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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意料之外

书籍名:《暮寒仲》    作者:玄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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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高悬,驱散了昨日的阴冷,给萧瑟的冬日增添了几分暖意。缕缕淡色阳光射进窗户,细小的灰尘在其中四处漂浮游曳。
巫烨平躺在床上,侧着头,偶尔轻眨眼睫。
“主上。”轻柔的女声随着靠近的脚步声传来,东卿颜弯腰,小心将他扶起,然后端起桌上的汤药。
“……真苦。”巫烨一边咽一边皱眉。
卿颜只好又送了块点心到他嘴边,青年这才满意的张开口。
折腾了一天,巫烨的情况终于稳定。一直悬着心的司皇寒鸿被暮云萧赶去休息,而他自己在守了半天倚在床边睡着后也被安无抱了下去。
而终于不是那么脆弱,仿佛一碰就会一命呜呼的巫烨则睡了个饱。醒醒转转数十次中,有一大半都要喝那有着一股诡异之极味道的汤药……若非知道这是自己师傅辛辛苦苦不远万里带回的雪莲加上一堆名贵药材弄的,他打死也不会张口。
终于一碗喂完,卿颜又拿过一碗东西。
巫烨还没轻松几瞬的表情顿时就皱了起来:“又来?”
“主上……”卿颜头疼,把碗放在身边小几上,“您失血过多……喝些这个,对身体有好处。”一碗全部用红枣煲成的汤,只是轻闻一下,似乎也可以感受到舌尖的甜腻。
他怕苦,但也讨厌太过甜腻的食物,当点心偶尔吃吃就可以了,不需要全方位的品尝。
可他又是一个温柔的好主上,于是尽管皱着眉,苦着脸,巫烨还是喝完了汤。
肚子有些撑,加上暖烘烘的室内更让人困乏,再次躺下,巫烨盯着帐顶,忽然特想逗逗那个一脸冰山的男人。于是张口问道:“啸桓呢?”
正在向外走的紫衣女子楞了一下,才扭身回道:“我把东西落在府里,让啸桓帮我去取了。”
这一刻,虽然表情如常,东卿颜却可听到那异常清晰心跳声猛烈撞击着自己的耳膜。
“哦……”床上的人似乎停顿了那么几瞬,然后了然的笑笑,“我知道了,让他回来后过来吧。”
“是。”卿颜行了礼,转身朝外走去。
——
“那便,休怪为兄无情!”
话音刚落,一道劲风便直扑南啸桓颈背而去。
电光石火之间,黑衣人影身子微斜,以极小的距离避开任宗锦突如其来的一掌,然后闪身回防,冰冷的双眸间一抹惊讶之色一闪而过。想必是没想到这人会真的出手。
“阿铮。”任宗锦挑起一抹浅笑,儒雅的面孔上,微卷的黑发垂落两侧。满室的阳光之中,那双乌黑的双瞳没有一丝温度,明明是笑着,却有着几分嗜血的杀意,“你可得全力以赴……要不,走不出这里,可不要怪我。”
说完,扇风卷起地上的长剑,送到他的手中。
长剑再次出鞘,碧绿森冷,寒光映眼。
任宗锦长眉一挑,当着南啸桓的面,伸出手指抚上薄薄的剑身,迷恋的轻叹:“……古剑‘雁影’,相传为前朝姬静以深渊之石所铸,清冽如镜,质胜寒冰。今日一见,果不负其盛名。”
话落,手指轻弹,长剑划破空气,现出一道极美的弧线,朝他身后飞落而去。
南啸桓眼神一沉,几乎同时展动身形,飞身跃起,半空中长臂一伸,再一个倒翻,已牢牢将剑握在手中,退回厅中。
御剑山庄以剑法笑傲江湖,然而现任庄主任宗锦却并不用剑,而是用掌。
阴冷猛烈的掌法飘忽诡异,灵动非常,而他的身法,也滑如流水,轻如薄纱。不大的内室,两人身形几番交错,只见玄绿残影缠斗一起,利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短短一会,两人已拆了一百多招,所过之处狼籍一片。
南啸桓剑气凝练,快如流星,嘶嘶的剑风在耳边响起,锋利的剑气逼人眉睫,而任宗锦依旧从容有余,姿态优雅,他以扇当剑,间或出掌,却丝毫不落下风,反而不紧不慢,以慢挡快,以柔克刚。
对比他的游刃有余,身负内伤的男人却是冷汗涔涔。若是状况良好时,遇上这么个高手,他定要兴奋地与其斗上几百个回合,就算不敌,也可尽兴。然而眼下,身体的限制让他身形阻滞迟缓,看似凶狠,实则已是强弩之末。
又一击将对方攻势阻下,任宗锦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深,可惜无人看见,南啸桓与他斗了许久,渐渐只觉左腕麻木,竟是力气不支,下一瞬,他手上一软,身形不稳,顿时空门大开。
机不可失,任宗锦自然没有放过这眨眼间的漏洞,双眼一沉,已运气蓄力,瞬间接连攻出七掌,掌掌诡异莫测,夹着一股阴冷之气,朝南啸桓中门直击而来。
阵阵寒气如同波涛朝黑衣男人直涌而来,无形的掌风仿佛化作有形的利刃,南啸桓咽下一口猩甜,避无可避之下,手中长剑蓦地圈转,低喝一声,催动内劲,挺剑迎了上去。
任宗锦黑瞳微诧,刹那间化掌为爪,凌空一抓,三尺青锋便被他稳稳托在空中,再也动弹不得。
内力灌注对抗,长剑铮鸣不已,终于,“呛”的一声,僵持打破,长剑撞击在地,反弹插入一边墙壁之上,南啸桓连退五步,一口鲜血喷出在地。
“阿铮……”宽大衣袍向后扬起,宛如鸟翅,任宗锦扬起眉毛,勾唇浅笑,飘逸如仙,“跟我回家。”
南啸桓目光一敛,身形突低,拔出靴筒之中短刃的同时,脚下用力,身子乘势跃起,朝素衣男子攻了过去。
任宗锦猝不及防,只觉一阵强劲风声朝自己袭来,下意识旋身而闪,一手格挡,一手出掌,顿时衣袖飘舞,宛若流云,劲急如刃,笔直向南啸桓胸口卷了过去。
掌力阴柔,劲力微吐,南啸桓再次被震出三步,跪倒在地,连吐几口热血,面色惨白,已无力再战。
“我再问一次,你回不回御剑山庄?!”任宗锦悠然走到他的面前,弯身伸出一只手来,按在他的肩上,低声询问。
“不!”低沉喑哑的一个短音,显出南啸桓的决心。
“难道在你眼中,御剑山庄庄主的身份,比不过一个杀手,一个男宠吗?”修长的手指划过男人的脖颈,任宗锦目光闪动,刺骨的冷意和杀意从他身上溢出。
南啸桓猛然抬头,双眼如鹰一般锐利凶狠,筋骨突出的左手紧握着匕首,似乎随时都会跃起,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还是说,其实你是为那人皮囊所惑,自甘堕落?”任宗锦垂眼直视着他,嘴角勾出一个了然的微笑,“……放心,待你成为御剑山庄之主后,什么样的美人你弄不来……”
“不准你侮辱他!”
黑衣男人低吼出声,面色冷厉。
任宗锦饶有兴味的笑笑:“呵,痴迷男色,阿铮你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啊!不过,你对他一番真情真意,却不知人家将你视为什么?你说,我要是废掉你这一身内力,你的主子会是什么反应?感谢我动手,从此多了一个暖床的?还是……”他用指头挑起男人的下巴,冰冷的目光仿佛看着什么蝼蚁一般充满鄙夷不屑,“毫不在意的处理掉已无任何价值的玩具?”
南啸桓听到这里,虽然竭力隐藏,任宗锦还是捕捉到那苍白脸色下几分恐惧惊惶。他低笑一声,手自男人肩头滑下,一连点他左臂几处大穴,顿时,南啸桓不禁左臂不能动弹,就连半边身子,也无法控制。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要跟我回去么?”任宗锦收回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僵硬在地上的人。
“不!”
“好!”任宗锦面色顿沉,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下一瞬,扬掌便朝他天灵盖拍去。
南啸桓闭上双眼。
却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那股极冷的寒风在他头上忽然顿住,一阵低笑随之响起。
“呵呵呵……软硬不吃,威逼利诱也皆数无用……阿铮,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南啸桓惊愕至极,下意识睁开双眼,却只看得视野中一闪而过的素色长衫。
任宗锦一个跨步在他身后撩袍盘腿而坐,面色一肃,双掌已贴上南啸桓后心。
一股阴寒内息顺着掌背相连的地方窜入南啸桓体内,沿着两侧经脉迅速传遍全身。任宗锦内力阴寒至极,同时亦霸道至极,所过之处,仿佛猛龙入江,激起阵阵翻腾,原先阻塞在此,不得化解的炙热真气一一为其所纳。
丝丝凉气从南啸桓身上散出,薄薄冷汗无声滑落,南啸桓只觉体内气血翻腾,四肢百骸如坠冰窖,阴冷之气刺骨入肺,五脏六腑仿似刀刮,眼前阵阵发黑,十分痛苦。
“坚持住!”意识模糊之际,一个担忧焦急的声音将他拉回,南啸桓狠咬下唇,硬是凭借唇上一丝疼痛,唤回几丝清明。
和南啸桓一样,任宗锦同样也不好受。碎冰渣子冻在他的发丝,原本红润的嘴唇也失了色彩,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加青紫,然而他依然咬牙,运功引导着男人体内散乱的真气。
五个大周天之后,南啸桓周身筋脉已全部畅通,而之前那股横亘体内的灼热真气,也不知不觉之间消弭化解,融入丹田之中。此时,南啸桓眉头纾解,只觉浑身上下,微凉气流缓缓流过,温和舒适,让人不觉放松下来,生出几分倦意。
……
任宗锦收掌睁眼,望着视野中的人:“你体内那股真气太过霸道,拖得愈久,伤害愈大,加之你几次三番强运内力,危害尤甚。而我练得这套心法,至阴至寒,用来替你运功疗伤,倒是刚好。”
“……为什么?……”南啸桓的嗓音低哑嘶喑,轮廓深明的脸上,少有的出现几丝迷茫不解。不仅替他化尽体内灼热之气,甚至还渡了数十年功力与他,他实在不懂……
“……”他的背后,任宗锦缓缓起身,垂下的衣袖中,紫红色的血管已延伸到小臂之上。他听得这话,低笑一声,却并不回答,只是整了整衣衫,然后迈步,然而全身虚软,下盘虚浮,一个不稳,竟然踉踉跄跄退了两步。
南啸桓此刻不仅内伤痊愈,功力也大有精进,而那几个穴道,早在任宗锦运功替他疗伤的过程中自动解了开来。
他猛然惊起,一把扶住任宗锦,冷硬的双眼中闪过几丝不忍痛惜。
“无事……”仁宗锦撑着他,坐到屋内为数不多完好无损的椅子上,闭眼低叹。
南啸桓站在他的身边,一时之间,竟找不到什么话来打破彼此之间异样的沉默。
任宗锦闭眼调了一会息,恢复些许力气,扬声唤道:“阿赫,把东西拿过来吧。”
隔壁房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然后,一阵脚步声后,雕花木门被人推开,任赫抱着一个木盒、一个长匣走进来,他面无表情的扫过狼藉的室内,仿佛早有所料,未有丝毫讶异。
任宗锦将木盒长匣推到他的面前,虽然在笑,落在上面的目光里却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虽然你现在已经拥有了‘雁影’,但这把……是任家代代相传的佩剑。”
他抬眼深深看向南啸桓,眼神里有种东西幽深难辨,许久,才低叹一声,怅然道:“你收下吧。”
“!”南啸桓顿时一怔,不敢置信的楞楞看着任宗锦。
看出他未问出口的疑惑,任宗锦扯出一抹苦笑,有着无奈,有着酸涩,还有几分自嘲:“我不擅剑。况且……你才是它真正的主人。”
南啸桓伸手触上剑盒,不用打开,他完全可以描摹而出里面静静沉睡的长剑是何等模样……长几尺、宽几寸、厚几寸……剑柄上的雕刻……所用的材质……
幼时,他曾无数次躲在暗处,看那挺拔的背影用此挥出耀眼灿烂的光芒。而九岁那年,任青亦见到他渴慕的目光,也十分大方的解剑,让他细细观摩了许久才收回。
难以言明的酸涩情绪漫上心头,南啸桓深深吸气,慢慢呼出,半晌,才静了心绪。
他垂下眼帘,伸手抚过长匣和木盒,最后停顿犹豫了半天,才打开木盒,拿出里面几本羊皮小册。粗粗一扫,却是面色大变:“这是……?!”
“你没看错,是‘玄天心经’和‘玄天剑法’。当年父亲只教了你前半部分,后半部分,却一直尘封在书库之中。”
玄天心经与玄天剑法,一本是任家独门心法,共有七层。一本是任家独门剑谱,共有七式。玄天心经,走得是极阳极刚,霸道雄厚的路子,与其配套的剑法亦是如此,不在于精巧繁复的变化,也不在于固定的招式,而在于剑意。玄天剑法为御剑山庄第一代庄主所创,虽仅有七式,意态却达万千。每代传人对此七式都有着各自独到的心得见解,更有甚至,还因此创出自己独门绝技。而木盒之中,除了玄天心经与玄天剑法之外,还有其余四本小册,均记录着每一代庄主的经验技巧。
这些东西,随便哪一样拿出去,都有无数江湖人士如过江之鲫,趋之若鹜,而此刻,任宗锦却如此轻易的将其交给了他……
“……我不能收。”
沉默许久,南啸桓沉声回答。
“为什么?”仁宗锦低叹。
“……你是御剑山庄庄主。”而非他这个已经舍弃过去,舍弃姓名的人。
“呵。”任宗锦忽然掩面低笑,笑声悲凉凄惨,根本没有一丝愉悦。
为了这些,他费劲心力,付出许多昂贵的代价,然而现在,他将它们拱手相让,这人却如此轻易的拒绝。
“阿铮,你知道么?我这一生犯得最大的错误,就是太过贪心,太过自以为是。”本来能得任青亦那样对待他就该满足,却还期望自己能胜过仁宗铮,有朝一日,能成为任青亦最大的骄傲和自豪。
如此可笑又自私的想法。得了一分,便想得五分,得了五分,又想得八分,有了八分,便想独占全部!
然而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不是你的,无论怎么努力,怎么奋斗,怎么夺,怎么抢,都不是你的。
“到头来,作茧自缚,自欺欺人。”
南啸桓抿着唇,静静的站在仁宗锦身侧,目光沉静。他不明白任宗锦为何要对他说这一番话,也不知如何去劝慰去安抚,他只能听着他自嘲的笑着,心口微微胀疼。
任宗锦笑了许久,削瘦的身形孤零萧索,清秀的面庞上,一双黑眸淡然哀伤,仿佛万念俱灰,再无所求。
“还好……现在醒悟,还不算太晚。”
任宗锦径自低低感叹。
“……世人说‘温柔剑’任青亦爱美人胜于刀剑,甘为伊人封剑隐退,却不知……二十多年来,父亲一直都渴望着重回江湖。”如果说心爱之人是他存活的意义,那么剑便是任青亦的生命。他将自己的血肉融入剑中,追求着无人可以到达的高度。剑是他的理想,是他的尊严,是他的灵魂,无法放弃……
“……但是已经做出的允诺不能违背。所以,他便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的孩子身上。”
“而那个人,就是你。”
任宗锦忽然仰头看向南啸桓,目光炯炯,带着某种坚定,不可违背,不可拒绝。
“这偌大的御剑山庄,他所期望的继承人,也是你。”
轻轻淡淡的低语,宛若炸雷,南啸桓呆呆的站在那里,浑身僵硬,大脑一片空白。
“你一直是他的骄傲。”从始至终,都没有我插脚的余地。
任宗锦瓷器般光滑的面容上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他注视着视野中的高大男人,由衷的说道:“这些东西,到了你的手中,九泉之下,想必父亲一定会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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