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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书籍名:《杀人动机》    作者:穆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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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把一切情况都向科长汇报了。
“其实我也早就在怀疑是她。”科长说:“那天下午,她向小陈下跪的那一天下午,我和她在办公室谈了两个多小时。当时我就觉得,这是一个性格非常内向,孤僻,并且压抑的女人。这种人比任何人都更容易产生偏激的念头。而这个女人充满了一种盲目的,强烈的,固执的母爱,在这种情况下的母爱显得自私可怕。当它偏离了原来的轨道,转向错误的方向的时候,它就完全有可能成为最强烈的,凶残的,破坏性的力量。比如成为某一个人非死不可的原因。所以,我一直不赞成释放李梅……我本来以为在这种母爱的驱使下,她是会来自首的。但是我低估了生活里的其它因素。比如突然对生的眷恋,或家人的挽留什么的。”
“但是她只承认杀害了李信如。她不承认杀了周洁洁。”孙刚说:“她说她是一时起意杀人,没有蓄谋。这里很奇怪。李梅说西瓜刀失踪了,但她却说西瓜刀放在案台上的,她只是看到了。却想不起它是怎么出现的。或者它一直就放在那里。”
“是啊,赵玉珍承认她只杀了李信如,那么是谁杀了周洁洁呢?”科长说。“一个结解开了,另一个结却仍然扣着。”琉璃叹了口气。我考虑着,没有出声。
我们一时都没了话。
日光灯在我们头顶发出嗡嗡声,远远传来汽车不耐烦的喇叭声,头儿咪着眼睛,端着茶缸滋滋地啜着茶水。我觉得有点紧张,那种感觉就好比一个新歌手,马上就要登台献唱。大家都在低头看手里的资料,关于周洁洁那份谋杀案的现场照片和各种报告。“头儿,”我抬起头,小心翼翼的开口说:“我可不可以提一个大胆的假设?”
科长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大约在奇怪我什么时候这样小心谨慎起来。“说吧。”
“到目前为止,我们都把李信如凶杀案和周洁洁凶杀案并为一个案件在处理。因为他们的死亡时间相近,彼此又有关联,而且被杀害的方式也差不多。但是,到了现在,我们可不可以将这两个案子完全分开来处理?”
头儿没表态。
“嗯,这个有点意思。”孙刚说。
“其实这里是两个假设。第一个假设是,李梅在说谎。西瓜刀根本没有失踪。但她为什么要说谎呢?这个谎言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我们基本可以假定这个假设不成立。那么只剩第二个假设。我们可不可以这样想,那把西瓜刀是李信如拿了,而那天夜里,他随手把西瓜刀放在了家里的案台上。纵观全局,这个假设是最合理的。”
头儿沉吟不语。
“李信如为什么要拿这把西瓜刀呢?”琉璃露出摸不头脑的表情。“我怀疑……”我停了一下:“我怀疑李信如用它杀了周洁洁。”
“啊?”孙刚说。
“这不可能啊,他为什么要杀她呢?”琉璃说:“他们不是情侣吗?”
“小陈,你继续说。”头儿说。
“恩……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些我们从前忽略过的问题。”我抽出其中一份来自鉴定处的报告:“琉璃你看这里,周洁洁寓所的资料。在那里发现了两种脚印。”
“一种是周洁洁本人的,另一种已经核实是属于李信如的。这很正常啊。”
周洁洁被害的住所,是典型的时下女孩住的房间,睡房衣物随手乱扔,厨房的脏碗筷也没有收拾,地面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如若不是如此,罪证处的同事也搜集不到这两种脚印。琉璃皱着眉头说:“他们不是情人吗。当时就确认了,她家里有他的脚印也很正常。李信如不也死了么?”
“但是你看,”我指给她看:“为什么李信如的脚印只在客厅和厨房有被发现呢?在睡房的地板上没有,在周洁洁的床上也没有发现李信如的DNA痕迹,没有精液,甚至没有头发。”
“是啊,这不象在幽会。”孙刚沉思着说。
“如果不是幽会,我们可不可以做另外的假设呢?”我说:“比如说,他们是约定好了,在那天深夜里见面,为了什么事我们还不清楚……”
“也许是有什么话要说?”琉璃说。
“对了,但是有什么话,必须得偷偷摸摸在半夜里去说呢?”
“这里有问题。”琉璃同意。
“还有一个细节,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最初调查李信如的秘书艾小姐时,她所说的?”
“当然,她说在李信如遇害的当天中午,她突然进到办公室,没想到李信如在那里,在那里打电话。看到她进去,李信如一脸不高兴的把电话挂断了。”琉璃说,“后来我们知道李信如是在给周洁洁打电话。”
“我们当时都认为李信如一脸不高兴的原因,是因为他的爱情电话被艾小姐打断了。但我们换个角度想一下,也许那是因为,在当时李信如本来就和周洁洁对话得很不愉快?他当时的表情不是针对艾小姐的出现,而是本来他自己就一肚子火?”
“有道理。”孙刚拍了一下巴掌。
“让我们再回到最开始的问题。李信如的脚印被发现在厨房,你们说,他到厨房去做什么呢?他不象是会洗碗的人。”
“莫非,你的意思是说……”琉璃开始有点明白了。
“现在我们把周洁洁谋杀案和李信如谋杀案完全分开来看。这么说吧,在那天夜里,周洁洁被谋杀了,而李信如却没有死,而经调查后我们又得知了李信如和周洁洁的暧昧关系,你说我们第一重点怀疑的对象应该是谁?”
“李信如。”琉璃说。
“对了。可问题就在于,在那天夜里,李信如也遇害了。”
这就是遮住我们眼睛那最大的一片叶子。
“所以我们完全没有怀疑过他。”
“是的。”
“可是,”琉璃提问:“李信如为什么要杀周洁洁呢?她不是他包养的情妇吗?他不是很爱她吗?”
我早知有人会这样问,已经准备好了答案。
“你怎么知道他爱她呢?”我说:“因为李染的话?但李染又怎么知道李信如爱谁呢?象他那样花心的男人,已经玩惯了,很难再付出真心。我想,对于李信如来说,周洁洁不过是他众多玩具中的一个,绝不会是最后一个,但却也许是最难缠的一个。他包了她六个月,每个月五千块,还不包括屋租,很昂贵。这说明周洁洁是一个非常贪恋虚荣和金钱的女人。而且也许李信如觉得腻了,想摆脱她,但却这一个却不象李染那样好对付。那天中午艾小姐见到的,也许正是李信如在电话里和周洁洁争执。也许李信如已经意识到,唯有杀了她,才能够摆脱她。”
“你是说,他们在那天夜里见了面,却谈得很不愉快,于是李信如假装离开,却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西瓜刀,一刀刺死了周洁洁,然后走到厨房去把刀洗了?”
“这就是为什么客厅到厨房有他的脚印。”
男人厌倦了情妇或老婆,却无法摆脱,买凶杀人或亲自操刀,这类的案件多如牛毛。大家都心知肚明,一时个个望着手里的资料默然不语。“我还有一个问题。”琉璃突然说。
“什么?”
“李梅说西瓜刀在六个月以前已经失踪,难道李信如早在六个月前就计划好了要杀周洁洁?”
这个问题出我意料。我没有想到。
是我考虑得不够周详。这是一个很大的漏洞。可是我真的不想扯出李信如是同性恋的事实。我不能用程明的证词来证明李信如是同性恋,一旦把程明牵扯进去,我也自身难保。我必须得非常的小心,在我面前的个个都是有多年办案经验的专业刑侦人员。“呃,我只是提出假设而已,这个……”最好的办法就是承认自己不知情:“细节我就不知道了。”
“到目前为止,小陈的假设是很有道理,而且行得通的。”我们的好头儿出面撑我了。“我也同意。”孙刚说。
“即然如此,我也来提一个大胆的假设。”头儿眯起眼睛。他现在这个样子让我想到一只逮着老鼠的肥猫。
小的们一个个洗耳恭听。
“我们完全可以假设,李信如和周洁洁并不是包养或情侣关系。而是周洁洁一直在勒索李信如。”
我张开了嘴。
大家都瞪大了眼睛。
“从账单来看,一个月五千块,对于一个学生情妇来说,的确是太多了。所以我认为,解释为这是某种敲诈似乎更合适。李信如是在六个月前开始给周洁洁这笔钱的,西瓜刀也是从六个月前失踪的,这样时间就吻合了。也许在六个月前周洁洁知道了李信如的某个秘密,所以一直在利用它勒索李信如,而李信如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打算杀死周洁洁的。这六个月的时间,我们可以把它看作是一个人性的迟疑期。毕竟他是律师,知道杀人偿命的事。我们也可以把它看作一个事件发展期,也就是说,在李信如犹豫的时候,周洁洁不劳而获六个月,觉得很愉快,很方便,也认为李信如软弱可欺,于是做出更多的索求。一般这种情况下,被勒索人是最容易做出杀死对方的决定。因为他们觉得,如果不这样做,终此一生,都会受控在他人手里。这是任何人也无法忍受的。而且没有任何人知道李信如和周洁洁的关系,就连周洁洁的朋友也只知道她突然富贵,而不知其原因。所以,如果不是李信如也跟着遇害了的话,我们也许永远也找不到他们的关联之处。周洁洁的案子也许又会变成一个无头案。因为从表面上看,我们找不到那个女大学生被杀害的原因。没有动机的杀人案最难破。李信如应该也考虑过这方方面面的原因才下的手。”
──只是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李信如临死前的表情那么震惊,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刚刚夺走了那个女人性命的西瓜刀,此时竟然会刺进自己的身体。在做那件事以前,他一定设想过很多种可能,包括最坏的打算。但他绝对没有想到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局。我觉得科长简直料事如神。真不愧是老姜头,老而弥辣啊!
同事们也和我心意相通,一时纷纷谄词如潮。
“那到底是什么事,让李信如不惜杀人呢?”女人的好奇心强,琉璃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不行。“李信如是干律师工作的,从前我们也听他的同事说过,他是个很好胜的人,为求胜利不择手段。也许是因为周洁洁在他们律师楼实习的那一段时间里面,无意中发现了李信如办案子时的什么不法手段?”我说。“有可能。”孙刚看着报告说:“据说一直到李信如被害前,他一连保持着二十八场不败的纪录。要做到这样子实在不容易。除了自己能干,很可能他还会采用一些见不得光的办法来打赢官司。”
“见不得光的办法?”琉璃一下子来了精神:“难道他会贿赂法官?收买,或者恐吓证人?”
“会也不出奇。”我觉得女人真是很八卦:“但那已经不关我们的事了。”
“这些都只是猜测,一切还得有待大家调查。”
科长两手一挥,作了会议的结束信号。
调查的事又着落到了我身上。但这些都只收尾工作了。找到原因,当然可以让报告写得更完整,但是找不到,也无伤大局。李信如的杀人动机,大约终会石沉大海了。
他拼了命也想守住那个秘密。
到底还是让他遂了心愿。
我不知道这样,他那悲哀的,不安的灵魂,是否就可以得到安息。不幸生而为同性恋者,这不是他的错。
李梅经审查后无罪释放。
赵玉珍在被拘留期间,多次向我们打听,终于得到李梅平安回家,而且顺利继承了她应有的一切的消息。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喃喃的说:“多谢菩萨保佑,多谢菩萨保佑。”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流眼泪,她的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幸福。我想就算要她现在死去,也必定死得瞑目。
但她认罪态度良好,又无前科,作案出于糊涂的母爱,也许可搏得法官和陪审员的同情,应该不会重判。案件还在进行当中。李染曾经给我打过一次电话。
她说她找了一份工作,在一家小公司里作经理助理,其实就是超级打杂。我让她小心性骚扰,象她这样青春可人的女孩子,最容易成为中年秃顶男人的猎食对象。说笑了几句,她谈到了她爸爸。赵玉珍被捕以后,老头子整个人垮了,本来就不年轻,一下子好象更老了十岁,人瘦了,皱纹也多了,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还常常一个人淌眼泪。“我觉得,感情真是很奇怪的东西。”她在电话里说:“他从前对我妈那么凶,动不动就动手打她。可是原来他心里面是爱着她的。我们从前都不知道,想也想不到。连我妈自己大概也不知道。他有他自己爱她的方式。那时候他拦着妈妈去自首,大约也是因为那种爱的关系。”
“我从前那么瞧不起他,现在却很可怜他。我发现我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聪明,那么了解世界。事实上,我不懂得的东西太多了。我不懂爸爸,也不懂妈妈,不懂得信如,也从来没有懂得过你。我甚至不象我自己以为的那么懂得爱情。”
“爱情究竟是什么呢?是我爱信如更多一些,还是爸爸爱妈妈更深一些?可是为什么我们都失败了呢?是我表达的方式错了,还是爸爸表达的方式错了?还是根本没有对错之分呢?我真的有象我以为的那样爱过信如吗?如果那不算是爱,那爱到底是什么呢?”
电话那头传来轻轻的抽泣的声音。
我握着话筒,无言以对。
爱情究竟是什么呢?
我曾经以为高潮时那十秒钟的快感就是爱情,可是在我失去程明的时候,我知道我错了。爱情就象一切最珍贵的东西一样,存在的时候你不会查觉,只有在你失去的时候,你才会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它有多么重要。就象阳光,清水,或空气。
在那很久很久以后,程明再没有给我打电话。
我倒是打过一个给他,告诉他案件最后的结果。听了我的话,他很久都没有说话。他大概是在外面,话筒里只听见一片嘈杂。然后他说:“谢谢你。”
声音很低,有点沙哑。
挂上电话,我知道我失去他了。在那天晚上,他对我说失望的时候,我就已经失去他了。后来回想起来,一个人一生之中,总会有这么一个人,或者一件事,让你回想起来心里就隐隐作痛。就象动过某种外科手术,表面上的创口愈合了,消失了,可是身体里面某处,却其实空荡荡的,你知道有什么东西,被永远的切除了,拿走了。我常常听人说,对的人,相遇在错误的时间。从前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现在我却懂了。我有时会痴心妄想,如果我和程明相识在另外一种情况,另外一种场合。如果我们之间有着另一种开始,另一种选择,也许我要讲述的,就是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了。或许这本该是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它本来不应该是一个侦探故事。当我漫无目的走在街上,看着一对对恋人与我擦肩而过,当我独自一人躺在深夜的床上抽烟,辗转反侧,当我百无聊赖地走进阿文的酒吧,拥抱着丁丁瘦弱的肩头亲吻他的肌肤,我知道我自己是本来有机会得到爱情的。是我自己放开了它。后来我想,也许对于我来说,爱情就是在一个人一生之中,总会有这么一个人,或一件事,让你回想起来,可以微笑着说,“是的,我曾经爱过,而那个人,就是我曾经的爱人。”
也许我会觉得遗憾,但仍然心怀感激。
──无论如何,上天已经待我不薄。
这已经是我想得到的最好的结局。
我无法再要求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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