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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龙蜕》    作者:青水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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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瀛泽急道。
“马上。”公子的声音淡淡的并不强硬,却毫无余地。
“大叔……”瀛泽还想挣扎,却被公子一把攥住了腕子,一字一句道:
“已经开始了。”
“开始什么?”瀛泽越发烦躁,“你别碰我!又不是没经历过,不就是蜕……”
公子眼色如冷茶,攥着他的力道一丝一毫也不放松:“这是第十次!这次龙蜕后你会长出逆鳞,再留在这里,你想死吗?”


二十三、

瀛泽似是被他吓到,一时没有说话。沈筠握剑的手骤然一紧,他纵然不甚明白公子话中含义,那个“死”字还是听得懂的。
“你以为所有的龙都会蜕皮么?”公子微微冷笑,“只有天生逆鳞的才会……逆鳞,代表龙族千年不遇的强者。”

逆鳞并不是个完全陌生的词。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传说每一条龙喉下皆有逆鳞,人若触之,则必杀人,这故事阿长就很会说。
但这的确只是个虚无的传说,和真正的事实大不相同。
“强者……”瀛泽下意识地低声重复,他今日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传说之外的解释。
“若你当真是强者,我也就不必过来了,”公子笑意中带出些淡淡的锋锐,“可你不是。”他上下打量了瀛泽几眼,继续道:“逆鳞之主的龙蜕可使人长生不老,龙血可起死回生,这会儿你的每一根骨头,每一根筋,每一滴血,每一块肉,恐怕都有人在惦记着……”
瀛泽轻轻一颤。
“怕了?”公子看他一眼。
瀛泽微微一怔,然后摇了摇头。
“怕也好,不怕也好,你都必须走。”公子看着他缓缓道,“方才这房间里就有一只怨气极重的死灵,若它只是不自量力想来分一杯羹也就罢了,若它是为人所役使……盯上你的,还不知道是什么人。”
“要龙蜕给他们就好,反正我有好几个……”
话说到一半,瀛泽自己先笑了。太幼稚了,他揪住被角在心里嘲笑自己。
不是一点不怕,只是这些事太遥远太陌生,远远没有离开大叔这一点让他恐惧。他隐隐觉出什么,却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只能任凭公子的话从耳朵里灌进去。
“剥皮剜骨抽筋,那还是好的。”公子冷笑一声,不客气地继续道,“你能力低微,根本无力自保,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离了正途,真的会被逼着犯下滔天罪孽。到时候邪道抢你,正道杀你……”
“别说了。”瀛泽攥紧了被角。
“我还没说完,”公子眉目冷然,当真一丝一毫的余地也不留,“逆鳞,逆天之鳞,若是主人本身资质极佳,未来真的会不可限量,逆天……也不是不可能。”
不等瀛泽开口,他就低低地跟了一句:“你说,天会同意么?”
瀛泽脑中犹自混乱,一直旁观的沈筠却微微一震:“难道……”
“铲草除根,”公子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趁你现在还小……哼哼,再不走,恐怕就有天雷要落下来了。”

瀛泽将头埋在被子中不说话。
他心里实在太乱,这些事情对他来说……真的太过复杂。
听见了,听懂了,却还是觉得无比不真实。
埋头苦思了许久,他抬起头时还是觉得心乱如麻,最终只是凭借本能,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我若不走,会连累大叔吧?”
一语出口,其余两人的心都不由自主地震了一震。
冷静如公子也不由微微感叹,会问会疑惑会茫然的少年在不知不觉间流露出来的,是最真实的心绪。
沈筠在门口沉默了一会儿,放下剑,走过来握住瀛泽的手。
“大叔,我听话。”少年只看了他一眼就把眼光挪向别处。
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向公子,眼泪顺着脸颊直流下来。
“我跟你走。”


二十四、

临出门前,瀛泽说了一句话。
他摸了摸怀里装龙蜕的小箱子,若有所思,然后抬头看向沈筠:“大叔……我若更早些遇到你就好了。”
沈筠无言,他已经知道少年的心思,却无法回应,只好又帮他理了理头上的乱发。却听少年停了停,继续道:“我的血能起死回生……若更早遇到你,一定帮你救活他。”
沈筠微微一震。
只一凝神间,瀛泽已经跟着公子走远了。唇边只留下一点若有若无的温暖触感,和少年身上干燥的阳光味道。
那是一个很轻的吻,不带任何情/欲色彩,只有淡却绵长的眷恋。

回到屋里,沈筠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再过一会儿客人就要上门,往常的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很忙的。灶上熬着粥,锅里煮着鸡蛋,蒸包子的小笼也开始冒热气了,瀛泽若是起得早肯定会叼着一只包子来帮忙,虽然常常帮到一半就被火熏回了原形,只能在一旁抱着粥碗郁闷地甩尾巴。
若他还在睡或者早早跑出去玩,沈筠便会把他的早饭盛出来,一直热着。
可惜今日走得急,他连饭都没来及吃。看着冷清的厨房,沈筠忽然想。
瀛泽长得比一般人家的孩子快得多,食量也大,他从来不挑剔食物的味道,却不能饿到一点半点。
记得初次见面时,哭得脱力的小龙怯生生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那时他好小,一根手指就能推倒,喂他吃饭时还怕把他撑坏了,自己是用筷子尖蘸着米汤往他嘴里塞的。
没想到它居然吐出筷子,自己蹦进碗里,一口气把米汤喝干,然后伸出舌头一点点舔碗底的米粒。
米少得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他显然是没吃饱。
而能够提供食物的沈筠,已经因为重伤失血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身边趴着个白白嫩嫩的娃娃,正因为饿肚子哇哇大哭,见他睁眼立马止住了泪水,爬过来问他疼不疼。
那次沈筠昏了三天,他就饿了三天,见到食物后不管不顾地放开胃口大吃一顿,之后肚子又撑得疼了三天。
沈筠没办法,只能用一只手给他揉肚子。
另一手上缠着绷带,空着的这一只也有割伤,用力是会疼的。揉到一半小龙发现了,眨着一双清亮的眼睛把他的手推了回去,然后自己伸出白白软软的小手搁在沈筠肚子上,轻一下重一下地揉了起来。
他能看出沈筠很难受,便有样学样,以为这样会让他好过一些。
腹部没有大伤,青紫瘀痕却免不了,沈筠被弄得很痛,却没有推开他。
他抱着身体暖暖的孩子,哭了。
寒塘剑的主人从不在人前流泪,但他已经撑了太久,实在撑不住了。
那时他伤重无依,那时他以为再不会有人关心他,那时……怀霜刚走。

心里有些乱,沈筠不知不觉进了瀛泽的房间。
寒塘还搁在桌子上,剑光如水,却微微有些刺眼。想起早上同公子的谈话,他伸指抚向剑锋,心里浮现出剑鞘的模样。
剑鞘在苍炎山陪着怀霜,自己……
一滴血沿着剑锋滑落,手上轻微的刺痛将他从回忆中唤醒,沈筠下意识地抬头,却发现屋内有一团不同于日色的柔光。
淡却华美,这光来自壁间。
他对着插在那儿的树枝想了一会儿,才记起十年前自己是折了根会发光的枝子照路,发光的不是树枝,是枝间的一枚龙蜕。
坚硬透明、鳞角历历、指爪宛然,俨然……一条龙的模样。


二十五、

瀛泽被公子牵着,似乎走得并不快。
没有半点风驰电掣的感觉,眼前的人意气舒徐,从容优雅,甚至连头发都只是被风吹得微微飘起,但在中途歇脚的时候,瀛泽突然发现,身边的景物已全然不同了。
路边的小店没了粉丝汤糯米粽,一色都是白白的大馅儿肉包子,来往之人带着肉包气味的口音里,也不见了南边软糯的味道。瀛泽听着,忽然有些恍惚。
他好像到此刻才知道,原来只是短短的一刻,自己就已经离大叔那么远了。
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他摸出一个纸包,拿出里面的包子默默地咬了一口。
包子不大不小,上面的褶谈不上很好看,但捏得还算细致,偏素的荠菜馅儿点缀着少少的肉末,很香,却一点不腻。
但瀛泽只咬了一口就放下了。
“饿了?”公子看了看那显然已经冷掉的包子,他怀里的黑猫探出头来也跟着看了一眼,又不感兴趣地缩了回去。
瀛泽点点头,又摇摇头。
“就快到了,看样子还能赶得上午饭,”公子摸摸黑猫的脑袋,看向路边的小食店,“要是实在饿了,我去给你买个热的吧。”
“不用了。”瀛泽不再发呆,把手里的包子一口一口吃完了。
他吃得不慢,却很认真。
细细地咀嚼,细细地品味,像是要把这味道一直铭刻在心里。
恢复味觉之后的第一顿饭是公子带给他的,后来不是吃不下就是来不及,他只能在出门的时候匆匆从灶上拿了一只剩下的包子。
可惜吃不到热的了,咽下最后一口的时候,他默默地想。
公子也就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说了句:“走吧”。
依然向方才一样过去牵瀛泽的手,却被少年轻轻推开了。

“去哪里?”他抬头看公子,“做什么?”
“去我住的地方,你哥哥在等你。”公子道,“我们会保护你。”
“我不能一辈子靠人保护。”瀛泽收回目光,淡淡地说。
“不会的,”公子轻抚着黑猫的皮毛,“等你学会了控制自己的力量,我们都不是你的对手。”
“要多久?”少年的声音中透出少有的沉静,他没有抬头,继续道。
“也许很久。”公子缓缓道。
“很久不能回去了……”瀛泽顿了顿,忽然说,“可是我把龙蜕留了一枚给大叔,那可怎么办呢?”
“你说什么?”公子眸色微动。
“我会害死他的,”少年的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大叔不肯长生,不会把它吃掉的,所以那些神鬼妖怪一定会去抢,一定会去的……”
“你……”公子看着他道,“为什么这么做?”
“大叔那样的人,是一定不会眼看着属于我的东西被抢走的,何况龙蜕还那么重要,要是落在坏人手里就糟了,”瀛泽忽然微笑了一下,“这样就好。”
“好?”公子忽然若有所悟。
“他会护着龙蜕,会等我回来,”瀛泽继续微笑,“那样他就不会再想着去死了。”

自己走了,他也就没了再留在这世上的理由。
像现在这样虽然很危险,但是至少他还会想活下去,这样就很好了,不是么?
想到这里少年重新看向公子:“有人想抢龙蜕,他就会很危险,而我又不能回去,回去也什么都做不了,所以你或者哥哥会帮忙保护他,对么?”
“我可以说不么?”公子在心中微微一叹,面上却只是轻笑。
“不可以,”瀛泽用此生最认真也最让人头疼的语气说,“是不是好好去学控制灵力,是不是把这能力用在正途上,难道不是我说了算的么?”


二十六、

有那么一瞬间,公子十分想开口告诉瀛泽,事情并不像他想象得那么简单。
他几乎都要说出口了,但最后还是作罢。
最终他只是轻声说了一句:“也好。”
有人惦记,有人爱,这本来就是件好事吧。“只是莫要像你哥哥一样。”他在心里想着,不知不觉说了出来。
“像我怎么了?”耳边忽然有人道。
公子一转头,说话的人已经到了跟前。

那是北地初春的正午,大道上尘土很多,树很少,天气很冷很干燥,但说话的人出现的时候,周遭的空气里仿佛立时带了淡淡的湿气,好像初春的细雨,扑面微凉,却杳无痕迹。
“我好得很。”来人语声幽幽,口气算是温柔,却带着明显的固执。他雪白的衣衫和长及脚踝的黑发都笔直如线,直直垂向地面,只束发的一根红色丝带无风自动,仿佛有生命一般凌空飞舞,颜色艳艳如血,在初春暗淡的背景上,鲜明如刻。
“好的很么?”公子轻笑一声,不再说话。
来人瞥了他一眼,将目光转向瀛泽。
“你回来了。”
海一样美丽的蓝色眼睛、和淡漠眼神不相衬的温柔口气、血红色的发带,瀛泽怔怔地看着这些熟悉的细节,却怎么也无法将记忆中的哥哥和眼前之人重合。
“哥,你怎么变成……”他有些惶然地开口,心中忽然掠过一阵恐惧。
“我很好,”那人踮起脚来摸摸瀛泽的头,又重复了一遍,“我很好。”

不知不觉间,瀛泽已经走了三天。
这三天里沈筠并没有闭店,他还是和往日一样劈柴做饭招呼客人,只是会在夜晚到来之后坐在饭桌前发呆。
他本来以为无人对酌已经很寂寞了,却没想到一个人吃饭这么令人难以习惯。
收拾好碗筷,将门锁好,他提了一盏灯出门去了。
到苍炎山的时候已经天色将明,灯里的蜡烛燃尽,空留一滩烛泪。紧闭的石门在微薄的天光中显得厚重而冷,上面遍布着一片一片枯萎的青苔,沈筠在门前坐下来,背后就靠着冰冷的石头。
手中无鞘的寒塘剑闪着冷冽的光芒,他的手指轻轻在上面一划,血就淋漓地滴了下来。“怀霜……”感受着指间的刺痛,他微微闭上了眼睛。
剑锋下移,堪堪压在腕脉上。
一道细细的红痕瞬间出现在皮肤上,沈筠闭着眼,仿佛可以听见薄薄的皮肤底下,血液流动的声音。
只要再用力一些,血就会涌出来吧……
四周很静,只有山风飒飒,枯木微吟,最先流出来的血珠顺着手臂滑下,留下一道半干涸的痕迹。
直到它彻底干掉,沈筠还是没动。
最终他睁开眼叹了口气,放下剑,将手按在胸口上。
那里有一只小小的包裹,里边装着瀛泽的一枚龙蜕。
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怀霜,对不起……”


二十七、

苍炎山离沈筠住的小镇不算近,但也不算太远,寻常人来回要一日一夜,轻功好的人走来要轻松得多,但沈筠这次走得却很慢,下山的时候,日头已经升得老高了。
回到家时,已是黄昏。
推开门的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不愿快走。
家里实在太过冷清,师父走后他入江湖遇到了怀霜,怀霜走后他几乎是立刻便遇到了瀛泽,这样一个人的日子,竟是过得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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