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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荣登王位(2)

书籍名:《混血豺王》    作者:沈石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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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索尔心里透亮,察迪并不是因为害怕才装睡的,这只肌腱凹凸分明的大公豺在埃蒂斯红豺群中素来以横蛮勇猛著称,绝不是软蛋脓包;察迪之所以装睡,是对它夏索尔产生了一种信仰上的动摇,是对白眉儿产生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拜。察迪此刻的心态与大多数豺的心态是一致的,将白眉儿看做是力挽狂涛把埃蒂斯红豺群从崩溃边缘拯救出来的大救星。让救星当豺王名正言顺。

  他妈的,讲原则讲良心尊重事实,这还算什么哥们儿!

  “呦——”

  醒醒吧,察迪,别再装睡了,我俩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好比一根线上拴着的两只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倒霉了,你也好不了,我被废黜了王位,你的地位也会大幅度下降,再也当不成一豺之下众豺之上的名声显赫的豺了。

  “呦——”

  醒醒吧,察迪,别再犯傻了,我晓得你把白眉儿当做豺群的大救星,不好意思向大救星亮出你的尖牙利爪,生死存亡关头,不能太书生气了,其他事情都能讲道理,唯独政权问题没什么道理可讲,历朝历代,从来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贼,只要保住了王位,没道理也变得有道理,历史的功绩可以移花接木,戴到我们的头上来,耻辱与罪过可以张冠李戴,戴到对方的头上去。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人都这么干,更何况豺呢。

  察迪仍没有要醒的意思。

  还有大公豺约克和母豺蓓蓓,它平时对它们都不错的,猎到新鲜的食物,再少也会匀一份给它们吃,比对别的豺要客气多了。它觉得小恩小惠是一种感情储蓄,零存整取,需要时可以连本带利一笔取出。可约克和蓓蓓也跟着众豺瞎起哄,跑到白眉儿身边去了。

  唉,豺心不古,感情的银行说倒闭就倒闭了。

  好吧,退一万步说,就算要尊重事实吧,击败狼群这个事实也不是不可以深入分析和重新评估的,夏索尔想。是的,当埃蒂斯红豺群被迫渡江的关键时刻,白眉儿首当其冲扑向狼酋,拉开了背水一战的序幕,功劳自然不可抹杀,但假如在狼群冲下浅水湾时,不是它夏索尔不顾身家性命率先蹿上去拦截,白眉儿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早就被狼群撕成碎片了,从这个意义上说,它夏索尔的功劳同样是不可抹杀的。功劳大家有,平摊三六九;团结最重要,别搞窝里斗。

  呦呦呦呦呦呦,夏索尔朝情绪激动的豺们发出一项特别提案。

  白眉儿过去只是埃蒂斯红豺群地位最末等的苦豺,看在它咬败大花狼的分上,论功行赏,由苦豺擢升为优秀大公豺,也就足够了嘛。谁听说过或者看到过在一个群体里,最卑贱者突然就变成了最高贵者?真比人类坐电梯还升得快,比坐直升飞机还升得快,火箭式的提拔和升格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围在白眉儿身边的众豺非但不理它的茬,还抻直脖子朝蛤蟆岩呦呦地叫,那是在怂恿白眉儿蹿上蛤蟆岩来,把它驱赶下去,完成篡夺王位的最后一道程序。

  白眉儿站了起来,尾巴竖得像旗杆一样笔直,朝蛤蟆岩走来。

  夏索尔快急疯了。就算它今天非下台不可,它也不能把王位让给白眉儿的。白眉儿虽出生在埃蒂斯红豺群,但毛色和长相与其他豺有所不同,父系血缘究竟是谁还是个悬案,又有两年时间离开豺群,这两年里它是在做一匹混迹山林的流浪豺,还是在扮演豺的天敌——猎狗的角色,也是个谜。豺王主宰着整个豺群的命运,关系到整个豺群的生死存亡,岂能让一只出身不好血统不纯历史还有疑点的豺来担当?假如白眉儿果真像夏索尔曾怀疑过的那样,有一半是狗种,并在离开豺群的两年间与人和狗有着某种瓜葛,一旦掌握了领导权,岂不是要把豺群引向毁灭?

  为了埃蒂斯红豺群千秋万代永不变色,它也不能轻易让出王位。

  它龇牙咧嘴摆出一副要殊死搏斗的架势。

  白眉儿并没被吓倒,轻轻一跃,跳上蛤蟆岩,与它四目相对。这是一种无声的威逼。

  夏索尔心里发虚,冷汗都从舌尖冒出来了。白眉儿站在它面前,比它整整高出半个肩胛,身大力不亏。白眉儿身后有众豺助威帮衬,声势夺人,它孤身一豺,无依无靠。它亲眼目睹过白眉儿是怎么同大花狼搏杀的,凶恶的狼酋尚且不是白眉儿的对手,它和白眉儿单练,更是必败无疑。

  天哪,怎么办呢?

  再说白眉儿,此刻有一种意外的惊喜。它并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的力量提高自己的地位才铤而走险同大花狼厮杀的,平心而论,当时它连一丁点儿这方面的想法也没有,它完全是为了救兔嘴才不顾一切向大花狼反扑的。但既然众豺都催促它去向夏索尔发起王位争夺战,都拥戴它当新豺王,它又何乐而不为呢。它早就对自己所处的苦豺地位深感不满了。也难怪它对自己的境遇不满意,苦豺的日子确实不好受,吃苦在前,享受在后。遇到危险,要用生命去试探虚实;遇到会餐,只能捡食别的豺吃剩的骨渣皮囊。它在猎户寨曾做过狗群领袖,一呼百应,叱咤风云,现在沦为豺群苦豺,就像从云端跌落深渊,真正是苦不堪言。它高大健壮,站在豺群里犹如鹤立鸡群,它觉得假如自己的体魄与智商只配做一匹苦豺的话,那么埃蒂斯红豺群起码有一大半豺只配做苦苦豺。苦苦豺当然比苦豺还多了一个苦字。

  它是埃蒂斯红豺群中出类拔萃的大公豺,豺王夏索尔再让它做苦豺,显然是一种愚蠢的偏见。

  任何一个物种的种内斗争都起源于不平等。造成不平等的原因就是个体的优秀品质和所得到的社会地位之间的不平衡。体魄与智商这两大要素构成了动物个体的生存能力。假如这种生存能力和所取得的社会地位形成反差,种内就会产生竞争和动荡。反差越强烈,斗争也就越激烈。有趣的是,在所有具有群体意识的动物内,生存能力和社会地位之间平衡是相对的,不平衡是绝对的。于是种内你死我活的斗争便永不停止,可以说是年年斗,月月斗,天天斗,时时斗,分分斗,秒秒斗。

  白眉儿受着这条斗争规律的支配。

  白眉儿晓得,豺王夏索尔出于一种妒忌的本性和自私的考虑,才把它贬为苦豺的。苦豺的另一个含义是废豺,显然,这个角色让白眉儿来扮演是极不相称的。这种强烈的反差必然会导致强烈的不满并引发强烈的反抗意识。它早就想谋求和自己青春的活力强壮的身躯相称的社会地位,它早就想把夏索尔从王宝座拉下来。它觉得自己无论哪方面都不比夏索尔差,夏索尔当得豺王,它为何当不得呢?只是顾忌到自己刚刚归群,怕冒冒失失发起一场争夺王位的厮斗,会触犯众怒,会弄巧成拙,被重新驱逐出豺群,才没敢将这种想法付诸行动。现在,机会送上门来了,傻瓜才会讲客气呢。这豺王宝座,不要白不要。

  它知道,夏索尔失去了众豺的支持,连察迪也蜷缩着身子在装睡,在这场王位争夺战中,自己是赢定了。它没必要急急忙忙扑上去噬咬,它想让夏索尔先动手,然后用两级前扑加空中噬喉进行还击,干脆利索地夺取王位。后发制豺嘛,还可体现自己沉着冷静的王者风度。

  开始,夏索尔还竖着尾巴,亮出满口尖利的豺牙,色厉内荏地叫几声,后来它发现,豺们都不怀好意地在砾石滩上蹿来跳去,朝它呦呦怪嚣,人有自知之明,豺也有自知之明,豺心所向,大势所去,它夏索尔再装硬汉子,徒受皮肉之苦而已。

  突然间,夏索尔高竖的尾巴耷拉到地,豺嘴也识相地闭紧,脑袋垂到颈窝,豺眼里那股凶光黯然熄灭,身体萎软得像只被踩瘪的猪尿脬,缓慢地扭过身来,极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地从蛤蟆岩上溜了下来。

  这无疑是从权力顶峰滚下去的象征。

  豺们呦呦欢呼起来,先是大公豺,后是携幼带崽的母豺,轮流跳上蛤蟆岩,舔吻白眉儿的胸脯,这是豺群特有的顶礼膜拜的仪式,表明新豺王得到了群体的认可和拥护。

  夏索尔站在砾石滩上,仰望着白眉儿,内心的愤懑是难以用语言来表述的。它恨在关键时刻背叛它的察迪,恨那些立场转变得比风车还快的公豺和母豺。假如当初它坚持把刚刚归群的白眉儿当做异类消灭掉,就不会有今天被撵下王位的屈辱和痛苦;假如它早晓得豺群有背水一战与狼群决一雌雄的决心,它一定会比白眉儿早一步向大花狼扑去,白眉儿就无法崭露头角脱颖而出了。现在,后悔也晚了。唉,留在日曲卡山麓当个被弹劾下台的前豺王,还不如渡过怒江去在漂泊流浪的豺群里继续做豺王呢。

  尽管夏索尔内心燃烧着仇恨的毒焰,但它毕竟是智慧出众的豺,它晓得此时此刻自己只要流露出任何一点桀骜不驯的神态来都可能招来一场灭顶之灾。好汉不吃眼前亏,表面的屈服并不意味着内心的诚服。它柔和地摆动着豺尾,轻轻跃上蛤蟆岩,四条豺腿一弯曲,跪伏在地,豺嘴探进白眉儿的腹下,呦呦叫得无比热烈,并伸出舌头长时间地舔白眉儿的一只前爪,也不嫌脏。它的顶礼膜拜的仪式比任何一只豺看上去都要虔诚得多,都要隆重得多,都要郑重其事得多。

  这应了人类一句俗话,大丈夫能伸能屈。

  在夏索尔履行顶礼膜拜仪式时,白眉儿的牙齿正对着夏索尔的颈椎,咬起来方便极了。此时此刻,白眉儿理应狠狠心肠朝夏索尔扑下去,使其流血,使其残废,或者使其魂飞魄散落荒而逃。

  这样做,它不用担心会受到众豺的谴责。

  在埃蒂斯红豺群王位争斗中,获胜的新豺王要么把老豺王咬伤致残,使其地位一落千丈,成为群体中最卑贱的苦豺,要么把下台的豺王逐出群体,使其成为无家可归的流浪豺。

  在一切具有群体意识的哺乳类动物中,雄性之间的地位之争都是性命攸关的生死之争。

  西非老狒狒一旦逊位,便不吃不喝,数日后就会抑郁而亡;亚洲象王被篡位的公象斗败,便会独自离开象群,跑到僻静的象冢去等死;新狼王对老狼王从不讲宽恕和仁慈,非咬得对方哀嗥着逃离狼群不可;狮子算是最文明的了,走下王位的雄狮被允许留在原来的群体里,但永远失去了交配权,只能吃别的狮子吃剩的骨渣皮囊;金丝猴王被政变推翻后,便沦为新猴王的奴仆,每天要为新猴王梳理毛发,替新猴王捉虱子……

  这样做虽然残酷,却是必要的。当过豺王的豺,除非彻底绝望,是不会甘心居于它豺之下的;它们做梦也想着变天,豺还在,心不死,千方百计寻找机会东山再起卷土重来,再登王位。因此,只有用两种方法来打发它们,一种是肉体上消灭,一种是发扬痛打落水狗的精神,把它们批倒批臭,斗倒斗垮,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它们遗臭万年,永世不得翻身。

  不流血,休想建立高低尊卑的新秩序。

  短暂的流血换来了永久的和平。

  遗憾的是,白眉儿没这样做。它想,夏索尔已经向自己举起了白旗,俯首称臣,自己再扑上去咬似乎也太不地道了。它想,在两个月的狼害中,豺群已损失了好几只豺,还有几只豺被咬伤致残,种群的数量和质量都在下降,不应当再发生自相残杀导致减员的事了。它想,在狼群从沙滩冲下浅水湾向它围过来时,夏索尔率先扑向狼群奋勇拼搏,怎么说还是有功的,将功赎罪,也应当给一条出路。它想,自己当上了新豺王,不但应该团结和自己意见相同的豺,也应当团结和自己意见不同的豺,方显示新豺王与众不同的气度和风范。它想,自己比起夏索尔来占压倒性的优势,即使夏索尔妄想复辟,一条小泥鳅能掀起多大的浪来?

  它宽容地用下巴颏在夏索尔的颈椎轻轻摩挲了一下,以示接受对方的顶礼膜拜。

  无毒不丈夫,白眉儿看来算不得是大丈夫。

  夏索尔下到察迪躺卧的位置,察迪这时已经醒了,知趣地腾出空位,让给夏索尔,自己往下降一层,到砾石滩和优秀大公豺站立在一起。

  察迪原先躺卧的位置居于众豺之上又居于豺王之下,地位很微妙。

  夏索尔替代了过去察迪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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