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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页

书籍名:《夕阳操场》    作者:青衫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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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些迷醉吧?是迷醉于他湿热的嘴唇,还是喉间模糊的呻吟?记忆里太多孤独陪伴,太多覆水难收,心已憔悴。我如此渴望来自另一个人心怀深处的爱光顾我,特别是在淡黄色灯光的映照下,在时钟安静的滴嗒声里,我竟不由自主地环住了他的后背,不由自主地将脸贴在他的衣领处,摩梭,来来回回。
  
  我曾经无数次追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如此轻易地就被欲望所俘虏,将自己对爱的执着和对情感的谨慎抛弃。我充满鄙视地认为:无论曾怎样标榜自己的坚定,标榜对爱的坚贞守望,但如果那一刻不是外界干扰,我真的也只是个被某种化学激素主宰的躯壳,在它的催化下滑向深渊。其实,所有自以为纯洁、美好的信念和法则并不真能与头顶的星空作比,永远熠熠生辉。
  好在,这时岳刚打来了电话。
  电话那头他似乎含着什么,随着咕咚一声,语音才清晰地传来:“怎么还不回来。怕输也用不着躲嘛!”,他压低了声音,“我替你请了,快回来吧,还给你留着呢。”
  仿佛惊雷和暴雨,瞬间把我从离乱的迷失中拽回,松开老李的第一时间,又看到了那强赫然的全家福。
  放下电话,怔怔地呆了片刻,我缓缓说:“李叔,咱们回吧?”
  没有任何拉开距离的企图和谋划,这一声李叔是脱口而出的,是对他发自内心的称谓。
  老李有些木然地僵住了,直直地看着我,似乎被这个称呼惊了一下。
  只有几秒钟,他恍然轻轻笑了,有些疲倦有些失神。“哦,是该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老李再没有说话,只是专心地开车。坐在副驾位置上,我用余光望去,他仿佛一下苍老了许多,眉宇间暮气沉沉,红润的脸也生出几分灰暗。对不起,老李,李叔。我在心中默念道:人间如果有超越爱的东西我能拥有,我愿意毫无保留地全部奉送与您。只是——爱不能!
  下车时,老李忽地抓住我的胳膊,用力咬了咬嘴唇,“好孩子,啥都别往心里去,啊?!以后有什么难事,就找你李叔。”我听到嗓子中憋着的闷闷的声音。
  
  已经快十点了,想必岳刚他们也都早已散去,低着头一步一步有些沉重地往门口走。
  台阶上似乎站着个人,没有理会,头脑还被刚才那些澎湃过的、沉寂过的、迷乱过的情节占据,乱七八糟。
  感觉那人故意拦路般左挡右挡,这才抬头。岳刚手里拎着塑料袋,笑呵呵地看着我。
  “任务没完成,被老李训了一顿是不是?”他幸灾乐祸地指着我。
  我稍稍咧咧嘴,算作回答,问:“站这儿和鬼一样吓人啊?”
  他抬起胳膊晃晃塑料袋里的东西,“我替你请的啊。不给你留不够意思嘛!”
  说着就拖我走到一边,掏出两罐啤酒递给我。然后又神秘兮兮地问:“你猜还有什么?”
  平常请客除了啤酒,最多也就一袋花生米之类的小吃,我也不太喜欢。
  “嘿,瞧瞧——麻辣小龙虾,对口味不?”他象变戏法般又拿出一个小袋。
  火辣辣的鲜红十分诱人,上次和岳刚吃还是去他家之前,记得把他辣得又是呲牙又是咧嘴,虾没吃多少,水倒是灌了一肚。
  见我两只手都拿着啤酒,他伸进袋子用手夹出一只,送到我嘴边,不住地说:“尝尝,尝尝,今天的更辣。”
  我不自主地躲了躲,不能适应他没来由的亲近。他却愣是塞进了我嘴里。
  是辣,不然我怎么觉得有些冲鼻、有些呛眼,为什么眼泪跟着就冒了出来。忙转过身吭吭咳了两声。
  岳刚扬着脸搓着手上的油迹,“怎么样,有没有凉?他们都不知道,我藏得好着咧!”
  望着岳刚灿烂的笑,我不知是该喜悦还是难过。为什么他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亲热,却在经意的时候拒我于千里?难道我们注定只能在这种朦胧中享受甜蜜,一旦曝之于阳光,就意味着一切温情的终结。
  啤酒淳厚的味道漫过味蕾,仔细地品味它甘甜中的苦涩,不肯咽下。岳刚举起朝我扬扬,仰头咕咚咕咚,突出的喉结一上一下,我一时看得出了神。
  三十二
  电影《断背山》有这样一句对白:I??can??not??quit??you。听起来令人唏嘘。于我也是这样,无论辗转反侧的夜晚树立起的决心如何坚定,不管这决心是靠近还是远离,只要一睁眼,看到岳刚干干净净的发茬泛着青色的后脑勺,看到他眯起的小眼睛张开的大手,看到他平常的五官独特的笑容,那决心就会一点点模糊、消解直到无影无踪。
  我真的无法戒掉他啊!
  
  就在培训还剩最后两个星期时,培训班迎来了最高规格的礼遇:省里主管政法的副省长要莅临检查指导工作。追溯渊源,听说是厅领导在争取工作支持的思路设计上,灵光闪现地想到可以把警衔培训作为全系统民警素质可持续提高的重要平台和特色载体来看待。于是盛情邀请副省长亲自看看我们这个系统是如何契合“以人为本”精神,高度重视并全面提升队伍综合素质的。
  中国的事情就是这样,领导一句话,下面忙半年。厅里各色人走马灯般进驻宾馆,确定日程安排线路,连端茶倒水这些细节都反复研讨,正常的讲座也因此停了下来。让人觉得讽刺的是:停止讲课停止培训是为了展示培训效果为了今后更好的培训。这个绕口令般的道理很让人费思量。
  能不直挺挺地坐在课堂上对大多数学员来说仍是好消息,谁会介意上面既紧张又神秘的动作能带来什么现实的好处。也许更多的人想的是离回家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作为日程安排的一项重要内容,展示民警体能训练成果无疑当仁不让地落到了岳刚等平常表现突出的人身上。老李亲自挑选了三十个手脚利落、打拳有形有款的学员突击训练,并一再强调只准出彩不能露怯。
  这些天老李大概忙得脚不沾地,进进出出打个照面,他也仅仅是很快地笑一下,然后就匆匆离开。我有些心虚地想:这样或许也好,能让他忘掉那一晚我们之间说不清该记住还是该忘记的一切。
  时间已经确定,后天那位经常在电视里露面的省委常委就要见到真人了。
  下午,大伙正坐在操场上看岳刚他们三十个人一遍一遍操练着本已熟悉的那套拳,嘻嘻哈哈地指着某个稍有犯错的人说谁要后天关键时候掉链子,厅长还不把他吃了。这时,老李急匆匆地从远处走过来,那速度和跑估计区别也不大。
  在人群中搜到我的位置,他焦急地挥了挥手。
  原来厅里办公室那些秘书所写的汇报材料让厅长极不满意,主要缺点是无新意无内容。指示老李必须连夜拿出有突破性的材料来,否则......老李没说否则后面的话。
  老李用焦急的眼神询问我。
  没什么好说的,我马上跟他回办公室,坐下来商量材料的主要框架。看了看原来的材料内容,心想这些人也真敢糊弄,整篇文字毫无特点地从什么提高思想认识、加大培训力度、达到预期效果三方面展开,而且内容确实够空洞,内行人一看就知道言之无物。
  其实,对于我所讲的东西老李完全没有异议,他只关心什么时候能拿出来让领导满意的东西。
  我理了理头绪,忽然想起有一天老李开玩笑地说过,培训就是联系联系、休息休息、学习学习、米西米西。猛地象找到了材料的灵魂,忙把想法说给他听。
  老李焦急的神色渐渐恢复正常,不住地点头。等我说完,他用力拍了下巴掌,想伸手摸摸我的脑袋,手举到半空又落了下来,红了红脸说:“我就知道你能行,就按你说的写,保证对厅长的胃口。”
  看我在电脑前坐定,飞一般地打下标题,老李说:“我还得去看看会议室、那几个负责接待的学员准备得怎么样了,你自己慢慢弄吧。”
  我没有抬头嗯了一声,整个思想全进入到了如何铺陈语句、如何组织结构上,没留意老李的动作。
  忽然觉得肩上沉沉地放了只手,回头,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用一种象是感谢象是期许象是盼望又象是释然的温和的目光看着我。
  我扭过头盯着屏幕,“叔,你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老李用力按了按,这才离开。
  
  常写官样文章的人都知道,框架一旦形成,往里面装东西倒不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情,连“三个代表”“科学发展观”这么严肃的命题都能被当成筐随意填充,何况一个小小的培训。只是“米西”太过不上台面,想了半天改成拓宽视野,把所有培训以来组织的参观都写进去,即便有些牵强,估计也不碍大事。
  这么些年写材料,我有一个挺奇怪的毛病,越是任务来得紧,越能发挥潜能,这时我就感到一些话如泉水般在脑海里涌现,只凭指尖就轻易将它们变成一行行文字,出现在电脑屏幕上。
  不知过了多久,材料已经大体成形,只剩最后表决心的套话了,伸伸懒腰看一下时间,已经7点多,过了吃饭的点儿。
  忽然想起岳刚不知在干什么,总不至于晚上加练吧。
  拔过去电话,那头人声嘈杂,不时听见有人说快出快出啊,大概又在斗地主。
  岳刚大声喂着,可能是拿着电话离开了“战场”,耳边一下安静了许多。
  “看见老李叫走你了,是不是又有任务?”
  心头暖了一下,毕竟他眼里还有我的存在。
  轻描淡写地告诉他连续写了三个小时,差不多快完成了。他在那边笑道:“你们就闭门造车吧啊,别把领导的脸贴成佛像!”
  忽然他问:“哎,你吃饭了没?”
  一句话,心头的暖意就变成酸溜溜的东西欲从鼻子中流出。我嗯了一声,半天没搭腔。
  “你在办公室?”岳刚又问。没等我回话,他就连声说:“等我会儿啊,我给你觅点食儿。”
  那边传来一声喊“岳刚,快点啊”,听见他很不屑地答道:“饶你们一次,我得看看我兄弟的肚子怎么解决。”大概没把手机放在嘴边,声音很小,但我听得非常清楚。之后就是嘟嘟的忙音,他收了线。
  
  没敢让自己胡思乱想,又赶紧回到材料中,把最后一段写得尽量漂亮。
  正当我拖动鼠标检查错别字,门推开了,岳刚伸进头张望,见没其他人,猛地跳进来,“还用功呢,啧啧,真是好同志!”
  他一边把手中的袋子放到桌上,一边凑过来看电脑,可能是走得有些急,脸上湿碌碌的,他好闻的汗味飘进鼻子中,心里有些甜蜜,有些惊动。
  “先吃吧,一晚上呢。”他拉着我站起来,“哎,这个老李,把人往死里用啊,连饭也不管。”
  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两份担担面,葱花喷香,色泽诱人,上面淋了些辣椒油,还热腾腾地冒着气。口水立刻条件反射般地分泌出来,也顾不得什么雅观不雅观,掰开筷子风卷残云吃起来。
  “着什么急啊,全是你的。”岳刚在一旁笑着。
  大概是看我吃得太过得意,他走近仔细瞧,“有那么好吃吗,我也尝尝?”
  我想都没想就夹起一筷子喂给他,“天下美味,何况是你买的。”
  
  就在这个时候,门开了。
  筷子还在我手中,岳刚咬着筷子转过头,我们同时看到了老李。
  他也拎着个塑料袋,上面赫然印着KFC标志。
  老李站在门口愣了愣,我和岳刚竟也一时忘了应该赶紧停下来,就那么怔怔地立着没动。
  停顿了几秒钟,老李低头进来,问:“岳刚也在啊?”然后就看到了桌上我们吃剩的东西。
  岳刚紧着咬了两口咽下面条,含糊不清地答:“哦,给他送点吃的。”
  老李似乎很随意地放下东西,径直走到电脑前,坐下看已经快完成的材料。
  我想我的脸应该很红,不知他会怎么想看到的一切。
  岳刚做个鬼脸伸了伸舌头,我则胡乱收拾着桌上的东西,三个人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老李站起身,看着我们俩,“我看行了,打出来明天让领导过过目。”
  他瞟了一眼桌上的东西,“你们再吃点儿吧,我就回去了。”
  
  岳刚站在我旁边,看老李出了门,长长舒了口气,“老李还算有良心。”
  见我没说话,他歪着头问“又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他都看见了。”我低声说。
  “看见什么?咱哥俩吃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心里暗叹岳刚的迟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坐下来发呆。
  
  临走关灯时,我忍不住抓住岳刚的胳膊,也许只有在这样安静的夜晚我才会这样做吧。
  黑暗中岳刚眨了眨眼睛,似乎已经习惯了我这个动作,还轻轻拍拍我的手背。
  夜晚的空气有些凉,穿着短袖的我们不时碰碰彼些的胳膊。或许是刚才老李的神情诱发了某种念头,我竟恍惚觉得身边的岳刚应该已经认可了我们之间的亲密,认可了我们举手投足中传递的温情。走着走着,我忽地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腰。
  岳刚用双手捂在我冰凉的胳膊上,“有点冷吧。”话音低沉却柔情无限。我以为。
  过了一阵,他轻轻拉开我的双臂,“回去睡吧,累了半天。”
  心中涌出一句话: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情形,我们还能拥有多少?
  (三十三)
  任何岳刚无意中的亲近其实都不能令我坦然,正如他任何含混的表示都不能让我真正远离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不肯就范于这样一种模糊,不肯接受未曾较量的输赢,我变得有些焦躁。甚至我违心地认为,那一晚突如其来的电话是冥冥中的安排,预示着无法真正撇清与他的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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