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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世界上最阴暗的两个角落(2)
“那行，别人带着她出去我们还放心不了，你乐意的话就太好了。”杜辰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一开门就喊累，大围巾包着脖子，手里提着一大袋子草莓。“你在啊？”她说，“来了也不说一声呢。”“来看看你。”麦克说，本来想让杜辰跟他到省城玩儿的，但是看她今天那么累，所以他随口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并没有期待什么回复，“明天有空带你去省城我们台里看看吧。”
“好啊。”杜辰把大衣裹得严实一些，把脸藏在厚羊毛围巾的后面，竟然同意了。
麦克有些诧异，又问：“那明天……什么时候？”“随便，都行，现在都可以。”杜辰搓着手说，“反正下午我也是没事儿，明天也没课。”
今天，会不会太累了？麦克想起今日是轮到高魏那一组出外景，目的地是内蒙古海拉尔，看了看表估计也离出发时间差不了多少了，估计是赶不上见高魏了。不过不见任何人，仅仅带着杜辰去省城看看也是好的。杜辰父母显然也是同意的，于是麦克在那个下午开车载着杜辰来到了省城。
“比江洲电视台大太多。”杜辰一下车就看着气势恢弘的广电中心大楼。麦克停了车，在门卫处替她拿临时通行证，杜辰站在屋檐下等着他。前面是一个大花坛，还摆着主持人的照片，杜辰远远地看着那些画着妆的美女，不由得觉得自己有些渺小，心里却暗自想着：这应该就是高魏工作的地方吧，在这么多美女中间。
想象着高魏的生活，又开始陷入了长时间的发愣状态，这些树这些楼房这些花丛都显得那么的陌生，杜辰对这样陌生的地方不抱有好感。此时身后一阵嘈杂的声音，她回过头去看，楼道里一些拿着摄影机和架子、话筒，以及若干设备的一行人等正快步走出来，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淹没了四周的宁静。
她看见他了——高魏——他穿着黑色夹克，扛着摄影机一边走一边看着手里什么东西，两人相对而过的时候，刚刚好，他扛着的那些机器挡住了他的视线。
几乎是擦肩而过。她没有喊他，侧过脸看着他，默默看着他离开。他瘦了，杜辰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瘦多了。
他站在那儿协助其他人把设备搬上车。他又要去远方，他是不是永远无法在固定的地方停留。杜辰想起了他在那本书背后写的那些话。她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哥们儿，一路顺风啊！”拿着通行证往回走的麦克冲着高魏喊，一边朝他走了过去，高魏上了那辆越野车，摇下窗子冲麦克说：“干吗呢你，今天怎么又回来了？”
“我那小姑娘来了。”麦克说。高魏也没在意，拍拍他肩膀，表情很诡异地说：“好好把握机会，我家房子随时借给你，哈哈哈。”“得了吧你，净想坏主意。看她多好看。”麦克得意地笑着。车要开了，高魏终于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仅仅看了一下，就撞上了杜辰直视他的目光，那一刻周围的一切好像凝固了，杜辰脸上没有表情。原来他们认识——他和麦克——杜辰从未想到这一点。其实她早该想到，这个世界真小。她顿时就原谅他了，上一次就像是这一次一样，她认为自己不应该那么早下结论，也许，她和他也只是一个误会。
她掩饰着内心情绪的暗涌，一个人孤单地站在屋檐下，想笑但笑不出来。而高魏在那一刻竟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看她，只能同样发着愣。
这个冬日的午后，世界上两个最暗的角落相遇了，彼此都感觉到了对方的晦暗，彼此体会着各自内心的一丝悲凉。
车要开了，高魏还在看着她，当然也看到麦克正在走近她。他脑子里竟然有了一种缺氧的感觉，嘴角不自觉有点苦涩，这才觉得他这些日子以来是真的在想念她。
车子在路口拐弯，高魏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走，带你去看我们组的办公室。”麦克一边走一边说，走了两步发现杜辰站在原地没有动，往回走接着喊她：“杜辰，杜辰呐……”她一动不动，才发现她神情恍惚得厉害，更要命的是看见了她的眼里的泪水。
“你怎么了？”“没事。”杜辰摇了摇头，很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走吧。”
是的，即使再见面那又如何，人与人之间可以不经意地见很多次面，但那并不代表什么。
麦克拍着她的肩膀，她伤心的样子楚楚动人，他是多么想迫切了解她，却感觉无从下手。电梯里两个人都无言，杜辰的脸没有太多表情，大多时候她的脸都是这样子的，表情淡得仿佛顷刻间就会消失。
电梯门开了，麦克把办公室的门推开，阳光洒进来……她站在门口，看着这个有些混乱的房子，最边上的窗子贴着好多照片，一张一张粘在茶色玻璃上。照片里有夕阳，沙漠，森林，街道，老人，孩子……最新贴上的这一排有江洲，还有一张黑胶片，她轻轻举起来，向着光看，那是核桃树下她的回眸……杜辰的心一下就揪了起来，千言万语，变成一封无法投递的信。
靠窗的想必就是他的桌子吧，她一眼就看出来了。凌乱的桌面上放着一些文件，电脑落满了灰尘，键盘上除了空格键和字母键之外其他都变成了另一个颜色……“这是我的桌子。”麦克走过来，指着旁边大一点的桌子说：“真整齐。”杜辰夸道，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高魏的办公桌——这是他看的书，他的胶卷，他的地图，他的盆栽，他的相册，他用可乐瓶堆成的金字塔……“你渴吗？我给你倒杯热水去……”麦克说。“谢谢。”杜辰回答。
麦克走到饮水机前：“哟，没水了，我去隔壁给你倒……”杜辰好像没听见，思绪仍停留在这张桌子上，她想象着高魏坐在这里的样子，那应该是很好的吧。窗外的风吹进来，杜辰齐腰的头发飘起来，长长的发丝扫着他的桌面……她拿起桌上放的一本书随意翻开，却无意间看到了他粘贴的字条——留住最美好的瞬间。
她用手指摩挲着这些字，心里一片纷乱，高魏写过的那些话瞬间搅乱了她的脑海：
“如果你不出去走走，你会以为这就是世界……”“有些人适合一直等，有些人适合一直走。”“只是人生的长度有限，总要想方设法尽可能拓宽才不枉此生。”
“我承认我在对待安稳这件事上有些刻薄，也许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死穴……年轻的时候如果有机会，还是多往外走一走好些……”
是这样吗？杜辰坐下来，看着那张字条……留住最美好的瞬间就够了，她给了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关于他的不告而别，或许他早已明白了他们之间的不同，他也许没有办法一直爱一个人，就像是他无法停留在任何一个地方，永远不再离开一样……甚至不可能为了自己爱的人留下来，那他爱我吗？
“叮铃……”隔壁桌子上的电话响了，杜辰吓了一跳，麦克还没回来，电话一直响着，想必应该有什么急事，杜辰过去接起来：“喂……”电话那一头嘈杂的声音哗啦哗啦响着，“喂……麦克吗？我高魏啊，我们车在高速路上被别人的车碰了，有些设备被撞坏了，司机小陈夹里边了……”
杜辰的脑袋轰的一下，是他，是她日日夜夜想着、盼着、等着的他，那个顷刻间莫名其妙出现又消失的高魏……“喂……喂！”那一头，他急促的喘气声冲击着杜辰的耳膜。
“麦克不在……我是……”她的声音抖了一下，“我是杜辰，你没事吧……”电话那一头陡然间也沉默了许久。瞬时间，两个人在相互看不见的空间里变成凝固了的液体。杜辰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往脑门上冲，她在电视台的办公室里无语，而杜辰并不知道，此时此刻高魏也在乱七八糟的车祸现场目光呆滞。“杜辰……我来了！隔壁也没水了，我到楼下给你买的……”麦克提着一塑料袋的矿泉水推门进来，“怎么了？”杜辰脸色苍白，伸出手地把电话递给他。
麦克接电话的时候，杜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是怎么样的巧合，为什么总是在这样的时间遇见你，在我没有准备好再次面对你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心慌得厉害，仿佛渴了很久的人突然遇到了一整条河，自己却被这样的澎湃吓到了。
“行，我马上赶过去，你自己悠着点。”麦克挂了电话，转过头对杜辰说，“那个……辰辰，我有点事，不好意思你自己先……”
“我也要去……”杜辰的喉咙哽了一下，“我，去帮忙吧，是车祸吧……”
车祸现场一片狼藉，麦克刚把车熄火，一边拔钥匙一边隔着玻璃窗与坐在路边、浑身是血、正在与警察交涉的高魏打了个招呼。高魏指了指另一边，示意他往那边看，麦克顺着方向看过去，救护人员刚把被困在车里的司机小陈解救出来，救护车扬长而去。
此时，车门咣的一下开了，又砰地关上，麦克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看见杜辰飞奔而去的身影，她是那么地殷切而热烈地奔跑过去，一下冲到高魏面前：“你受伤了！你没事吧？”她脱口而出，一下就看见了他胳膊上的大口子，很着急地说：“啊，天啊，快处理一下伤口吧……”
麦克一直坐在车里，手一直握着那把还没拔出来的钥匙，他像是看电影一样看着车窗外的世界，突然之间仿佛明白了许多事。然后，他深深地低下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下车，走向路边他们的世界，仿佛自己生来就是世界上多出来的那个人。
“没事吧？”
高魏抬起头看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杜辰拿着从医生那儿取来的纱布替他包好了伤口。
“回去吧，我先把你们送回去，然后去医院看看小陈。”麦克说，就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上车的时候，杜辰和高魏坐在了后座上。
“我和杜辰……”高魏解释着，“某一次我去江洲参加活动的时候很偶然认识的，想不到又碰面了……”
“噢……”麦克开着车，“是吗，那真是巧，世界真的太小了。”杜辰安静地坐着，一声不吭。
3个人都沉默得厉害，麦克是话说得最多的人，调侃来调侃去却也掩饰不了尴尬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