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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书籍名:《焚心劫》    作者:四时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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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清浅没对任何人说过,这不是他第一次到冷宫来。
  上弦月的夜晚,他常常打着灯笼,跟南璟两个人到这里来。这是宫里谁都不知道的秘密。
  南璟的母亲是个传奇,却最终在这皇宫淹没。花清浅有时候陪他来这里坐坐,烧些纸钱,回忆一下那些几乎要忘记的时光。南璟的母亲是宠妃,从小在蜜罐里长大,可自从他被立为太子,母亲脸上的笑颜便越来越少,终于在一个夜里,被父亲打入冷宫。太子失去了母亲的庇护,在危机四伏的宫里几乎举步维艰,花清浅有时想,也许南璟今时今日如此手段,全是年少时养成的习惯吧。
  南璟身为皇帝,可蹲在院子中间点着纸钱的时候,也不过像个寻常人家的男子。花清浅替他拨着火,他给他一点点讲过去的事情。如何透过墙上的小洞跟母亲说话,如何把自己喜欢的糕点偷偷递给母亲,如何看到父亲整夜整夜站在冷宫门前却不走进去,如何在一个夜里失去母亲的踪迹。花清浅跟他一起去看那刻着“德”字的石板,南璟说,母亲获封德贵妃那天一点也不高兴,她宁可不做个有德的女子,只想霸占皇帝的爱。
  花清浅夜里躺在那块石板上,体温只捂热了身下这一点地方,渐渐反上寒气,连这点温暖都没了。他身上穿了一件里衣,中衣撕破了下摆,裂到大腿。他缩着腿,一说话,嘴前面就哈出白气,他说一句,顿一下,不知道说了多少次。
  “谁来带我走吧……”
  “谁来带我走吧……”
  “我好冷好怕……”
  “谁来带我走吧……”
  宫里的树丛间藏着乌鸦,扑棱棱从一枝树杈飞向另一枝,花清浅微微偏了一下头,一身夜行衣的人站在面前不远处。
  花清浅看了他一眼,身子蜷的更紧,眼光投向一旁。黑衣人没有蒙面,他往前走了三步,借着月光,刚刚能看清花清浅的脸,受了伤,却还是美。
  “我是纪清言的朋友,我叫林如风。”来人自报家门。
  花清浅垂着头,半晌,低声回道:“我知道,那个时候,他说你可以帮我们逃走,逃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你现在还想去么?”林如风问。
  花清浅坐起来,轻轻打了个寒颤,咬着唇笑出声:“去哪里?大侠武功高强,把我带出去不在话下,可有那么一个地方么?”
  “我的家乡在苗疆,我大哥是族长,你去那里,不会有人认得你。纪清言当初就安排好,你若有难,我便来救你,沿着设定好的路线,到我的家乡去,”
  “我若有难,你便来救我?”花清浅笑得讥讽,“我的难,受不完,林英雄总是救我,怕是要累死。”
  林如风不喜欢他刻薄,皱眉道:“花清浅,我只问你去不去!”
  “不去。”花清浅斩钉截铁。
  “为什么?”林如风愕然,刚刚听到的哀求,难道都是幻觉么?
  “那个时候,说好了,两个人一起去,我自己去,多无趣。”他笑了笑,眼睛里都是憧憬,“两个人说好了,一起看路边的野花,一起游历沿途的名胜,一起骑马垄上行,一起泛舟五湖上,如今我一个人去做,有什么趣?”
  “花清浅,你真的疯了么?纪清言一直都在骗你利用你!”
  “那我更不能去。我这一路都会想着,有个人曾说要陪我过一生,可最后,他也不过是在骗我,你想,我要多难过?我已经够难过了,不想再难过。”花清浅咧着嘴笑起来。
  林如风气的上前几步,却终究离开他一段距离:“花清浅,这是你唯一的机会逃走。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有能力带你出这深宫!”
  花清浅躺下,背对着他:“我不去。”
  林如风狠狠咬牙,拳头攥紧,转过身,终究忍不住,沉声问:“花清浅,你爱过纪清言么?”
  花清浅低声笑了一阵,说:“你不妨问他,可曾爱过我。”
  “他已经死了。”
  “那这个问题的答案,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李德成跟守门的侍卫打过招呼,推开冷宫掉了漆的木门。
  院子里一片白,昨晚落了一夜的雪,他夜半醒来,雪已经到脚踝。他披上衣服就往冷宫跑,一路上躲着巡夜的宫人侍卫,好不容易跑到冷宫门口,侍卫不让他进。他经常来,跟侍卫都混熟了,那个年纪小点的侍卫挤眉弄眼跟他说,刚刚,那位来过。
  他心里吃了一惊,转念一想,也对,既然自己都担心花清浅是不是冻着,那皇上当然也免不了。
  他几番商量恳求,侍卫无论如何也不让他进,无法,只得第二天早些来。一踏进院门,竟然比外头还冷。院子里铺了厚厚一层雪,却不见脚印。他提着食盒往里走,冷宫之冷,连麻雀都不曾驻足。
  花清浅蜷缩在石板上,头几乎埋进怀里,他心道一声不妙,放下食盒走上去。花清浅的右手断了,一直没好,延误了时机,已经废了,此时被他护在怀里,口中呻吟着。李德成知道花清浅一到阴雨天这条手臂就隐隐作痛,他想法子给他送进一套厚衣服,想送一床被子进来,却被拦下了。南玖对花清浅的态度一直暧昧,不许花清浅过得舒服,又不许花清浅过得太差。
  李德成总共也来不了几次,见到的花清浅却一次比一次憔悴。他身子弱,能撑到现在才生病,已经该满足了。李德成左右望望没人,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包裹住花清浅,可他的衣服也不厚,不过稍稍缓解一下寒气。他探过花清浅的额头,眉间皱起一个川字,该叫太医来看看,可哪位太医会理会一个冷宫里的人。
  李德成把花清浅翻个身,花清浅忽然睁开眼睛,黑曜石一般望着他。他吓了一跳,连忙问:“大人,怎么了?”
  花清浅望了他一会儿,抓着他中衣的领子,又昏沉过去。李德成松了口气,花清浅要是再吼着让他走,他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他打开食盒,里头有碗姜汤。他掰开花清浅的嘴,碗沿贴着下唇,稍稍喂了一点进去,刚有些高兴,花清浅一歪头,又都吐了出来。
  他把碗放到一旁,不顾身上湿淋淋的姜汤,用袖子给花清浅擦嘴,花清浅手一扬,似乎想躲开他,却把碗拂落他身上。李德成有片刻怔忪,花清浅已经躲开他,蜷缩着身子发起抖来。他看看食盒里剩下的东西,花清浅烧成这样,食盒里的东西是决计吃不下的了,伸手触触他的额头,滚烫滚烫。李德成咬咬牙,转身往外跑去。
  守门的侍卫见他这么快就出来了,很是奇怪,伸手要拦住他,李德成闪过了,还是跑。地上厚厚一层雪,拐过宫墙的时候脚下滑了一下,他重重向前扑去。下巴擦着雪地跑出老远,李德成爬起来拍拍身上的雪,继续往前跑。刚下过雪的地,谁敢这样奔跑,可李德成顾不得了,往常小跑着两刻钟的路程,他不过跑了一盏茶,跑进太医院大堂。大堂里人来人往嘈杂万分,几乎每个人都小跑着,医官宫人来往不停。
  李德成顾不得礼貌,随便抓了一个医官,大声道:“大人,快找个太医去看看花大人,花大人病了!”
  “哪个花大人?”医官打落他的手,不耐烦地问。
  “花清浅大人!他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你们得罪了就等着皇上降罪吧!”李德成故意威胁着这位医官,却没想医官轻蔑地笑笑,仰着下巴道:“再红也不成,今儿个没有太医去看你那位花大人。”
  李德成一愣:“为什么?”
  “再大能有邱贵妃大?邱贵妃刚刚不小心跌了一跤,怕是要小产,你没看这人仰马翻的,谁有工夫管你?告诉你,你家那位大人便是死了,也没人管!”医官说完,意识到自己失言,忙跺跺脚:“呸呸呸,今儿个小皇子降生,瞧我说的这晦气话!”
  医官说完,甩脱李德成小跑着走了。李德成又抓住几个,要么压根不理他,理他的也都一脸嫌弃。他呆呆站在原地,担心着花清浅不知道烧成什么样了。小时候在村里,听说有人发热延误了治疗的时机,生生烧坏了脑子,一辈子痴痴傻傻,花清浅这样一个钟灵毓秀的人物,痴傻了,那该是多大一件憾事!
  他边想边往外走,打定了主意,也就不再迷茫。他撒开步子,越往邱贵妃宫里跑人越多,到门前,简直插不进去。他在门外徘徊良久,身边不知是谁递给他一盆水,催促着道:“快些送进去,傻站着做什么!”
  李德成忙领命,三步两步走进宫门。似乎皇帝和太后都来了,有人见他端着水,便指挥他给送到邱贵妃门前。他走了几步,一个太监端着盆血水走出来,他心中一颤,抬头,皇上捏着拳站在邱淑妃门前,太后坐在太师椅上,却还是神色不宁,贴身的婢女翠英刚从邱淑妃紧闭的房门中出来,贴在太后耳边说着什么。
  李德成闭了闭眼睛,忽然将水盆往旁边人手里一推,扑通一声跪在南玖面前,大叫道:“皇上救命!”。翠英贴在太后耳边的动作停了一下,太后挥挥手,她退下去。院子里除了邱贵妃的喊叫,竟然没别的声音。南玖眼角瞟了一眼,王宝站出来,对底下人吼道:“都愣着干什么!”
  宫人立即又忙活起来,王宝走下台阶,问跪在雪地里的李德成:“皇上问你,有什么事情?”
  李德成抬头看了看王宝,却没敢去看南玖和太后:“回皇上,奴才请皇上救一个人的命!”
  “谁?”这次南玖亲自接话了,“你抬起头说话。”
  李德成抬起头:“罪人花清浅今日高烧不退,若再无太医医治,恐不久于人世。”
  “放肆!”翠英怒道,“贵妃产房前竟然如此出言不知忌讳,该当何罪!”
  李德成磕头道:“奴才自知罪该万死,若以奴才一命换花大人一命,奴才心甘情愿。求皇上开恩!”
  翠英更怒:“大胆!竟还如此猖狂,王公公,此人归你管辖,御前冒犯,该当何罪!”
  王宝看了看南玖,南玖神色淡淡的,一直没什么情绪。又看看太后,太后捏着手,刚刚的担心忐忑,如今也换做淡漠。王宝硬着头皮,跪下道:“奴才知罪,愿罚俸半年,面壁思过。”
  上位的主子没有表态,他继续道:“李德成身为宫监不知规矩,当杖责五十,以示惩戒。”
  南玖还是不表态,倒是太后点点头,对他很和善地一笑:“得了吧王宝,你平时尽心尽力,这大家伙都知道,罚了你,不知多少人要说哀家心狠呢。你的罚便免了,叫这人一并领了,杖责七十吧。”
  杖责五十,皮开肉绽,宫人都说这能去半条命,杖责七十,几乎已经算是要李德成的命了。王宝看了李德成一眼,李德成的脊背绷紧,却不见退缩。王宝叫人拿来长凳,李德成跪在原地,忽然又一叩首。
  “皇上,太后,奴才自知罪该万死,只是奴才有个请求。”
  南玖点点头:“你说。”
  “奴才求皇上喝太后,杖责过奴才之后,去救救花大人。”
  南玖盯着他坚定的脸看了许久,几不可辨地点点头。帝王一诺重千金,李德成再无顾虑,正要脱掉上衣,翠英忽然道:“此处为贵妃产房,血光不祥,王公公还请别处行刑。”
  王宝咬牙,带着人往院子外头走去,不一会儿,外面就响起板子着肉的闷响和太监喊着行刑的口号,李德成的声音却是一点没有。翠英瞧瞧派了个人跟出去,那人回来报说,李德成的屁股早被打烂了,太监正往上移着打他的背,眼看着后背也要打烂,那情状别提多悲惨。
  邱贵妃在屋内喊叫着,孩子却总也生不下来,太后才不管这个小小插曲,她担心着自己的孙子。只有南玖,神色淡漠地站在太后身旁,眼神却始终游移。
  过了不知道多久,王宝回来复命,李德成昏死过去,只怕这辈子都没法好好走路。太后整个人都一颤,南玖知道她必定在讥笑,可他还是要问一句:“母后,刚刚不是应了,只要他挨过杖责,就派个太医过去……”
  太后冷淡地瞥了他一眼:“皇上的事情,自然是皇上自己决断。”
  南玖赔着笑,转头对王宝道:“叫王太医准备准备,这便去……冷宫吧。”
  

作者有话要说:此章完成,没有及时更新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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