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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书籍名:《那些风花雪月》    作者:公子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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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年底,经年湿冷的S市飘飘洒洒地降下一场大雪。
秦央妈妈受某电视剧的启发,打算去弄件毛皮大衣。洞悉老婆心思如同蛔虫的秦央爸爸立刻抛出去一句:「那么多毛,远远一看跟猩猩一样。」
秦央妈妈的富太太梦就此破灭。
那时,圣诞刚过不久,空气中还残余着浪漫的气息,如同店家橱窗里尚未摘去的酬宾标志和花瓶中正日渐凋谢却不见枯萎的玫瑰。
久居南方的学生们成群结队地奔上积起皑皑一片雪白的操场,跳跃、狂奔。有人举着手机拍照,有人打起雪仗。沈晋的肩头落满了溅碎的雪块。小新脚下一滑,在地上滚了一圈再爬起来,裹着羽绒服的胖胖身子上沾了一层细雪,边擦眼镜边憨憨地对着众人笑。
秦央在雪地里堆出一个小雪堆,沈晋趁人不备挪了过来:「乖,让哥哥疼疼你。」
那边的嬉闹声随风飘走,秦央只看到沈晋呵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凝成一团白烟,然后渐渐淡去。
冻得通红的手被握住,掌中的白雪簌簌抖落。沈晋的手指弯得很紧,彷佛握的不仅仅是他的手。蓦地后退半步,用力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掌中抽出来,秦央大骂:「疼我?比我还凉,到底是谁疼谁?」
「互相的。」沈晋眨着眼笑得嗳昧,又作势要扑过来,「互帮互助,嗯?」
秦央脸上一红,正要教训他两句,瞥见几个女生正往这边走来,说说笑笑地,看神色都是冲着最中间那个女孩。便收了笑,侧开一步,拉开和沈晋的距离,道:「找你的。」
沈晋闻言,顺势看了过去,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口气也变得有些不自在。「我去去就来。」
说罢就走了过去,女生们见他走近,笑声更响。就见沈晋在最中间那女孩面前站住脚说了什么,其它女生意义不清地笑了一阵就各自挽着臂膀三三两两地散了,独留下沈晋和那女孩在原地说答话,随后神态亲昵地往操场外走去。
秦央看着他们走远,背过身,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捧雪,压上脚边那堆堆得不成样子的小雪堆上。S市很少下雪,记忆里玩雪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到了这么大,想堆个雪人还堆得七扭八歪的。小雪人看不出来,倒是看起来有几分像小雪怪。
秦央看着手下的东西,扯出一个自嘲的笑。
「原来秦央手里也会做出这么难看的东西。」
「小姑娘说话要委婉。」
秦央站起身,看到身前的糖糖时,不由「噗哧」一乐:「你裹着被子出门啊?」
小姑娘穿了一件长长的白色羽绒服,真正的从头裹到脚,衣摆快垂到了地上,既看不出腰身也看不到腿,活脱脱一条正不断蹦蹦跳跳的羽绒被:「我巴不得裹条被子出门呢。」
饶是如此,糖糖依旧冷得直打哆嗦,套着羊绒手套的手不停搓着,肉嘟嘟的脸不断地缩、缩、缩,恨不得缩进镶着毛边的帽子里。整个人边和秦央说话,边上上下下地跳着。一身白衣和漫天雪景化为了一色,远看似乎只有红色的围巾如火苗般跃动着。
秦央见她确实冷得厉害,便扯着她走到了操场的角落里避风:「冷成这样怎么还跑出来?」
糖糖吸着鼻子答得理所当然:「看雪景啊。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下雪了。上一次下还是我高中的时候,早晨很早很早开始下的,才下了一会儿就停了,是我爸爸告诉我的。我醒来的时候,地上连片雪花都没有。你有没有看到啊?」女孩亮闪闪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银装素裹的校园,好奇而兴奋。
「看到了。」
和沈晋一起。那天清早的公交车上安静而冷清。还没到发车的时间,司机和售票员在车外吃着早点,和早起的小贩聊天。沈晋靠在秦央的肩头补眠,秦央睁大眼睛看着窗外无声地飘起白色绒花,一时间,分不清童话还是现实,仿佛哈利波特第一次见到霍格沃茨灯火辉煌的城堡。那个时候,低下眼,是沈晋宁静的睡颜。
「哎,我在过来的路上看到沈晋了。」糖糖道。
「哦。」
「他旁边又换人了?」语气开始八卦。
「大概吧。」记得上个月看到的那个女生似乎个子更高一点,听说是金融系的。
穿着一身白衣的女孩不禁翻了个白眼:「三年了,漏底瓢子还是漏底瓢子。」
秦央淡笑:「那就换个新的吧。」
却不料,说鬼鬼到:「说我什么呢?」
身后响起问声的同时,鬼爪也搭上了秦央的肩。
秦央没想到他会去而复回,道:「没什么。」
糖糖却开了口:「说你沈大少出落得越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了,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这要是现任还好,要是放到从前,多少个紫禁城也塞不下你那么些个红粉知己呀。」
小妮子眉梢轻挑,嘴角微撇,话里话外损着他。
秦央埋头闷笑不已,察觉到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越抓越紧。
「好说。」沈晋脸上不以为意,斜瞟着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好似雪球的糖糖,「大小姐你倒是一点没变,还是这么……嗯……珠圆玉润。」
「还好,还好,我这是不好动。」糖糖眼中一闪,笑道,「哪天我要是能跟你一样,一早捧盒牛奶到女生宿舍前候着,大半夜的提两笼小笼包来守着,一个不凑巧,过去式和现在进行式撞到了一块儿,挨两句骂,受两耳光,我再怎么心宽体胖的人也变得下两大圈来。对了,前天晚上我又听见楼下吵吵嚷嚷的,刚要睡着呢,就被闹醒了。我就想,不会又是沈晋吧?上两个星期不是才闹过么,怎么没完没了的,实足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沈晋,不是你吧?」
「我……」沈晋想不到这丫头敢当面拿这种事问他,又见秦央憋笑憋得直抖肩膀,虽是否认,却显然底气不足,「不是我,你听错了。」
「哦……这样。」糖糖见他脸上难堪,青一块红一块的,忍不住想要逞口舌之快再奚落他两句,却听有人正大声喊她名字,回头一看,是衣衣几个。大概是也冷得受不住了,正招呼她一起回去。
秦央也听见了,看她虽裹得严严实实,却仍冻得站在原地时不时地跺脚,便道:「外面冷,你先回去吧。小心冷风吹多了感冒。」
糖糖的郁气出得也差不多了,点头「嗯」了一声,刚走出几步,又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对秦央道:「秦央,你知不知道?初中的时候,茜茜很喜欢你的。」
视线落到沈晋身上,说话又是夹棒带棍的:「她现在学医,某人将来要是有个头疼脑热感冒发烧的,不妨去找她看看。老同学嘛,什么淋病性病花柳病的,虽然见不得人。不过也没有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的。反正都有脸做了,还能没脸去治病吗?」
沈晋脸上又是一僵。
看着某人僵硬得好似刷了一层浆糊的脸,有话却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糖糖心中不由一阵暗爽。雪后清凉的空气吸进肺里,浑身舒畅。
秦央强忍笑意送她:「糖糖小主慢走。」
围着红围巾的雪球这才志得意满地昂首走人,临走还不忘再瞟那个面子已经完全挂不住的人一眼。
「她嫁不出去了。」待糖糖一走远,沈晋改搂住秦央的腰,口气有点别扭,「茜茜是不是就是那个以前总是和她混在一起的小泼妇?」
「她们是好朋友,不过不是泼妇。」初中时,做班委的女孩子总比同龄的男孩子来得强势,不过就是追着他要了几天作业而已,难为他沈大少记恨记到现在,「她现在在F大,医学院,本硕连读。」
不愧是从小出类拔萃的女子,到哪里都是光芒万丈。
手臂收得更紧些,沈晋贴着秦央,口气不见缓和:「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秦央温声道:「不多。上次有同学聚会,见了一面。那次你没去。」
好像是要陪谁逛街,还是哪个过生日?秦央轻轻皱眉,记混了。
「然后?」肩上一重,沈晋把下巴放了上来。
「然后……女大十八变。」
「认不出来了?」
秦央笑出了声:「认不出来了。」
「再然后?」
「留了手机号码,偶尔发条短信。」
沈晋就不说话了,夹着热意的白气从嘴中呼出,在冰凉的空气里慢慢消散。
秦央见他许久不开口,就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送她回寝室。切,就几步路,还特意跑来这里。」
看来,他的身边又要换人了。秦央暗自揣测,下一个会是怎样的,温婉如大家闺秀的,还是灵动聪颖的,或是时下流行的所谓野蛮女友?
天空中飘下几片雪花,一场小雪随风而至。秦央不禁想起初春时节满城飘飞的柳絮。操场上的人们欢呼雀跃,纷纷张开双臂似要将整个天空都纳入怀抱,闪光灯的光芒在阴沉的光线里闪烁如繁星点点。秦央和沈晋站在操场的角落里静静地看:「喂。」
「嗯?」沈晋搂着秦央的手收得更紧。
「找个人定下来吧,总不能这样一直悬着的。」
「呵,我不是正在找吗?」
「……」
那位容貌美丽气质优雅的、有房有车有一切唯独没有丈夫的、被糖糖奉为人生终极目标的本校最年轻的女副教授在试卷的最后一题中写到,谈谈你心中的大学精神。
秦央的笔在雪白的卷画上顿住。大学精神,上了大才知道还有「套题」这么一说。
大群人高马大的学生把年近花甲的老教授堵在狭小得只放得下两张办公桌的小办公室里:「老师,有几道题我们还没搞懂……」
「老师,您抽根烟。」
「老师,您划的这个考试范围也太大了。」
这边是软磨硬缠,那边是半推半就。小老头点着书页说:「这一部分的内容很重要。」
狡猾的学生们「哦——」地一声连连点头,圆珠笔在开学时就买的、到现在依旧簇新的笔记本上游走如蛟龙。
平时冷冷清清的自习教室里开始聚集起人气,一大杯咖啡,一书包待背的专业书,还有身边一个怎么也舍不得分开的情人,窗外有寒风呼啸而过,室内没有安装空调,却照旧暖意融融。灯火通明的打印小店里,在影印机前忙碌了,一整天还不得闲的老板一边擦着额上的热汗一边偷偷在心里笑。
秦央和沈晋也挤在通宵供电的教室里,秦央埋着头看书,沈晋埋着头睡觉,手提计算机的屏幕上还闪着游戏的画面。
「题都套好了,还怕什么?」沈晋是这么说的。
秦央无余地摇头,看书看得乏了就出去走一圈,带回一杯奶茶。
「怎么去了那么久?」沈晋揉着眼睛起身,脸上突然一阵冰凉,反射性地往后一缩,睡意立时被冻去了不少,起身让秦央坐到他身边:「怎么这么冷的天还买冰奶茶?也好,提提神。」
说着,伸手想要去接。
横空里插进来一只白白胖胖真真当得起「凝脂」两字形容的「玉手」:「我的。」
语气里三分骄傲,三分得意,还有四分露骨的蔑视,一张笑靥灿若春花,不是糖糖还能有谁?
「我、的。」再一字一顿重复一遍,糖糖笑意更盛,轻轻巧巧地从沈晋手里把杯子取走,「秦央帮我带的。」
沈晋一看是她,心中就是一沉,又听她这么一说,便扭过头去看秦央。
「刚刚在走廊里遇见她,就去后门走了走。」秦央答道,复又低下头翻起了书。
越看那嚣张的小丫头不顺眼,沈晋悻悻地拿起笔,凑过去看秦央手里的书:「秦央,这门是全校公选课,你的笔记借我看看。」
还不忘低声咕哝一句:「不是怕冷嘛?小心胃疼。考不了试的话,明年跟着学弟学妹一起上课也挺有意思的。」
「噗——」地一声轻响,在糖糖阴冷如刀的目光下,沈晋手一颤,仿佛那吸管不是插进了杯子里,而是捅进了他沈晋的胸膛。快、准、狠,不带半点毫犹豫,穿膛而过。
「啪——」,手中的笔记本应声落到了桌上。
「哎呀,这门课我也缺了很多笔记,让我看看。」糖糖拿起掉落在桌上的笔记本对秦央道,不待秦央点头就笑嘻嘻地坐到了两人的前面。
「我先借的。」沈晋试着争取。秦央抬头看了他一眼,糖糖压根不理他,自顾自喝着奶茶发短信。
糖糖大小姐在前头坐镇,时不时转回身来:「秦央,这个理论的利弊是不是只有书上这几条?老师上课补充的要不要背?」
「秦央,管理原理的范围你划了吗?」
「秦央……」
沈晋瞬间有了种将这个女人大卸八块丢进本校那条著名的丽娃河里做莲花肥料的冲动。
放在桌下紧握成拳的手被一股微凉的覆盖,赶紧翻过手掌,和秦央掌心相对,五指紧紧扣住。满心的郁闷这才有了些缓解。
那手却突然抽离了,秦央背靠着墙,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把你的手洗干净了,到时候,挂一科,画一只乌龟。」
乌龟最终没钉画成,秦央有些失望。
糖糖在MSN上飞快地打出一行字:「原来你这么变态!」后面加了个小女孩楚楚可怜地缩在角落里不断发抖的表情。
秦央在屏幕这边微笑:「彼此彼此。」
小妮子说要换手机,还指明要「《天下无贼》里刘德华用的那个」。
她现在用的那款三星也是上了大学以后才换的,真是,喜新厌旧的速度比起那个屡屡被她鄙视的某人来,也不见得慢到哪里:「那就去找刘德华要吧。」
屏幕上出现了一把带血的菜刀,刚才还在颤抖的小女孩手拿菜刀,面部表情极度扭曲,茶杯垫子一样大的眼睛里隐现凶光:「几天不见,你皮痒了是不是?」
秦央忙连声告饶,一遍调出了日历:「这个星期六,我陪你去买吧。」
「好。」这才有一张还算天真可爱的笑脸。
不过,一旦见到了真人,笑脸立刻又成了悍妇状。糖糖一路从地铁口喊到商场门前:「要死了!要死了!你居然今天叫我出来!今天!你知不知道今天是几号?啊?今天!」
「十四号。」秦央耐心地等她走到自己面前才平静地回答。
神情表现仿佛两个极端的两人成了商场门口的又一道风景,人们对他们的关注甚至超过了对地铁口排了一长溜的红色玫瑰花的注目。
「几月?嗯?现在是几月!几月!」糖糖见他一脸坦然,往日挂在嘴边的淑女风度闺阁风范全部扔进了塞满包装纸的垃圾桶裹,跳脚大骂,「故意的!秦央,你是故意的!故意的!你故意剠激我!」
「二月,今天二月十四号,星期六,情人节。天气,嗯,晴朗。」秦央淡淡答道,隐藏在镜片后的双眼无辜地看着正处于暴走状态的女子,「你再不跟我进去,别人就要以为我很不厚道地在情人节甩了你,这样对你……不太好。」
情人节闹分手。过往情侣们的眼神无一例外地瞟向僵持不下的两人,同情的、谴责的、还有幸灾乐祸的。
受到众人可怜的大小姐一跺脚,旋身快步往里走,秦央摇了摇头,掏出手机看时间,屏幕显示收到一条短信,没有打开就大步追了上去。再不去拦着她,怒气冲冲的大小姐就要直接双脚一蹬跳上二楼了。
秦央几经让步许下一顿丰盛午餐和开学后一个月免费早点快递业务的承诺,糖糖大小姐总算被哄舒心了。
秦央陪着她一层一层慢慢逛。十一点整,秦央掏出手机对时间,短信数呈几何状不断增长,屏幕上下断跳跃着「储存已满」。
秦央抿了抿嘴,对糖糖道:「吃饭去吧,吃完陪你去买手机。」
楼下的餐厅门口早已排成了长龙,队伍绕着餐厅拐一个弯,一直延伸到人行道上。糖糖看到玻璃墙上贴着的某新品匹萨的海报时,嘴角一阵抽搐。
秦央见了,想起那天沈晋的话语,心中暗笑,嘴上却道:「换一家?」
「不用了。」糖糖一甩头,视线仍紧紧盯着那海报,胸膛剧烈起伏,「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这次轮到秦央一阵无语。
排队期间有五、六拨半人高的小女孩小男孩来卖花:「哥哥,给漂亮姐姐买朵花吧。」眨巴着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盯着你的钱包。
糖糖弯下腰去捏他们的脸:「乖,姐姐是很漂亮,不过不是哥哥的女朋友,他还不够格。」
众人回头,秦央接受道无数的同情与鼓励。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
口袋里的手机开始嗡嗡地震动,干脆切换成了静音状态,幽蓝的灯光在秦央手中跃动。
糖糖好奇地踮起脚尖来看:「谁啊?怎么不接?」
秦央把手机收进了口袋里:「不认识,大概打错了。」
回程的地铁上,有人挨个发广告,秦央仔细地把纸撕成正方形,边对边角对角,对折,迭几下,再对折,五指翻飞,一朵含苞欲放的纸玫瑰出现在糖糖面前。
「小姑娘在情人节出门,不能没有玫瑰的。」
糖糖接过了拿在手中把玩:「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不像你秦央的风格。」
秦央老实地回答:「沈晋那边学来的。」
「哦……」糖糖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秦央坦然面对。
目送糖糖扛着大包小包下车,秦央才从口袋里把手机拿出来,幽蓝的光芒还在不依不饶地闪动着,未接电话一个接一个。看了一会儿,灯光熄灭,然后又倔强地再次亮起。
好耐性。秦央暗叹一句,按下了接听键:「情人节快乐。」
那边许久没有声音,随后才幽幽地传来一句:「去哪里了?」
「糖糖要换手机,陪她逛了一圈。」也不算陪,不过就是大小姐负责试衣服掏钱,他负责扛。
那边又没了声音,半晌才道:「不要听她乱讲。」
「哦。」
沈晋的声音明显急了:「真的!」
「哦。」地铁靠站,很多人下了车,又有很多人涌了上来,吵吵嚷嚷的,大半是成双成对的男女,「今天怎么没出去?」
「没人。」
「呵……」
「真的没人。」
「上次那个呢?」
「分了。」
「禽兽。」
身前站了个小女孩,红菱小嘴,目似点漆,粉离玉啄。秦央起身让座。年轻的妈妈忙拉着小女孩的手道:「快谢谢叔叔。」
秦央学着糖糖的样子,弯下腰和她眼对眼:「乖,叫哥哥。」
「谢谢哥哥!」清脆的童声让人心情大好。
那边已经沉默了很久:「我没有。」
「是吗?」
「就谈了几天,约出去聊了几次,先前几个也是……谈不拢。」
「哦。」
「见鬼了,每次都被她看见,靠!」语气开始激动。
「真的很巧。」秦央温声安慰,「有缘分。」
「真的。」
「我知道。」
可以听见他粗重的喘息声,然后:「秦央!老子能不能出去开房你不是最清楚吗?」
最近跟糖糖新学了一个词,秦央在心里造句:华丽丽的沈晋华丽丽地爆发了。
那边的爆发还在继续:「从星期天晚上到星期四,五个晚上,我有几天是回去睡的?嗯?开房?我靠!你当我什么?拍片子的也没这么猛吧?还违章建筑,我连建材都没怎么碰过好不好?真的要是有违章建筑,先不要拆他,我自己先拆掉我自己!」
地铁再次靠站。秦央下车、上电梯、出站,耳边两声「嘟嘟」的声响:「我手机没电了。」
「秦央!」沈晋叫得更急,彷佛要从手机里扑出来牢牢抓住他。
然后「嘟——」地一声长音,彻底静默。秦央看着手里的银色机器,嘴角一点一点扯了起来。
推开家门,秦家爸爸在厨房里忙碌,锅铲时不时发出「砰砰」的碰撞,吸油烟机降隆作响,秦家妈妈正电视机前为某个也许贤慧之极也许苦命之极也也许是敏感之极的女人抹泪:「晋晋打来好几次电话了,好像找你有事。」
「嗯。他打我手机了。」打了一整天。
电话铃声随之响起。
秦央走进自己房间,脱下外套,拿起话筒:「同学,可以了,不要再嚎了,你们整撞楼都知道你还是只童子鸡,恭喜你,不容易的,继续坚持,再接再厉。」
笑意再也憋不住,秦央仰天大笑,盖过了客厅电视机里哀怨的哭腔。
「你是故意的……」那边还是嚎了起来,「你设计好的!秦央,你!你耍我!」秦央含笑:「是吗?」
已近黄昏,晚阳夕照,酱烧手肘的味道从厨房一直飘到卧房,甜腻浓郁。
去年的情人节过得不知不觉,忙碌的高三应付铺天盖地的考试和补课还尚且来下及,哪里有闲心去过节?不停地用手帕抹汗的数学老师终于说山一句:「好了,今天就讲到这里。」时钟已指向了晚上八点。
被拉开的大门涌进一股寒意,门外是苍茫的冬日夜色和沈晋疲倦却仍抖擞的笑脸。
因为是情人节,学校附近的小超市里也应景地推出了优惠活动。暖箱里孤零零地剩下了最后一罐奶茶,店员微笑着在结帐时递上了一小块巧克力。及至奔上最后一班末班车时,两人的玩笑还在围着那一小条在这即将过去的一天有着特殊意义的黑色长条打转。
末班车上的人不少,大部分同校同级的同学,一个个疲惫地靠着车窗打着瞌睡。沈晋坐在靠窗的单人座上,膝上坐的是秦央。座位问的狭隘间距让彼此靠得更近,奶茶灼热的温度透过铝制的瓶身传递给指尖,继而遍及全身。
呼啸的寒风被隔绝在车外,秦央斜靠着沈晋,扭头看见路边五彩的霓虹被拖曳成细长的线段,夜色斑斓。
「你的姑娘呢?」想起来了,昨天补完课回家时,某人心心念念着今天和姑娘的约会。
「被姑娘的爸爸接走了。她是要考B大的。」那是全国的第一学府。沈晋的手指也捂上了瓶身,碰触到秦央的手指,温温的,不似往日的微凉,于是握得更紧,汲取他的温度,「她和我不是一条在线的。」
秦央不客气地揭穿他:「原来是被甩了。」
手背上的温度消失,鼻下香甜的味道勾引起饥饿许久的肠胃。
沈晋的手指再往前送一些就能碰到秦央的唇。秦央慢慢张口,目光穿过薄薄的镜片对上他的眼睛,那只形状漂亮的丹凤眼在昏暗的车厢里显得晶亮异常。如果目光也能如剑,那么,秦央觉得,雪亮的剑尖已经抵上了他的心口。齿下用力,浓郁的奶香味混合着一点苦味一起甜丝丝地在空腔中蔓延开来,广告中所承诺的那种丝般顺滑的口感。
「我觉得你咬的是我的脖子。」沈晋夸张地缩回手,张嘴咬下剩下的一半,「味道不错。」
秦央看到他的舌在自己的牙印上舔过,车外的炫衫光影投到他的镜片上,将一双眸子映得璀璨恍若琉璃:「下一次,我会的。」
利刃穿心而过。
清闲的假期生活易使人变得越来越懒散,最直接的表现就是越拖越晚的起床时间。有时候,明明已经醒了,但是被窝的温热实在太过叫人贪恋,挣扎了许久终于缴械投降,顺便暗怨一句,陪女人逛街真是一大酷刑。昨天陪糖糖买完手机回到家时,全身的骨头部酸疼得抗议着要散架。一夜酣眠睡到天亮时分,居然迷迷糊糊地想起了一年前的事。真是……
秦央自嘲地翘起嘴角,弧度刚划过一半,眉心微微蹙了起来。僵住、僵住、再僵住,嘴角僵在半途,眉头僵在眉心,房内的异样氛围和脸上痒痒的气息把徘徊不去的睡意强制驱逐开,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对方镜片上自己倏然扩大的瞳孔,活活吓了一大跳,剩下的一半睡意魂飞魄散。
「懒猪,竟然敢起得比我还晚。」沈晋似乎高兴得很,丝毫不能把这张兴高采烈的笑脸和昨天那道暴跳如雷的声音结合到一起。真是强悍的复原能力,「嗯……昨天没有说,今天补说一次,情人节快乐!」
上方的面孔贴得太近,笑容明晃晃地在眼前晃动,晃得秦央有些眼晕,神智和思维又蠢蠢欲动地往柔软的床铺里陷。好不容易被赶走的睡意不死心地一步一步好笑着爬了回来。晃眼的笑容渐渐模糊,忽近忽远。赶紧抓住一线残存的清明,秦央翻过身去摸放在床边的眼镜,带着余温的手在半途便被抓住。
「别忙。」
手腕上冰凉的触感让被窝里的身体反射性的一抖。
「嗯?」秦央的脸上还是久睡后的迷茫。
「秦央……」低喃着,沈晋虚虚撑在上方的身体随之压下,手、脚、胸膛隔着棉被相叠。
手中紧握的一丝清明终于无可奈何地任它离去,秦央闭上眼,静谧的空气里,心跳咚咚犹如擂鼓。
秦央问沈晋:「你到底想找什么样的?」
沈晋依旧压着秦央,交颈而卧的姿势:「聪明一点、温柔一点、大方一点、善良一点、独立一点、活泼一点、斯文一点、贤慧一点、嗲一点、漂亮一点、但是也不要太聪明、太温柔、太大方、太善良、太独立、太活泼、太斯文、太贤慧、太嗲、太漂亮。」
呼出的气息全数落到了秦央的颈间,秦央偏过头思索了一会儿:「有个人蛮符合的。」
「谁?」
「糖糖。」
颈间一痛,有什么软软的东西挨了上来,感觉到皮肤被吮起,带着热意的软滑东西一再反复地舔舐着,窜起一身战栗。
细密的吻从颈间转移到双唇:「我觉得你挺合适的。」
「我不会去变性的。」秦央答道。
开学后的日子一如从前的堕落,上课、下课、逃课。
小天王和精灵的感情日趋稳定,情人节时,小天王送了她一大盒巧克力,虽然回校后被糖糖和衣衣瓜分去了一大半,寒假里,衣衣邀请了老班和她一起出去逛街,虽然老班的用处就如同秦央之于糖糖,但是,也算是一种进步,沈晋依旧时不时地往秦央寝室跑,晚了就住下,暗夜里闪着一双情欲深沉的眼睛把秦央吻了一遍又一遍……
辅导员召开了一次名为情感教育的班会。他说的他的父亲是在桥边向他母亲求的婚,虽然那时候还没有求婚这么浪漫的说法。当时,他的父亲头向河裹扔下一块板砖,说:「我会好好待你,直到这块砖头浮起来。」
于是,他的母亲嫁给了他的父亲,简单而纯粹。相濡以沫,一起走过了无数风风雨雨。
辅导员让每人说一句关于爱情的感悟。有人说得煽情,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
老班当着所有人的面走到衣衣面前:「我知道我长得不帅,也没什么特长。但是大家都说我是个好男人,我也相信我是,能否给我一个证明的机会?」众人尖叫着鼓掌,衣衣垂首答应。
小新说,爱情就是在她口渴的时候为她拧开瓶盖。秦央说,爱情是要两个人一起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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