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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书籍名:《焚心劫》    作者:四时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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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稍嫌冷硬,不似轻纱倒似寒铁。院子里静得很,只有南玖和纪清言站在中间。花清浅浑身像被凉水浇透了,脚下不稳,向后退了两步。南玖嘴角上扬,这笑意却未有一分到达眼里。
  “清浅,这么晚,你鞋子都不穿,是要到哪里?”
  清浅手背在身后,紧紧抓着门框才能不让自己滑下去。该如何回答南玖的话?他已经知道了吧,那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清言,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笑里藏刀的呢?
  他低着头,嘴角渐渐绽开一抹极美的笑意。大概他们都忘了,花清浅是个聪明人,若说一切阴谋都像被潮水掩盖的礁石,如今潮水退去,他只消细看,便都看得清楚透彻。他抬起头,对着一直被阴影遮去半张脸的纪清言问:“引我对你动心,再打碎我的所有希望,才能让我死心塌地跟着他,这法子,谁教你的?梁双福原来是被你救了么?”
  纪清言心下一惊,噙着抹冷笑道:“花清浅,我是不是低估了你?”
  “没有,你没有低估我。这法子好用极了,我摔了一回不长记性,又摔了第二回。”花清浅笑着,听来却有种慎人的凄厉,不似地上人,倒像地下鬼。他笑够了,一步步走到纪清言面前,问道:“为什么?”
  “你可还记得,当年有个太医,姓林,名之棋,你的大小病症全是他来诊治?”纪清言问。
  花清浅想了想,有些讥嘲地笑了起来:“林之棋?你竟然是他的儿子么?我记得他本家十三口全被处死了,名单我看过,并无遗漏。”
  “因为我虽然是他的儿子,却从小被他送在别处养大。他不把我当儿子,却又不能杀了我,只能远远地养着我。”纪清言听他这般说话,勉强平静地说完前一句,接下来的话,却再也抑制不住一股狠厉,“我并不是为他报仇,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被你无辜处死的大哥。”
  “林正?”
  “多谢花大人还记得。我大哥子承父业行医救人,从未做过一件坏事,你却不分青红皂白,一定要他的性命。我想来想去,只能想出斩草除根这一条因由。若真是如此,那花大人今日有此下场,并不冤枉。”
  花清浅一袭白衣站在月下,此时脸色煞白,兀自挂着凄厉的笑,看上去竟比平日温润而笑时更美。南玖有心所有的坏人都让纪清言去做,所以一直不发一言,现下在一旁看着,才明白为何先皇对于凌虐花清浅有种执着的热爱。
  纪清言对花清浅的了解不必多深,却知道他每一处脆弱的伤疤,字字做针,毫不留情地扎过去。花清浅把他的话品味一遍,连自己都觉得大有道理。他今晚一直在笑,现在也不过笑得更加开心:“的确,都是报应。我活该被你利用,这都是我自作孽,来日苍天有报,也都该应在我身上。”
  纪清言轻蔑地笑了一下,对旁边的南玖虚行一礼,道:“臣把该做的都做到了,接下来便只能看皇上了。皇上莫要忘了,答应臣的事。”
  南玖皱着眉头,他实在不喜欢纪清言有时的小聪明,比如此刻,如此直白点明自己与他私下的交易。但他更不想看到纪清言留在此处,于是摆摆手,叫他走了。
  “清浅,只要你收心,留在朕身边,朕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朕会册封你为皇后,给你无上荣宠,但你不可再生二心。”南玖此时摆出帝王架子,可惜,花清浅并不领情。他如今满心悲愤,南玖这句话,无异火上浇油。
  “南玖,你比不上你父亲。才干比不上,气度比不上,治国比不上,连这些阴损手段,都一样要玩他玩剩下的。”花清浅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同样的法子,你父亲用,我就会屈服,可你……你休想!我一辈子也不会让你如愿!”
  “花清浅,朕喜欢你才一再对你让步,你不要不识好歹!”
  “陛下难道想得出更好的法子让我屈服么?我拭目以待,最多不过一死,花清浅从不曾怕。”
  
  纪清言几乎是以最快速度走出小院,可走出去了,去向哪里,他却不知道。
  早些时候在饭里下药迷昏了福伯,他把福伯扶进房里,自己却对着福伯发愣很久。消息传进宫里,便再也不能后悔。他手里攥着纸条,汗水湿透了薄纸,墨迹晕开再也看不清楚。他有心去再裁一截,脚却动不得。
  林如风那里的确布置好了,若清浅今夜赶来,他们两人从此天涯海角,真个自由。可与自己的仇人出逃,他如何对得起枉死的哥哥?
  况且,他是疯魔了才会真的去忙碌着布置下完全的逃亡路线,本就不该有这条路,便是有,也只有他一人逃出生天而已。花清浅不是个干净的人,手上沾的血不比一个侩子手少,这样的人,自己为何要犹豫?
  信鸽载着纸条飞向宫中,纪清言望着双手想,这下是再也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那些梦中曾依稀出现的旖旎场景,都如一江春水,滚滚东去。
  不该这般心痛的。他用手重重捶着心口,却仍止不住那里涌上来的痛楚,这般痛楚,阻隔了他的呼吸。他弓着腰,隐约听到院中传来人的闷哼,以及衣料碎裂特有的脆声。花清浅已经没有未来了,纪清言没有告诉南玖,花清浅的性子,外柔内刚,对于南璟的设计是他的最后一次妥协,再来一次,他只会拼个玉石俱焚。
  花清浅已经没有未来了。
  南玖不会懂,他只做得来表面温情,却从来不想去了解花清浅真正的想法。南玖只想把花清浅当做一个超越自己父亲的证明,未曾爱上父亲的美貌男子,却最终爱上了自己,在感情上,这是南玖最大的胜利。
  纪清言觉得,自己才是自始至终掌控全局的人,可为何,一切达成了自己苦心谋划的结果后,自己却一点也不高兴?
  反而心痛地,蜷在这冷硬地上?
  院子里发出一声凄惨的哀叫,纪清言用双手堵住耳朵。他不能再听了,从此,这间房子,这片土地,这个人,与他再没有关系。他已经辞官,他可以选择留在京城或是天涯游历,他现在该为自己好好打算,他已经大仇得报了!
  神使鬼差,他回头看了一眼,院门没关,里头的情景清清楚楚。花清浅一只手臂断了,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晃在一旁,南玖整个人骑在他身上,状若疯魔,边挞伐边用力拽着花清浅的头发。花清浅被他拽着,头仰起来,眼神半散着,与纪清言相交。
  这是纪清言今后每个夜里的噩梦。
  他知道,花清浅已经没有未来了,而他,也再也没有未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此章完成。
嘛,写的不满意,不够虐,大概会修。先凑合着看吧,接下来两章是清言和清浅的番外。很重要的剧情,可别错过了。
PS:猜清言是年仁方儿子的都去自PIA!一直以来认为清浅纯洁善良的也去自PIA!




【清浅】流光已逝

  南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就叫做弥留。
  明明可以感受得到花清浅在身边,甚至清浅来探他的鼻息,他也能感受到,却说不出话,也毫无力气抓住花清浅的手。
  大概朝廷上下,不盼着自己咽气的,除了伺候自己这些年的梁双福,就只剩清浅了。
  他昏迷了两日,花清浅衣不解带守在身旁。别人以为他人事不知,其实他什么都清楚,哪个在门外不顾斯文叫骂花清浅祸国殃民该杀,哪个不顾阻拦要硬闯进来,哪个直接掌掴花清浅,这些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本想着若能清醒过来,定要严惩他们,可真的睁开双眼,见到花清浅趴在床边的睡容,却只想好好搂着他。
  花清浅迷迷糊糊觉得有人在给自己盖被子,抬起头,身上果然一床薄被。他动了动手臂,忽然呆滞住了。
  南璟笑意盈盈,正望着他。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扑上去摸着他的鼻翼唇角,声音中带着颤动:“你……你醒了?”
  南璟这几日被疾病折磨地枯槁,现下精神却极好,拉下花清浅的手,放在心窝上:“睡醒了。”
  花清浅抿着唇忍住眼泪,大声对外头喊:“梁双福!”南璟捂住他的嘴,轻声道:“我刚醒,想跟你说说话,别叫旁人进来。”
  花清浅忙不迭答应着,被他拽上床。两个人一床被子盖着,靠在一起。南璟喜欢抓他一把头发,一根一根来数,数乱了,就重头再来一次。他这会儿也数着花清浅的头发,这一根根,不似以前般柔滑了。
  南璟病着,瘦得不像样,花清浅却也比南璟好不了多少。
  他心疼万分,轻声道:“照顾我,辛苦你了?”
  “你跟我还用得着见外么?”花清浅笑笑,反手搂住他,很是孩子气,“醒了就好了,林太医就说服药这几日,就该有起色。”
  南璟笑笑,却不接话,忽然想起来,问他:“我迷迷糊糊想起来,上回要画的那幅画画到一半就被别的东西分了心,你还记得搁在哪么?”
  花清浅想了想,道:“记着呢,搁在偏殿那间小书房里,具体是哪个架子上我忘了,你要,我去找给你吧?”
  南璟犹豫了一会儿,道:“好。”
  花清浅取笑般道了声“想起一阵是一阵”,掀开被子,替他盖好。鞋子刚穿上一只脚,南璟一用力,整个人跌进他怀里。南璟吻在他唇上,只有轻轻的一下,带着些冰凉的温度。花清浅被冻得打个寒战,问他:“你身子冷么?我去把火炉拨旺些吧。”
  “清浅,你可曾怪过我?”南璟低声问。
  花清浅愣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笑起来:“多久的事了,还说它做什么?”
  “其实我知道,你从没爱过我。我也不求了,不爱便不爱吧,我得到的够多了。我只想知道,清浅,你还怪我么?”
  “以前,曾怪过,可是后来,也习惯了。我是真的这般想,往后,等你病好了,咱们再过个十年,二十年也行,反正你并不老。”花清浅笑笑。
  南璟也笑起来,话语半玩笑半认真:“那若是我死了,你也要快快活活地过。我待你不好,时至今日,也未能有所补偿,好在如今已经想出了办法,你去把画拿回来,我再慢慢跟你仔细说。”
  花清浅无奈地笑了一下,穿好鞋,走出门去。
  找这幅画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花清浅抱着卷轴推开门,叫了声:“我找到了,你看看是不是。”
  一直走进内间,南璟却毫无回应。他又叫了一声,南璟坐在书桌旁的大红木椅上,手臂支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花清浅把卷轴放在一旁,手轻轻搭在南璟肩上,南璟身子一沉,顺势倒进他怀里。他的泪就这么流下来,抱着这辈子最爱自己的人,轻轻道:“刚刚的,果然是回光返照么?你把我丢下了,用这么个东西补偿,就够了?”
  他搂着南璟哭了一会儿,使出全部力气把他挪到床上,明黄锦被盖在身上,渐渐拉高,遮住面容。把脸上的泪擦了擦,他扬声对门外的梁双福喊道:“梁公公,皇上有令,宣大皇子立即觐见!”
  
  皇上病了这许多时日,却谁都没有召见,宫里宫外众多人都打听着,也没能探听出奉先殿里一点动静。皇上这一场大病,伺候的人不过梁双福,林之棋,还有花清浅三人。有直谏的大臣怀疑他们秘不发丧,要闯进宫中,被花清浅叫来侍卫拖出门去,以大不敬之名惩戒。
  大皇子和三皇子的夺位之争已经白热,朝廷里无论多大的官,都身不由己选择了自己的阵营。大家这么在意皇帝的病情,也都是因为南璟此时的好恶,最能反映储君的人选。谁都想跟随对主子做社稷股肱,所以当召见大皇子的旨意传出来时,三皇子党几乎惶惶不可终日。
  南玖在门外行了礼,梁双福替他敞开门,让他自己走进去。他看了梁双福一眼,跨过门槛,奉先殿很大,这间是皇帝的卧房,更加富丽堂皇。一路往里头走,却越发觉得摆放的金器玉器寒冷不堪,整间房子冰窖一般。这大抵是错觉,明明火炉炙热,怎的就又感觉冷了呢?
  他转过屏风,一身水色的花清浅正坐在床边脚踏上,痴痴呆呆地看着床上的人。他的目光移上去,心下一惊,脚步都乱了。
  “皇上驾崩了,就在刚才。”花清浅幽幽道,“他这几天一直很好,虽然昏迷着,但还活生生的。刚刚醒了一会儿,说了会儿话,做了件事,脑袋好用得很,支使我出门去,一个人静悄悄地死了。”
  南玖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房子里此刻只有彼此两人,有些情绪,做不做都是一样。花清浅转过身,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他抱膝坐着,显得有些落寞茫然,眼神总是呆滞,望了南玖一会儿,问他:“你知道,他做了件什么事么?”
  南玖摇摇头:“你莫要太难过。”
  “我没什么好难过的,他去了,对我而言未尝不是解脱。”花清浅站起来,走到一旁,书桌上摆着一张明黄绢子卷轴,绣着对龙纹。南玖看的心惊,以为这就是传位诏书,没想到花清浅却像扔火炭一样,把圣旨扔到他面前。
  南玖捡起来,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仍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圣旨上留着大片空白,却盖了玉玺,只在偏下的位置留了一行字。南玖的手有些抖,抬头问:“父皇,只留了这一份圣旨?”
  花清浅点点头,目光里渐渐褪去刚刚的痴傻迷离:“大皇子殿下,你可知道,从很久之前,皇上的圣旨就是我来起草,有时甚至是我代笔。”
  南玖惊极,花清浅的字竟然学得这么像,许久来未曾有一人发现!可静下心来,花清浅会这般与他交底,必定还有下文。果然,花清浅顿了顿,道:“殿下,我斗胆,要跟你做笔交易。”
  南玖道:“请讲。”
  “这圣旨未曾言明,但意思已经明白,皇上叫我替他选择传位于谁。我私心里觉得,殿下做这个皇帝,对我而言是最好的选择。只是要让我提笔,殿下需要答应我几个条件。”
  “什么条件?”
  “首先,请殿下将我逐出宫去,从此皇宫与我再无瓜葛。”
  “父皇的殡礼,你都不想参加?”
  花清浅笑笑,往床上看了一眼,道:“用不着了,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都做了,还有什么未竟的心愿呢?”
  南玖点头道:“我应你,还有呢?”
  “其次,你要将皇子南珏贬为庶民,我自会带他出宫,我来抚养。”
  南玖目中稍有不豫:“南珏为皇家血脉,岂能随便贬为庶民,交由别人抚养?”
  花清浅嘴角带着丝轻蔑的笑:“我不过想保他一命,新君即位大开杀戒,他哪怕地位不高,也难免位列其中。他的母亲对我有恩,我不能不报。你若不应我,接下来的咱们也不必说了,我自会叫人去请三皇子。”
  南玖眯着眼,似乎一场暴雨酝酿眼梢:“你不怕我诏告天下,你假传圣旨?”
  “有何可怕,到时三皇子已经即位,你不过一届乱臣贼子,双方实力对等,镇压你不过尔尔。况且若三皇子把我抛出去以平民愤,倒合了我的心意,只是看你们谁有这个胆子,公然对抗圣旨上唯一的那一句话。”花清浅冷笑。
  南玖心里苦笑,他不敢,想来,南玥也不会敢。圣旨上,南璟的玉玺正盖在这一句话上,做不得假。
  “继位之君,不得保花氏清浅一生安宁喜乐者,有能之士皆可代之。”
  这是南璟可以想到,保护花清浅最好的办法。
  也是他对花清浅,最后的补偿。
  南玖咬牙,这个弟弟他并没有什么感情,舍了就舍了:“第三条呢?”
  “第三条,我要你帮我杀几个人。”
  南玖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问道:“谁?”
  “御医林之棋,大臣年仁方,以及太监总管,梁双福。”花清浅说杀人这等事,竟也神色平静。
  南玖却无法平静,在他看来,这几人素日跟花清浅毫无冤仇,甚至于,林之棋是皇帝欣赏的太医,一直侍奉左右,年仁方是治水能臣,刚刚提拔进户部任尚书,梁双福更不用提,平时一脸讨好,与花清浅关系也一直是不错的。他无论如何想不通,花清浅为何点明要杀这几人:“他们与你有什么仇?”
  “我十三岁那年进京赶考,是要做栋梁之臣,并不是为了做男宠。林之棋是主治我的太医不假,却也很是帮皇上调-教了我一番,不然你以为如今太医院医正如何轮到他来做。年仁方为了加官进爵,不惜从苗疆找来媚-药,进献皇上。至于梁双福,我要他死,只是因为他知道的太多了。”
  “你要我做了皇帝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为你报私仇?”南玖几乎压抑不住怒气。
  “正是。”花清浅答得坦荡,“我从来不是个心胸博大的人,当时便同他们说过,要害我,就要做好被我报复的准备。他们不听劝告,仍然利用我加官进爵。这口气,我咽不下。”
  “那你为何叫我替你报仇?以你圣眷正隆,父皇有什么不能应你。”
  花清浅像是听见极好听的笑话,笑得放肆:“大皇子殿下,你可真是不了解你父亲。你父亲不是个傻子,我但凡动一点脑筋,他就知道我还在记恨,我好容易让他觉得我已经收心,刚过几天好日子,就要自己把自己打回地狱么?况且,新皇即位,那条通往御座的路都是由血染成的,既然都要杀,多杀几个又有什么关系?你若是下不了手,我自会与三皇子商议,三皇子心狠手辣,绝不会问我因由。三条人命换一个皇位,太合算了不是么?”
  南玖双手握拳,南玥即位,自己的确无计可施只能赴死。他唯一的办法,只是点头。
  花清浅笑了笑,却并不像多高兴,绕到桌边,提笔,刷刷刷几下就写就圣旨。他把圣旨扔给南玖,道:“去布置吧,皇上现今病重,我还要照料。”
  南玖拿着圣旨,看着花清浅,花清浅却不再看他,脚步带着踉跄,慢慢挪回南璟床边。南玖不愿再看,转身走出门去。
  花清浅听见门关牢的声音,像是怕南璟冷一般,把被子又拉了拉,干涩地笑起来:“你对我很好,我并不怪你,可是我受的苦,就白受了么?你留下这么条旨意,让我没法寻死,可我总有办法,把想做的都做到。你好好去吧,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过去,就都不记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完成了。
清浅不是个善良的人,在宫里头,能有谁是善良的?




【清言】逝者如斯

  我叫林五。据说我本来是叫林无的,叫着叫着,就被叫成了林五。好在林五也并不是什么不像样的名字,左邻右舍,这一个村子都没什么有知识的人,张三李四这样的名字也算寻常。
  我不是个孤儿,却也差不了多少。
  据说我生下来父亲就不肯见我,却因为子嗣单薄,我是他唯二的儿子,所以不能不养。不知哪个家奴出了个主意,儿子不放在身边也一样能养,于是我被送进这个村子来,离京城不远,却很偏僻,收养我的老夫妇也都不认得字,收钱办事而已。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并不是这对夫妇的孩子,因为怎么会有人只在每个月固定的时间对我笑,每个月固定的时间给我穿新衣,每个月固定的时间,叫我小少爷,给吃好吃的,替我洗脸,想让我看上去好看些。后来长大一点,才明白,每个月的这几天,保不准哪天管家就会过来给这对夫妇钱,而我的父亲,并不想见我,甚至不想承认我。我只是他一夜荒唐的证明,并且那夜睡在他身侧的,是一个普通的□。
  我是□的儿子。
  没人把我当回事,小少爷都是叫给别人听的。管家来时,也不过冷冰冰看我几眼,确定我没有死,扔下银子便走了。村子里没人同我玩,收养我的老夫妇也不准我跟他们一桌吃饭,我是□的儿子,我身上脏得很。
  直到哥哥到来。
  他是父亲心里唯一的儿子,整个家族的骄傲,京城有名的翩翩佳公子。我不知道他怎么寻来,可当他叫着我的名字的时候,我却莫名其妙想哭。
  这么多年了,他们叫我“小五子”“小杂种”,只有他,亲亲热热叫我“阿无”。
  他穿着那么好看的衣裳,长得也那么好看,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特别和善。他叫我过去,我就过去了,那个时候我刚跟隔壁的小胖打了一架,浑身的泥,他也不嫌弃,拿出雪白的绢子把我脸擦干净了,问我:“饿么?”
  饿,饿死了,我一整天没有吃饭,刚刚又被小胖狠揍一顿。可我怎能在这么好看的人面前显示软弱?我挺直腰杆,大声道:“我不饿,我刚吃了糙米饼!”
  他脸上显出半是可怜半是心痛的表情,从包里拿出一盒子糕点,递到我面前,说:“我给你买的,吃吧。”
  我那时候觉得,别人的可怜对我而言是最大的侮辱,他这么一盒子糕点递过来,我立刻就掀翻在他脸上,拔腿就跑。他个子高,追了几步就追上我,制作我的乱抓乱打的双手,问我:“阿无,你知道我是谁么?我是你哥哥。”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个哥哥,听他这么说,愣了一下,立刻又挣脱起来:“我没有哥哥!我没有哥哥!”
  他勉强笑了笑,跟我说:“阿无,我的确是你哥哥,爹不要你,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原谅他,我替他照顾你,好不好?”
  “谁要你照顾了,我自己挺好的!”我用力挣脱,可他手劲实在比我的大。没办法,我趁着手挥动的瞬间,狠狠踩了他一脚,他痛苦地弯下身来,我也随之跑开。
  那之后,他几乎每天都要来,我躲在屋里,看他仔细嘱咐老夫妇待我好些,银子撒下大把,吃穿更加不计。从小到大,没人这么惦记我,站在我房门外,絮絮叨叨跟我说半天话,我不理他,他也不会觉得无趣,甚至乐此不疲。我穿的衣服一天比一天好,脸上也不再黑一块黄一块,老夫妇虽然还是不跟我同桌吃饭,但我知道,以前他们是不敬,现在则是不敢。他们怕我哪天从房里走出来告发他们曾如何苛待我,可其实我早不在乎了,我的心,被那个人填得满满的。
  亲人,都是这个样子么?
  那日他又来,我拉开门,他便欣喜若狂,抓着我的手,我不反抗,他更加情难自禁。跟我说了几句话,我爱答不理,回了几句,他便咧开嘴很是傻气地笑起来。听说那个人的儿子在京城也算出名的儒雅公子,怎么站在我面前的人竟然这个德性?
  我们坐在农家院落破旧的房子前,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我漫不经心地点着头,身边的人忽然身子僵直,问我:“你答应了?”
  我这才意识到,他刚刚问我,愿不愿搬出去,去别的地方住。我无可无不可,就继续点了头,他高兴极了,对我接着絮叨:“我打听过了,那家主人是个私塾先生,中过秀才,两个人无子,为人很是和善。你去了,他们必定不会给你委屈受,于你读书也有益处。你若是没意见,我明日便来带你去。”
  “好。”我玩着草叶说。
  他愣了愣,又傻乎乎地笑开了:“阿无,你这孩子……”
  第二天果然来带我走,临走还给了夫妇二人一包银子。我没什么好收拾的,只有一个人,跟他一起走了。他路上跟我说了那家是如何如何,又开导我,让我去了好生读书。我心不在焉听着,却越来越烦躁,转头冷冷丢过去一句:“你做这些,你爹都知道么?”
  他脸上又僵住,半晌干笑道:“我还没有告诉他,阿无,他也是你父亲。”
  “哼。”我不再说话。
  那之后的十几年,我就一直在这户人家过活。的确是和善的人家,主人的文才很好,手把手教我读书写字。那个人也三不五时过来,坐在我身边半天,静静看我读书写字,再同我一同用午饭。有时候也谈话聊天,说起他娶了妻子,是门当户对的小姐,极其贤惠,没几年,儿子出生,门前流水席摆了三天。他子承父业,也进了太医院,官居六品,专司药材,有空就到京郊义诊。我有时去给他打下手,简单的号脉不成问题,只是他怎么也不准我开药。
  人命大过天,他总是这么说。
  从来没有跟他叫过哥哥,两个人的关系却很平和。他如今也没什么索求,渐渐张罗着,要给我寻个漂亮的媳妇。我实在是兴趣缺缺,他每次提起,都嗤之以鼻。转眼就过了及冠,邻里像我这么大的男子,便是有孩子的都好些了,我这几年推说功课为重,总也不动这份心思,他便急了。为了堵他的嘴,我不得不参加了乡试,没怎么认真答卷,轻轻松松中了秀才,他欣喜万分,直鼓励我接着考。收养我的私塾先生前些年疾病去了,夫人身体不好,没几年也随之而去。私塾我留了下来,顺便接受了一帮孩子,本来不想再考,拗不过这个三十岁男人的连番嘟囔,还是接着考了一场。
  成绩出来那日,他本来说要跟我一起去看榜,我等了他一日,却也没有踪影。这实在太过蹊跷,我不敢贸然找他,想着十几年,他终于也有什么事耽搁了见我的行程,结果接连等了三日,却只等来满城缟素。
  皇帝驾崩了。
  朝政我向来不是很关心,只听闻驾崩的这一位极有手段的同时,宠幸一个谄媚的男宠。本来么,朝政于我毫无关系,谁即位,只要他干好事,对百姓而言就足够了。大皇子和三皇子争斗激烈,一道圣旨完全不足以服众。宫廷里酝酿着风雨,京城戒严七日,据说那位先皇极其宠爱的男宠也被软禁在奉先殿,新君大开杀戒,已经死了不少。
  可这跟他一个六品太医有什么关系?
  又等了几日,终究放心不下,每日里起坐没有片刻安生。放了学堂学生的假,我打了简单的包裹,往城中走去。戒严虽然结束,也只是稍稍允许通行,并且盘查很严。我好不容易进了京城,随便找家客栈住下,就要去林医正府打听消息。
  没想到林府门前把守着官兵,我刚要靠近就被赶走。这更让我心绪不宁,随便找了附近一位商贩问起,商贩连连摇头:“要说林太医,平日虽然跋扈了些,医术倒是很好的,怎会给先皇用错药呢?”
  我心里一惊,道:“他被抓起来了么?”
  “岂止,一大家子都被抓起来了,能押走的都押走了,关不了的都在府里头拘着呢。前些天杀了个年仁方,从府里头查抄出银钱数万,我看这户人家也免不了。”商贩啧啧。
  我哪里理会得这些,追问道:“这家的大少爷,名叫林正的,也被抓了?”
  商贩听了,连连摇头:“那是个好人啊,可好人没好报,据说在宫里就被抓起来了,夫人一介弱质女子,被铁链锁着押出府的。只怕,都活不成啊。”
  我浑身都寒冷起来:“他……林正,犯了什么罪?”
  “这些哪是我们探听得出的?”商贩摆摆手,“小哥,这家眼看着要败了,你别问这么多,正抓人呢,小心你被牵连进去。”
  我神思恍惚,点点头,一路往客栈走,渐渐迷了路,自己也不知道走到哪里。路边一家药店悬挂出大大的“药”字招牌,真像我们那时候在城郊义诊,回来的路上举着这个招牌,一路招摇。我还没叫过他一声“哥哥”呢,我还没见过我那满地乱跑的小侄子呢,我还没跟他说,这些年来,他是我最信任最依赖的人,是我唯一的亲人呢。
  要想个办法,救他。
  我身无余财,更是一介庶民,夜里跑到衙门敲鼓。衙役一脸不耐烦地走出来,问清楚我所要告的案情,两人交换一个眼神,把槌子从我手里抽回来。
  “你快走吧,别告了。”他们小声说。
  我不听,执拗地站着。
  “这个案子是铁板钉钉的事,哪是我们这里能管的?皇帝要杀人,那个林正就煽动一堆人跪在大殿门前求情请愿,这不是找死么?三皇子借机发作了一番,皇上好不容易压下去,怎么能再叫他活着?”
  “可他并没有罪,为自己的父亲求情,天经地义!”我怒道。
  “唉,林大夫是个好人,你问问京城里,有一半的人生病叫他瞧过,咱们俩也不例外。可皇帝的旨意,谁能违抗?你若真是跟他熟识,就回去好好预备好丧事,莫要喧哗了,否则连你都抓进去,谁来给林大夫收尸呢?”衙役叹道。
  “不,他不会死!”我大声叫道,“他根本无罪,难道皇帝就可以草菅人命么?!”
  衙役惊恐地四下望望,见没人,用力气推了我一下:“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咱们兄弟把你抓进牢里可以领赏钱的,要不是想着林大夫无人收尸太过悲惨,早就喊人来抓你了!再不走,就真的叫人抓你了!”
  另一个衙役摆出叫人的姿势,我不知道该如何做,告御状是我的最后一条路,即便可能是条死路,我也要姑且一试。皇帝不能凭个人的好恶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一个人再不起眼,可在他的家人眼里,他可能是整片天。
  我暗暗下定了决心,便决定明日一早便进宫告御状。告御状九死一生,也许未见到皇帝就已经没命,可为了他,我顾不得别的。缓缓走回客栈,却听到小二从身边飞奔而过,留下一句让我瞬间不会呼吸的话。
  “掌柜的,宫里出消息,明天菜市口处斩林太医本家十三口!”
  我连夜赶赴宫门,徘徊许久不得而入,最后被人用刀剑驱赶。又去寻门路贿赂狱卒,想进天牢探望一眼,可死牢的犯人,明天便要处斩,今夜怎能叫我见面?一夜之间,整个人就迅速消瘦下去,第一缕曙光映入眼中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生无可恋。
  我救不了我唯一的亲人,甚至不能见他一面,问他一句,可有什么未竟的心愿。
  囚车总共两辆,先头一个是林之棋,后一个便是他。我踉跄着跟随囚车跑动,半个京城都出来,给他送行,他看得到我么?若是看得到,好歹喊一声,那么他说什么,我都会给他办到。可他没看见我,他披散着头发,脸上污浊不堪,破破烂烂的衣服上没有血迹,却膝盖都露出来了。
  这天特别冷,他搀着自己的父亲走上断头台,对台下送行的百姓遥遥一拜,安然跪下,将头搁在断头台上。我的身边到处是哭声,只有我面上无泪。痴痴看着林之棋被吓得失禁,他却仍然平静,父亲被斩首的鲜血溅在身上,他也只是闭上眼睛。侩子手都于心不忍,举起的刀放下,问他临行前可有话讲。他摇摇头,却忽然看向侩子手,低声说了一句话。侩子手愣了半晌,往四周看了一圈,还是喝了口酒,喷在刀口。
  他就这么死了。
  这天特别冷,特别冷,抚着他的尸体,我都觉得他在冷去。他的妻子儿子在别的地方被杀害,我寻不到,便罢了,那都是他的亲人,不是我的。我的积蓄不多,勉强一口薄皮棺材,请技艺娴熟的师傅把斩断的头缝上脖子,擦干净血迹,换一身整洁衣服,缓缓放进去。他双目紧闭,睡着了一般,我用白布遮住他的脸,指挥人往城郊搬去。
  受过他恩惠的人很多,不用我挖坟也不用我移棺,下葬很顺利,甚至大乘寺的僧侣都来了几个,捻着佛珠做法事。我常常跟在他左右,众人却从不知道我是他弟弟。他以为我不喜欢别人知道,所以从来不说,我等他告诉别人我是他的亲人,却白白耽误了时间。无论如何,都错过了。
  殡礼结束后,我又浑浑噩噩过了几天,脑袋里盘算着,待把私塾交待好,一柄利刃,一条白绫,就随他一起去了吧。杀他的是皇帝,穷我一生之力都不可能报仇,与其白白在人世浪费时间,不如去地下寻他,告诉他我心里头如何悔恨难当。
  可上天却叫我救了一个人。
  那人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晕倒在客栈后门,大概只是因为饥寒。我喂了他些热汤,又让他盖着被子睡了一觉,暖和过来,他便醒了。醒过来后还是惊恐万分,把浑身的银钱都拿出来,只求我不要告诉别人曾见过他。
  这几天京城沸沸扬扬,据说天牢出逃了一个要犯,官兵挨家挨户搜查,却不肯贴出画像告示缉拿。想来,这人大概就是那个要犯,这风雨飘摇的当口,他犯了什么罪已经毋庸置疑。那个人尸骨未寒,对于这些真正的乱党,我本能般厌恶甚至痛恨。这个人此刻如惊弓之鸟,我往外头看了一眼,对他道:“外头闹哄哄的,正是抓乱党呢,你告诉我,你是什么人?说实话,也许我会考虑救你一命。”
  那人上下牙齿打仗,嗓子眼抠出几个字:“路过的人。”
  我挑挑眉毛。
  从刚刚就发觉出来,他说话的声音不对,不是男子的低沉,也不是女子的清脆,而是一种带着压抑的扭曲,像是男人刻意模仿女人一般。我仔细想过一番,走到门边:“你没有说实话。”
  他惊慌失色:“我说的都是实话!”
  我摇摇头,很失望地敞开门,门外的喧闹全数涌进来,间杂几声官兵的训斥。他吓破了胆,委顿在床上,颤声道:“求求你,关上门,我都跟你说,都跟你说!”
  我知道,官兵是绝对不会上来的,这间客栈的老板的妹妹刚被某位大臣娶去做第八房小妾,哪个大胆的官兵敢坏他买卖,不过喊几声装模作样。可这足够唬某人了。他见我把房门关上,松了口气,轻声道:“我是宫里的太监,我名为梁双福。”
  太监这我猜出来了,却无论如何没想到他竟是伺候皇上的太监总管。
  “依照规矩,先皇驾崩,你该去守陵,怎会被捉拿?”我问。
  “因为我知道的太多。”他叹了口气,“谁想得到,温驯的小绵羊,一张开嘴比狼还可怕。他用皇位换自由这无可厚非,杀那些害过他的人也无妨,可旁的人是无关的啊。你看,单单是我,就因为知道的太多而必须死,何况林正当众闹事?”
  听到禁忌的两个字,我浑身震了一下,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林正不是犯上作乱么?”
  梁双福“哼”了一声,道:“你可知道花清浅?”
  “他是皇帝的男宠,这天下谁不知道?”
  “当初为了让他听话,可着实用了不少法子。皇上叫他心心念念的邱含墨去他府上,明明白白告诉他,他是个给天下学子丢脸的下贱男宠,没想到他还是不能完全听话,竟然想着逃出宫去。这时候,给花清浅治病的林之棋林太医便献上一丸药,每日一颗,不吃便是万蚁噬心之苦。花清浅的确跑不走了,在床上却木头死人一般。那时候还是六品道台的年仁方从苗疆寻回一瓶媚药,只给花清浅用了三次,他在床上就百依百顺,媚态百出。你便也能猜出,他们之后如何加官进爵。”
  我也报之冷笑:“卑鄙无耻。”
  “先皇其实早就驾崩,花清浅秘不发丧,把皇上叫来,要他替他杀三个人,才肯将圣旨给他。我那时站在门外,清清楚楚听到第三个要死的人便是我,罪名却只有知道太多这条。”
  “依你所说,他要杀的两外两个便是年仁方和林之棋?可这跟林之棋的儿子有什么关系?”
  “怪林正多事。你父亲好赖是救不过来了,家里只剩了你,便安安分分过日子呗,他却跪在午门外,手持血书为父伸冤,还说什么三堂会审提出证据。哪里有证据,虽说给他父亲栽的罪名是贻误病情,可先皇是如何时辰花清浅最有数。皇上不知心里怎么想的,便问花清浅他该把林正如何,正巧,这时候有人密报,林正言道花清浅妖孽祸国,万人共诛之。花大人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就斩草留根,一个不留吧’,林家本家十三口,便这样都没了。”
  “只凭他一人之言?”我浑身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
  梁双福点点头:“咱们这位新主子,自以为心思藏得好,却不知道全在眼里。花清浅此时打着软禁的幌子在宫里避风头,说是过了这段日子便出宫回府,却不知道能不能出成。老子刚死,又被儿子看上,还真是个狐狸精变的!亏了我多了几个心眼,只装作不知道他要杀我,跑就跑个措手不及。不然,上断头台的就是我了。”
  我又给他倒了杯热水,他喝了几口,身子又暖起来。我浑身打颤,自己也去倒了一杯,喝下去,寒冷却并未缓解。沉默了不知多久,我说:“梁公公,这间客栈很安全,几乎不会有人来查,你只管住。你对我说了实话,解了我的惑,我无以为报,只能装作未曾见过你,从此海角天涯,再不相认。”
  梁双福听我这么说,足足愣了半盏茶点头道:“那小兄弟要去哪里?”
  “我去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梁公公这一走,便再也莫要回京城。”我说。
  “这是自然,我今后如何过活,我心里有数。”他点点头,便委顿回被窝里。
  第二天天不亮,我就离开了客栈。
  谁也不会明白,抱着他的尸体,前不久才对我笑,说要跟我一起看榜的人忽然死在我面前,我是个什么滋味。身体的热量渐渐流失,浑身变得僵硬,叫他他也不应,更不会跟你谈天说地。
  花清浅,一句话就十三条人命,他明白什么叫死亡么?
  我散了私塾,卖掉养父母留给自己的房子,独自一人赶赴京城。我改了名字,世间再也没有林无,只有纪清言。
  我要记住,花清浅如何用一句话,决定了十三人的生死。
  我像一只蜘蛛,结了只巨大的网,那个傍晚,花清浅回头不经意的一瞥,就注定他是我网中的一只猎物。
  

作者有话要说:此章完成。已经睁不开眼睛了,有啥错误请跟我说。
明日无更新,因为我明天开始断网了,至九月初,更新不定,闲来无事就来刷新吧。
刷刷更健康!
PS:此文离完结还有一段时间,哪里有刚开始虐就完结的文啊,不符合我的审美!
下章有那啥啥,不能再逃避了,可是我怎么写才会不被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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