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万物为铜
她一个人坐了马车往义首堂去，心内也是感慨，他人情深如此，自己却一身情债，可苦了这些好姑娘。她在不断思索之中情绪也有些低落。
忽然马车晃了一下，车夫将马车停了下来，赵凌便出声道：“出什么事了？”
车夫闻言道：“前面围着一群人，好像在闹事。”
赵凌便推了门下车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原来那长街头的一口井旁一群泼皮无赖在打架，人多把路堵住了，她走过去想赶走这群人，却看见一个熟人。
那群泼皮的中间一个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汉子，一手提着酒不断的喝，一边遭到那些泼皮的戏弄，一群人围着他热闹起哄，口中污言碎语不绝于耳，那汉子喝的宛若一滩烂泥，便有一位无赖伸手夺了他的酒，那汉子发怒要打无赖，其余人一哄而上对他拳脚相加，末了摔了酒壶把酒水溅了他一脸。
赵凌眼见那人便是前日给逐出义首堂的韩浪，见他如此落魄也是一阵感慨。不由朝他走了过去。
那汉子见有人走来倒在地上，只是看了赵凌一眼犹自爬过去，去捡酒壶的碎片，那碎片之中还有一些酒浆。赵凌也没理他径自走了过去，片刻之后又折返。
那汉子散了头发像个乞丐，爬到井口边的围栏上正捧着碎片喝酒，赵凌走过去伸手把一壶酒递到他跟前，那汉子瞧清了她的脸只是转头然后要爬开。
赵凌便跟着他，他去那里赵凌就去那里，那汉子给缠的没有办法了对着赵凌吼了一声，跟着挥拳要打，赵凌躲了还是跟着他，那大汉便呵呵笑跟着也不走了随意找个地方一躺，闭起眼睛再不去理会赵凌。
等他一觉睡醒，已经是月已当空，抬眼再看以为眼花，赵凌还坐在自己一边正打坐看着自己。大汉啊啊叫了几声，赵凌伸手递了一壶酒。
那汉子再无办法，酒虫作怪那酒气实在太香，只有伸手夺过酒抱住咕咚猛灌一口，赵凌见他喝酒，自己也掏出另一壶坐在他边上一起喝了。
韩浪便开口道：“为何不滚？笑话看够了？”
赵凌不开口继续喝酒。等到两人把酒都喝完了，韩浪再问，赵凌才道：“我是有事来请教你的。不是来看笑话的，也没什么好看的。自古英雄破落都是不好看的。”
韩浪哈哈笑道：“你有何事能来问我？你是义首堂的舵主，你是朝廷的狗官，沈雪衣喜欢你向着你，我瞎眼了得罪了大人你，落得如此地步，你还不满意？非要我赔命给你吗？”
他冷嘲热讽毫不客气，赵凌充耳不闻一般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卷卷轴递给他道：“你看看。”
韩浪见是卷轴，脸上讥讽之色不褪但手里还是把那卷轴打开，倒要看看赵凌想了什么法子来侮辱自己。未了打开之后借了皎洁的月光，才发现是一副地图。
那地图是当今最完备的一副世界地图，大陆，海洋，国家，诸多国家的特产也都标注。更难得各种航线都画的具体。韩浪久在船行，一生与船为伍，一见地图便一愣，不知赵凌何意，这图他没见过，也从不知道上面所画的是啥，不由还是看向了赵凌。
月光之下，赵凌看着地图见他疑惑便道：“英雄好汉志在四方，大周纵有千万条激流大川任凭你驰骋遨游，你跑一辈子也还是只在大周的地界上转。这一副是两个洋和尚历经艰辛花了三年时间漂洋过海行走各处所精心绘制，乃是当今世界的全部形貌。”跟着便指着一处道：“你看我们总以为大周是天底下最大最昌盛的国家，是全世界的中心位置，但是你仔细看，大周国土放在这幅地图上，便还是显得小了。”
韩浪不说话，赵凌便道：“和陆地比起来，你看那蓝色的地方是多么开阔广博，我曾听洋人说过，他们的先祖很早的时候就开了船越过曾曾风浪与大海搏斗寻找他们梦想里的天堂。那蓝色的便是大海，比整个大周都要大的大海！”
韩浪的手紧了一紧，赵凌继续道：“我曾读史，我最佩服的是前朝万历年间的万国来贺，三宝太监驾驶巨船扬我国威，去大海上乘风破浪，让蛮夷们都来臣服。据说当年的龙骨大船可乘万人之多，料想那种豪情，那种威风，那种成就不是一般人能体味的到。”
韩浪低头凝眉，赵凌淡淡一笑道：“他以残疾之身得如此成就，奈何我们健全之人，铁血男儿汉却丧完了先人那一点志气。义首堂只是跑几条大江就已经如此威风，可与那浩瀚无垠的大海相比，长江黄河又算的了什么？男儿汉若生来纵横四海，扬威天下那才算是第一等的大英雄！”顿了顿又道：“昔年韩信能忍胯下之辱，最终成就一代将军，连西楚霸王都要怕他三分。咱们太祖发迹以前只是蝇头小兵，给清人以皮鞭加身踩着头侮辱，太祖还不是忍了下来，若无当时做战俘的苟且偷生，那里来以后的坐拥天下。我从前辱你，我看不起你，你若真有本事，来日我自当敬重你，不但我敬重你，全天下的人都要敬重你，你若是个大英雄，顶天立地成就一番大事业，连老天爷都要敬重你几分。”
“你……”韩浪才抬头看她。
赵凌便起身道：“这幅地图我送给你，它在你手里才是宝贝。我的话说完了。酒咱们也喝过了。我要走了。你好自为之。”说完了赵凌一身蓝衫抽身而去。
韩浪握着地图看着她单薄的身形逐渐消失在夜色的长街之中……
这一晚赵凌回来的极晚，义首堂这边不知出了什么事，雪衣和冉清湄都着急了，还派了不少人出门寻找。
赵凌回来的时候也是一惊，雪衣和姑姑都在前堂等她。看的赵凌心中好生过意不去，沈雪衣见她回来了才道：“你没事吧？”
赵凌摇摇头看着二人道：“我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遇见老朋友多聊了几句。”
冉清湄便点头道：“那就好。”
赵凌见这么晚了义首堂还灯火通明的，料想是为了自己，大伙儿都还未睡，沈雪衣开口道：“紧张时候，防备多一点也是好。我多派了人来看守而已。”
赵凌点头，见二人都是疲惫之色心中怜惜，便和雪衣一起把姑姑送回房间。二人侍奉冉清湄梳洗，这一晚赵凌却拉着二人道：“都陪陪我好不好？”
二人见她心绪似乎不佳，便答应了，原何前日一般，三人同床而息。赵凌今晚话却不多，只是伸手一手拉着一位爱人，静静的躺在中间。
她似乎有心事，两人也陪着她都不说话。
好一会儿赵凌才道：“我想这世上大概没有比我更幸运的人了。”
冉清湄只是淡淡一笑道：“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灰兮，万物为铜。”
赵凌听了才道：“姑姑慈悲。”
雪衣也一笑道：“冉姐姐说的什么，我不懂。”
赵凌才道：“她是怜悯世人。那是说万物诞生的过程。天地就像一个大熔炉，造化是工匠把阴阳当炭火，人间万物包括世人都要在这个大熔炉里历经火烧碳烤，如此诸多痛苦煎熬才能幻化成器。”
沈雪衣听在耳里不觉脑中也有那种所说的宏大气象，只是道：“姐姐说的好，这世间百姓可都是苦的。”
赵凌便道：“不知为何如此之苦，大家还都坚持下来，陪着我一起受苦。”
她若有所指，二人不知为何她今天感慨，赵凌便苦笑摇头道：“我今日见人痴心专一，想想自身当真是荒唐之极，我好后悔好后悔，害的别人陪我一起受苦。”
原来她感怀自身，她虽然多情，但内心也是痛苦不堪，重重压着她，内疚，自责，悔恨，世俗的目光，一起压着她。知道今日，见人痴心，两两相忘，才彻底把这些情绪都激出来。
冉清湄见她如此便叹气道：“既然人间万物都要历经煎熬，那么多一份痛苦和少一份痛苦又有什么区别？每个人的痛苦都要自己来承担，你自责内疚源于你良善。你与我们之事，既然注定了都是痛苦，不如都咬牙坚持过去吧。一生漫漫长路，总有一些高兴的事。我高兴你明白众人的诸多苦难，但是你也需明白，他人没有你想的那般脆弱。即便是痛苦，世人还是忍受了下来，这就是世人的可贵之处。即便是痛苦，我们还是忍受下来，比起他人两情相悦，我们之间付出的更要多的多才能抵御这种痛苦的侵袭，如此算来，这份爱也更深厚。所以你的心意我们都明白，这种自责和内疚还是免了吧，姑姑看开了，你也都看开吧。看开了才能让我和雪衣都少一份痛苦。”
冉清湄说完了，看着赵凌。
赵凌看着姑姑，又看看雪衣。
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两个人都陪着她，她大哭出声，伸手擦眼泪道：“我就哭这一次。我是为你们哭一次。我替你们不值一次。哭完这一次我再不哭了，从今往后任何事我都不哭了。”
冉清湄点点头道：“你哭吧。我们都在，往后一起扛过去便是，都不要怨了。”
沈雪衣便也点头只是一笑。
赵凌闻言眼泪掉的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