:“有声音……孩子的哭声。”
薛灵舟道:“孩子?怎会有孩子?”叶听涛和楚玉声都没说话,楚玉声又听了一会儿,向村子的北边走去。叶听涛和薛灵舟当即跟上。
村北稍许空旷,仍有瓦房数间,叶听涛以火把进去查看了一番,并无发现。但三人都已听到了婴儿的哭声,虽已微弱如猫,却固执地不肯断绝。楚玉声望着一口水井,道:“在那儿。”火光之下,井中深幽无底,井口上放着一个襁褓,一个瘦弱的孩子动也不动地躺在里面。双眼未睁,有气无力地哭泣着,已不知哭了多久。
火光一跳一跳地闪烁着,三个人都没有动。薛灵舟以为楚玉声会抢先将孩子抱起,他觉得女子总是更爱孩子的。但楚玉声只是静静地站着,自那一句“在那儿”之后,便再无动作。他望向叶听涛:“大哥,咱们带上这孩子吗?”
叶听涛缓缓地摇了摇头:“事多凶险,小心为好。”
“可是这孩子就快死了,”薛灵舟道,“咱们取些水来给他喝,待事毕再带他?”
叶听涛盯着明灭的火光,仍是摇了摇头。薛灵舟有些茫然,与叶听涛对视着。楚玉声冷冷地道:“这孩子出现在这里,未免太也不幸,咱们今日顾命就不错了。”
薛灵舟转头看她,见她的脸庞在金色的光亮边缘,鼻梁的一片阴影映在美丽的脸上,一刹那的阴郁神色让他愈加茫然。
三人各不改变想法,对峙着。一缕晨曦之光穿透黑暗,洒落在空寂的村落上。灰白的、清冷的,然而给这个黑暗中恐怖的村子增添了些人间之气。周围的景物已经依稀可见,天亮了。叶听涛没有熄灭火把,转身朝着村外走去。楚玉声跟随火光而走。薛灵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上前几步,抱起了那个孩子。
轻得像一片云,没有丝毫份量,几乎要从他手中飘落到地上。襁褓本是红色的,现在已暗淡得几乎看不出来。他凝视这个孩子,心知让他活命的机会已极为渺茫,但他仍旧抱着他,右手的乌鞘剑挡在他身前。春天的早晨还是很冷的。他踌躇了一会儿,朝叶听涛的方向走去。
阴山的猖獗不过是几年之内的事情,叶听涛说,他们自北域瀚海而来,手持一种剧毒无比的药水,无论透过什么,只要沾上一点,一段时间之后就会化为脓尸,一些人甚至完全化掉,变成脓水渗入地里。
为财为物,有许多人莫名其妙成为传闻中鬼怪附体之人,死者全家为邻人所避,渐渐的发生此怪事的村庄也为邻村所避,甚至于封堵相连的道路桥梁,断绝来往。所有人都不明就理,只当是僵尸现世,这一带的百姓该遭报应。不过数年,阴山临近的村庄不是死绝就是逃光,成为一片废墟。这座山因而整个被称为“阴山鬼司”。
薛翁啸寒得知此事,命习武有成的薛灵舟前去与豪侠之士相会,清剿此山。一去三年,他于此役中获得了一些生死至交,其中的大部分人又在最后死去。这种恶臭难言的尸脓之气,又将他极为信任爱戴的兄弟融入其中,荒山寂寂,仍残留着当初浴血奋战时留下的些微痕迹。
他抱着一个婴儿,走在通往阴山鬼司的山道之上,感觉甚是奇异。孩子已经安静下来,不知是死是活。薛灵舟无暇顾及了,他只能抱着他。这个孩子却似乎提醒了叶听涛不能为他事所动,他一直看着前方,脚步坚定地走着。楚玉声跟着叶听涛,薛灵舟走在最后。天亮起来,也是很快的,火把已经熄灭了。
阴山并不高,只是山洞很多,山道曲折。当年失陷在这些大大小小山洞里的,不知有多少热血赤子。三人小心翼翼,经过这些洞口时都蹑足屏息,然而洞中早已没有埋伏,一路而上,几乎是空山一座。叶听涛暗暗皱起眉头。
“咱们不会扑了个空吧?”楚玉声道。
薛灵舟拔出乌鞘剑扫了扫一个长草遮掩住的山洞,长草齐腰而断,洞中空空如也。三人继续延着山道向上,经过一个陡峭的道口时,强烈的脓臭扑面而来,中人欲呕。楚玉声举袖掩鼻,被这臭气扑得有些晕眩。
薛灵舟见她如此,道:“你退回山腰等我们吧,反正下面也没有什么人。”
楚玉声摇头,也不张嘴,迈步向前走去。薛灵舟只得仗剑护在她身后,叶听涛在前开路,右手握住剑柄,碧海怒灵剑蓄势待发。秽臭如此浓烈,山顶鬼司之窟也便不远了。
又行片刻,一声嘶哑的尖叫丛山顶向下喷射出来。三人的脚步都是一顿,恐惧如竹签破土而出,扎着每个人的脚心。那声尖叫是如此惨烈、如此痛苦,从干枯的喉咙中爆发而出,比雄狮的咆哮力量更强,直欲撕碎一切,以复此仇。阴山上的树木隐隐震动。
他们永远也忘不了这个人。并不因为她如何美貌,如何艳丽无匹,也不因为她做过什么惊人之举,如吴女自刎、湘女泣夫。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叫什么名字,可有夫君,可有孩子。他们只看见过这个人临死的景象。
她的脸已经因为嘴巴长时间大张着而扭曲,如同被人勾住下巴用力往上拉,双眼凸出,眼里尽是疯狂和沸腾的痛苦恨意。乌黑的长发飞散开来,覆盖在她高高的额头上,也许在以前,这会是美丽的景象。方才的一声尖叫似乎耗尽她最后的力气,她的嘴巴虽仍张着,但已只能发出嘶哑的喘息。嘴唇并不是垂死的惨白,而是鲜红鲜红的,仿佛滚烫的血液要渗透嘴皮滴出来。
任谁只要看了一眼她的身体,就会希望自己是个瞎子。那身体没有穿衣服,一切都裸露在外,本应是香肌玉骨纤腰细足,却一片血肉溃烂,已可见到五脏。“嗞嗞”的腐蚀之声不断地响起。薛灵舟想起江离,他死的时候是穿着衣服的,连着一身标志着心属江湖的衣服,一起成为这场战役的炮灰。他永远记得江离终于放开他的手,轰然倒地的时候,很快的,他被那股邪恶的力量吞噬,永远不再回来。
他将一直抱在怀中的婴儿小心地放在山洞门边的隐蔽处,匆忙瞥了一眼,心中只是一沉。婴儿早已死去了吧,小小的脸蛋再无一丝动坦。他的双眼燃烧起熊熊的火焰。垂死的女子微微抽搐着,绑她的木板之旁,两个全身黑袍的人静静地站在那里,两双幽灵般的眼睛盯着女子裸露的身体,如四道幽冥之光。他从不知道如此的身躯也能让男子全神贯注。
有人捏了捏他的手腕,是叶听涛。乌鞘剑和碧海怒灵剑都已在鞘中奋起鸣动,勇武之灵灌注入持剑者的心魂。他回头看了看,楚玉声已隐在洞口边,站在那个死婴身旁。他和叶听涛对视一眼,如那三年中的每一次一样,双剑铿然齐出,乌鞘剑沉如黑夜,怒灵剑矫似腾龙,向洞中两个黑衣人疾刺而去。
剑风微动,靠近洞门的黑衣人猛地转身,拂袖一避,避过了薛灵舟的乌鞘剑,却为叶听涛的怒灵剑削去了一片袖摆。两人心中都是一凛,此人比过去所剿之徒更为厉害,双剑合攻竟也没能奈何。有此一阻,第二个黑衣人双袖一合,身形化为一片黑影向二人攻来。当下叶听涛接住此人攻势,薛灵舟剑指第一个黑衣人,四人缠斗起来。
自古中原武术自成一家,刀剑棍棒兵仞相向,或赤手空拳近身相斗,然而此北域瀚海部族却与江湖中人惯常所行的武道略有不同。两个黑衣人手中并无兵仞,两幅长袖魅影闪动,随袖风散发出的些微香气在山洞里浓浓的尸臭中成了异常的芬芳。叶听涛丝毫不为所动,以怒灵剑舞动所生的剑风直向黑衣人的衣袖切斩而去。他们对于此惑人之招都早已熟悉,叶听涛曾听人言道北域瀚海愚信妖术,与旁门左道相类。是以两人只是持剑硬攻,但这洞中二人显然比先前所遇之人更为高明,薛灵舟的乌鞘剑本意古雅,不甚凌厉,竟偶尔为袖风所带,剑招失其方向。薛灵舟心中恼怒,将内力源源不绝注于剑锋,强攻强入,一时难解难分。
鬼司之窟中,只有呼呼的剑影袖风,四人都是行动轻捷,并无太大的动静,在此情景之下却显得甚是诡谲。猛然间薛灵舟一招不中,袖风迎面拂来,他向后一仰,鼻端只闻到一阵馥郁的兰花之气,他心中打了个突,剑招便是一顿。便在此时,洞外传来一阵琴声。薛灵舟长剑一振,复又攻上,却见黑衣人听到琴声似乎大吃一惊,向同伴望了一眼,嘴里模糊地吐出一句话,薛灵舟却听不明白。那边厢叶听涛怒灵剑并不稍缓,见对方失惊,更如疾风骤雨般攻将过来。洞外的琴声一始便是振荡激越,如野马奔腾,内力随拨弦汇入琴音,琴音又袭入剑影袖风之中,薛灵舟只觉黑衣人似乎心慌意乱,本行的诱惑迷乱之法顿失其效,只是一味闪避剑风而已。他心知是楚玉声在外奏琴,却未料此并非正统武道之法于此却恰当其用,自己与叶听涛只堪堪和那二人不分胜负,如此一来,强弱之势已渐渐有分。
过不多时,楚玉声的琴声愈加内力激荡,如海潮般向洞中一浪一浪地推将进来,竟似一张大网将两个黑衣人行动腾跃包裹其中,袖风失其效用,只仗鬼魅般的身形勉强抵挡。叶听涛一声怒啸,怒灵剑中宫直进,黑衣人心神一乱,被他一剑贯胸,向后倒去。叶听涛随即转身前来相助薛灵舟,二人双剑齐上,过不多时,薛灵舟一剑架在黑衣人脖颈,停下手来。他正欲开口询问,只见剑光一闪,叶听涛剑上鲜血流下,两个黑衣人都倒于血泊之中。
薛灵舟一时谔然:“为何杀了他?”
叶听涛双眼之中冷光凌然:“留他无用,反而自化其尸,徒增秽臭。”
薛灵舟点头:“也是,这些人狡诈无比,又不通言语,留下也是祸患。”
两人上前,以剑挑开黑衣人衣袍,一个小瓶自薛灵舟所斗之人怀中落下。薛灵舟取出一块手帕包了,拾起细看。只见瓶身为紫晶所铸,紫韵莹然,玲珑可爱。他欲拔出瓶塞,叶听涛忙道:“且慢!”将瓶子接过,在手中晃了晃,“若我没猜错,此瓶中所装并非善物。”
薛灵舟一惊:“大哥已知其底细?”
叶听涛摇头:“尚未来得及查清,我只知瀚海一族以炼毒为密事,否则要人钱财,大可不必化人尸体。”
薛灵舟奇道:“炼毒?”
“……”叶听涛眼神忽然一暗,并未作答。正在这时,楚玉声的声音在洞外响起:“薛公子,你们没事吗?”
薛灵舟回头一望,只见她掩鼻站在洞外,琴已装入琴匣,放在一边。他道:“没事,楚姑娘,方才多谢了。”
楚玉声摆摆手,抱起琴匣,自站到秽臭淡些的地方去了。薛灵舟与叶听涛又将洞中查看一番,只一些倾倒的简陋桌几,不过一会儿,两个黑衣人尸身发出“嗞嗞”之声,竟自腐化。洞中三具尸体皆惨不忍睹,薛叶二人实也不愿多呆,便即出洞与楚玉声会合。
薛灵舟走到刚才放下婴儿之处,欲将死婴带下阴山埋了,叶听涛与楚玉声只听他一声叫苦,不知高低。
原来这死婴满脸青紫,不但已经死去,还仿佛是中毒而亡,僵挺挺地躺在襁褓之中。楚玉声走近来查看,也“哎呦”一声,急忙拉起薛灵舟的手,只见他方才抱婴儿的右手五指漆黑,显是已然中毒。楚玉声看着他的手掌不语。
薛灵舟脸色有些发白,也不说话。叶听涛见两人神色有异,走上前来,见了薛灵舟右手情状,急忙扯下一片衣摆将他右手缠住,点了他上臂几处穴道:“运功护住心脉,下山再说。”三人更不多话,放了把火烧了鬼司之窟,趁着天色已然大亮,下山去了。
白石镇因人心惶惶,白天人也不多。人们平日无事便不出门,自脓尸再现之后,许多人家连夜搬走,镇上更是冷冷清清,店铺半掩着门,也不像做生意的样子。叶听涛走了好些药铺,始终还差着一味药,遍购不得。他有些焦躁。一路回到白石镇,薛灵舟一只右掌已完全成了炭黑色,心脉虽尚无虞,但骑马亦使血行加速,甚是凶险。一回到客栈,楚玉声便向小二要了笔墨,也不请大夫,自撰了一张方子,嘱叶听涛去取药。
叶听涛不由疑惑:“尚不知是何毒,你怎能便此开方?”
楚玉声眸中神色阴冷:“要救便救,何须多话。”
叶听涛疑惑更甚,一时犹豫。
楚玉声看了看他:“这方圆十里别说名医,连个像样些的医馆也没有,所幸你兄弟中的不是脓尸之毒,否则早已没命了。”
叶听涛听罢,心知实在也无他法,只得携剑出门。楚玉声见他离去微微冷笑,回到薛灵舟房中,他正坐在桌旁,怔怔的不知想些什么。
“你兄弟已去抓药了,不必担心你的命。”楚玉声径自坐在他对面。
薛灵舟兀自发了一会儿呆,摇摇头:“我并不是在想这个。”
“哦?好心未得好报,薛公子伤心了?”楚玉声脸上泛出一丝笑意,客栈里很安静,奔波多时,此刻方有一刻歇息,却也隐忧重重。
薛灵舟被她说中心事,不觉黯然。他以为楚玉声必会顺着此话再讽他一句,楚玉声却没再说话。回客栈之后,她已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裙衫,将阴山所穿的那套扔了。一头长发也重新梳过,挽了个盘龙髻,斜挑一支嵌珠银钗,珍珠之光与雪肤相映,端的秀丽。
他呆呆地望着她的银钗,忽然觉得那支九鸾钗戴在她头上应该会很好看。楚玉声笑道:“你暗暗伤心也便罢了,可别老这么一副哀怨的样子,叫你大哥看见了不好。”
薛灵舟垂下眼睛,动动右手,一丝知觉也无,他叹了口气:“江湖事多险恶,我大哥说的也没错,只是因此便绝不行善,难道是我辈所为?”
楚玉声柔声道:“昨夜情况不同,咱们是去除鬼,可不是回家省亲,带了那孩子又能如何?”
薛灵舟默然,又道:“也多亏了姑娘奏琴相助,否则可不知要缠斗几时。我与叶大哥不常与此邪道对敌,难保没有疏漏。”
楚玉声微笑:“我只是想尽快离开那个地方,这臭气可熏人得紧。那一曲《奔马赋》也已是我所学极限,再要繁难,便只是琴曲,无御敌之效了。”
薛灵舟勉强一笑:“看来此前也是薛某小看姑娘,此番姑娘若不前去,我大哥自能抵御强敌,我便不知如何了。”
“你好像很推崇你大哥?”楚玉声左手托腮。
“……我与他相交甚久,他的人品智勇,我都十分佩服。”薛灵舟道。
楚玉声不以为然:“我只瞧出他的剑比你的好些,别的未怎察觉。”
“名剑配英雄,原也应该如此。”薛灵舟略略有些不快。
“碧海怒灵……”楚玉声的红唇轻轻吐出这几个字,似在吟咏,“确实是把好剑。”
“你知此剑?”薛灵舟一奇。
“你道我整日习琴,别的便一窍不通?”楚玉声秀眉微扬,“司幽冥之剑,斩巨盗晚香,江南慕容山庄覆灭后便一直不知所终。”
薛灵舟张口欲答,却觉眼前一黑,一头栽倒下去。右手忽然如火烤炙,滚烫延着手臂向上迅速攀升,全身却如堕冰窖,一动也是艰难。他只隐隐知道自己是毒发了,心中不禁想:不知江离死时,可也是这般情状?楚玉声的身影在他眼前成了氤氲一片,恍惚之中她伸手相扶,他想抓住她的手,却似在水上漂流,无力自主。
谁的脸孔始终在他眼前晃动,有人在他身边跑过,仗剑直奔,突然之间又倒下去,握住他的手松开,沉入泥土里消失不见。有人在灯烛暗哑的楼台上盈盈漫步,身影淡淡的,迷雾洇入,那人便渐渐散化不见。一黛远山、河川隐隐,兰儿的笑声又在耳边响起,如缎的秀发上插着那支红色的九鸾钗,欢快地笑着,向他跑过来。他很久没有见到兰儿了,真的很久了……黄河之上的极目远眺,乌鞘剑被郑重地交到他手上……“繁花廖落,积雨轻寒……”谁在唱着这无主的歌谣,熟悉的声音像在水阁的帘幕……“云山几盘,江流几湾……”兰儿坐在他的膝头,拨弄着一把给孩子玩的小琵琶……“无情征雁,不飞滇南……”
奇异之感,如身处溪底、又似江水东流,抚摸过他的皮肤,“哥哥……”潺潺的流水声流过他的耳朵,一阵清凉自顶门透入,有人靠在他的胸前,隐香送入鼻中,兰儿……他终于完全失去了知觉,沉入深深的黑暗之中。
“哥哥,你怎么这么久不来看兰儿?”
“哥哥出去闯荡江湖了,给你带了好玩意儿回来。”
“哥哥,我用不着了……”
“兰儿……”
……
“我给你的药方未用?”楚玉声恼怒的声音。
“那一味南山子我跑遍了附近市镇药铺也未找到,如何可用?”叶听涛毫不相让,“还好遇到我这位朋友,否则灵舟的性命便此耽误了。”
“我误他性命?我若要误他性命,只需什么都不做便是了。”楚玉声语调冷得像冰。
“不要吵了,”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如月夜江水,清透无比,“多说何用?”
一只手按在薛灵舟的额头,冷入骨髓,几乎没有温度。他正浑身炽热,甫一被这只手接触了,只觉全身一颤。这只手接着又翻了翻他的眼皮,剪开他右手的衣袖,将他摆弄了一会儿。薛灵舟虽未完全昏迷,却无法行动,为人所掌,感觉甚是奇怪。猛然间,他的右手被人以肉掌一斩,顿时似有千万只蚂蚁噬咬,痛痒难当,他不由得呻吟了一声,又立刻咬住嘴唇,双眼微睁,眼前依稀有张脸,一股清苦的药草气息自那人吹息之中散出,那人说道:“此毒可解。”他心中一宽,又觉得右手渐渐有了些感觉,虽比无感更是难受,却见得是好转之相,不由放下心来,昏睡过去。
“你是说给他听的吧?”楚玉声望着那女子,双眼盯着她的头发。那薄薄浮着一层光泽的乌发之中,竟然有些紫色。
“不尽然。”那女子笑了笑,笑靥温柔。
“据我所知,这种毒除了事先知道解药方子,寻常大夫便是十天半个月也解不开。”楚玉声凝视着这女子,也不掩藏心中的疑惑。
“天下奇毒,我都曾当补药吃,这‘十里荷花香’不过江南一派文弱毒物,姑娘便放心吧。”女子嘴角始终含着些笑意,楚玉声脸色微变。
“以‘文弱’形容毒药,我到也是第一次听见。”她强笑。
女子嘴角的笑意更浓了,柔和的脸颊看去便似一个从不出门的大家闺秀,正练习着给未来的夫婿缝缝补补。
楚玉声盯着她,右手微微一动,想握住袖中的什么物事,又放弃了。叶听涛推门而入。
“如何?”他急切问道。
“宽心吧,他福气甚好,能在这般要命的时刻遇上我。”女子望了望薛灵舟的脸,“好一个俊俏的小伙子。”她低低地道。叶听涛没听见她后半句话,楚玉声却听见了。
“这就好。”叶听涛展颜。这客栈中小二也不知往何处打听近况去了,遍寻不得,叶听涛只得自去柜上取了些蜡烛来。
那女子握着薛灵舟触毒的右手,黑气已上升至肩窝处,她取下头上一支小小的银簪,手腕一抬,疾刺入薛灵舟肩窝天泉穴,只见那黑气似乎甚惧银簪,顿时向下一沉。楚玉声不由定睛细看,却看不出这银簪有何特殊之处。那女子继而以双手拇指依次按压薛灵舟右臂上的曲泽、尺泽、少海穴,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那剧毒黑气便如听她指挥般渐渐向下降去,降至手三里处时,薛灵舟一只右掌已颇为肿胀。楚玉声只看得咋舌不下。那女子忽而回头向她道:“可有匕首?”楚玉声一怔,不觉右手三指向内扣去,将袖中一把精铁匕首取了出来。那匕首把上还系了一簇短短的黄色穗子。那女子接过匕首看了看,手起刀落,便将薛灵舟右手五指尖端各削下一片来。
楚玉声不禁轻轻“啊”了一声,那女子道:“手指第一节上削去都可再生,姑娘不必担心。”接着她又向薛灵舟右手手三里以下穴道按去,不一会儿,一股黑血自他五指尖端冒了出来,黑气不断下降,自臂弯至手腕,又至手掌,黑血越冒越多,都流在床下一只盆中,待毒血流尽,薛灵舟一只右手已恢复如常。那女子取出些药粉撒在他五指之上,也不包扎,道:“可以了。”说完便起身出房,也不再看薛灵舟一眼。叶听涛走近床边探视了一下,便追随那女子而去,想是尚有话说。楚玉声低头收起自己的匕首,手指接触手掌,发觉彼此都凉凉的。床上薛灵舟双目紧闭,尚未恢复知觉,楚玉声望着他,一缕忧愁浮上眉间。
“若颜。”客栈小院之中,叶听涛走到那女子身后,“多谢你了。”
沈若颜走到水井边,拉住井绳欲打水,叶听涛抢上。沈若颜便站在他身后:“你可知那女子来路?”
叶听涛将水桶挂下:“你说楚玉声姑娘?”
沈若颜点头。水捅“啪”的一声落到了井底,有水灌入的声音。叶听涛道:“听灵舟说,她是洛阳薛府的座上客,曾是落霞山潇湘琴馆弟子。”
沈若颜道:“你需提醒你那位贤弟,这女子多半不是善类。”
叶听涛一惊:“怎么?”
沈若颜道:“炼制这‘十里荷花香’需一味罕有的‘紫叶荷’,听闻于落霞山山腰处颇为多产。”
叶听涛一只手拉着井绳:“这……或许是巧合?”
沈若颜凝眉:“也许是我瞎猜,但她刚才意欲杀我,却是不会错的。”
“她想杀你?”叶听涛警惕地。
沈若颜点头:“但她没有动手,只是眉间杀气一现。或许……她是怕我死了你贤弟便糟糕了。”
叶听涛双手交替,将那只水桶往上拉:“若说此毒是她所下,那么也不该如此。”
沈若颜吐了口气:“这我也不得知,况且也与我没什么关系。我看过她开的药方,倒是无错,只是不知有人收了这许多南山子有何用。”
“你是说……”叶听涛将水桶放到地上,清水灌满一桶,丝毫未泼出来。
“我也不知道啊,只是她对你贤弟甚好,你不觉得?”沈若颜笑笑,蹲下来将双手放进阴凉的井水中,反反复复地清洗。
“……”叶听涛不惯谈论此事,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沈若颜自顾自洗手,将水泼出些许来,浇湿了边上一只小小的甲虫。甲虫受了冲击,翻翻滚滚地想飞起来。沈若颜注视着它。
“你……近来如何?”叶听涛低声道。
“老样子。”沈若颜没抬头,“没胆回瀚海,在中原瞎逛。”
“四处解毒?”叶听涛望着她的头发。
“差不多吧。”沈若颜用右手食指的指甲轻轻碰了碰甲虫,“救了一批无用之人,中原毒物,不过如此了。”
“……瀚海奇术……”叶听涛不觉自语。
“怎么,想试试?”沈若颜笑。
叶听涛摇头:“无心领教,阴山几战都是险胜,实无把握。”
“想你也不敢。”沈若颜的目光追随着甲虫。
叶听涛一时无言,俩人沉默了片刻,他忽然探手入怀,取出自阴山获得的那个紫晶小瓶,递给沈若颜:“你可认得此物?”
沈若颜起身接过,拔出瓶塞。叶听涛忙道:“小心!”沈若颜充耳不闻,将瓶子凑到鼻端闻了闻,又将瓶塞塞好,神色有些忧虑:“那帮疯子,又有长进了。”
叶听涛还未回答,只见沈若颜身子一晃,随即又站稳。他踏前一步:“你怎么了?”
沈若颜抬手揉揉额角:“没什么,有点反应。”
叶听涛担忧地望着她,却不多言。沈若颜道:“我终是得回瀚海一趟的,中原也不是我久恋之家。”
“……我只是想不透,怎会如此。”叶听涛道。
“我也想不透,这世上想不透的事儿多了。”沈若颜依然微笑,“不过,我也没有多少空去想了。”地上的甲虫飞不起来,跌跌撞撞地移动着,爬到隐蔽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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