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薛毅番外（三）
一切的事，就像沙丘一样累计。
原本以为自己能全然理性应对的东西，却在完全脱离了掌控之后，一瞬间猝不及防。
像散落在一地的沙砾，再也无法全然不带杂质地收集起。
我后来终于知道，原来我也并非这样能控制局面，控制感情。
原来，我还是留给了他能伤害我的软弱。
本以为，经过这么多年，我早已足够坚强。
打听到他和于非去的城市，甚至知道了他们同居的消息的那一刻，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
那时我只记得，自己用手捂上脸，眼前就蔓延出一大片黑暗，冰冷彻骨的感觉将我包裹住……就和这么多年来，我所经历的所有蚀心的孤独一样。
向后倒在沙发里，我只能独自品尝着被撕心肺裂的痛楚。
闭上眼睛，我不禁在心中怒问：他凭什么这样做？
他凭什么这样对我？就在说完了‘我爱你’以后。
泪水不知不觉流满了面庞。
多少年了……
多少年了，我不为人理解地独自战斗着，并非因为我真的心如铁石，而仅仅因为我想变强，我想让这个家族在我手中蜕变，升华，繁荣昌盛……
他知不知道，我只是自己要掌握自己的命运……我不能再为人摆布，我不能再被薛家的那些条条框框所利用……
我不能再被他任意地去爱……
又任意地去抛弃和践踏……
我自爱，自强，我只是去做了我自己；可他却就此离我远去了。
这就是代价么？
我捂着心口弯下腰，不自觉地颤栗。
胃抽痛着，一股呕吐的恶心感从胸腔升了起来。
我赢了所有，可却输了他。
从前，我从没想过我会输。
我也从不认为，他会让我如此狼狈……
我甚至一直坚信，就算他一时生了我的气……总会有回来的一天。
可是在知道他改名换姓地在另一个城市，和另一个人如恋人般，过着另一种生活，并且还要将这样生活过下去，几乎要延续剩下的一辈子时，我便感到一阵窒息，灵魂的颤栗。
早看清了一切，可这一切真的发生时，我才知道，即使看清了，即使冷心冷性地去做了，即使早就判断出或许会有这么一天，可这一天真的来到，却总是让人难以置信。
我几乎恨他了。
是他将我拉进了他的世界，等我自己逃出来，心里却已经有了羁绊；他又用一句爱让这一切看上去轰轰烈烈，可转身，他又去了别处，只留我一个人孤独在黑暗里，就像十多年前一样。
我变强了，可还是阻止不了他这样肆意地践踏我的心意，荒废我的等待。
这么多年，我们之间，不就是互相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又互相期盼着么？
如今，我又做错了什么？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对薛家的管理模式，可我早与他解释过那么多次……我服软过，我劝说过……是他自己思维僵化，什么都听不进去。
可他不仅罔顾我的一切努力，更是疏远了这样孤独战斗着的我。
有的时候，我甚至想，他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我呢？
他要真的是不理解我，定要把他的东西强加在我身上，那这份从他嘴里说出的爱，又算什么？
就算喜欢，可他却从没真正正视过我，尊重我。
看到他和于非一起逃走的背影，我浑身都好像失去了力气，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谁也不见，就这么过了十天。
这十天里，脑中纷纷杂杂，原本精确的理性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愤怒，失望，伤心，甚至恨……
是我运筹帷幄，救出了他。
是我冷静决断，最后让薛家转危为安。
是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守护在他身旁。
是我……
我捂住脸。
是他……
是他从小就对我好……就在不久之前的那次……他还说爱我！他还对我做出那样的事……
为什么转了身，他就像陌生人一样……又去爱别人……
我不敢想。
之前他玩玩的时候，我只是恶心，厌恶。
可如今，我不敢想。
我仰头望着天花板，似乎整个房间都旋转起来。
我不断地告诉自己恢复冷静，可什么都压抑不了心中的漩涡……就这么，过了十天。
十天以后，我推开门，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不计任何代价，击杀于非。
在等待死亡消息的过程里，日子又过了十天。
恨意达到顶峰的时候，往往能认清自己的心。
情绪最激烈的起伏过后，往往能审视自己所有的黑暗。
两天以后消息来了，第一批去的人受伤住院了，于非却没有死。不仅没有死，而且毫发无伤。
指尖在桌面上缓慢移动着。
“薛总……我们……”
“你们先出去……”
“是。”
“等等……”
“是。”
“这件事……他知道么？”
“兆哥现在找了个正经的工作，不问这些事儿了。”
关门的声音响起，我站起身来，竭力稳住步子，在办公室里开始来回走动思考。
冷静……冷静一下，薛毅。
这是战场，谁意气用事，谁就输了。
要把这件事做得滴水不漏，要的是功力。
好好想想整个过程……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打开窗子，风猛烈地吹进来……
高处的风。冷冽又呼啸。
直到全身被吹得发寒冰冷。
我看着夜空，问自己，一遍一遍地问自己。
——究竟要什么。
我想要于非死。
一瞬间，我的心便迸出了最直接最迫切的一个答案。
若是他死了……
他真的就死了……
从此，我就开心了么？
不……
心里另一个声音说。
不是的……
从结果上，我根本不在乎他……也就无所谓死活……
最终，我的目的……并不是要于非死……
我要的……我要的是……
我要的是薛兆回到我身边……
是这个。
可是于非死了……薛兆就会回到我身边么？
我问自己。
冷静地，不带一丝感情地问自己。
我自己切开自己的内心，看着鲜血淋漓的伤口，这么说道。
闭上眼睛……
薛毅……
薛毅……
我知道你很疼，但是……
你不要急……
在战场上，你急了，你被情绪控制了，你就无法下达最正确的决断……
再次睁眼的时候，我心中一片冷酷和清明。
声音似乎早已不属于我了：“于非……你们去找一种方法……把他引上道。”
“他不是想当黑社会么……给他穿针引线。”
“可是……”
“就照我说的做。”
“是。”
门关上了，我舒出一口气，我控制住了我自己。
于非现在死了，就是薛兆心中的一个结。
那就永远解不开了，永远留在那里。
我要让于非活着，我要让他自己败坏自己，我要让他亲手为我把这个结解开。然后……直到薛兆自己放下，回到我身边的那一天。
到了那一天……
到了那一天仍然不能轻举妄动，要步步为营，切忌心浮气躁，要让薛兆对于非彻底失去最后的信心和期待……
我就算心中还藏着不甘甚至恨，我也要缓缓地不着痕迹地避开薛兆。让他自己去寻找……
等他寻找到了答案的时候，在他和于非那根心弦断掉的一瞬，我再控制着情绪……接近他，温柔地待他。
一切过往，美的，丑的，就都被连结起来了。
好好经营这份联接，让他沉溺在里面……一切……就尽在掌握之中。
在这一过程中，我一定要放下情绪，不动声色，要让着他，观察他，找准机会，伺机而动。
不能带着恨意，不能带着不甘，不能带着质问。
我要敞开心胸，哪怕早被他割得鲜血淋漓，也要去迎接他。
如果能做到这些，那么就只有我……
只有我——才会笑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