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页
「抱歉在忙碌的时候来打扰。」
战战兢兢地向位置最近靠走廊的女性搭话。记得她是前田小姐。在课内算是前辈的真砂坐在课长附近，也就是坐在更内侧的位置。
事务课是每天统计盘商和一部分直配书店的出货票据的部署，这里同时也是询问和下订的电话窗口，因此视情况而定，有时候所有的课员都在讲电话。因为除了课长外全都是女性，所以莫名有种难以接近的气氛。的场曾说过：「清帐时的事务课很可怕喔～因为大家都带着杀气在开立票据啊。要是在这时候拿新合作店家的订单一览表过去，大家都会边笑边爆青筋呢……」
听过这个说法也是害怕的原因之一。
「啊，花岛先生。什么事？」
「呃，是这样的。作者老师打电话来，说他想要买自己的书……」
递出写着书名和作者名的便条纸。刚才在某经济大学当讲师的作者打电话来，说想买约六十本自己的书来当课堂教材。作者要买自己著作的时候，可以用合约上讲定的折扣购买。
「啊，这个有固定的负责人。真砂小姐，作者购书——」
满心祈祷自己「哇啊！」的想法没有表露在脸上。被前田一唤，本来在按计算机的真砂便抬起头来。笑容可掬的样子反而更可怕。光也向前田道了谢，下定决心站到真砂座位旁，递出便条纸说：「麻烦你了。」
「好的，有做过存确了吗？」
「嗄？」
「存货确认。得打电话到仓库，先确定存货数量才行，请稍等我一下喔。」
真砂拿起话筒，啪啪啪地快速拨打内线。这过于迅速的动作看起来也像是在生什么气似的，令光也紧张得心跳加速。
「我是真砂。我想做作者份的存确，《修定版总体经济学基础》六十本……是，啊，这样啊。那请帮我保留，麻烦你了。」
看来存货没问题的样子。在松了口气后不久，又被问到其他问题。
「这是大学上课用的吧？可以不透过生协进书吗？」
「……生协？」
「大举生协会。」
设计专科学校出身的光也，并不了解所谓的大学生协会。
「哎呀、哎呀，花岛先生，大学里不是有专卖教材的小型书店吗？就是那个啦！」
前田助了自己一臂之力。这么说来，他想起去念美大的朋友曾说过可以在校内买到便宜的书。
「呃……没透过那个生协进书很糟糕吗？」
「不会，也有些大学没有生协，就算有，有时候老师也可以直接卖书。不过，也有些情况是老师忘记生协的存在。因为我们不清楚详情，所以得事先确定才行。」
糟糕，她在生气——只有嘴角在笑而已。
会生气也是一定的吧……妙龄女性到了单身男性的家门前，若男方打开门是还好，但自己却迟迟无法转开门把，而且还……
——这样果然还是不太好吧？
还说了这种话。要是光也是女人的话，可能会当场来一记下劈把对方踹倒。
「我、我会去确定看看，如果要透过生协的话……」
「那商品就送到盘商那边。急用的话也可以申请临时票据直接配送。」
「我懂了。」
其实不太懂。总之先去问作者是不是可以不透过生协进书，先从这个做起。
「啊，可是要透过生协的话，请不要直接接受作者老师的订单喔。」
「嗄？」
「请生协那边透过电话或尽可能用传真下订单，我们也不知道盘商那边怎么分配嘛。通常都是立即请款，不过也可以等货品到齐后延三。」
讲到这里时自己已经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了。在思索着是不是该好好问清楚的瞬间……
「那就是这样了，麻烦你啰。」
真砂这么说着起身离席，走向票据列印机。
光也就这么被扔在原地，气氛看来很难请她详细说明。可以依靠的救命素——的场现在出去跑业务了，且察觉到事务课的女孩子们似乎也弥漫一股奇怪的气氛，大家都假装埋头处理各自的工作。
光也垂头丧气地撤退，回到自己的办公桌。
幸好须见课长为自己做了详细说明。依课长的说法，也就是说，可以把所谓的生协想成是大学里的书店，只是有时候贩卖的价格和一般书店不同。然后这位作者的大学并没有贩售书籍的生协，因此只要当成作者直接购书，依照合约以八折的价格请款而后出货就好了。
不论如何，票据都只能请真砂开。
光也感到后悔莫及。昨晚为什么要把真砂赶走呢？这种行为很要不得，就是所谓的「让女孩子出丑」。要是一开始就没有邀她进屋的打算，还在酒吧的阶段就该委婉拒绝才对。之所以没有这快做，都是出自光也的色心，且更要不得的是没办法坚持这份色心。当然，光也没有保持只一时兴起玩一玩的念头，虽然真砂不是自己特别喜欢的类型，但觉得她很可爱，在没有固定对象的现在，觉得也可以跟她交往看看。
那当下真的是这么想的。
但想法转变了。
在那家便利商店改变了主意。
从离家最近的车站走回家的路上打算买个饮料什么的，于是两人一起走进便利商店。而在店里看到的场的时候，光也差一点就要叫出声了。
的场大概是来买烟的吧，他站在贩卖机前而非店门口，同样也用惊讶的表情看着光也。身上穿的不是西装，而是成套运动服配上一件连帽外套，是近于睡衣的休闲打扮。
真砂倒是没有注意到的场。
光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虽说家住附近，这也太巧了。要是被看到这副景象，不就等于在说他们是那种关系了吗？不是的，我们等一下才要去。讲这种借口也很蠢，再说都已经是大人了，根本不需要找借口。公司也没有规定不可以发生办公室恋情。只要之后不经意地请他别说出去就好。
但不论过了多久，心跳都无法平静下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心脏以这种节奏激烈跳动着。
的场一开始虽一脸诧异，但很快就露出笑容并对自己竖起拇指。大概是想表达「加油喔！」吧？仔细一想，本来该去参加酒会的的场穿成那样也很奇怪，怎么看都像是在自家无所事事的样子……难道他一开始就盘算着让自己和真砂两个人独处吗？是打算撮合我们吗？
一这么想就十分生气。
愤恨到甚至想在单手拿着Mild Seven、快步离去的的场背部踹上一脚。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胃部一带一阵恶心，破坏直到方才的微醺好心情。
就连色心也敌不过这种情感。老实说，在这种情绪下自己没办法跟任何人做爱。搞不好会无法勃起也说不定，但都到这里了，要她回去也不太好，在不断挣扎犹豫之下，最后就在门前说「对不起」了。
「……糟透了。」
光也试着小声轻喃。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呢？
越是思索就越不明白。虽然是因为没有那个意思才做出此举，但成谜的是，为什么那个念头会突然消失呢？
色心就像肥皂泡泡破灭一样，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被的场这样刻意撮合让自己这么不高兴吗？可是，这应该是该开心、该心存感激才对吧？
一旦发展成办公室恋情就打退堂鼓？酒慢慢醒了便觉得「果然还是不妥」？不论是哪一个作为理由都很薄弱。要说不妥的话，把深夜来到自家门前的女性赶回去才更不妥。虽然打算给她计程车钱，但真砂不肯收。也对啦，这就像是狠狠砍了自己一刀的人，事后还拿出OK绷一样。
光也装作有其他事要办，走过业务课前。
瞥了白板一眼，得知的场有个当天来回的出差，地点是宇都宫。看来今晚没办法找他商量了。穿过旁边的营业事务课时感觉到刺人的视线，是自己多心了吗？
「那个，为什么是煎饺呢？」
「你不知道吗？说到宇都宫就想到煎饺喔！」
隔天是周六，明明就是假日，光也还是打电话给的场。
说到底，若没在便利商店遇到的场就不会演变成那种情况了，既然如此，的场是不是也多少有点责任呢？找了个自私的借口，但仍战战兢兢地拨打了手机号码。的场在他自己家里，当光也说有事想找他商量时，他便要光也直接去他家。
走路五分钟的距离。只要听他描述几个地标，很快就知道的场的公寓在哪了。说来有点没礼貌，但那是房租看来会比光也家便宜约一万日币左右的老旧房屋。
然后，开口第一句话就被问：「要不要吃煎饺？」
他嘴里叼着烟，头上顶着一头乱发，身穿条纹长袖T恤配上休闲裤，虽然是副莫名邋遢的打扮，不过看起来比穿西装的时候年轻一点，大概是因为没有发胶的帮忙，浏海都垂下来的缘故吧？
「我不知道，宇都宫原来是饺子的产地啊。」
「产地？你用词有时候很奇怪耶，饺子又不是从田里收成的。不过车站前倒是有饺子像就是了。」
「哈哈哈，少来了。」
光也还以为他在说笑，不过好像是真的。的场理直气壮地拿出他买的煎饺伴手礼小册子给光也看，上头的确有张饺子像的照片。
「虽然还是大白天，反正是星期六嘛。刚起锅的煎饺配啤酒，感觉好像很不错。」
「我来帮忙。」
「你会煎饺子吗？」
「……啊——我会在旁边看。」
「嗄？只帮忙看喔？」
虽然被如此嘲笑，但也无法反驳。光也只买过已经煎好的煎饺，再说煎饺是该在外面吃的食物之一。这也一样是光也的个人原则。煎饺不是普通人能应付得来的东西。
「真不敢相信耶，在门前赶她回家？」
光也站在于狭窄厨房煎饺子的的场身后，讲起前天的来龙去脉。的场的房间是有厨房的，而非单房式。附有一个三叠榻榻米大小左右的厨房，令人意外的是有定期在这里做饭的痕迹。换言之，就是指厨房很乱。
「我自己也不敢相信啊。就在这时出现非得请她开立票据的事……的场先生，什么是延三？」
的场在整齐排放着饺子的热平底锅中，加入约半杯稍有些白白混浊的水。厨房内响起水瞬间加热的「唰——」一声，接着立刻盖上锅盖。
原来如此，自己还是第一次知道煎饺要先这样闷热。
「延三个月结算，是出货条件啦，也就是延后三个月结帐的意思。一般订货都是立即请款，不过有时候也会延三。」
「喔，原来是这样……」
「虽然跟编辑没有直接关系，不过最好还是先记起来。啊，对了，下星期要带你负责的书的样本去亮相。」
「《企划书就是生命！》对吧。麻烦你了。」
那是从交棒给光也的离职约聘员工手上交接来的新书。正如其标题，这是讲解企划书写法的书籍。作者在商业界中似乎是个名人，去打招呼时他给人蛮横的印象，不过在面带笑容谦虚以对下应付过去了。因为还有更多教人生气的客户，自己早已习惯假笑。附带一提，的场说的「带样本去亮相」指的是带着样书去找盘商的窗口。
「会热卖吗？」
「小堺老师也很常参加演讲嘛，我想应该会卖得不错喔。这次也看准了企业会采购，比平常多印了一千本……好了，差不多了吧？」
打开锅盖时，水分几乎都蒸发掉了，煎饺滋滋作响。
「哇！看起来好好吃——」
被香味吸引，他紧靠在的场背上探头望着平底锅。光也本来不论同性异性，都不太喜欢靠近他人的身体，不过如果是的场就无所谓。他想，这感觉就像黏着爸爸的小孩子一样。
「这很好吃啊……很危险的，稍微退后一点。」
的场先把平底锅放在湿毛巾上，平底锅的锅底发出急速冷却的滋滋声。接着他右手拿着乎底锅，左手拿着盘子，在发出「嘿咻」一声的同时把煎饺倒入盘中。煎饺们顺利降落在盘子中央，展现出完美的金黄脆皮。
「好厉害！有翅膀耶！是有翅膀的煎饺！」
所谓的翅膀指的是连在并排煎饺间的薄皮。这个部分又酥又香，非常好吃。姑且不论卖煎饺的专门店，光也从没想过在家做煎饺也能煎出翅膀来。
「如何，还颇有模有样的吧？我在闷热加水的时候有混入太白粉哩。」
「在现在这个瞬间，我最尊敬的人也许就是的场先生。」
「你讲这种话我就不给你吃啰？给我在公司里尊敬我啦……喂，帮我从冰箱里拿啤酒出来。」
「好啦好啦。」
边和他开着玩笑，光也的心情也彻底转好。
拿着两罐啤酒和小碟子，移动到旁边八叠大小的房间。房间一角摆放着随手折起来的被褥，半开的壁橱被改造成临时衣柜，里头整齐地挂着几件西装。
「没想到房间这里还满干净的呢。」
「抱歉厨房很乱……需要坐垫吗？」
「啊，我直接坐就好。」
就独居来说偏大的矮桌上还放有笔记型电脑，四周则堆着杂志和报纸，除了工作所需的杂志外也夹杂填字游戏志。
「你会玩填字游戏啊？」
「很好打发时间喔。」
「的场先生不是每天都很忙吗？几乎没有可以准时下班的日子吧？」
的场一边为了放煎饺而啪啦啪啦地把杂志扫到地上一边说：「还好啦。」
「虽然是这样没错啦……像这样假日突然有很多时间时，我就会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啊。」
边说边调好两碟醋酱油，并把其中一碟拿给光也。酱油和醋都直接装在大瓶子里使用，总觉得莫名地非常符合的场的个性。
「我没什么特别的兴趣……总觉得像个枯燥无味的欧吉桑似的，我也不想这样啊。」
「啊，我懂。我有时也会这样耶，被工作追着跑的时候是还好……突如其来的零碎空间时就没事做。」
光也也很不擅于应付那段空白。有种只有自己被从忙禄运作的世界隔离的感觉，过去和恋人提到这个情况时，被说：「这就表示你是工作狂啦！」虽然也觉得好像说中了，但光以这句话打发也有点落寞。
「花岛在这种时候会做什么？」
「嗯～消除小球……吧？」
「那是啥？」
「电脑游戏。非常单纯，可是迷上之后就停不下来了。」
「跟填字游戏没多大差别啊……来，干杯。」
的场轻轻举起啤酒瓶，光也也做出相同动作，先喝了三口左右，然后马上将筷子伸向煎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