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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无胎之瓷

书籍名:《都市夜归人》    作者: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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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乐岑正在家里拿着几块破瓷片子对着光猛照。汤圆咪呜咪呜地在他脚边蹭,丝毫没有犯了错误的自觉。沈固伸手捏着它颈后提起来:“小子,瞎蹦达什么,闯祸了吧?”
汤圆扭动两下,从他手里跳下来,爬到钟乐岑腿上,拿头去蹭钟乐岑的手,摆出一副很无辜的模样。钟乐岑无奈地拍拍它的脑袋,拎着后脖子送到犬鬼那边去了:“老实呆着吧,小心挨揍。”
汤圆这短短的一生中还从未尝过挨揍的滋味,因此并没有受到威胁的感觉,欢天喜地地扑着犬鬼的尾巴玩去了。钟乐岑把手里的瓷片举起来:“你来看。”
沈固接过看了看。瓷片很薄,那釉色玉一般半透明似的,看在眼里居然有一种温软的感觉。但是除此之外,沈固没看出什么蹊跷来:“怎么了?”
“你能看见胎骨么?”
“胎,胎骨?胎骨是什么东西?”
“就是用瓷土做的胎,在胎体上才能施釉。两层釉中间夹的,就是胎。”
“这个--”沈固把手里这块瓷片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并没看出中间有层什么胎骨,“我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就对了!”钟乐岑激动地举起手给他指点,“根本就没有胎骨!你看,这瓷片居然就是纯釉!你知道吗?虽然都说脱胎瓷脱胎瓷,但哪有瓷器能完全脱离了胎体的?没有土胎,釉施在哪里?只是脱胎瓷的胎体特别的薄,甚至有不足一毫米的,既容易变形又容易炸裂,所以烧制起来特别的困难。但是再薄的胎体,总也得有个胎体,可是这块瓷片里根本没有胎体,全是纯釉啊!这,这才是真正的脱胎,也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沈固皱皱眉:“你的意思是说这东西不是人烧出来的?”
“对!我想那个女鬼,很有可能就是从前的烧瓷人。这东西--我们姑且称之为鬼瓷吧,大概就是她做的。”
“哦,一个烧鬼瓷,一个就把小鬼附在上面害人,这倒是好搭档。”
“我说,你上次不是说那个海长生有朋友懂瓷吗?我想海长生的朋友肯定也不是普通人,让她托朋友给打听一下这鬼瓷的事,说不定会有点眉目。毕竟滨海市就这么大点地方,能烧这样好瓷器的鬼也绝对不会多。”
“行,我拿去问问。”
“嗯,黑子回来了?东方辰的眼睛怎么样?”
“哦对了,听东方辰爷爷的意思,似乎是有希望。”沈固把小黑子的话转述了一遍,“我看黑子是用上心了,还特地去查了《本草》找方子。”
“是吗?要是东方辰的眼睛真能恢复,哪怕就是视力差点呢,只要看得见东西就好办。黑子找到什么方子了?”
“哦,说是空青加贝子。不过黑子又查了,说空青是散火的,大概不合适。”
“散火的?散火的为什么不合适?”
“怎么?”沈固看一眼钟乐岑,“你觉得能用?”看钟乐岑的神情,这方子似乎不像小黑子自己想的那么不靠谱。
“东方家老爷子说东方辰眼上的黑翳是阴血流过双眼引起的是么?如果真是这样,说不定这方子正好有用。”
“这怎么说?”
“嗯--这个话很难讲清楚,我也只是个模糊的想法。这个,这个就好像空调制冷一样,如果把阴血比作空调吹出来的冷风,那么东方辰眼的黑翳就好像空调室外机排出来的废气,风是冷的,可室外机排出来的却是热气啊。”
“哦!有道理!”
“当然,我猜的也不一定就对,不过可以试试。空青是好东西,就算不治东方辰的病,至少也是明目圣品,用了也没有坏处,只是不知能不能找得到。”
“怎么?空青很难得?”沈固记得小黑子说空青是什么含铜的碳酸盐物质,这很难找吗?
钟乐岑白他一眼:“你知道什么是空青?别告诉我就是现在百度上说的什么什么含铜的碳酸盐矿物,什么什么针状集合体。你要往下看,看最重要的那些。”
“哦,什么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其实只有两句话:第一,《别录》中说,铜精熏则生空青;第二,《本草图经》中说,其腹中空,破之有浆者绝难得。”
“铜精是什么?”
“很好,你抓住了第一个重点。”
“滚!”沈固笑着在钟乐岑屁股上拍了一把,“你以为你是指导员上政治课?还第一点第二点的,快说!”
“喂,你这是虚心求教的态度嘛!”
“得!”沈固站起身来,抱拳躬身,“请赐教。这行了没?”
钟乐岑愉快地笑出声来,摸摸下巴:“嗯,孺子可教也。”
沈固坐下,把他拎过来放在腿上:“好了,说正经的,快教!铜精是什么?”
“铜精嘛,顾名思义,当然是铜的精华。”
“废话!”沈固很想打他,“照你这么说,什么东西没有精华?”
“嗨,此精华非彼精华也,知道不?”钟乐岑用一根手指头去戳沈固的额头,“玉之精状如美女,银之精形如白雄鸡,金之精像小猪,铅锡之精成老妇,你说,这个精华跟你说的那个精华一样么?”
沈固还真没想到会引出钟乐岑这么一串来,怔了怔:“有这么多?”
“是啊。”钟乐岑得意地看着他,“怎么样?”
“我认输,我认输行吗?”沈固举手投降,“赶紧传道授业解惑吧,这些精华都是什么东西?还美女老妇的,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记得我前世的时候,曾经带罗--”钟乐岑把下半句话咽了回去,但沈固已经听见了:“嗯?”
“嘿嘿--”钟乐岑心虚地笑,“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以前的事。”
沈固把他往怀里搂一搂:“那就说呀,心虚什么?”
钟乐岑嘴硬:“谁心虚了,我那不是怕你小心眼吗?那时候为了筹军费嘛,我带罗靖去山里找一批盗匪埋下的银子。”
“你怎么知道那里有银子?”
“观气呀!金银珠玉都是有‘气’的,那批财宝数量不少,夜间宝气冲天,只要注意一下,很容易看出来的。我们趁黑摸到山里去,就看见银气之中有一只白雄鸡,羽毛像银子一样洁白发亮,那就是银之精。”
“哦--”沈固摸着下巴,“原来还真的有……那你见过玉之精吗?”
“没有--”钟乐岑刚说了半句,警惕地看他,“你问玉之精干吗?”
“嘿嘿--”这次轮到沈固笑了。钟乐岑揪住他:“笑什么?你就想看美女是不是?”
“那当然了。”沈固大言不惭,“那什么猪什么的谁想看见啊?雄鸡也没看头。老妇更不用说了,当然是看美女比较养眼。”
钟乐岑被他气笑了:“算了吧你!玉之精是最难得一见的,就是和田那种产玉的地方,也绝少有人能看见玉之精的。”
“那铜之精是什么样子?”
“铜之精嘛,《本草》上说,如马如僮。就是说,有像马的,也有像小孩子的。只有出现铜精的地方,才有真正的空青出现。真正的空青是中间有浆的,这种浆才是明目的极品之药。现在所说的空青,只不过是空青的--嗯,如果真正的空青是骨,现在所说的空青不过是皮罢了。”
“那贝子又是什么?”
“一般来说,拇指大小的小白贝就叫做贝子,可是这就像普通所说的空青一样,都是凡品。真正的贝子,要看《相贝经》。”
“《相贝经》?相贝壳的?这东西也有经?”
“有啊。《相贝经》里的记载很详细的,说朱仲从琴高那儿得到贝子,又送给了会稽太守严助。朱仲并且对严助说过:超过一尺形状像赤电黑云的,叫紫贝;质地白色而有红色纹路的,叫珠贝。紫贝能治病,珠贝能明目。而那些长得不端不正的,都是下品,没有奇效。所以我想,要是真想治东方辰的眼,应该要找珠贝。”
沈固叹口气:“这到哪儿去找?”
“我想啊,珠贝的话,我们可以拜托一下鲛人。但是空青,那就得看缘分了,也许到铜矿区去看看能有用,但机会也很小。因为古来铜矿区多了,可是真正的空青却极难一见。”
“鲛人--”钟乐岑这么一说,沈固倒想起来了,“东方辰回去了,于悦要的灵魂怎么办?”
“明天才是漂流瓶来的日子,我们先把前几天攒的那些送过去再说。这个总有办法的。而且,估计于悦的孩子也快要出生了,已经拖了太久了。”
沈固算算时间:“一年多了吧?”太惊悚了,难道要想哪咤一样怀孕三年零六个月吗?
“是啊,于悦也很辛苦。可是,我现在实在想不出来怎么能帮她……”
沈固摸摸他的头。这个问题确实很难解决,一个需要吞食魂魄才能生存的胚胎,如果不是他们收集的大量魂魄,光靠于玲和于悦自己,孩子肯定是保不住的,要么,就是要大量的杀人……现在能维持这个状态已经不错了。
第二天是休息日。当然,对警察这个职业来说没什么固定的休息日,没案子的时候尽着你休息,有案子就要连轴转。这两天好在是没有别的事,所以沈固可以陪着钟乐岑去海边拿漂流瓶。
他们约好的地点还在太平角的一片礁石边上,那里人少。他们一到,就看见水里冒出一个银亮的长颈圆腹瓶,不过里面有封信。钟乐岑捞起瓶子,拿出信来看了一眼,就高兴地叫了起来:“于悦生了!生了个女儿,再过两天就满月,还请我们去喝满月酒呢。”鲛人是没有满月这种说法的,自然还是照着宝宝的父亲这边的习惯。
“是吗?那还需要魂魄吗?”
“信上没说,估计是还要。”钟乐岑把收集好的魂魄放回漂流瓶里,把瓶子扔进水中,瓶子在波浪里起伏了两下,就咕嘟一声沉下去了。钟乐岑看着漂流瓶消失,叹了口气,“宝宝出生当然是好事,可是一辈子要靠吞食魂魄生活下去……不行,我一定要想出个办法来!”
“嗯,一定会有办法的。”沈固拍拍他,“贝子的事,我们去喝满月酒的时候提一下吧?”怎么说,宝宝能安全出生,他们也算是有功劳的吧?
“嗯,让黑子一起去。”
“那肯定的。现在去找海长生吧。”
海长生当然还是在自己的陶吧里。估计是郎一鸣已经告诉了她沈固的身份,看见沈固的态度和开始也不大一样了,把他们带到后面的房间里说话,客气之中带点疏离:“沈先生。”
“海老板,有件事情想请您帮个忙。”
海长生笑了笑:“沈先生太客气了,什么事您说吧。这位是--”
“这是钟乐岑。”
海长生微微动容:“莫非是钟家--”
“对。”
“哦,那钟先生请坐。”
钟乐岑对她笑笑:“麻烦海老板了。上次海老板跟沈固说,有个朋友懂瓷器是吗?”
“哦,是,不过,她是个本份的--”海长生把最后一个字咽下去了。沈固看了她一眼,他本能是觉得海长生没说出来的那个字是“人”,看来,这个朋友不是人,那是肯定的了。
“我们并不是怀疑您的朋友,只是有件东西想请他帮忙看一看。”钟乐岑拿出一块瓷片,他拿的是牌子上空白没有花纹的一块,“这样的脱胎瓷,滨海本地有谁能烧得出来?”
海长生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迟疑着说:“这瓷,怎么了?”
“瓷没有什么,只是我们想知道,谁能烧得出这样的瓷器。”
海长生目光闪烁,没有立刻回答。不过没有回答就等于已经回答了,沈固立刻说:“这瓷就是海老板的朋友烧的,是吧?”
海长生脸色变了变:“虽然脱胎瓷烧制不易,但我也跟她学过,偶然也能烧得出来。既然我能烧,肯定也还有别人能烧。”
钟乐岑笑了笑:“海老板,脱胎瓷是不难烧,可是这种没有胎骨只有纯釉的瓷器,海老板也能烧出来吗?”
海长生无言以对,紧闭着嘴不说话。钟乐岑扶了扶眼镜:“海老板,我听沈固说,您是有安全证的,来滨海这些年也一直与人为善,可是,烧这瓷器的人,却在杀人。”
“不可能!”海长生脱口而出,“她从来没杀过人!而且她不是妖,她是--”
“她是鬼,是吗?”
“对。但她没杀过人,她只是想烧出最好的瓷器。”
“如果她没杀人,那就是有人利用她在杀人了。”
“有人利用她?”
“对。有人用她烧的瓷器附鬼来杀人。如果您确定她不会杀人的话,那么请帮我们找到她,早点把事情弄清楚,对她也好,不是吗?”
海长生沉默了一会,才说:“我认识她两年了,是刚到滨海的时候就认识的。她是烧死在瓷窑里的,生前的心愿就是烧制出最好的脱胎瓷。她教我制陶,我给她弄陶土……后来陶吧比较忙,生人太多,她就不常来了。但她从来没有害过人,我也是活过上千年的,鬼我见得多了,有没有杀过人,我看得出来!”
“那您最近跟这位朋友联系过吗?”
“最近……倒是没有。我说了,因为陶吧来的生人太多,阳气重,她就不常来了。”
“那么您能找到她吗?如果她真的没有害过人,我们也不会怎么样的,只是想把那个杀人的真凶揪出来。”
海长生又犹豫了一会:“你们能保证,如果她没害人,不伤害她吗?我知道你们钟家是专门驱鬼的。”
钟乐岑笑笑:“钟家驱的是为害的鬼,不为害的鬼,驱她做什么?而且钟家也经常超度鬼魂的,你知道,留在阳间其实不是好事,不但失去了转世投胎的机会,而且会渐渐被阳气侵灼,最后魂飞魄散。所以不为恶的鬼,我还是希望能超度它的。”
“……那好吧,我带你们去找她。不过,要等天黑。”
但是沈固和钟乐岑空欢喜了一场,因为海长生带他们去的就是东方辰在那里吃过亏的拆迁房,想当然耳,里面不会有什么东西。连海长生自己也很惊讶:“怎么,本来就是在这里的……一个小门头,但是很典雅干净,叫‘地华轩’,橱窗里摆着她自己烧制的瓷器--怎么,怎么什么都没了?她怎么也没告诉我……”
“有别的联系方式吗?”
海长生摇摇头。
钟乐岑琢磨了一会儿,问:“这里没有瓷窑,她的瓷器是在哪里烧出来的?”
“百多年之前,她被烧死的那个瓷窑。”
“百年之前?”钟乐岑惊讶了,“她还能回到百年之前?好大的执怨啊!”
“她说那个窑就在这里。”
“在这里?”钟乐岑看了沈固一眼,后者心里一动:“大窑沟?难道这里百年之前有过瓷窑吗?”
“我不太清楚,她是这样说的。”
“好吧。”钟乐岑点点头,“那,把您对她的了解都跟我们说一下可以吗?”
“她叫竹君,谢竹君。听她说她一家人是从景德镇那里迁过来的,当年她丈夫家也是瓷行里的世家。后来因为烧制脱胎瓷不成而获罪,家境败落,才离开景德镇的。但是人虽然离开了,她丈夫却一直没有放弃,一直想着要烧出最好的脱胎瓷。竹君的娘家也是烧瓷人,一直跟丈夫一起研制脱胎瓷,后来不小心烧死在瓷窑里,可是她却一直念念不忘脱胎瓷,所以一直留在这里。现在她能烧出最好的脱胎瓷,甚至不用胎体而只有纯釉,可是她已经死了,瓷器虽好,却没用了……”
沈固看了钟乐岑一眼,心想这就跟他们当时想的对上了,难怪瓷牌里会掉出“人体组织”来,而冰冰爸又说看到的女人皮肤很黑,现在想来,那是因为她确实是被烧焦的。
钟乐岑显然也想到了,脸色有些苍白:“原来是这样。那么她烧出的这种瓷器还有别人知道的吗?”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她在这里开了个店,但钟先生一定知道,能看见这店的人也不多,会买的大概就更少了……”
“这我明白。但是,也就是说,她还是出售过的,对吗?”
“仅仅是出售,应该没有什么吧?据我所知,不是还有人特地去鬼市购买东西的吗?”
“您说得对,如果仅仅是出售,当然没有什么。谢谢您提供的线索,沈固,咱们告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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