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暮光之城 (3)
老者的神情变得凄惨，眸子里深邃的光亮瞬间熄灭。“一年前，我女儿女婿将钥匙和字据封进发簪里，这件事也只有我们三人知道。至于发簪如何到了沈夫人那里，就不得而知了。其实这家钱庄的幕后老板便是我的女婿，里面大部分的钱财器物也都属于宁家。”
我哀叹：“父母都被暮光猴残忍杀死，就算有富可敌国的家产又有可用？”
“暮光猴？”老者看着我，语气很怪异，“你认为是暮光猴残害了宁家老少？”我低下头，看着箱内的水龙珠说：“是的，因为哥哥旭睿之前祸害了一只暮光猴，宁家人便遭了灭门的报复。”
老者忽的冷笑一声，“这样的话你也信？旭睿的品行会如此顽劣？如果老朽说有只暮光猴救了我，你可相信？”
我惊诧万分！
老者又说：“前日清晨我去暮光山上采纳真气，下山时崴了脚，傍晚时还没遇到有人经过。忽然有个毛乎乎的怪物跑过来，二话不说就背我下山去。我突然明白，这就是传说中的暮光猴了。”
这样的奇闻，让人如坠雾里。我接着问道：“后来呢？”
“后来它并未伤害我，而是背我径直到了半山腰，就把我放下，再不肯往下走。我这才注意到，有好多护城军正在从下往上地毯式搜索。情急下我让它再背起我，用手指着一个隐蔽的洞口，来到了现在我们所在的这个密室！”
这就是暮光山？！我随即又明白过来，那只暮光猴，正是几日前沈青书率兵追捕的那只！
“暮光猴现在何处？”我急迫地追问老者。
老者把箱子重又锁好，箱口合上的刹那，密室的光亮暗淡了许多。他转身朝更深处走去，空气都有些沉闷。
走到一个铸了铁门的门洞前，老者停住，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我。
我走近一些，看到了那只曾经举刀要伤害我的暮光猴。只是，它那一双眼睛，好悲伤。悲伤到让我莫名要流眼泪。我固执地对老者说：“你看它手上的鲜血，那便是杀人的证据！”
老者看上去异常难过，嘴里发出低低的悲声：“不是的，那些血是它自己的，不知为何，它定期要伤害自己，不然我也不会将它关在这种地方！”
难道说，我初来暮光城那日，它抽刀并不是要伤害我？我的头好痛，看着眼前的怪物，却丝毫生不出一丝仇恨来。我恍然想起在国外的生活，我，旭睿还有我最好的姐妹司徒兰在一起的日子，突然有些后悔回到国内了。
回头再看暮光猴，它静静躺在床上，看着我。我难过转身的那刻，似是听到那怪物低低的悲鸣。
好难过，似是故人来。
【少年之死】
连日来，暮光城中又陆续有人被杀，皆被撕去面部皮肤。
沈老爷在一日清晨做了决定，处死关在宁府的那只暮光猴。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彻底激怒剩余的暮光猴，好来个一网打尽。此举在无计可施感到穷途末路的人们那里，得到了积极响应。
那日午后，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汇集在菜市口临时搭建的行刑场。高达二丈有余的木柴堆上，那只雌性暮光猴被压制在上面，没有丝毫反应。
小陌站在我身后，情绪躁动不安。我捏着她的手，悄声安慰她不要害怕。
沈青书手执火把，神情严峻地向刑场走去，身后是呐喊欢呼的人群。我注意到，在将火把投掷出去的瞬间，沈青书的手腕很明显地抖了一下，然后我看到他眼中有泪光浮现。
火光四起，不一会儿升腾婉若游龙，将那只暮光猴吞没。沈青书步履有些不稳，他走到我面前停下，口中喃喃自语：“好难过，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好难过。”
这是沈青书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当天晚上，这个俊逸的少年便在房间内自缢身亡。没有人知道他为何如此决绝，但是我知道，他归去前内心的挣扎，比死亡还要痛苦。
【火龙珠】
所有人预想中的暮光猴结群报复，并未上演。
城中的死人事件也忽得销声匿迹。
我已经被囚禁了三日的时间。这段时间，我已经习惯了眩晕的感觉，身体不再因这小小的摇晃而剧烈呕吐。
宁府出事后，沈夫人在我娘的私物中偶然发现了发簪，如获至宝，并不知其中玄机。
那日沈夫人的发簪掉在地上，坐在一旁的沈老爷也发现了其中的蹊跷。于是葬礼后派人小心跟踪，发现我携着钥匙和字据去了大福钱庄。当天夜里，沈老爷就派人血洗了大福钱庄，把那颗水龙珠弄到手。老者也被杀害，那只暮光猴却消失地无影无踪。
我被囚禁在一艘大船上。大船泊在茫茫水面上，对岸便是外面的世界。
这日中午，沈老爷又一次来到船舱。
“慈欣，我不难为你，你只要告诉我那只暮光猴在什么地方，我便保你周全。”此时的沈老爷，已然另一副嘴脸，邪恶地让人切齿。
我冷笑：“每次你都逼问暮光猴的下落，不知是什么用心！”
沈老爷哈哈大笑，“你长年在外，不知家中秘密倒也不为奇，但是你哥宁旭睿就不同了，他可是宁家长子，肯定知道关于龙珠的所有秘密！”
我大骇，“你是说，旭睿还活着？”
沈老爷的脸上冒着油光，愈加晦暗无比。“你当真以为这世上有比人还聪慧的兽类？”
我的心猛地沉下去。
沈老爷靠在太师椅上，继续说道：“我只不过将旭睿的舌头割掉，然后将捕获的多只猴子剥皮，强行缝制在他身上，时间一长皮肤相容，就连毛发也跟着长长！而最成功的地方莫过于我雇人将旭睿做出了猿类的脸！”
在一句句扭曲变态的话里，我感到了钻心的疼痛。旭睿，是你，一直是你。我却未曾认出你。
“为什么要如此残忍！”我歇斯底里地哭嚎，夹杂着英文的咒骂。“为什么还要不断残害城中无辜的百姓！”
“因为我要把这场戏演的足够逼真呀！”沈老爷突然安静下来，两眼泛光地看着我说：“我恨你们宁家所有人！我母亲曾是你父亲的奶娘，年幼时你父亲犯了错，为了躲避大人的惩罚就诬陷我娘偷了宁家的银两。结果我娘在怨愤中自缢而亡。我从小便立下毒誓，要报复宁家！后来我经商有道，成了暮光城首屈一指的富户，更与你们宁家成了邻居。在多年交往中我一度就要说服自己忘却陈年纠葛，可是，可是后来……”
沈老爷的眼泪留下来，浑浊如船舷上积聚的尘埃。“后来，你那个禽兽父亲居然占有了我的妻子！那一刻，我决心报复，彻底地报复！”
那么，青书是我父亲的骨肉？上辈人的恩怨让我内心起了狂澜，沈青书原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
“是的，”沈老爷脸色铁青，“因为我不能生育。”说道这里，他又换了种表情，“知道青书是怎么死的吧？他亲手烧死了自己的母亲！事后我告诉了他真相，你说他还能苟活在人世么？”
原来，沈夫人经不起内心的折磨，准备说出真相，沈老爷便让人将她杀害，正巧赶上在附近保护我的旭睿，于是再次栽赃陷害。
“禽兽，禽兽！”我大声咒骂着。沈老爷毫不在乎，“是的，你父亲被我折磨没多久就死掉了，我就把你母亲也做成了暮光猴！不巧的是，成了暮光猴的旭睿逃了出去，也带走了一个关于龙珠的秘密。”
“龙珠你都已经到手了，还想知道什么秘密！”我恨恨地说。
沈老爷的眼睛立时变得幽绿阴森，“天下万物都讲求阴阳两极，龙珠也不例外。所以我还要找到另一颗——”
“火龙珠！”
【永隔一江水】
船靠近岸边的时候已近黄昏，天边晚霞被染成少见的彩色。
我被人带上船板，远远就看到旭睿站在岸边，清冷的身影让我忍不住想哭。
沈老爷阴阳怪气地对我说：“这几日我派人到处宣传你就关在船上，当然，百姓都以为你是犯了法。没想到，旭睿还真的来救妹妹了！”
沈老爷又转头问身后的随从：“谁下船去跟暮光猴传达我的话？”
众人正犹豫不觉的当口，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我去！”
回头看，是小陌。
沈老爷很满意，这个她半年前买来的丫头足够忠心，胆大。
小陌下船跟旭睿耳语一番，旭睿便朝大船的方向走来。
旭睿要了笔墨，写下几行字：放慈欣离开，带上小陌，慈欣年纪还小照顾不好自己。你要的火龙珠我定会给你。
沈老爷冷笑：“这种心计不要跟我耍，见不到火龙珠没得商量！”
于是旭睿又要求把水龙珠拿出来，沈老爷照办了。
神奇的事情出现了，当旭睿拿起水龙珠的时候，宝贝周身的寒气渐渐消散，转而发出柔和的光晕。
这时有人嘀咕，就连空气都温热起来！
沈老爷相信了，就算旭睿使诈，短时间内也能追回两个弱女子。
我和小陌刚上岸，大船便向来时方向驶去。
在灿灿的霞光中，我看到旭睿举起一把尖刀，用力刺向自己的左腹！我和小陌失声尖叫：“不要！”
与此同时，旭睿从腹中掏出一个被染成鲜红的东西。
“火龙珠！”众人惊叹！
沈老爷兴奋地刚要从旭睿手中接过两颗龙珠，却见旭睿灵敏闪身，转而将它们投入了滔滔江面！
瞬时，大船周身被自下而上的怒火包裹，远观似一颗琉璃。
哭喊中我跌坐在岸上，绝望地看着旭睿爬上桅杆，在抖动的大旗上写下一字。
我看清了。我看清了。
是“爱”。
【暮光城之殇】
大福钱庄的老者没说错，我不是慈欣，而小陌才是真正的宁家大小姐，宁慈欣。
我是宁旭睿在英国时候的恋人，司徒兰。
大约半年前，宁老爷就隐隐感到不安，如此大的家业，又逢乱世，难以保全。便偷偷让慈欣回国，准备举家迁徙。怎奈慈欣回来时，宁家已经出事。经营大福钱庄的外祖父也察觉异样，安排慈欣隐姓埋名在沈府做了丫头，准备伺机查出真相，而慈欣从未回国，外人更没见过她的真面目。我便顶替她的身份，半年后来到暮光城。我和沈青书之所以互相认出，全是凭着来暮光城之前互寄对方的照片。
而外祖父则守在钱庄，等待来取东西的人。那宝物，水火两极靠近时最阴柔，置于水，则燃爆。旭睿为了保住火龙珠，缝在了身体内，因为此龙珠性烈，唯有定期喝下鲜血才能安抚龙珠。善良的旭睿只有不断伤害自己。
一切真相大白。
我终于还是失去了旭睿，那个站在教堂里唱歌给我的绝美少年，那个与我并肩走在伦敦湿漉漉街道上的清瘦男子，在生命嫣然灰化的时刻，对我做了最后的表白。
那个傍晚，我和慈欣手牵手离开了暮光城。
慈欣说：“兰兰，你能听到我哥在身后说话么？”
我点头：“他说你们要好好活下去。”
远处夕阳已殁，婆娑漫天月华，柔柔地，柔柔地，宛若一片轻纱。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