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弹琴
天光是分外的明媚啊，瘦西湖上一片清幽秀丽的湖光山色，绿水蓝天白云悠悠，清风徐来水波荡漾，晚春温暖的空气里膨胀着花朵被日光蒸发后的香气，熏得人无酒已经三分醉了。
赵凌坐在小舟的甲板上伸个懒腰，真是春困秋乏夏打盹，一看到这么美丽的景色我就想睡觉啊。
对面杨滟抱着琴看着她笑笑道：“你这人真是天生一副懒骨头，你看那边几个游船上那些公子少爷都在斗酒做诗精神的很，我好心拖你出来晒晒太阳，你怎么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清风拂面赵凌睁眼去瞧杨滟，风吹起她两鬓的发丝，白色的衣襟倒影在碧波之中远远看去说不出的潇洒落拓，赵凌摇摇扇子笑道：“不就是作诗吗？有什么难？本公子文采非凡三岁就不把这些看在眼里，你若有兴趣你出上句，本公子对下句。”
杨滟咯咯娇笑摇得云鬓上那支蝴蝶珠钗振翅不已，好一会儿仰观流水浮云道：“那好吧，我说上句。我这个上句是，水面琉璃舟自行。”
赵凌伸手取过面前的酒壶喝了一口道：“简单的很。一枝红杏出墙来！”
杨滟瞧了她一眼奇道：“这是什么道理？”
赵凌呵呵笑道：“春天么，水是绿的，杏是红的，你坐着船看见对面岸上白墙里伸出一只红杏，生动不生动，简直扑面而来的春意啊。”
杨滟给震了一下，这种么穿凿附会也可以解释，不过想想解释的还挺通顺，当下不甘心被唬弄又开口道：“水色峨嵋相映碧。”
“一枝红杏出墙来！”赵凌脱口而出。
杨滟一脸黑线看着赵凌嬉皮笑脸的样子道：“你真的确定这样也可以吗？”
赵凌瞪着眼睛道：“有什么不可以，美女照水，刚巧一个红杏也映在水中，简直是浑然一体。”
杨滟目瞪口呆，简直是佩服对方脸皮之厚。接下来就更恐怖，无论杨滟说什么，赵凌只用这一句对答，而且每次都能解释出新花样。杨滟自负文采出众当下也只有道：“算你狠！”
赵凌哈哈大笑道：“逗你玩的，还当真。我这招是应付当年西席先生的，他是个老古董咬文嚼字特别麻烦，本少爷背书背的头疼恰好看见这一句，就什么都用它来应付，到最后西席差点被我气走了。”这位所谓的西席先生就是当朝大儒林丁洋，号称上接孔孟之浩然正气，下达程朱之格物致知，当年先帝面前都能以死直谏，天下读书人视为表率，唯独遇见了狡猾懒惰的长公主实在是焦头烂额大呼头疼，最后气的跑去跟太后哭诉。结果赵凌瞧着老头子嘻嘻笑道，一哭二闹三上吊先生的手段怎么也同后宫那些嫔妃一般。林丁洋当场气的差点没送了老命。
杨滟噗哧一声也笑了道：“你这不学无术的风流公子，还敢说自己文采出众真不要脸。”
赵凌看着她也不在意，瞧她杏眼粉腮朱唇含笑配着这秀丽的湖光山色，清风之中发丝飞扬一身紫衣更觉妖娆，一笑道：“学不一定是有术，不学也不见得是无术。你瞧这天地博大，如今都归于湖中的倒影，自然这么美丽这么奇妙，已经处处是诗篇篇是句，何必你我再娇柔做作画蛇添足非要附庸那份风雅。你看看这蓝天，看看这碧涛，听听水声风声，难道还不够惬意吗？”
杨滟瞧她一脸轻松自得的样子，那身懒备顽劣突然就化做了一种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早已理解了真谛的潇洒，她眉目俊美，临风饮酒，当真宛如嫡仙下凡一般，心道，他同师父倒是想法一般，师父若见他不知道是喜欢还是讨厌……当下开口道：“惬意是惬意，不过今天来还有正经事呢。你不是自称琴艺无双吗？拉你来是切磋琴艺的，你别想用你那番歪理赖的一干二净。”
赵凌笑笑道：“小姑娘，我骗你的。我连诗都做不好，琴弹的就更差劲了。这个我是真不行，别让我弹了。”
杨滟一听有些生气道：“你这骗子听出天魔音，我还以为你真是琴中国手，没想是个无赖！你信不信本小姐再丢你下一次水？”
赵凌瞧她生气顿时乐的哈哈大笑道：“你捉弄我习惯了，我捉弄你一下也没什么吧。好了，我怕了你了谁让我不会游泳，琴这个东西我从前跟母亲学过一点，母亲说马马虎虎，今日我心情不错，这个倒是可以弹给你听听。”
杨滟瞪了她一眼半信半疑道：“真的？”
赵凌点点头道：“你有耳福了，一般人听不到的。”跟着起身走到她身边盘膝而坐将那把琴放在膝上，瞧着身边的杨滟道：“美人儿莫笑，小生这厢可是献丑了。”
杨滟瞧着他，不知道为何心里突然觉得很温暖，湖光山色，春暖花香，清风之中身畔的白衣公子一脸认真拨动了自己收藏已久的古琴，那人眉目宛如描画，明明是人间富贵公子却透出一种超逸出尘的气质。
却听铿锵一声，赵凌拨动了琴弦，一阵音乐随风缓缓流泻而出。起初声音低迷宛如晨起时候的迷蒙天光，又宛如那山涧涓涓的溪流，叮叮咚咚流去山下。继而声音突然一转，毫不费力高了一层，宛如风吹云走，日出天暖鸟儿初飞，流水已经汇成小河生生不息。忽而又更高昂激烈，好似百花斗艳，好鸟相鸣，听的人心跳也微微加快，浑身仿佛充满了一种欢愉的力量，就像温暖的阳光已经普照了大地，只穿你的胸膛抚摸你的心房。少顷，这欢愉的力量终于过去，琴音转而下去，终于好似倦鸟归巢，风过，岚生，高山月小，万籁俱静……
一曲完毕，小舟之上杨滟睁开眼睛，眼中所见，烟波飘渺云影徘徊，一时之间头脑居然有些晕眩，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看着犹自闭目的赵凌自愧不如道：“公子神乎其技，可与家师一较高下了。”
赵凌睁开眼睛道：“你听这曲比你师父那首《平湖妙音》如何？我即兴所弹送给姑娘你可喜欢？”
杨滟淡淡一笑道：“我未曾听过那曲《平湖妙音》，想来师父看中应该必是仙曲。公子送给我，我自然是喜欢的……”说道后面不知为何脸颊一红声音越来越小，几乎不闻。
赵凌也不在意瞧着她面目虽然艳丽可是那神态之中也有掩盖不住的天真，叹口气道：“原来你不曾见过。”
杨滟点点头，看着她道：“我没有见过，只是师父吩咐去取得我才带着老狗去找那李德怀。谁知那狗官狡猾居然骗我，可惜我已经杀了他要不然定要把他千刀万剐！”
赵凌一笑道：“那人是害怕，他亏心事做的多了自然也害怕你不讲信用，拿了东西就翻脸，所以给你假的，真的还在他手里，等他脱困手中有筹码自然不惧怕你，还可以威胁你。”
杨滟想起李德怀狠的咬牙道：“多亏他死了，要不然本小姐要他生不如死！”
赵凌苦笑摇摇头道：“小丫头，你这么美的一个人张口闭口不是杀人，就是杀人。打打杀杀很好玩吗？你师父好狠的心肠，我若是她就该多为你着想，如今太平盛世就该让你快快乐乐，无忧无虑不去考虑那么多江湖恩怨，将来再把你嫁给一个如意郎君一辈子幸福岂不是好？”
杨滟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说着这种话，她毕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一时不由也有些感慨，摇摇头道：“你以为这世间人人都同你一般命好吗？你生在大富大贵的人家，从小锦衣玉食，是个不知烦恼为何物的大少爷。出有车，入有仆。你可知道，若不是我师父收养我，当年我早已饿死在街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什么太平盛世，不过是朝廷的一面之词……飘仙楼的那些姐妹，那个不是被逼无路才来青楼卖身？她们每个的故事就够那些善人流一壶眼泪……可是有什么用？还不是要日日周旋在那些臭男人中间强作欢笑讨口饭吃……非是我师父狠心，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若不狠下心来杀人，明日那些人就要来杀你！”
赵凌瞧着她皱起的眉目，忧愁的神色，心里也是微微一动，想出言安慰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叹了口气道：“为何最近总有人怪我天真，怪我把这个世界想的太过美好？人人都告诉我这个世界几乎已经无可救药，朝廷无能，贪官横行，所有的事必须要靠暴力解决，打打杀杀才是活命的道理……可我总希望人人都能安乐，人人都有饭吃有衣穿。难道是我真的无知幼稚，还是这个世界太叫人伤心绝望？”
杨滟瞧着她似乎也满腹心事摇摇头苦笑道：“你若一直是这样想也是好的。”
赵凌望着她美丽的脸庞一笑道：“有一天，我希望杨姑娘也能这样想。忘记不开心的事，高高兴兴做你的扬州花魁，就像那晚所有的贵族公子都为你倾倒一般风光永存。”
杨滟笑着看她，心里温暖，还要开口，赵凌已经闭上眼睛低头续续的弹起琴来，这一次琴音没有那般华丽繁复，铿锵之间及其平常但却更让人回味，却听她开口婉转顿挫的高歌起来。
历访名山求胜景，
天地湖中一场影。
孤舟醉眼睨重岭，
冷看千秋万世名。
杨滟听在耳中，细细体味这歌中的意思，一时间不由感慨人生短促，一切浮华宛如一场湖中泡影，年华轻逝，风光梦破。
午后越加温暖的阳光照的人睁不开眼睛，春天里的花气更加浓烈熏人，杨滟凝神听完两曲只觉得好累好累，眼皮也有点不听话很想闭目睡去。赵凌在她身边低头弹琴，忽然肩头一沉，一缕发丝拂上面庞，口鼻之中一股女子香气传来，却是杨滟听琴睡着了靠在她肩膀，春风之中她闭上眼睛的艳丽面庞宛如一支熟睡的海棠，娇憨动人。
赵凌一笑也不管她，任她靠在身上，只是闭上眼睛自顾自的播弄手中琴弦。这一次既无感慨，也无悲喜，琴音中正平和宛如这瘦西湖的粼粼波涛，缓缓浮动叫人安心。
杨滟似睡非睡，半梦半醒，听见这样的琴声不知为何生出一些感动。忍不住在他耳边喃喃细语道：“你明知我利用你，为何对我这般好？”
赵凌侧头看她，那精致的面庞近在咫尺稍微低一低头似乎就可以吻住她那动人的樱唇，赵凌没有开口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披在身上道：“你不要胡思乱想安心睡吧。”
杨滟也不再开口，枕着她肩膀呼吸逐渐均匀绵长起来。
等到她一觉醒来天色已经逐渐发黄，湖上生出一些薄雾来，睁开眼睛赵凌正笑着看她，杨滟不由脸色一红从她肩头起来，赵凌开口道：“天晚了，我们上岸好不好？”
杨滟点点头瞧着她眉目温柔只是说不出话来。她本以为赵凌会趁机讥笑她几句或者说几句轻薄的话，可是没有，赵凌只是笑了笑把琴还给她，自己起身走到船尾摇起桨来，小舟在她的催动下划着优雅的波纹一路像岸边去了。
等到靠岸了，赵凌先跳下船将绳索固定牢靠，跟着对杨滟伸出手道：“小心点，别踩空了。”
杨滟也没想到自己会那么自然的伸出手让她拉住，仿佛本来就应该是这样一般，她的手拉着自己的手，传来温暖自己忍不住想把它握紧，被她拉着跳下船的时候，杨滟反倒有些不想松开。
赵凌看懂她心思一笑也不在意，拉着她的手也不松开。不知道为何，一日相处倒觉得杨滟也不是什么坏人，反倒着实可怜，她年纪幼小流落街头，那个师父养她长大也不过是为了利用她，杨滟本心纯真对她师父心存感恩，把杀人越货都当成是报恩了。她怜惜宫内女子惯了，忘却自己现在是男儿身，这样一拉反而让人误会。
杨滟瞧她拉着自己一路走在前面，笑的更加娇艳，整个人就往他跟前蹭，边走边咯咯笑道：“你若找回那个琴谱，我就带你去见我师父，你琴弹的这样好，师父肯定会喜欢你的。说不定让你加入我们坤秀宫，到时候江湖上谁见了你都要给你三分面子，你说威风不威风？”
赵凌听到清莲仙子的名号，心内也不由一动，这个倒好正愁找不到人，也许只有找到这个人，这所有的事就会有一个答案。看着杨滟点点头道：“小丫头，我可不上你的当。你是个小妖怪，你师父是个大妖怪，到时候一口吃了我，我就得不偿失了。”
杨滟白了她一眼道：“不许说我师父坏话，信不信我一掌拍死你！我师父是天底下最了不得的女子，她武功又高，精通音律，人也美丽脱俗，师父是神仙下凡，她肯收你入宫为徒是你八辈子修的福气！”
赵凌呵呵笑道：“那我确实要去见识见识，看她有没有你好看。”
杨滟开口道：“那自然是我师父比我好看。”跟着瞪了一眼赵凌道：“死淫贼，你连我师父的主意都敢打！看我不拍死你！”说完抽出手一掌打过去。
赵凌一笑躲开道：“冤枉，我怕你师父瞧我模样英俊，跟你一样起歪心来打我的主意才是正经！招惹不得，招惹不得。”
“你！无耻！”杨滟又羞又怒双颊飞红，当下转头不理她。
赵凌道：“好啦，我错了。跟你道歉了。你是堂堂扬州花魁，全扬州的贵族公子都为你颠倒，我只是个小商人，你才看不上我对不对？我现在饿了，我们还是去找个地方吃饭是正经。”
杨滟冷哼了一声，瞧他模样可怜咬咬牙道：“饿死你才是正经！”
赵凌苦笑，心道我是怕你饿，你睡了一个下午，我还吃了几块点心。这真是为小人与江湖妖女难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