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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页

书籍名:《龙蜕》    作者:青水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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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他第一次感到了彻骨的疲累。
这十年来痛过寂寞过也茫然过,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好像被无形的线拉着,每一根骨头都被牵扯着往下坠。
他忍不住想,如果十年前就随怀霜去了,就不会这样累了吧?
夜色降临,黑暗一点一点将房间里的光亮挤走,视野里变得一片漆黑的时候,沈筠忽然感到一丝恐慌。这实在太像怀霜离去的场景,血红色的夕阳一点点淡去,目光所及的光亮越来越少,终于再也看不见那人的眉眼。
而他立在黑暗中,迟迟不敢将手中蜡烛点燃。
下意识地触到怀里的布包,包裹散开,里边的龙蜕顿时晕出了一室的氤氲华彩。有那么一瞬沈筠几乎以为回到了十年前,烛火燃起,看到的却只是……闭上眼睛又强迫自己睁开,他终于略略松了一口气。
瀛泽每年都会蜕一次皮,随着身量的增长龙蜕也越来越大,但掌心的这枚很小,只有半根手指长,正是初见时被小龙护得死死的那一个。
半透明的一只,有角有爪,活灵活现好像会喘气儿似的,通体还散着极好看的光,投射在沈筠眼里,居然也染出了几分温暖。
当年肚皮粉粉的小龙就是勾着它,先是义正词严地指责自己觊觎龙蜕,然后毫无形象地哇哇大哭,哭累了之后又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要吃的。十年来和瀛泽相处的点点滴滴浮现出来,最终化作了那一声满怀期待和痛楚的“我喜欢你”……微微叹了口气,沈筠点起蜡烛,将龙蜕重新包好。
本来是想多陪瀛泽些时日的,他走了,自己也就没了再留在这世上的必要,但是现在……总要等到他回来把龙蜕取走吧。
只是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还要……一个人在世上过多久。

简单吃了点东西,沈筠就熄了灯睡下了,装龙蜕的布包被他压在枕下,剑搁在手边。虽然不是太明白那些神鬼异事,但是那日公子的话,他还是记得的。
龙蜕,是非之物。
况且剑客的直觉隐隐约约地告诉他,未来的日子很可能并不太平。
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剑柄,沈筠看着窗口透出的一点薄纱似的月色,心里突然平静了许多。
十年里夜夜枕剑入眠,这情景他早已习惯。怀霜故去,留下秘籍和宝藏的传说,他哪一月不是要打发几伙夜探的人,那时小龙睡得熟,都是不知道的。
真巧,现在又要为了龙蜕,继续过这样的日子了。
身体绷得像一张弓,即使睡着也保持着三分清醒,这些年来他从未好好休息过,但这样做的时候,心里就不那么空了。
枕下的龙蜕还好好地放在那里,他轻吁了一口气,闭上了眼。
不过片刻,又睁开了。
“谁?”他按剑而起,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扬声道。


二十八、

没有人回答。
窗外的月色很暗淡,透进屋里的更是微乎其微,以沈筠夜间的目力,此刻连室内陈设的轮廓都看不清。
黑暗于他并不陌生,陌生的是黑暗中隐藏的东西。
听不到任何活物的声息,但室内的气流的确发生了微小的变化。这变化不是“动”,而是“静”,极度的安静。
一切的声音和气息都被隔绝,院中树叶的飒飒声、细微的风声,这些通通都不见了。有那么一瞬,沈筠几乎连自己的呼吸都听不到了。
这样的状况,若是换做别人,肯定会慌吧。
无边无际的黑暗,诡异的静谧,未知的危险,置身其中好像连自己也不存在了,没有人会不感到慌乱和恐惧。
但沈筠恰恰不是别人。
剑客的修为还在其次,他曾经怀着刻骨的悲伤和绝望一个人在黑暗中静默了很久很久,连蜡烛都不敢点燃,如今的状况,又算得了什么呢?
闭上眼睛,他静静感受着四周的变化。
还是听不到声音,但自己的心如何跳动,真气如何流转,手中的剑如何熟悉,能感受到这些,对他来说就够了。
所以当第一道气流向他的胸口袭来时,他不算艰难地避开了。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有什么无比迅速也无比准确地向他发起攻击,没有任何声音,连屋子里的空气也只有极其细微的波动。迅速凭着感觉判断出来袭的方向,沈筠的唇角微抿,继续躲了开去。
然后他挥出了无比迅疾的一剑。
若是会武的人在场,一定会感叹多年不现于江湖的寒塘剑还是这么冷利,出剑的姿势也还是那么漂亮。但此时屋里不只没有会武的人,连“人”都没有一个,这一剑竟似劈在空气之中,浑不着力。
面前的气流还在动,沈筠知道它就在自己剑势笼罩的范围内,但是一剑挥出以后,竟是什么都没有。
后退一步,踩上了被劈成数块的桌子。刚才被自己躲过的攻击就落在那里,无声无息,力量却大得可怕。
于是他只能再退。
但是屋子终究只有那么大。

这一夜真的很漫长。
被困在屋子中,无法还击只能闪躲,那些有质无形的攻击并不很快,却连绵不绝无所不在,好像永远都不会结束,即使在从前最惨烈的追杀和最卑鄙的车轮战中,沈筠也从未如此累过。
黑暗封闭了视觉,静谧淹没了听觉,他只能凭借对空气波动的感知和对房间的熟悉来决定下一步落脚的地方,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一刻也不曾松懈。
第一次被击中的时候,他几乎叫出声来。
那东西仿佛一根长长的触手,瞬间缠绕在手臂上,重量很轻几乎感觉不到,但转瞬剧烈的痛楚就排山倒海一样压了过来。
因为它离开的时候,是连着血肉一同撕扯下去的。
点了穴道勉强减缓血流的速度,摸摸怀里装着龙蜕的包裹,沈筠的唇边居然露出了一丝细微的笑意。
他甚至有些喜欢这样的疼痛,因为痛可以帮助他保持清醒。
就这样一点点消耗着体力,天色开始发白的时候,他身上又添了无数深深浅浅的伤,血把衣服都湿透了。
也是天亮的那一刻,沈筠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
不论武功如何,自己终究只是个凡人,手里的一柄剑能不能对付那些可能到来神妖魑魅,他把龙蜕揣进怀里的时候,竟然从未想过。

眼睛略微能视物的时候,入目便是一片血红。
光是手臂上便如同被带着火的鞭子灼过,绕臂三道,血肉模糊中隐隐可以看到白森森的骨头。咬了咬牙,下一刻他猛然抬头,就见一股黑气迎面袭来。
这难道……就是公子说过的“死灵”么……
再一次勉强躲过的时候,他几乎耗尽了所有气力。
鲜血淋漓而下,执剑的右手伤了,左手也在剧烈颤抖,借着微弱的视力,他瞥了一眼黑气的动向和房中大致的情况,提起最后一丝真气向门的方向纵去。
门被撞开,清冷的晨风瞬间灌入肺腑,引起剧烈的咳嗽,他忍不住跪倒在地。
稀疏的几声鸟鸣和着风声入耳,静默被打破,终于又回到了正常的世界。
那些诡异的黑气竟然也没有追来。

拄剑站起来的时候,他听见后面有人拍掌。
稀稀疏疏漫不经心的掌声,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很明显。
“很好,”那人语声轻佻,带着淡淡的笑意,“你比我想象的更加坚韧……那么真正的游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二十九、

游戏么……
这漫长的一夜在他看来竟然只是游戏,甚至还不算是“真正的”游戏,沈筠此刻已无力自嘲,只能勉强站直身子,利用目前这仅有的一刻迅速调息,希望能多恢复上一分。
这样便能多撑一会儿。
但下一刻他就感觉到两根手指搭上了自己的脖颈。
指下并未蓄力,却堪堪压住最要紧的大血脉,饶是沈筠一贯处变不惊,也不由得微微一颤。
那手很凉。
手指的主人靠近了微微一笑,轻声说:“在跳。”
这人语声轻佻,带着淡淡的妖异,却有一张和声音全不相称的脸。唇线很柔,好像总是带着极清淡的笑意,眉眼间也全是清雅温润,这竟是个极好看且极有风致的男人。
“人真是有趣……”此刻他脸上露出孩子一般好奇中略带兴奋的神情,手指在沈筠颈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只要我稍一用力你就会死,明明这么脆弱,却半分也不肯退缩……”
沈筠眼前一阵阵发黑,连他的话也听得不甚清楚,更遑论回答。那人见了又是一笑,手指微动,在他皮肤上轻轻划下。
他的指甲不知有什么玄机,边缘整齐圆润却极是锋利,只是极轻的滑过,皮肤就迅速分开,血珠争先恐后地迸了出来。
伤口并不深,从颈侧一直延伸到锁骨,但颈部的血脉只是些微受损便出血很多,片刻间沈筠的衣领和半边肩膀就被染红了。
“疼么?”那人微笑着问他。
本来如此小伤沈筠并不放在眼里,只是失血多了越发头晕,但就在这人开口询问的一霎,他真的疼了起来。
如火烧如针刺如刀割,浅浅的一道伤口居然能牵起如此剧烈的疼痛,有那么一刻,沈筠简直觉得自己的脖子被沿着那口子剖成了两半,血脉肌理像是全都暴露在空气里,每一次呼吸都痛得无法言说。
就是以前所有刀伤剑伤加在一起,也抵不上此刻所受之万一。

“不好意思,我浑身都是毒,碰你的时候忘记了。”说话之人擦去指尖血迹,后退一步,看着沈筠握剑的手不断颤抖。
“你……”沈筠的眼前一片模糊。
“什么都别问,我不会说,”那人语声中妖异尽褪,语气变得无比认真,“等你疼死了,我自然会把龙蜕拿走……”
沈筠早已说不出话来。
“任何人和我养的死灵关上一夜都会疯的,但对于你来说,心里的恐惧并不是最可怕的,对么?”面目清雅的男人无比温柔地替他抹去唇上的血,轻笑道:“那既然不愿意让死灵陪你玩,就尝尝单纯的疼痛吧……谁说心里的绝望和痛苦就一定就比身上的伤疼呢?”
顿了一顿,他用更加温柔的口气继续道:“那一定是因为,身体疼得还不够……”

“够了!”不远处有人淡淡地打断了他。
与此同时,沈筠的忍耐也到了极限。
寒塘深深地插进院中的泥土,人却已倒在了地上。
失去意识之前,他只来得及看见眼前之人被削下的一缕断发,和他身后一个模糊的影子。
白衫黑发,一点艳红耀目,那依稀是个……小童的模样?


三十、

“嘉泽。”面容温雅的男人回身微笑,“你还没死。”
话音刚落,又一缕断发贴着面颊落了下来。他先是一怔,继而又是一笑:“我竟低估了你……”
白衣小童神色冷硬,眼中微带不耐:“拿来。”
“什么?”那人颊边又被削落了一丝头发,唇角却继续上扬。
“解药和你右手食指的指甲。”被称作嘉泽的人看了他一眼,低声道。
那声音流水似的安静,听不出多少戾气,却一字一句道来,毫无余地。
“既是废弃的逆鳞,给了我又如何?”那人轻笑一声,看了看瀛泽七八岁小童似的身形,“反正你也……”
嘉泽眼神一冷,那人又一缕头发无声地飘了飘。
“何必跟我的头发过不去,”一直微笑的人伸手捉住无风自动的发丝,“我自己来。”
然后,他居然真的把右手食指的指甲拔了下来。
修剪得十分好看的一片指甲,浸在一汪暗红的血渍里,被送到了嘉泽手上。
“我的血便是解药。”转身走出的刹那,可以看见他面上笑容如旧,眉眼神色甚至更加清淡了些。
嘉泽没有拦他。
直到那人快走到门边,身影开始变淡,好像马上就要消失的时候,他才说了一句:“鸢,你为什么……”
“龙蜕是他想要的东西,拿到手了也不会用在我身上,我又何必……再说也打不过你,”男人在消失之前,笑声里终于带出一丝淡淡的嘲讽,“可是我又真的很讨厌人,所以就忍不住……”
嘉泽皱了皱眉,走过去把手上沾染的血点在了沈筠唇上。

沈筠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嘉泽正站在他的床边。
外表明明是个稚龄小童,论身高估计只勉强到瀛泽的胸口,眼神却淡漠得很。白衫明净如海天之际的雪浪,头发漆黑如墨,衬得发上无风自动的红带越发血似的艳烈。他这样子无论如何也不像寻常人家的孩子,沈筠先是怔了一怔,才想起可能是他救了自己。
知道沈筠在打量自己,嘉泽看了他一眼,把双指夹着的东西放在了他手上。
半透明的一片,指甲盖大小,却薄得多,在阳光下呈现半透明的乳白色。沈筠微微一动,手上就被割开了一个小口子。
这东西的边缘竟然比任何刀剑都要锋利。
“逆鳞。”嘉泽看着沈筠掌心的血珠,淡淡道。
“这就是……”沈筠微微一震,想要问什么却无从开口,不觉从枕上欠起了身子。
这一起身他才觉得真气流转如常,除了失血后的无力和周身的伤痛,竟是没有什么大碍。他索性不顾疼痛坐了起来,却张了张嘴不知问什么好。
“不是他的。”嘉泽似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沈筠“哦”了一声,又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嘉泽拈起那薄薄的鳞片,忽然道:“你知道什么是逆鳞么?”
公子的话浮现在脑海里,沈筠虽然所知不多,却也明白这东西干系极大,眼神不觉郑重了许多。
嘉泽却笑了。
然后他摇了摇头:“这片是我的,只不过早就没用了……我是瀛泽的哥哥,嘉泽。”


三十一、

沈筠没有说话。
嘉泽看了他一眼:“意外么?”
沈筠摇头,相比于这几日的经历,这恐怕是最不意外的一件事了。眼前的人虽然身形稚弱,但看眼神和周身的气势,无论如何也不是个孩子了。他虽不通神鬼异术,剑客的敏锐却还在,人还是能看准的。
嘉泽却换了话题:“瀛泽今年,正好四百岁……”
不等沈筠开口,他看也不看他,继续道:“几百岁对龙族来说的确很年轻,但其实过了三百岁,便算是成年了。瀛泽这样,是因为我不想……”
“不想他长出逆鳞。”沈筠突然道。
“是。”嘉泽点头,“公子给瀛泽喝的茶叫做千眠,他从前在我身边时喝过许多。那茶可以延缓他的生长,可惜只是延缓,不能停止……所以瀛泽算是多做了一百年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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