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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红

书籍名:《碧海剑歌》    作者:柳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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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衣弟子下殿后,唯余香炉青烟,冷壁映着光影,玉座朦胧不清。空旷无声。殿中的血迹都已清除干净,只有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血腥,如夜中散发着幽光的暗器。任奇坐在玉座上,嗅着这一缕杀意,黑眸中有光影流转。十日之内,陆青将在银镜楼闭关不出,专心铸剑。东风一到,转眼可成。
对于他,任奇唯一的疑惑就是这个痴于铸剑的人,竟然从不用剑与人交手,甚至从来不曾看到他舞剑。而他对剑气与剑灵的熟稔,却丝毫不比终日剑不离身的苏婉云差。儒雅和蔼,总是带着些让人放松警惕的微笑,绝不多话。这个人的琢磨不透一如他铸出的名剑。
至少,今年的比剑会,终于不必再将胜者送入试剑桥。最大的荣耀,紧接着最残酷的极刑,始终是剑湖宫不可破解的迷局。历代宫主,莫不以为如是。任奇轻轻靠在玉座上,畏缩在阴影中。只有在大殿无人之时,他才会略感轻松。无论是谁,特别是那个身形熟悉到扎眼的女子,只要她在侧,便不可自控,焦灼难安。
其人已远隐市中,若说那猝不及防的剑光是一个梦魇,则那落手一刻的不忍与眼神胶着,是梦魇的梦魇,魔障的魔障。唯一一个,容许她站到座后之人。二十多年来,唯有这一次,是卫彦之斗胜了他。
蓦然之间,偏殿中有脚步声响起。很轻,步子极小,但放肆。几乎是跑跑跳跳,一个小小的身影进入森冷的大殿中。任奇斜睨着他娇嫩的脸庞,那宛如陆青的两道长眉。他想起了要吩咐陆青,别再让这孩子离开银镜楼乱跑。
孩子瞧着他,清澈的眼睛满是笑意,也不说话。他们就这样对视着,仿佛一场漫不经心的角力。孩子的眼里全然不存防备,纯真无邪得似乎一眨眼就能扑上来,扑到他怀里。任奇终于有些无奈,轻轻叹了口气。孩子蹦跳到玉座之前,但还是有些分寸地没有去碰这位剑湖宫主。
“你怎么又来了?”任奇靠着玉座,修长的手指在扶手上轻点。
孩子快活地道:“昨夜有个人来,听说要杀了他,现在杀了吗?”
任奇望着他明澈的双眼:“你希望呢?”
孩子道:“没杀。”
“哦?”任奇道,“为什么?”
孩子脸上绽开甜甜的微笑:“因为昨天我忘了告诉他,问了阎王我的寿数以后,要托个梦给我。”
任奇微微一顿,道:“那你如愿了。”话音一出,偏殿里发出轻微的声音。他不动声色,但背脊不由得略略挺起。
孩子惊奇道:“你真的没有杀他?”
他肆无忌惮地用了“你”这个字,任奇淡淡地道:“有另一个人抵了命,他可以晚些再……嗯,或许现在也不能说是死吧。”
“另一个人?……”孩子有些好动,脚下踱来踱去,“叫什么名字?”
任奇的目光向偏殿扫了一眼,没有回答孩子的问题。孩子又问了一遍。他的目光突然冷厉,口中简短地说了两个字:“明绡。”
孩子“哦”了一声:“和我的名字有一个字一样。”
“你带了什么人来?”任奇突然问,他注视着座前小小的人影。
孩子嘻嘻一笑:“一个女人。”
任奇眸中寒光流转,如宝石折射光亮。守殿的弟子并没有通报,两侧翼楼也没有任何示警。他的手指轮流在玉座扶手上点动,孩子的脖颈白皙柔软,轻易就可以折断。陆青。多疑如纠缠的厉鬼,从不离去。
“什么女人?”
孩子扭着身子笑着,偏殿里的女人开始往前走。些许紧张,谨慎。脚步沉重,看来完全不懂武功。身影露出来,颈上戴着银色的项圈,高髻布裙,只是年纪太小了些。这样的年岁,似乎还不能称为女人。
她走到殿侧,停顿了一下,见任奇并没有阻止,才走到陆明身边,福了一福。动作有些生涩,任奇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面容沉静,并不开口。他似乎总有这样的高傲,逼得人自行说明来意。而先出手的人,往往别人看破先机。
“见过任宫主。”女孩低头道。
任奇的视线转向陆明:“看来我的确该告诫陆青,让他好好管束你。”
陆明仍是一副清水般的笑脸:“你不让我出来,那我可要闷死啦。”
“你闷死,也好过将外人带入宫里。”任奇的语音在空气中震颤。
那女孩抬头望向他,大胆地。通常,是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刻抬头的。她声音清脆地道:“是我让他带我进来的。”
任奇对她的突然插话有些意外,食指轻轻叩着玉座扶手。他看清了这个女孩的脸,双眼清澈如明镜。跟陆明很像,那是孩子的眼神。
“你想进来干什么?”他问道。
“救你。”女孩似乎有些胆大包天。
任奇愣了一下,看着这个苗人女孩,他嘴边露出了难得的笑意:“救我?”他几乎要笑出声来。座下的陆明看着他的神色,不觉好奇。在他的印象中,任奇是很少笑的,特别当遇到如此情况。
“是啊,我来救你。”女孩道,明亮的眼睛望着他,神情认真。
任奇的脸微微一沉,大殿之中,似有重物压顶:“我给你一次机会,倘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今日便留命于此吧。”
那女孩似乎有些害怕,眼神瑟缩了一下,随即道:“如果没有确凿证据,我是不会来的。任宫主,在离这剑湖宫百里之处,有一个苗人村寨,叫做碧水寨。几天之前,那个寨子被一个从北域瀚海来的女子放了蛊,现在,那里已没有一个活人了。”
任奇抬眼看着女孩:“瀚海?”
女孩点头道:“我便是碧水寨中的人,这几年来,那个女子每年来寨中与族长斗蛊,据族人说,当她完全战胜了族长后,就放蛊杀死了所有知情的人。”
任奇道:“那么如何呢?”
女孩微微一笑:“她拿我们试蛊,难道就是为了毁掉碧水寨吗?”
任奇双目中忽然精光一闪,他沉思了片刻,向殿外道:“来人。”声音并不太响,但殿外很快就有一人带剑而入,走到殿中,屈膝道:“属下承影,见过宫主。”
任奇看着他道:“近几日来,可有玄星楼主消息?”
那侍卫承影看了一眼座前的陆明和苗人少女,任奇道:“说吧。”
承影方道:“十日之前曾有信来,已交由宫主看过。”
任奇沉吟了一会儿,道:“照行程推算,他如今该在何处?”
承影道:“当在北域沙漠之中。”
任奇神色一动,道:“你下去吧。”
承影犹豫了一下,并未抬身:“宫主,眼下情势并不甚好,还望宫主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之人。”言下之意,指的便是那苗人少女。
任奇淡然道:“你与龙渊各司其职,守好两座翼楼便可。”
承影自知失职,面露愧色,低头道:“是。”起身而去。
那苗人女孩回头来看着任奇,只听他道:“看来,你到当真没有骗我。”
女孩微笑道:“我有什么胆子,敢来骗名满江湖的剑湖宫主?”
任奇忽而凝视她的眼睛:“那么,你费劲周折混入剑湖宫,又是为了什么?”眼神对视之中,忽然有往事碎片从眼前闪过。任奇微微一惊。
那女孩被他问得突兀,脸色有些发白。任奇道:“可不要说,你只是为了来救我。”
女孩道:“……任宫主,我带来的这个消息能不能说是有功?”
任奇似乎不愿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着她。女孩只得道:“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明说了。”她停顿了一下,鼓起勇气道,“我想做剑湖宫弟子。”
任奇怔了一下,忽然对座下很久没有出声的陆明道:“明儿,你出去。”
陆明伸了伸舌头,但并没多话,便从大殿正门走了出去。任奇望着他小小的影子,那么长的一段时间不说话,是有心还是无意?殿外阳光刺眼,他的双眼略微眯了一下,随即看着殿中的女孩:“你是说,你想用这个消息作为条件,留在剑湖宫?”
女孩点头:“你同意吗?”她的问题总是很大胆。
任奇没有说话,他从这个女孩的眼中看到了一道熟悉的锋芒,如剑光闪动。他坐在玉座之上,与这个只能称之为女孩的少女对视,良久才道:“你叫什么名字?”
“姜红儿。”女孩道,脸上突然绽出笑意。显然,她的险着得胜了。但是听到她的名字之后,任奇沉静的脸却触动了一下。
“你姓姜?”他凝视她,“……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红儿摇头道:“我阿娘没告诉过我,她说我还没出生的时候爹就死了。”
任奇的脸色突然有些泛白:“你说,那碧水寨离此有多远?”
“百余里地吧。”女孩道,“阿娘说,我们世代都住在那里。”
唇齿闪动之间,连成片段的过往清晰地在任奇眼前浮过。他看着这个女孩,相似的眉眼,相似的神态,他早该想起来的。剑湖宫主怔怔地说不出话来。那个素衫潇洒的少年,根骨奇佳,却在摘取了比剑会桂冠的当夜就决然逃离,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剑湖宫。
听说,他中了侍卫龙渊一掌,垂死之际,龙渊却忍手不杀,放他逃去。但那一掌出手极重,是以多年之后,他们也没能再听到他扬名江湖的消息。为了这件事,不仅翼楼护卫的承影龙渊,连当时的霜云楼主也一并受罚。正是那一夜,他亲自前去霜云楼安抚,却被她剑指当胸。那已经,是十五年前的往事。
任奇忽然在袖中捏紧了双手,那虚幻的疼痛又如魔鬼般袭身而来。
“来人。”他声音低沉地道。侍卫承影又一次走上殿来,屈膝跪下。
“将这女孩带去霜云楼,交给苏楼主。”
承影看着他的神色,有些忧虑,但他并没有多话,就如陆青一样。他低头领命,带着红儿离去。空荡荡的大殿之上,云仙女使所留下的那一丝血腥已然随风散去。
“除了上天,谁也救不了我。”任奇重重地靠在玉座上,闭上双眼。
高大的画屏在朱楼门内投下一片阴影。画的是柳底西湖,舟影山色,墨迹潇洒。苏婉云望着这面画屏,虽无提款,但落笔清瘦的仙骨却宛如那人的背影,傲然而不容亲近。她几乎忘记了是哪一次的战功让剑湖宫主将这面画屏送给了她,雪刃冰冷地贴着手臂,她站在那片阴影后,倾听远处校场中的动静。
双剑相交之声,掌风霍霍之声,衣襟带风之声。这些声音成为霜云楼挥之不去的背景,从她逃离长安官家,在荒郊野外遇到那背影如仙之人起。她眼中的不羁与狂野锐利如剑锋,直刺剑湖宫主曜石般的双眼,碰撞出光芒。同样顽固如岩壁,执念丛生,但她的傲骨自第一眼起便被任奇挫败。他不过轻轻一挥袖,她便被拂倒在地,几乎没有选择的,成为了他的弟子。
十几年来,她立下战功无数,直至掌管了这座霜云楼,肩负起整片雪湖的守御之职。然而,她却从未见过他的笑容。最近的距离,是由他亲自指点练剑,无论她再如何努力,都无法胜过他徒手三招。她的冷傲在那一片白衣之后永远是地上的尘埃。任奇与陆青一样,都是不用剑的人,虽然他们如此的原因并不相同。
雪湖南面的玄星楼遥不可见,校场之中声音渐息。今日的比剑结束了吧,百人捉对,不知又是谁坚持到了最后?苏婉云忽然想起孟晓天。玄星楼已经沉寂了三年,他们也已经有将近三年的时间没有见到他了。这个唯一用剑与她过招的人。
“姑娘,今日是龙雀拔得头筹。”侍儿思召走进楼内,轻声禀道。
苏婉云“嗯”了一声,转过身来。那名唤龙雀的女子已被带到山色画屏之后,这时携剑而入,那流动着的属于校场比武之后的气息随之带入霜云楼。薄汗微微,炯炯有神的双眼甫一跃过画屏,就直盯着霜云楼主。
银鞘剑的光芒反映入苏婉云微微含笑的眼眸,如入大海。龙雀的双眼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如此近的距离,霜云楼主的美貌让她心中一震,但立即掩藏。苏婉云看在眼中,仍是含着微笑。
“弟子龙雀,见过楼主。”声音清亮,然而巧妙地有所收敛。
苏婉云在画屏透入的淡淡光晕中看着眼前的女子:“你练剑多少年了?”
龙雀答道:“十二年。”
苏婉云轻轻一点头:“清修十二年,仍能有如此锐气,也不容易。”
龙雀忽然发觉自己不该如此长久地直视着她,不由得将眼神收拢下去:“弟子恭听楼主指点剑法。”
苏婉云道:“好吧,将你今日得胜之招使出来。”她看了思召一眼,思召会意,避了出去。
龙雀凝神握剑道:“今日我与沉水对阵,破去了他一招‘点龙鳞’。”
苏婉云握住袖中的雪刃:“倒是与你的名字有些避讳。”
杀敌锐气,反为敌所破。龙雀眼中露出得意的神色。苏婉云看着她,雪刃如电般破空而至,点点剑光自上洒下,正是一招“点龙鳞”。龙雀已有准备,银剑舞动,对准雪刃剑尖,只待两剑相抵,此招便破。
就在此时,她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能破去霜云楼主的这一招,可比连破沉水十招更为荣耀。心念甫动,满眼剑光却突然消失,龙雀吃了一惊,苏婉云手腕一颤,雪刃已向她的脸刺了过来。这时苏婉云胸前门户大开,可那银鞘之剑就这样生生停在她胸前一寸之处。一点极冷的雪刃寒意,已经抵在龙雀的脸颊。
苏婉云眼中的笑意依然清淡而漂浮,洞穿人心。她倏忽收剑,云裾罗裳轻轻摆动了一下。连脚步也未移动分毫。龙雀握着银剑,剑尖慢慢下垂,点到地上。她伸手摸了摸脸颊,并无伤痕,只是冰凉一片,全无血色。
“你的剑与你的心尚有分歧。”苏婉云道,“所以,你破不了我这招‘点龙鳞’。”
龙雀怔怔:“……如遇此招,楼主会如何应对?”
苏婉云示意她动剑,龙雀犹豫了一下,依样一招,两剑未交之时,向苏婉云脸颊刺来。苏婉云剑不收势,直削龙雀双眼,龙雀眼前一花,那一剑顿时失了气势,苏婉云侧头一避,剑尖几乎挨到了她的肌肤,但终于失之毫厘。
“看不透别人,或被别人看透,不管你的剑招再如何凌厉,也照样要一败涂地。”苏婉云看着龙雀,缓缓道。
龙雀有神的双目为疑惑所覆盖,浑身的锐利仿佛一下子消失殆尽。
“想要超越我并非难事,但也许,要花上一生的时间。”苏婉云转身望着那面遮挡住一切目光的画屏,一个人的影子出现在画屏之后,正在柳底湖上,宛然便如画中之人。
龙雀呆立原地沉思半晌,道:“楼主……”
苏婉云打断她:“其实,那一招‘点龙鳞’,你很久之前便能破解了吧?”
龙雀沉默。
苏婉云面对着画屏,久久望着门外等候的那个人:“不必告诉我实话,我一旦听到了,就不得不惩罚你。只是……”她顿了顿,“你今后不可与沉水再战。”语气微沉,龙雀已经听懂。
“多谢楼主。”她低头,眼神终于完全诚恳。
龙雀走后,苏婉云慢慢走出画屏投下的阴影,苍白的脸色在阳光下展露无疑。她看着门外的石秋夜:“若非你是试剑之人,如此窥探我霜云楼,必不轻饶。”
石秋夜道:“你自己身上旧伤未愈,何必逞强?”
苏婉云冷冷道:“不出十日,你就要代替宫中弟子入桥,此时还有闲心来管别人?”
石秋夜一笑:“若不是我做了替罪羊,只怕方才那女子永远也不会去拔这头筹吧。”远远的校场中人已散尽,雪湖北岸一片静谧。
“贪生怕死,本是人之常情。”苏婉云并未避讳,缓步走出霜云楼。
石秋夜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废了这试剑之规?”
苏婉云看着他,摇摇头:“倘若能废,早不必等到今天。只是你既能说出此话,又为何不逃离剑湖宫?”
石秋夜一怔,神色有些萧索:“我费时三年,一朝失败而归,怎还人相救之恩?”
“你是说,卫彦之?”苏婉云眉梢一动。
石秋夜点头,抬手示意,两人朝湖岸走去:“卫庄主曾救我一命,所以我才能活到现在。”
“他救你,未必不是为了今日之事。”苏婉云眸中浮着幽幽的冷意。
石秋夜沉默。过了片刻,苏婉云又道:“不仅仅为了九天玄女剑。”她望着雪湖南岸的方向,“就是那玄星楼中名剑与剑谱无数,也足以令人起图谋之心。”
石秋夜道:“只因我是将死之人,所以你才对我说这些?”他转身望着霜云楼主。
苏婉云直言道:“不错。”
石秋夜没料到她如此干脆,倒是一时语塞。两人站在雪湖之畔,左近山林层层向天边淡去,云影叆叇,素衣弟子侍立楼旁,极静极远。潮湿的气息浸染脸颊,那湖心弥漫的水雾便如画中留白,令人恍然若悟。
“其实,这九天玄女剑是否真存于世,连我也不知道。”苏婉云轻轻仰头,这一刻,她的剑在袖中沉息。
石秋夜微微一笑:“剑成之时,连任宫主也还未出世呢。”
听他提到任奇,苏婉云眉心微动:“我不知道,他也不知道。先代宫主曾传下手记,其中记载九天玄女剑铸造之法,除去铸剑之材外,还需天时地利,穷数代之功,才能终成此神剑。但手记中又说,此法过于霸气,失之制衡,所以剑成之后,必遭天谴。”
“所以……果然印证了此说?”
苏婉云深深叹息,似乎是第一次,她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这般神色:“宫规传承,无可更改,但无论如何避世,如你这般来谋此剑之人,终是年年不断。”
石秋夜不禁微生感慨,随即爽然道:“到此地步,我也无须再作挣扎,报了庄主之恩,也算此生无憾了。”
苏婉云忽然回头望着他:“卫彦之是何等样人,要让你如此以命相报?”
石秋夜沉默了一会儿,道:“任宫主又是何处让你不惜耗损自己性命?”
苏婉云的眼神霍地一跳,如被利刃刺中,怒道:“与此无关。”
石秋夜望着她的怒色,心中忽有所感,喟叹道:“纵然与此无关,但若不这样,终我一生也无法按自己心意行事,你懂了吗?”
苏婉云突然怔住了。远远的正东之相,有一叶扁舟缘着湖岸缓缓驶来,四角宫灯摇摇晃晃,如武陵游者误闯仙源。船头一人身形纤小,正以手遮眉,向霜云楼眺望。
石秋夜凝望着那叶扁舟,神色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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