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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书籍名:《焚心劫》    作者:四时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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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清浅中午睡了一觉,醒来时神清气爽,望望天上,日头西斜着卡在京城最高的两座楼之间,不掉下去也上不来。他换一身白棉布长衣,打一个大呵欠,戏子般甩着扇子走出房门。
  福伯向来知时知机,时辰点卡的是京城一绝。见花清浅午睡结束,招呼着伺候的丫头递上热毛巾擦脸。花清浅的房间,除了必要的打扫外向来不许人进的,花府规矩虽少,可保不准犯了哪条就是小命不保。
  花清浅擦过脸,这一双眼睛里才算有了点精气,看着福伯笑道:“大冬天的站在风口这么等,福伯您有什么事?”
  福伯虽然叫“伯”,可也不过五十出头,年轻时活干得多了,到老了也不在乎在风口里站这么一会儿。听花清浅这么说,也是笑:“西院子里那位闹呢。”
  “闹什么?”
  “我今儿个下午要去给??????小少爷找西席,叫小少爷碰见了,问我干什么去,我就照实答了。小少爷闹着不让去,到现在还赌气呢。”福伯一脸为难,眼睛里却满是不以为然。
  花清浅一径走着一径问:“这事有什么值当闹的?”
  “小少爷说??????说他不能叫举子教他读书。”
  “那行啊。你去你乡下老家找找,可还有文采好的秀才,替咱家这位少爷物色一个来吧。”他嘴上刻薄,可话音落了,已经踏进西院的门。
  福伯没再搭话,看他把那竹骨的扇子拿在手里,不无斯文地敲了一下那镂着花纹的乌木门。
  门里面没声音。
  花清浅又敲了一下。
  门里面一个带着青涩的声音响起来,怒意十足:“都给我滚!”
  花清浅没再废话,抬脚,只踢了一下,门闩断了。
  门开了。
  他转过头,看了福伯一眼,福伯低着头不说话,目光所及处那乳白的衣角一飘,已经走进屋里。
  花清浅看着面前有些惊惧却仍旧摆出一副“天上地下吾独大”表情的少年,嘴角上扬,算是笑了一笑:“荣萱,怎么了?”
  荣萱怕极了他这般似笑非笑,顿时抖得肩膀乱颤,腰杆却挺得更直,逼上梁山一般说:“我听说,你要福伯给我请个举子做??????西席?”
  “是。怎么?”他把扇子握在手中,摩挲着扇骨问。
  “你怎么能请区区一个举子教我?!”这十一岁的少年简直要抓狂。他已经把意思表达的如此清楚,再说下去就要说些不该说的了,面前这人怎么还在装傻?
  “不叫举子教,难道请大儒来教你?”花清浅一挑眉。
  荣萱不说话,摆明了嘲笑花清浅是明知故问。
  “这个我可请不起,更请不来。”花清浅寻了那把放在桌旁的黄杨梨木椅子坐下,接着展颜一笑,眉目舒展,脸上霎时如绽开一朵桃花,伸出一根手指遥遥一指,“皇城里那位倒是请得起,也请的来,不然我叫福伯带你去找他?”
  这句话一出,荣萱仿似生吞了一只苍蝇,吞不得,吐出来又怕人笑,噎得一口气没上来就要英年早逝。他用那颗遗传先人还算聪明的脑袋只想了一想,就想通了,这世上只怕还没有什么是他花清浅不敢干的事,所以自己要是点头,说不定半个时辰之后自己就已经在奉先殿里了。
  少年一旦想通,妥协也就立刻显在面上。果然抿了一会儿唇以后,把苍蝇默默消化,开口道:“那我的西席,我要自己挑。”
  “随便。”花清浅有时候好说话的很。
  少年低下头,狠狠咬了一下牙,仿佛花清浅就在他唇齿之间,他这一下能生生把人腰斩。抬起脚的同时扬起笑脸,道:“走吧。”
  花清浅还没表态,福伯先问了:“去哪?”
  这个问题对于二人而言愚蠢至极。花清浅向来不屑回答愚蠢的问题,倒是少年,巴不得在人前多做几回老师,以证明自己智慧超群,老师之类的纯属浪费,朗声答道:“去请西席啊。”
  少年声音清朗中带些半大孩子特有的鼻音,好听是好听,可福伯却无心欣赏:“都这个时候了??????”
  花清浅一甩手,道:“无妨。”自己抬腿,先走了出去。荣萱本意就是早些请西席回来,多吃花清浅一顿便叫他穷一些,好报复他这么不尊重自己,见他都无甚意见,撇撇嘴,也跟了上去。眼看着再过一个时辰就是宵禁了,福伯心中叹了又谈这些年轻人真是胡闹,可没办法,谁叫自己是这俩人的管家,于是一咬牙一顿脚,跟了上去。
  
  花府要找西席的消息虽然没散出去,可知道的人也不少。福伯叫车夫赶了马车往城南去,那里多是些还没散去的举子。
  今年九月先皇驾崩,科举自然搁置下来,倒叫赶来京城应试的举子们扑了个空。那时两位皇子争着继承大统,绕着份诏书咬文嚼字恨不得把死去的老爹拉出来当面问问到底叫谁继位。上位者闹得欢,苦了举子们,宵禁城禁,眼瞅着试考不成了,大孝的这三年里也别想考了,可偏偏,出个京城比蟑螂爬出浴桶还难。等到大皇子和三皇子终于闹出个结果,京城的城门进出也顺畅了,十一月也到了。
  花清浅一行人到了城东的“百盛客栈”(咳???恶趣味),甫下车便受到热烈欢迎。小二笑得活像几百年没见过穿的他们这么挺括的客人,事实上,荣萱瞟了一眼这客栈的采光,觉得事实与推测的出入估计不大。
  福伯在下人队伍里绝对是佼佼者,当横则横当奴则奴,现下站在迎出来的客栈老板跟前,腰缠万贯也似,中气十足道:“我家主人今天来物色个举子当西席。”
  老板早得了消息,暗中打探过消息也问过几个滞留不归的举子,只没说是谁家西席。在这地方住的举子,多半是家贫之人,能攒够盘缠上京赶考就不错,被这事那事一耽误,又没有关系银钱人脉早早打通关节出城去,留到今天,盘缠早用得精光。西席么,必定是大户人家才请,且大户人家尊师重道的,少不了好酒好菜,待得学生出师,又是一笔报酬不菲。
  当下便有几个走下楼来,长的歪瓜裂枣且不说,一个人衣服发黄,已经不知道几天没洗,领口袖口全是污渍。
  荣萱一看,当场就要发作,生生忍下来,只站在花清浅身后把目光做箭,扑疏疏在他身上钻出几个洞来。被人这么盯着,就算是拈花如来也要脊背冰凉。花清浅自认比不得西天佛祖,于是轻轻一笑道:“就这几个人么?我家孩儿资质就算不是顶天,也算上佳,况且既然诚心求师,自不会叫先生委屈。众位举人,连这点面子都不给么?”
  他这一笑,堪称绝代,其中妩媚光华,直可作灿灿艳阳照亮这昏惨斗室。一时间,除了见惯了的福伯荣萱,众人都有些呆立。面前这位年轻公子容貌出众是一进来大家便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他笑起来竟然如此美色无边,其中妍丽妖娆,只在传说中的狐妖妲己身上可见。
  一个男人美成这样媚成这样,已经是种罪过了。更何况,他太会利用自己这点资源。
  好在掌柜回神快,苦着脸低声解释道:“不是不给花公子面子,只是??????读书人傲得很,哪肯货物一般摆出来给人挑?”
  荣萱早憋了一肚子火,掌柜这句话生生点着了火引子:“我看不是傲,而是怕主动站出来叫人看低,卖不上个好价钱吧。”冷笑一声,“不出来便罢,我正不想在此找西席呢!”
  说完便要走。
  掌柜的急了,若是自己牵线搭桥,事成了自己也有进项,就这么让财神走了,自己等于白忙一场。当下急得跳脚,余光看着门外走进一个身影,大喊道:“纪公子,你可愿到花公子家做西席?”
  花清浅也有些不耐,听他这般叫喊,蹙紧了眉头,转过身,看着走进来这人。
  这人比他身量高,比他年纪大,比他也稍壮些,比起来,花清浅更像出身贫寒的一介举子。只是,面前这人若是同旁人比起来,又未免单薄了。
  他走过来,面容淡淡的,唇线浅浅,面色发黄,明显是许多个日夜吃喝不好。掌柜的把他拉过去,细细低语一番之后,只见他抿着嘴想了想,抬头笑道:“好。”
  花清浅眯起眼:“你不问问我给你月钱几何?”
  “你管我吃住就够。”那人仍旧抿唇笑,腼腆至极。
  花清浅双手背负,站在他身后的荣萱看的分明,他右手握着扇柄,左手两根手指玩弄着扇骨,几乎要把扇骨刻出划痕来。待得双手停下动作,他前倾身子,做一个揖:“在下花清浅。”
  那人还礼:“在下纪清言。”
  好得很,清浅清言,活像一对兄弟。
  荣萱讷讷,眼角眉梢全是鄙视。待他大些就会明白,那时丝丝的不快,名字便叫吃醋。
  
  回去路上三人同车。
  这车子很宽敞舒服,坐进三个人也丝毫不嫌挤,且狐裘软垫铺着红泥火炉烤着,小小车厢竟有些暖如初春。
  三人本来谁也没有说话,拐过一个街口的时候,花清浅先出了声。他不是喜欢说话的人,某人当他是一朵解语花,却不知他只着了心去揣摩他的话,只拿出全副心思去猜他所想。那人以为花清浅对别人都是假的,只对自己是真的,却不知,花清浅只在对着他的时候才戴上面具,就算那面具比他自己本来皮相富丽堂皇上千倍,却终究是假相而已。
  他问:“纪先生是何处人?”
  纪清言本来低着头,闻言一笑,直视着花清浅回答:“金陵人士。”
  花清浅把“金陵”两个字咀嚼一番,只觉得古都的烟雨都在眼前了,笑容里添上几分动人的真情:“怪不得觉得先生身上全是诗意。”
  纪清言生平第一次见一个人夸得如此自然贴切令人身心舒畅,当下想都没想,道:“花公子莫要‘先生先生‘的叫在下,在下不过一介应试举人,怎当得起这般大名。”
  花清浅从善如流,问道:“那你我兄弟相称如何?花某不才,少枫三年闰九月生人。”
  纪清言闻言一顿,接道:“那我虚长几个月,我是少枫三年三月生人。”
  “那清言是大哥了。”花清浅露齿一笑。
  没等纪清言应话,荣萱看不过去,□来道:“什么大哥小弟的,你们都比我大,难道我以后也要叫你们大哥不成?我同我大哥仇深似海,每天咒一百遍他不得好死,怎么,你们也想凑个热闹?”
  纪清言被说得不知如何是好,花清浅早习惯了他这般说话,手起刀落一巴掌把他推到角落,转头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笑道:“那也好,不如你我互相称呼名字吧。”
  纪清言诺诺,唇边痉挛一般抽动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般憋笑,容易出内伤。
  又过了没多久便到花府。此时宵禁已经开始,一列兵士排着队跑过花府门口。荣萱先跳下车,叫着吃饭跑进府里,花清浅与纪清言后一步下来。福伯嘱咐了车夫几句,对花清浅禀告过便追着荣萱进去,一叠声喊“小心”。花清浅一步步走上门前几阶石头台阶,转头,看纪清言停在台阶下面,仰头看着花府的匾额。夜色刚刚降临,并不太黑,门旁挂着的灯笼却不甚亮,两下里一综合,“花府”这两个字隐隐透出些凄凉的意思来。
  花清浅便笑了,问出一直想问的问题:“你可知我是谁?”
  纪清言把目光投到他脸上,一字一顿:“你是我的雇主,是我同年生的好友。”
  “好友?我们认识不过半个时辰,已经是好友了么?”花清浅大笑。
  “是。我不信时间,我信自己的感觉。”纪清言不笑,他认真,且诚恳。
  “好。”花清浅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好。”
  他说了两个“好”字,却像把力气都用尽了,后退了几步,靠在镶红钉的大门上好久才缓过气来。
  “我这门前,也曾门庭若市车如流水马如龙,达官显贵无不盼着能踏进我的门来。”他说,“你把我当好友,我亦不能害你。我虽没有家财万贯,衣食不愁平平安安地过完下半生却是轻而易举。但这门前,却再不能有当日繁华。”
  纪清言一阶阶走上来,直走到花清浅面前,声音里头一回含着冷意:“你想回到从前么?”
  花清浅把脸埋在手掌里,过了一会儿,变了调的声音从指缝间传出来。
  “不想,再也,不想。”
  这声音凄惨悲怆已极,可纪清言看着花清浅的指间,干涩如许,除了冷得似冰之外,一丝水星也无。
  “走吧,我们进去。”他的话淡淡地飘在风里,被挤压地扁了,一缕缕传到花清浅耳中。待他抬起头,他已经走得看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新坑~所以大家多多留言吧~
PS:如果排版上有问题请大家多包涵了,我怎么也弄不好了……啊该怎么修你,我的J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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