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吃饭的地方依旧在离迟暮编辑部不远的那家餐厅。
迟暮推掉侍者递过来的菜单，摆明了让江昱辰独自点菜，江昱辰对着菜单轻飘飘报出一溜烟的菜名，迟暮越听越惊讶，居然和他们第一次来吃饭时点的那些菜一模一样。
迟暮不禁道：“你记忆力还真好。”
江昱辰看着他，“当时被你那个多加辣的凉拌酱瓜整过一回，我想不印象深刻些都不行。”
正说着，服务生刚好端着酱瓜上来，望着那一小盘泛着光泽的酱瓜，两人对视一眼，忽然就笑了，将刚才的一些不快情绪冲淡不少。
这顿饭吃得还算愉快，虽然没有一个人说话。
饭后的例行甜点依旧是提拉米苏。
只是这一次迟暮惊讶地发现端上来的蛋糕不再是圆形，而是被切成了三角形，他尝了一口，味道甘醇浓郁，是正宗提拉米苏的香气，不禁微微愣了愣，抬起头，发现江昱辰也正用诧异的眼神望着他。
他们几乎是同时招来了侍者。
“对不起两位先生，店里以前的那位蛋糕师已经被辞退了。”侍者的回答毕恭毕敬，“因为许多客人投诉苦味提拉米苏口感不适，我们这次是特别聘请了国外的专业糕点师傅来烹制糕点。”
侍者说完便退下了，迟暮看着吃了一口的蛋糕，默然放下叉子。
“走吧。”江昱辰看出迟暮不再有胃口，拿着外套站起身。两人付过帐，走出餐厅的门，天已经完全黑了，江昱辰要去取车，却被迟暮叫住。
“陪我散散步吧。”
迟暮把双手揣进衣兜里，顺着人行道往前走，江昱辰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等走过两个街角之后，江昱辰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他喊道：“迟暮。”
迟暮转过身困惑地看着他。
“有件事情，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迟暮眉毛不经意地一跳，他四处看了看，指向了不远处的路边长椅，率先走过去。这里已经远离了繁华的大街，路边只有一些小店铺亮着灯火，除了偶尔驶过的汽车外，很安静，很适合谈话。
江昱辰忽然有一种是迟暮故意把他领到这里来的错觉。
“有什么事就说吧。”迟暮表情极淡。
江昱辰在他身边坐下，踟蹰片刻，才道：“下周拍摄完平面广告之后，我就要正式推出自己的服装品牌了。”
迟暮表情顿住片刻，才笑道：“是吗，恭喜你啊，刚好，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事情？”这回轮到江昱辰诧异。
“我辞职了。”
他看着江昱辰的脸，用轻松的语气说：“干得不顺心，就不干了，现在我是无业游民。”
江昱辰半张开嘴，忽然说了一句，“看来我的运气还不错。”
用的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迟暮困惑地看着他。
“我以后，或许不会再到国内来了。”江昱辰语出惊人，“公司成立之后会设在伦敦，你跟着我移民去英国怎么样。”
“如果有一天，江昱辰让你丢下这里的一切跟着他去国外定居，你会怎么做？”
何小立的话言犹在耳，不过短短几天功夫，迟暮没想到这竟然真的变成一道必选题横在了自己面前。
“你怎么了？”迟暮恍惚的表情让江昱辰皱起眉。
迟暮回神，问道：“你这次回来，说是休假，其实就是来找我商量这件事的，对不对。”
“也可以这么说，原本想着你可能会舍不得你的工作，现在看来是没这方面的顾虑了。”
迟暮收回目光，重新低下头，“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辞职？”
“嗯？”江昱辰皱眉道：“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既然做得不顺心，辞职是对的。”
迟暮苦笑一声。他忽然站起来，朝马路对面走去，江昱辰急忙跟上，随他进了对面的一家音像店。
迟暮走到电影区，顺着货架一溜烟拿了十几张碟片，转身塞到江昱辰手里，又头也不回地朝外走，江昱辰付了帐，出店门口看见迟暮正站在路边，看样子是在等出租车。
他接过江昱辰手里装满光碟的塑料袋，说：“谢谢。”
“你还没告诉我答案。”江昱辰耸了耸肩，“你愿意跟我一起去英国吗？”
迟暮视线落在自己的鞋子上，说：“如果我说不愿意呢？”
江昱辰眼睛微微睁大。
“江昱辰。”迟暮深吸一口气，忽然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分手吧。”
“你说什么？”江昱辰一瞬间绷紧了下颚，仿佛没听清。
“我说我们分手。”这次迟暮抬起眼睛，盯住江昱辰的瞳孔。
过了几秒钟，江昱辰才像反应过来，眼神慢慢凝固，“你说……我们分手？”他不可置信般又重复了一遍。
“是的，我，们，分，手。”迟暮刻意放缓了语气，全然忽略掉江昱辰脸上仿佛瞬间被冻结的脸色，转身对不远处一辆出租车挥了挥手。
江昱辰猛然抓住迟暮的肩膀，把他整个人掰了回来，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因为太过用力，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浮起，清楚得吓人。
“为什么？”他声音低了不止一层，表情凛冽，带着浓厚的不解与愤怒，“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分手？”
“你问我原因，其实有很多原因，你要我一条一条跟你列举出来吗。”肩膀被抓得很痛，迟暮却没挣脱，反倒在笑，“江昱辰，你还记不记得，你刚来国内，我给你做专访那次，你说过什么话？”
“我……”
“你说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什么永恒的爱情，你说爱情只是一种持续时间比较长的情绪，它不可能永恒，任何事物都没有永恒。你还说享受感情的过程比结果来得更加重要，你并不看重结果，你只要过程……我和你……现在过程已经有了，你让我陪你去英国，对不起，我不能去，那么倒不如现在分手。”
迟暮心平气和地复述完这句话，心中也觉得诧异非常，因为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会是先提出分手的那个人。
他也不得不承认，虽然他一直装作很不去在意，但在过去的那半年里，江昱辰说过的那些话就像绵延不绝的诅咒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不去，那个人并不注重结果，他可能也并不想要结果，而一段感情行进到这里，在如此多的风风雨雨面前，着实也差不多了。
分手靠的也不过是今天这个契机。
江昱辰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是说过那些话，但我不觉得有什么错，迟暮你也是成年人了，该明白的。”
迟暮摇头，“我就是因为太明白了，才根本没有信心看到未来，江昱辰，你给不了我这种信心。”
“就因为这个？信心？你迟暮是我的爱人，这样的信心还不够？”江昱辰摊开手，啼笑皆非道：“别闹了ok，回去睡一觉，你不想去英国我也不逼你，我们有七天的时间来好好探讨这个问题。”
迟暮说：“你还是不明白。”
江昱辰双手垂在身侧，捏成拳头，“我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很难弄明白的地方，还是说你不爱我了？”
“我爱你，这也正是最可悲的地方，因为你真的不能给我看到未来的信心。”迟暮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晚风吹进他鼻子里，让他整个鼻腔与眼眶都跟着发酸，“我这人天生不会说话，我只知道投入一段感情就一定要一心一意，但是你，你的心里，还有别人。”
“你指奥利维亚？”江昱辰立刻就明白了其中关键。
“不止，还有很多各种各样的因素，我很爱你没错，但是这种爱每深一分，难过也跟着深一分，换句话说，我有多爱你，就说明我有多难过……这样的心情我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连何小立和颜烁都没有。”
“你为什么会难过，如果是我和奥利维亚，那些明明都是以前的事了！”江昱辰慌忙拉住迟暮的手，紧张道：“我和他现在只是一般朋友。”
可是迟暮接下来的话让江昱辰仿佛被雷击般愣在原地。
“奥利维亚说，你曾经对他说过，他是你唯一的挚爱，而我唯一从你口中听到的‘love’，却是我逼你说出来的，这就是差距了。”
“或许你会说年轻时讲的话算不了什么，但是我有一双眼睛，我也会看，会观察，你和奥利维亚之间有默契，很多年养成的默契，默契到让所有人都认为你们是一对，我夹在中间，总有种自己不知廉耻的感觉。我也曾经相信自己不会在奥利维亚面前退缩，而且奢望过你能多给我一些信心，但事实证明奢望就是奢望，恋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并不是一方总要让另一方难过，那样不是恋人而是仇人。”
“我想我是真的怕了，所以在还没被打击得颜面扫地之前，还是先退出这个游戏得好，江昱辰，我们到底是两个世界的人……不适合再继续在一起了。”
“你……你……”江昱辰急促地吸了几口气，“不管奥利维亚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至少我是在你身边的，你还不满足？”
“满足？”迟暮笑了两声，“江昱辰，你到底把感情当做什么，施舍？”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江昱辰忽然大吼了一句。
迟暮后退两步，淡然望着江昱辰的脸，“真要说满足的话，我要的满足不是这样，我想要一个能真心待我的人，一个能陪着我散步，吃饭，看电视，平平淡淡相依相靠过完下半辈子的人，这样的满足，江昱辰你或许真的给不起。”
他抬脚走向路边已经等了一会的出租车，江昱辰这次没再拦他，拉开车门时，迟暮不禁还是回头看了一眼，江昱辰站在原地动也不曾动过，脸上表情像是凝固住，只有一双漆黑的眸子里透着怎样的掩盖不去的悲伤与愤怒。
迟暮脑子里忽然跳出过去的许多片段：第一次见面时，在在机场熙攘的人流里，他躲在柱子后面偷偷看着他，英俊的面容，高挑的身形；在莫涟的别墅里，他毫不避讳地当着他脱掉上衣，弄得他面红耳赤；在欢迎酒会上，他拉着他踏上红地毯，掌心的热度盖过了周围亮成一片的闪光灯；在西湖边，他们用拍立得合影，笑得仿佛就是一对平凡的恋人；在纽约时装周上，他们肩并着肩，身着礼服踏上T台，仿佛前方就是未来。
可惜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这段感情对他曾经的十年来说，堪比沧海一粟，但即便当初离开程昊身边，迟暮也未曾有过这样心灰的感觉。
或许正是应了那句老话，在爱情上，陷得最深的一方永远是输家。
高下立判也只需要一秒，比所谓一见钟情的时间还要短。
迟暮坐进车里，用力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