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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页

书籍名:《龙蜕》    作者:青水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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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泽不在。
上山之后,他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沈筠并没有着急找他,瀛泽不在他甚至有些轻松。这是他和怀霜的地方,不论这扇门后是欣喜还是悲伤,十年来都从来没有别的人和他一起面对。
但是现在……
风渐渐有些凉了,日光的热力也消退了不少,身后的石壁却依然寒凉。沈筠有些冷,坐着的姿势不知不觉有些蜷缩,眼睛被风吹得有些酸,他便干脆闭上了。
瀛泽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景。
“大叔……”他颤抖着道,忽然疯了一样扑上去,“大叔!”
沈筠被他死死抱住,肩膀手臂都被勒得发疼了:“瀛泽?”
“大叔你没有……”瀛泽只觉满身冰凉的血又骤然沸腾起来,眼泪也似冷似热,止不住地往下流,“大叔我以为你……”
沈筠的手臂被勒得几乎没有知觉,他勉强挣脱出来,抬手给瀛泽擦泪。本来想问怎么了,出口却是一句:“不会的。”
说出口的刹那他便明白了,自己并不需要问就已知道答案。
这个孩子害怕自己会死……即使知道自己吃了龙蜕,他依然害怕自己会死……
早已长成大人的瀛泽满脸泪水,哭得分外狼狈,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发抖,抱着沈筠的手也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开。沈筠又为他抹了把泪水,重复说:“不会的。”
瀛泽听了,哭得更凶了。
沈筠用手轻轻地在他背上摩挲,想要说些安抚的话,却忽然变了脸色:“你身上怎么有血腥气……瀛泽!”


七十、

瀛泽听见,慌得想要放手又没有放,最后松松地抓着沈筠的衣服,把脸别向一边。
沈筠感觉到他的气息从自己面前移开,又怎么问都不说话,连忙抓住他的手,却意外地摸到了一手粘湿,他急道:“你……”
“只是划了个小口子,”瀛泽抽回手重新抱住沈筠,把头靠在他肩上,轻声说,“大叔……”
沈筠有些不安,但是抱着自己的手臂渐渐不再发抖,他便没再问下去。继续轻抚着瀛泽的后背,直到耳边的气息完全平缓下来,他才柔声道:“瀛泽?”
少年把他抱得更紧了些,半晌轻声道:“大叔……”
“嗯。”沈筠应道。
“大叔……”瀛泽又叫了一声,然后有些茫然地说,“他再也回不来了……”
沈筠闭上眼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知道。”
“太久了,”瀛泽喃喃道,“我的血也不能……”
“你说什么?”沈筠忽然死死地抓住他的手,“你……做了什么?”
瀛泽却不答他的话,从怀里掏出个小酒瓶子说:“我带了酒,我们陪他喝一杯吧。”

说是喝一杯,却没有杯子,沈筠把酒洒了一半在地上,又自己就着瓶子喝了一口。他喝酒的样子依然很好看,瀛泽在一边看着,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方才在石室中见到的人。
其实他已经不能被称作人了。
但就算只是一具白骨,那样倚在床边的样子居然也分外优雅,若他还活着,拿起酒杯的时候应该会和大叔一样好看吧。
可是太久了……法术可以让人穿过永久封闭的石门,但生死人或许有希望,而肉白骨毕竟只是个神话。
“若我能早些……”瀛泽说到一半便停下了,若是早些他可能根本不会遇到大叔,可能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心中其实很是迷惘,就是真的救活怀霜他肯定也不会开心,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大叔,但是直到刚才,他都是一直想这样做的。
而那边门前,沈筠已经要把剩下的酒喝完了。
看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酒瓶,瀛泽有些呆,沈筠把瓶子递到他手上说:“还剩几口。”
瀛泽下意识地把酒凑到唇边,正要喝时听见沈筠又道:“你不是说,我们陪他喝杯酒么?”
瀛泽猛地抬头,直直地盯着眼前之人,沈筠似是能感觉到他的视线,略略转过身,走了一步又停下。
那时已近黄昏,夕阳在他脸上镀上了一层淡金色,失去焦距的眼中也似乎有了些神采。之后的很多年,瀛泽一直都记得他这个夕阳下的侧脸,和当时他说过的话。
他说:“我说过,过了今天我给你答案。”

那天晚上瀛泽做了很多事,比如将瓶中的酒一口饮尽,学故事里的人无比豪气地拍拍石门,说怀霜以后我们都来陪你喝酒,我们不醉不归。比如下山的时候捡了个青核桃,趁沈筠不注意塞到他嘴里,又马上后悔让他赶紧吐掉。比如在月色下和大叔一起不快不慢地走在安静无人的街道上,然后在月上中天的时候推开了家门。
比如进门之后,本来一直沉默的沈筠轻声说了一句“傻孩子”,比如他眼睛一热,终于忍不住把大叔按到墙上,小心翼翼地吻了下去。


尾声、

沈筠的眼睛复明之后,食店又重新开了起来,小店人气依旧,一日里得闲的工夫很少。酒足饭饱的熟客常常会问瀛泽去哪儿了,还有那个一起喝过酒的“瀛泽的哥哥”怎么也不来了,沈筠都只是笑笑,并不答话。
那天从苍炎山下来,嘉泽就已经等在院子里了。他依旧白衫黑发神色淡淡,身量似乎长了一点,但瀛泽他们正忙着,还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他。他交给沈筠一瓶药,说是把瀛泽留下的龙蜕用天帝的丹炉炼了,可以治眼睛。然后他冷着脸忽略了瀛泽关于“我记得天帝那里好像没有丹炉”的疑惑,把人直接拎走了。
到现在已经三年。
“不知道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沈筠一边擦桌子,一边自言自语。话音未落,他就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瀛泽?”他喜道,“你回来了?”
他想看看这孩子的模样有没有变,但身后的人抱得很紧,让他根本没法转过身子,只能感觉到热乎乎的气息触得耳朵痒痒的,然后便是一声熟悉的称呼:
“大叔……”

瀛泽赶得急,着实有些累了。下午盘着凳子在后院睡了一大觉,到晚饭的时候却蹿起来说要包饺子给大叔吃,要了材料却把沈筠推出门外。
沈筠笑笑,由他去了。
正是盛夏,就算是夕照也暖洋洋的,沈筠把井水里的西瓜提上来切好,又拿出了两副碗筷。店提早关了,小院子里只有厨房那边剁肉的声音,街坊四邻煮饭的香气隐隐传过来,让人觉得分外安稳。
沈筠自己坐了一会儿,听见有人敲门。
打开门后,青梅的微酸和着晚风一块吹进院中,杨沫站在门外,举着两坛酒冲他笑。
“我说过要回来请你喝酒的。”他去了易容,一张文雅的脸上笑意温暖,沈筠看着,只觉依稀回到了少年时。
“该我请你。”他笑笑,将人让进去,又加了一副碗筷。
“请我什么?”杨沫微笑,“喜酒么?”

屋外酒香醉人,屋里的瀛泽却对着一盆肉馅,脸皱成了个包子。让他发愁的事有两件,一是实在不知该放多少盐,重新失去味觉已经很久,自从他自己把最后一片逆鳞拔掉,就已经这样了。
就像过去用公子的茶延缓生长一样,这是强行逆自然而行后,为了维持平衡付出的代价。遗憾倒没有多少,他只是想告诉大叔很多事,比如知道他偷偷拔掉逆鳞后,哥哥用剑鞘狠狠揍了自己一顿;比如公子把那片逆鳞顺走,给裴老板镶菜刀去了;比如靠自己的能力成为赤龙神后取得的战绩和闹过的笑话;比如听说天帝最讨厌丹药的味道,每次见老君都掩着鼻子躲得远远的,还有除此之外三界六道的见闻和五花八门的趣事。
可是尽管这三年里他懂得了这么多,还是没人告诉他一盆肉馅该放多少盐。盐粒又不能像茶叶一样,一点点数出来。再有,就是这龙蜕也太难剁烂了……
大叔吃过拿这玩意炼的药,似乎也没什么反应,不知道直接剁进饺子馅儿里吃又会怎样……瀛泽摸摸怀里的一本小册子,脸不由自主地红了。
阿长姑娘嫁人去了,临走把压箱底的一本画册给了他,他只看过一次,心里就像揣了一窝小猫再加一窝小兔子,又是被小爪子挠得痒痒的又是砰砰跳得厉害……至于鸢说的话,不管是不是真的他想起来心里都紧张得很,紧张到剁馅儿的动作……不免更狠了些。
没用多久,龙蜕就被剁进肉馅里分不出来了。
而门外,沈筠已经打好了煮饺子的水。

END




番外之醉余

瀛泽这一晚的心情可以说是大起大落,端着饺子出来的时候心简直提到嗓子眼,杨沫吃了一口被咸得猛灌酒时,他心中一松,却又暗自有些低落,但后来三个人的酒越喝越多,他又高兴得觉得自己要飘了起来。
这样随意地喝着酒,想醉就醉,想睡就睡,他从未见过大叔如此纵情,也从未和大叔一起如此纵情。
所以他会情不自禁地吮去大叔唇上的残留的酒液,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进屋之后瀛泽借着酒劲做得有些粗鲁,某些事情居然真的变成现实,他其实很紧张也很尴尬,索性任酒气冲上脑子,迷糊中也就不觉得害羞了。而沈筠喝得没有他多,已经有些清醒了。
他一直看着瀛泽。
身体并没有做出太多的抗拒,少年的体温很高,探进来的指尖却有些凉。沈筠疼得一颤,几乎是同一刻,瀛泽将他模糊的痛吟吞入了口中。口唇之外,身上所有的伤痕几乎都被他一一咬过,不太痛却感觉异样鲜明。
烫热的呼吸从肌肤上掠过,瀛泽好像一只小兽,正露出尖尖的小牙,在喜欢的东西上印上自己的痕迹。
沈筠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状况,从来没有。
但他并没有拒绝。
身体被有些急切却还算温柔地打开,很痛,却莫名地有种解开束缚的轻松。好像看不见的伤口和衣裳粘连在一起,正被温柔而坚定地撕扯开,然后一点点吮去血迹。支撑着皮肉的每一根骨头都在痛着将陈年的寒凉吐出,沈筠自己就像一柄无鞘的剑,冷冰冰的剑身被一点点染上温度。
但少年冲进去的时候,他还是哭了。
瀛泽忽然停了下来,口鼻还带着浓重的酒气,一双黑眼睛却无比清澈地看着他,然后他皱皱眉,很认真地说:“不许哭。”
话音刚落他就剧烈地动作起来,沈筠被骤然而来的疼痛和铺天盖地的热潮激得蜷缩起来,无意识地搂住了瀛泽,恍惚间他听见瀛泽用有些强硬地口气再一次重复道:“不许哭。”
“不许哭”这三个字,那天晚上瀛泽说了很多遍。
沈筠如无鞘之剑,他却好像一柄新出鞘的利剑,这三个字说到后来已经和动作一样,强硬到有些霸道了。沈筠脸上的泪痕却始终未干,他并不是软弱女子,这一生哭过的次数实在太少,在瀛泽面前也只有两次。
第一次是十多年前,他满身血腥地抱着身体软软的孩子,咬着牙决定活下来。那时他从未想过那个举起小手为自己擦泪的孩子,和自己会有今天。
而这一次,他从这个已经长大的孩子身上汲取的温度,是一样的。
半生冰冷,半生伤痛迷惘犹疑都被泪水化去了。
死并不是一件好事,不死……也的确不是坏事。

杨沫带来的酒不多却着实厉害,那天晚上瀛泽他们三个人一起喝得大醉,饺子却是被晾在一边没怎么动。
瀛泽拌的饺子馅儿里放多了盐,后来沈筠下厨做了几个小菜,入夜的时候也早就吃完,三个人对着刚升起的月亮有一句每一句地胡乱闲聊着。后来的事杨沫就不知道了,他醒来的时候发现院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他把酒坛子倒过来喝尽了最后几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起身笑道:“果然是喜酒啊……”
然后他捋了捋早已不存在的山羊胡子,一路晃悠着推门出去了。
那天的月亮真的很大很圆,和沈筠二十岁的时候大不相同,和杨沫二十岁的时候……似乎也很遥远。
但是真的很美。


端午番外之君须醉

沈筠自幼习武,身体一向很好,却从不喝酒。
怀霜从小便没离过药,却嗜酒如命,就连端着药碗的时候,也仿佛端着一只酒杯。
他喝酒的样子很好看,有些苍白的手指松松地夹着杯子,唇角带出一丝极细微的笑意,样子似乎很随意,却又没来由得让人觉得专注。
时间久了,连陪着他只喝茶的沈筠也染上了同样的习惯,饮茶如浅酌,动作神态都和对面的酒鬼一模一样。
那酒鬼喝掉大半自己的杯中物,伸手来端沈筠的。“茶太淡了,”他浅浅啜了一口,略微皱眉,“为什么不喝酒?”
“师父说饮酒有碍武者修为,而且……”说话的人顿了顿,脸居然微微的红了。
“而且什么?”怀霜轻笑,又极其优雅地将唇贴上了沈筠的杯盏。
盏色影青,上有暗花,一年前他送沈筠的礼物,后者是收下之后很久才发现,那杯子竟然是一对的。沈筠那只底下刻着“筠”字,这会儿正被造它的人拿在手里,用宛如亲吻一样的姿态……喝茶。
“放下我的杯子。”沈筠终于忍不住开口。
“这是我的杯子。去年我拿错了,这个有‘筠’字的是我的,”怀霜指指自己的酒杯,“那只才是你的。”
“我的?”沈筠依言拿过来,闻见里面令人醺然的酒气。
浅碧的一层酒液下,“霜”字写得骨肉匀停,极见风神,就如同对面的人。
那人还不知道自己被比作了一个墨字,端着茶还在笑:
“既是你的杯子,不喝一口么?”

为什么不喝酒,师父说饮酒误事,多饮伤身,且……酒能乱/性。
只可惜他老人家西去之后,这又乖又漂亮武功又好一向让他满意的“好徒儿”被别人拐着犯了忌,每月,都是要乱上那么几次的。
他们一般喝青梅酒,浅碧的颜色,清冽微酸的味道,如同头顶阳光身边春色,美好得让人欲罢不能。
只有每年端午的时候喝红梅酒,酒里有紫苏还有西域来的葡桃,那颜色看一眼便让人醉了,衬着雪白的粽子和赤/裸在外面的肌肤,更是说不出的好看。
端午是他们相遇的日子。

熟悉了之后,沈筠才知道,原来人前无比优雅的怀霜公子,本性竟是这般恶劣……比如明知他自幼夜盲,入夜却不肯点灯,明知他在黑暗中更加敏感,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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