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如果，这一晚发生在不同地点的场景能够被搬上电影银幕，那么导演一定会使用分镜头拍摄，最后再抽离背景声音放到同一个画面上播出——莫光夏蜷缩在宽大的家居服里，无精打采地窝在沙发上。
吃不下睡不好，他在短短几天的时间迅速瘦削下去。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想到头都快要破掉，他还是想不出辰光为什么这样笃定地认为是自己在陷害他。
处心积虑去算计一个人，他有什么必要非要这样做？
肖丞卓说得没错，他是个心思单纯的人，从小到大都没有变过。他不屑于向这世界上的一些游戏规则臣服，因为没有什么需要他去卑躬屈膝。
他的生活环境个人条件都给了他足够的便利。其他人需要苦心钻营才会得到的东西，他从一开始就手到擒来。
上天是看不过他的运气太好了吗？问题是即便要惩罚要清算，也不要给他这样一个百口莫辩的黑锅让他牢牢背上。
这些天他甚至不敢轻易迈出这个房间一步，不敢看电视，不敢上网，甚至手机一个细微的震动都会让他慌张半天。
他深怕辰光抄袭的事件会有变本加厉的版本衍生出来，化成一块块板砖，直拍得他头破血流。
他听到母亲在门外充满担忧的呼唤，不过他暂时不想面对。一夕之间，这个莫须有的罪名似乎就使他丧失了面对一切的勇气。
同样难于面对的还有肖丞卓。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抚上自己空荡荡的颈间。——那枚对方挂在他脖子上承诺等到他愿意的时候再重新戴上的戒指在与辰光发生冲突的那天似乎遗落在那个男人的家里，当时他听到的铮然响声应该就是链子在拉扯间不堪重负断裂的声音。
记得他淋雨回家的那一晚临睡前，肖丞卓从背后轻轻抱住他，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咦，你的那枚戒指呢”。
他的心猛然一沉，只能装出一副恹恹欲睡的样子回答道：“刚才洗澡的时候摘下来了……忘了带上。”
面对这样连他自己都骗不过的谎话，身后的男人只是淡淡“哦”了一声，收紧扣在他腰间的手臂，声音妥帖而温暖，“明天别忘了带上……乖，睡吧。”
他盯着两个黑眼圈坐在沙发里，将笔记本放在膝盖上，怀着一种莫名的期许的登陆了MSN。
Idolae已经好久没有出现了。他是不是就是辰光呢？如果是，从此不再出现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不过这是不是就代表着他那些不能轻易与外人说起的困惑或者愤懑，从今以后就再也无人投递？
Idolae这个偶然相识于网络的神秘人，曾几何时已经成为他的心灵寄托？想想都觉得很神奇。
细述遭遇到不平待遇的消息这些天已经连着发过十几条，不过对方的头像却始终灰暗。
莫光夏隐隐有种预感，对方那个用夏加尔“巴黎天空的花束”当做头像的账号，再也不会噔一声亮起来显示登录了。
“你的留言我已看到，深表遗憾的同时也觉得你没必要太放在心上。有时候不需要怕被人误解，损失的是误解你的那个人，他丧失了你对他倾心相许的机会。”
……呃……难道真的是这样吗？
“可是，难道我就这样保持沉默下去，等时间来证明清者自清？现在的舆论环境，并不给我这样的机会。”
抿着唇深思片刻，他敲出了这样一段话。
本以为这一次的讯息又是泥牛入海，不料对话框闪动一下，Idolae的另一则回复竟然很快出现在眼前。
“不需要过多的自我辩白，因为相信你的人从不需要你的解释，不相信的解释无意。”
“那我就真的要吃这个哑巴亏吗？”
“小傻瓜，对你来说也许很多时候真的就是吃点亏就是占便宜。”
“可是……”
“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如果你想去找误解你的人解释，那就去吧。记住，这次去的目的只是为了一抒胸中恶气而不是抱希望于对方真的会相信你。因为那种非要你浪费唇舌一再地解释才能换取的信任，它不比一介微尘珍贵。”
反复品读着这句话，莫光夏突然愣住。
温和俊逸的眉目，处变不惊的态度，一如既往如水般绵密渗透的温柔……“光夏，我们之间很多事都不需要解释来解释去的。只要你说的，我都相信你……”
不知是出于习惯，还是出于愧疚，用一扇门隔断亲密接触的那个男人，这几天却越来越多出现在脑海中。
对他所有的刻意隐瞒都采取不闻不问态度的肖丞卓，究竟是用怎样的心态说出那些话的呢？
此前在他的意识里，这个总是翩然微笑的男人就是小说里常见的那种腹黑大BOSS。他对自己的纵容只不过是出于相信自己能够掌控一切的自信。
不过要是按照Idolae刚才那句话的思路理解，他给予自己那种不需要解释就无条件的信任，究竟有多难能可贵！
为什么在肖丞卓身边这么久，他直到今天才想到这个问题？他端坐在电脑前，情不自禁挺直了脊背，被脑海中突然涌现的这种认知惊呆了。
如果没有辰光对他的误解，没有这次的经历，或许他永远也不会认为这种基于完全信任之上的爱是多么弥足珍贵。
被指责偷窃文稿，千夫所指的日子里，他一开始也难以接受情绪波动了好一阵，几乎夜夜失眠。就算好不容易睡着了也总是被莫名的噩梦所惊醒，每当那样的时刻，都是肖丞卓在陪着他。
男人会为他热一杯牛奶，倚在床头一句一句慢慢陪他说话。那些开导他的话当时都如风过耳，现在却在意识里回溯，字字句句敲击在他神经的末梢上……如低吟浅颂的咒语，轻易就让他豁然开朗起来。
“光夏，这世界上除了你自己，没有人有资格对你的人格提出质疑……“光夏，不想说的话就算了。任何时刻，你都有说与不说的权利……“光夏，我是相信你的……“光夏，别担心，有我在……“光夏，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信任你的人对你失望……”
深吸了一口气，他轻轻上扬起唇角。
“Idolae，谢谢你。我想通了，也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这些天给你添麻烦了，真的很抱歉。”
“呵呵，想通了就好。爱丽丝，世界是个充满危险的乐园，希望你能学会怎样enjoy自己的人生。我们转念即转运。”
说完这句，不等某人问这一次为什么又给自己换了称呼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人就嗖地一下下线了。
莫光夏轻轻呼出口气，从沙发上起身。
拉开门，客厅里的灯光一片温暖明亮。
——“妈，我饿了。”
高级公寓的19楼，一间寓所已经占据了一层楼的大半面积。
如此宽敞的住宅，却完全没有其他窗口透出的灯火通明。远远望去，一整幢大厦唯独只有这一层黑了一块，好似繁星点点的浩瀚宇宙中藏着的一处黑洞。任何光线都被撕扯得粉碎，堕入无底深渊。
“辰光，你的头还疼吗？”
端着一杯水站在桌前，白皙纤瘦的少年放下一把药片，“你该吃药了。”
“哦，好，你先放在这吧。”专注于电脑微弱光线的男人微微蹙起眉，眼也没抬一下。
“……”
少年站在桌前没有动。
“还有事吗？”男人淡淡扫了他一眼，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出一行字。
被问的人稍微愣了愣，“啊……那个，今天都这么晚了……我想……”
“怎么？怕出了门被埋伏的狗仔队拍到？”男人吊起嘴角的样子颇有些不屑的味道，“你想在这里留宿？”
“……”少年垂下清澈的眸子，咬了咬唇，“不……不可以吗？”
男人挑起眉梢，上下打量他几眼，“行，有什么不行。”
恰好此时，MSN的提示音又再一次响起来，他一面低下头去回复，一面开口叫住脚步欣然离去的少年，“除了书房的躺椅和我的床，随便你睡哪里……”
少年在书房前的脚步瞬间停顿，挺秀的肩微微颤动了两下，终于归于平静。
“好的，我知道了……”
空调的暖风发出细微的声响，电脑屏幕发出的微光一下子就把抬起头来的男人原本俊美的轮廓吞噬淡化，只有声音听得出些许的隐忍和疲惫，“年笙，这是你我都默认的游戏规则，所以……”
“不要说了。”门前的少年突然打断他，深吸了一口气，“我明白……”
大洋彼岸，波士顿市区某一法律事务所独立的办公室内，面容稳稳俊雅的男子面对着国内中文网站铺天盖地的负面消息第一次很明显地皱起了眉。
印象中那个凡事大是大非又爱憎分明的孩子，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简直荒唐透顶！”
优雅从容如他，也不由得愤而将拳击在桌面上。再一掀手，桌面上推积如山的卷宗便如同雪片一样纷纷扬扬撒落下来。
呜……他身边帮忙整理文件的金发助理不由得蹲下身去一边捡一边内牛满面。
本来这个新来的合伙人就以铁面无私著称，走马上任就要查看事务所几年来所经手案件的所有卷宗，好不容易看了两个夜车就快陪着他看完了，这下所有的记录都乱了，看来他今晚也别想回去了。
想到家里henoy涨红的小脸，他就觉得自己是赤果果的杯具，看来明天回去键盘神马的是跪定了……好不容易将地上的纸片捡干净，助理抬眼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钟，仍旧尽职尽责提醒道：“兰先生，您一会还有个和代理人的约见，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
“好了，我知道。”桌前的男人岿然不动，正聚精会神在电脑上输入什么，就连回答都显出心不在焉的感觉，“你先带着资料过去，跟代理人打个招呼，说我稍微晚到一会。”
小助理闻言不由得惊讶地瞪大双眼。他们这位一丝不苟的新老板平时连全城的交通大拥堵时上班都准时到不差分毫，这一次约见代理人这么重要的事居然注定提出会迟到？
这世界真是颠倒错乱了。
出于好奇，他偷偷凑近电脑一看，随即愤然咬住唇角。
把我们这些小职员折腾得团团转，您倒好，居然公然在上班时间跟人聊起MSN来了，还有没有天理啊。
“怎么了，还在这，有什么问题吗？”办公桌前的大老板冷冷抬眼。
“啊……没有。我这就去。”助理敢怒不敢言，立马拿了文件一溜烟卷出门去了。
兰添默默关了电脑，坐在桌前沉思。
正午的太阳照得办公室内一片明亮。
他是有心为那个孩子撑起一片无风无雨的晴空的，只可惜鞭长莫及。
闭上眼平定一下起伏的心绪，他伸手去抓电话听筒。
手刚伸出去，电话铃声就猝不及防地响了起来。
他睁开眼看了一眼来电显示——0086，久违的来自国内的号码……“肖总，请问有什么事吗？”
深更半夜被人从被窝里拖出来的助理小夏，望向自家老板的眼里还残留着睡意朦胧。
“抱歉小夏，这么晚把你找来公司。”
凌晨一点，总裁办公室里只开着桌上一盏照明的台灯，半明半暗的光线却偏偏把男人若有所思的脸容衬托得更加英俊坚毅。
“啊，没关系。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您尽管说。”莫名的严肃气场居然让小助理产生了直觉的应激反应，睡意霎时跑得无影无踪。
对于平时嘻嘻哈哈喜欢有点小八卦的助理身上产生的微妙变化，办公桌前的男人丝毫不觉察，依然目不转睛盯着屏幕。
静谧的办公室里，男人快速地敲击键盘，按下打印指令。他将打印出的一套模拟方案递给身边的助理，“小夏，把这个散步到网络上去，然后草拟一份声明。在天亮之前如果有什么人能够完美破译这套安全系统，可以通过匿名的方式得到我公司悬赏的5万块奖金。”
“奖金？5万块？”小助理再一次被总裁一反常态的作风弄糊涂了，睁大眼直愣愣地看着自己跟随多年的肖先生。
可惜，男人那张线条完美，五官精致的脸上除了眉间隐隐浮现的疲惫，看不出任何的异状。
理不出头绪的小助理只能转而在手中的文件上寻求答案。
细看之下，就更如同坠入五里雾中。
“肖总，这不是我们上个月刚刚给互联公司上市的无线上网系统做的安全控件吗？难道是它出现了什么漏洞，需要改进？”
“你能看出它存在什么漏洞吗？”沉着地反问他一句，肖丞卓抬起眼来，“如果能发现，不如现在就在这里给我指出来看看。”
“我……看不出来……”小助理不得不老实认输。
“这就对了……”悠然从桌上摸起一支香烟，放在唇边悠然点燃，肖丞卓的神情隐入烟雾中看不清楚，“才上市不到一个月，宣传又十分低调，这套安全系统目前尚不会引起任何黑客的敌意。真是遗憾啊……”
“您的意思，该不会用这种主动制造破坏的方法去达到改进的目的吧？”小助理向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的神情慢慢流露，“这要是被互联公司或者董事会的人知道，我们就麻烦了……”
“麻烦……”淡淡地重复了这两个字一遍，男人将指尖的烟灰弹落，紧接着笑了一笑，“怕麻烦我怎么会去做这种事……”
“那这是为了什么？”小助理一阵莫名的紧张，“……要通知公司技术部的其他工程师来吗？”
“不用，不准透露任何消息。严密监控黑客们的动向，一但有消息尽量争取在第一时间锁定对方的位置，然后立刻通知我。”熄灭了手中的香烟，肖丞卓再一次开始埋首忙碌，“这些工作完成以后，你就可以回家了。”
“呃……好……”
猜不透自家老板这样玩火自焚一样的行为背后藏着怎样目的小助理僵硬着点头转身，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先迈开哪条腿走出总裁办公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