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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书籍名:《道士之天罪》    作者:无糖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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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善德,十岁。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与众不同。但是这种与众不同是好是坏,谁也说不上来。

  三年前拿到道士公会的一级执照之后,叔叔伯伯们看他的态度就不太一样。不,也许在那之前就已经变了,只是当时年纪太小没有察觉而已。

  他也知道自己的另一面让人害怕,甚至连平时出现的这一面也让人恐惧。除了妈妈之外的人都很怕天罪,特别是知道天罪的食物来源之后……但他不希望阻止天罪做想做的事,却也不希望其他人讨厌天罪。所以他答应妈妈,不可以让天罪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些是他知道的事情,但有些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虎师弟说善德和那家伙还是处于共生的状态,也许一辈子都会这样。」苏圣龙看也不看儿子一眼,只是亲了亲老婆的脸颊,「你先回家,我再和张天师聊聊。」

  「好的,老公。」阎小灵的手搭在大儿子肩上。她是个一看就让人印象深刻的美女,就像是她的名字一般拥有一头可以拍洗发精广告的长发和水灵灵的大眼睛,小巧的瓜子脸更是让人羡慕。但她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是清冷幽静的神仙气质,没有半点鬼气森森的感觉,即使她的名字让人联想到鬼魅,「是因为我的关系,不是善德的错……」

  「别这样说。」苏圣龙总是很严肃的表情缓了下来,露出一个除了阎小灵之外没人见过的笑容,又亲了一下老婆的脸颊,「计程车来了,回家的路上要小心。」

  曾为鬼师道派中最强的女道士,阎小灵也有些「生意」上的敌人。虽然嫁作人妇之后就再也没有接过工作,但阎小灵这个名字仍旧是很多道士的偶像,也让很多人恨得牙痒痒。

  「好。」对于丈夫刻意地转移话题,阎小灵只是苦笑了一下。让大儿子先坐上车之后,她给了苏圣龙一个吻,「别太晚回家。」

  苏圣龙将熟睡的二儿子也抱进车里,给阎小灵一个拥抱,「我尽量。」

  语气温和,一点也没有苏圣龙在道士界中树立的严肃形象。

  苏善德爬进计程车里,脸靠在窗子旁。从他的角度望出去,可以看到天师道派的大宅和后头的山丘,他一眼就可以辨认出龙脉和几个能够汇集灵力的风水福地。

  「天罪,你有看到吗?好厉害的房子。」

  『有、有……不过和我的灵力不合,很不舒服。』天罪用懒洋洋的语气在苏善德的心里说话,『你别再跟我讲话了,不然死老头有可能会掐死你。』

  「喔,但是……」

  「善德,你在喃喃自语什么?」阎小灵靠在儿子的肩膀上,微眯着眼,和儿子用同样的角度望向车窗外。

  「我正和天罪说话。」苏善德说,「妈妈,我们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她注意到他儿子使用了复数称呼自己,「说『我』。」

  「妈?」

  「别用『我们』。」

  「爸爸看起来很失望的样子。」苏善德在车子发动时往后看了一眼,父亲的目光十分温柔,但只落在母亲身上,「我是不是不适合当道士?」

  「当然不是。」阎小灵抱着儿子,有些心疼地说,「善德,妈相信你有世界上最好的天赋,可是光拥有天赋并不幸福。」

  「幸福?」苏善德歪着头,十岁的他并不了解幸福的意思。在学校里他学过这两个字,大概就是指美满的环境,顺利的生活。如果这就是幸福,那对他而言就是和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那要怎么样才会幸福?」

  「幸福就是有一个人可以理解你和天罪,可以爱你和天罪,可以陪着你们一辈子。」

  「可是……妈妈,天罪说他不要幸福那种东西。」

  「那是因为天罪不知道什么叫幸福。」阎小灵对着儿子展开大大的笑容,「只要尝到幸福的滋味,就会一直想要追求幸福了。」

  「那当道士不幸福吗?」

  「善德,妈妈相信你的天赋喔。」阎小灵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但当道士的话,应该会有点不幸福吧……」

  话还没说完,车子猛然煞车。

  阎小灵回过头时看到一团黑气往车上扑过来,心中已经明白了大概。她抱着二儿子压低身体。苏善德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只知道妈妈覆盖在他的身上,接着四周的空气开始压挤他们,痛得他浑身都像是要碎掉一样。然后,他晕了过去。

  某种液体滴到他脸上,那种带着腥甜的气味让他有想要呕吐。……是血。

  压在身上的母亲一动也不动,苏善德也不敢动。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小声地问出声,「妈妈、妈妈?」

  有什么东西在他耳边跳动,一开始很清晰,然后声音越来越缓。当跳动的声音完全停止时,苏善德发现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世界安静地像是全部的生物都已经死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还是听不见任何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伸出很多手来,将他和母亲还有弟弟拖出车外——如果那块已经被压烂变成的铁块还能叫做车子的话。

  没有电影里的黄红色火焰,只有满地的鲜血。

  没有电影里的尖叫声,只有一片安静。

  当苏善德终于理解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他却发不出任何的尖叫声。张大的嘴,只听见嘶哑的抽气声。

  「善德,妈妈相信你的天赋喔……」声音突然变得好遥远,模糊到听不见了。

  苏善德,十二岁。

  他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但当他再一次面对同样的抉择,他却还是犯错。苏善德抱着苏善武的手在颤抖,另一只手撑着身体试着想要退后。

  他应该要逃走——带着弟弟逃走,而不是知道当初老鬼王就是杀害母亲的凶手时,一时失去理智想要消灭对方。如果连父亲都没有把握可以消灭的恶鬼,才十二岁的他有什么本事可以报仇?更何况善武也在场。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却没有把善武也考虑在内。

  「想要逃?」老鬼王看着自己被炸掉半边的身体,差一点就打到他的心脏位置。

  这个叫苏善德的小鬼才几岁就有这么可怕的功力,真不知道长大会变成多可怕的道士。他和道士之间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道士有道士的地盘,他有他的王国,不过……也许他该破例在这时候杀掉这个小鬼。

  苏善德看到鬼王眼中一闪而过的阴狠眼神,就知道鬼王不会放过自己。打从心底生出这辈子从来没有过的强烈恐惧感,让他几乎要哭出来,但他强迫自己压抑下来。

  冷静、冷静,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一定都要冷静。

  脑海里转过很多的念头,有想过要牺牲自己保护弟弟,也有想过要丢下弟弟逃命,但所有的念头都想过一遍之后,还是忍不住浑身发抖。

  道术再高明,他终究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你、你不要……」结结巴巴地,讲不出半句话来。

  「乖乖地待在那里别动就不杀你,要是你再敢动一步,我保证你和他都会没命。」

  「我不能让你杀……杀了他。」苏善德的嘴唇在发抖,骨折的左腿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撑下去。

  「你搞不清楚状况喔,小鬼。」老鬼王用仅剩的一只手抓着苏善德的脸颊,将带着笑到嘴巴都要裂开的开心笑脸贴近苏善德,「是只杀他或是连你一起杀的问题。你在道士界也许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了,遇上我还是得认命。」

  老鬼王将苏善德甩向墙边,随手抄起地上的铁管,打算直接斩下苏善德的脑袋。他缓缓地走向苏善德,在对方的眼中看到对死亡的恐惧,还有自己的脸上得意。

  他会替这个小鬼感到可惜。老鬼王心想。

  也许再过几年,再经过一点磨练,这孩子就会成长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不过……

  这些会在未来发生的事都要结束在这里。

  但就在他挥动铁条一瞬间,苏善德却站了起来。

  更正确地说,有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从苏善德的身上冒了出来。他和苏善德有一张相似的脸,只不过半张脸上有着刺青,眼神没有苏善德的温和而是几乎可以刺伤人的冷漠和锐利。

  「你要杀人前,有没有先问过我的意见?」

  另一个苏善德用一只手就挡住了老鬼王手中的铁管。他的身材比苏善德来得高大,像是长大几岁的苏善德,而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灵力和苏善德完全相反。

  「鬼师恶灵?」老鬼王皱起眉头,对方身上的灵力和他十分相似,却比他更强大。不可能啊,只有鬼师才能拥有恶灵,这孩子分明是天师啊。鬼王不敢相信地摇头,「你不可能同时是鬼师又是天师啊。」

  「为什么不可能呢?」另一个苏善德扯了下嘴角,一拳挥向鬼王的脸,竟然很轻易地将老鬼王打飞,「我叫天罪,你想动苏善德就用先问过我。」

  「你拥有和本体一样的力量?」老鬼王站了起来,撑着身体想要逃跑。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道士,他必需要离开,也许是逃命,也许是什么……但老鬼王并没有站起来。有个全身上下都散发出强烈鬼气的鬼师恶灵不知何时出现在墙边,一脚将他的头颅踏碎。

  这个鬼师恶灵和天罪一样,半张脸上有黥记。只不过比起天罪的狂妄嚣张,他显得较为沉稳冷静。对于突然出现的鬼师恶灵,天罪打量着对方,对方也在打量他。

  难得的是,先开口的人是天罪,「……你是阎森的恶灵吗?」

  「他告诉你的?」他自然是指苏善德。

  「不,我猜的,你和阎森长得很像。」不是所有鬼师恶灵都长得和本体一模一样,但眼前的恶灵长得和下任鬼师完全一个模子出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阎森的鬼师恶灵将老鬼王残骸拎了起来,「也许我把这家伙带到地界之后我就会有名字了吧。」

  天罪耸耸肩。

  没有名字的奇怪鬼师恶灵?这世界上的怪人怪事可真多。话又说回来,他自己也是这群怪人怪事之一,似乎不该这么说。

  天罪没有把当时见到的鬼师恶灵记在心里,他唯一关心的对象是苏善德。他可以感觉到苏善德现在非常虚弱,也许是受伤过重的关系,心脏跳动的速度十分缓慢,似乎随时都会停止。但他知道那只是似乎,苏善德并不会就此死去。

  天罪弯下腰,将自己的额头靠在苏善德的额头上,「鬼师本体和鬼师恶灵,你和我是不能被分割的两半魂魄。我将我的灵力分给你,快点清醒过来吧,善德。」

  苏善德,二十二岁。

  天在哭。

  大雨下了七天七夜,几乎淹没了整个夏天。

  管嘉将锅子放到瓦斯炉上。当蓝色的火焰冒出来时,他的双腿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窜进鼻子里的牛奶味让他感到恶心,按住抽痛的胃部,一股酸味在喉咙里蔓延开来。

  十几天前,他睁开眼时意识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苏善德正压在他身上。而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推开苏善德或是给他一拳,但疼痛的下半身提醒他,他们的某一部分仍紧密相连。即使那依旧硬挺的欲望正从他的体内退出,还是无法减轻疼痛。

  因为疼痛只有一小部分来自身体,绝大部分来自羞耻、恐慌。

  从那之后,他每天每夜都在作同样的梦。

  梦里的苏善德用温和却充满诱惑力的语气安抚他,然后一次又一次进入。他清醒地意识到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却又无力改变现状。

  像是不受控制般一直往深渊落下。即使理智提醒他应该忘掉这些比恶梦还要不真实的回忆,但是情感上他无法将那些情绪抛在脑后。

  管嘉藉着银灰金属冰箱表面偷看客厅里的景象,模糊不清的倒影仅仅可以分辨出苏善德正坐在沙发上。他可以在脑海中描绘出苏善德脸上带着「这世界的一切都很无聊」的不屑表情,不停地用摇控器换台直到旁人头昏眼花还不停止。

  在他成为苏家当家之后,苏善德总是这副表情。当然,平时的苏善德脸上也有他不喜欢的表情,但那是玩世不恭、带着一点游戏人间的心态,但现在的苏善德让他感到相当地不舒服。不是对天师道派的事情爱理不理,就是用一种观察小动物的态度在背后注视他。管嘉总是不自觉地想要拍掉那种像是蚂蚁爬过身体般的视线。

  苏善德好像变了个人,但管嘉说不上来苏善德哪里变了。

  「你在看我吗,管嘉?」苏善德忽然转过头来,目光像是锐利的剑,仿佛能透过金属表面的反射刺进他的眼中、心底。事实上,他连苏善德的脸都看不清楚,更不可能会被视线洞穿,但光只是感觉到视线放在他身上就已经很不好受了。他假装没有听见苏善德说些什么,倒了一杯热牛奶给自己。而苏善德也聪明地没有进一步地追问,又将视线转回电视上。

  但管嘉可以发誓,他听见了背后传来的冷笑声。

  他不想去理会那笑声。

  这几天,事情发生得太快,他甚至没有时间好好调适刚发生过的每一件事。脑海里充满了好事、坏事,还有一些不可思议的事、不能理解的事,他需要将脑袋里的一切好好厘清。

  不知不觉之中,手里的牛奶凉了。

  「冷掉了吧,难道你想喝冷牛奶吗?」苏善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管嘉吓了一跳,一转过头就看见苏善德倚着门框,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不喜欢太烫的牛奶。」

  「真的?」

  「……当然是真的。」管嘉承认他说这句话时相当心虚,但他实在不想承认自己是被恶梦还有苏善德本人所困扰。

  而且不完全是厌恶。

  「喔,这真是很有趣的习惯。」苏善德瞄了一眼牛奶杯,接着又说,「我要出门。」

  「你要出门就出门,干嘛向我报备。」管嘉露出不解的神情,这才注意到苏善德的左脸上有浅色的阴影。管嘉不能肯定他看到的是伤口还是其他什么,因为苏善德偏过头,很快地秘密藏在光影里。

  「不需要向你报备吗?」苏善德目光中有些困惑。

  「啊?」管嘉皱起眉,苏善德从十二岁起就常会莫名其妙地失踪。有时候他明明一整个早上都没有找到人,在晚餐时询问苏善德却只得到「一整天都待在家里」的回答;有时候是真的不在家里,但只要不超过两天,苏善德就什么也不会提。

  他总是悄悄地消失,然后又突然回到他们身边。

  他如果更没有想像力一点,可能会以为苏善德是去杀人,然后一脸无事地和他们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

  「你从来没提过。」管嘉摇摇头。

  在管嘉的记忆里,苏善德只有两次远行有事先告诉他。一次是到神佛界,另一次是到阴曹地府。两次都是闹事,而且都是离开超过七天以上。现在这个时间要去其他世界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鬼师道派里有个随时可能有异界恶鬼逃出来的大洞,不管是要重新封印还是其他处理方式都不能少了苏善德。

  苏善德真的有哪里不对劲。

  虽然他说不上来,但直觉告诉他有什么地方不对。一瞬间有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苏善德一定在哪个时候被人关起来剥了脸皮,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人是冒牌货。

  他忍不住在心里大笑自己看太多电影了,才会有变脸这种奇怪的联想。先不论更换脸皮的技术存不存在,应该没有哪个人胆大包天到敢把苏善德的脸皮剥下来。

  不提在剥脸皮前就会被苏善德下咒或是钉草人,真的剥了恐怕更会换来苏善德在道士界和神佛界无数的迷姐、迷妹、也许还有迷哥——像是阎罗王——千里追杀。

  「没事,就当我多事了。」苏善德挥挥手,在管嘉反应过来之前转身就走。

  管嘉看他全身上下除了身上穿的牛仔裤和无袖T恤之外什么都没有,又不知道要消失多久,抓起桌上的手机丢向苏善德,「你好歹穿件衬衫再出门。」

  苏善德头也不回,反手接住往他后脑砸过来的东西。看到包着黑色莲花手机套的手机,露出嫌恶的表情,「这是什么玩意?」

  「手机,带在身上就对了。」管嘉没好气地说。这家伙难道是古人吗,竟然连这个时代的必需品都一副不认识的表情,「天师道派最近就会派人去封印鬼师道派的洞口,要是你不在会很麻烦。」

  「我知道这是手机,但封印并不需要我。」苏善德边说边将手机扔回桌上。

  「不需要你是什么意思?」这下子换管嘉不明白了。

  苏善德离开时只回答了一半的问题,「想找我就去找朱南月,他知道我在哪里。」

  朱南月的确找得到苏善德。当他走出大门,那辆醒目的卡麦罗跑车就让他忍不住露出不屑的笑容。在这种乡下地方,如此热爱买跑车开跑车的只有一家人。

  「朱南月,你的车越来越碍眼了,难道你以为所有卡麦罗跑车都会变形吗?」

  「你看太多电影了,跑车怎么可能变形。顺便一提,这是我爸的跑车,所以麻烦你修改一下用词,是拉风、帅气,我可不想因为你被天打雷劈。」朱南月边说边帮苏善德拉开助手席的车门,「上车吧,『天罪』。」

  被称为「天罪」没有让苏善德露出慌张或是意外的表情,像是早就知道朱南月会这么叫他,「你怎么能确定我不是苏善德?」

  「苏善德身上有符纸烧焦时的味道,而你身上有吃了恶鬼之后没刷牙的味道。」朱南月咧嘴一笑。

  「很有趣的分辨方法。」天罪坐上助手席,在车子发动之后话锋一转,「我收到你给我的讯息,张天师快死了?」

  「正确地说,是病危。」

  「灵力耗尽?」

  「体力耗尽,因为我必需不间断地让所有可以出动的道士出动来维持封印。」朱南月无奈苦笑,目前封印的工作是由他和鹤师叔指挥,他们也不想看着一个又一个天师道派的道士不断地消耗灵力,但又没有其他办法。道士耗尽灵力不会危及生命,但短时间内也不会回复。唯一的方法就是依赖张天师,靠着张天师的特殊体质让天师道派的道士「充电」。这也是天师道派常比其他派别的道士拥有更强战力的原因。

  方法虽然好用,但这种方式会大量消耗张天师的灵力,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偏偏现任天师张道菊先天不良的身体根本无法负荷,本来就不长的寿命更是快速走向死亡。

  朱南月对张道菊不见得有什么好感,却不至于会诅咒张道菊早死。再说,张道菊目前没有小孩,他一死就代表张天师的血脉就此断绝,想到张天师死后道士公会将会发生的动乱,他就不免希望张道菊还是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遗害世人比较好。

  天罪认为还有别的解决办法,「何不找全真派和天一派?你可以尝试说服他们。」

  「说服?这么婉转的说法不像你,比较像是苏善德会说的话。」朱南月看了看天罪,「很可惜,全真派和天一派似乎打定主意要暂时冷眼旁观,坐收渔人之利。

  哼,这些蠢货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这是所有人类的危机。」

  他不想说是世界末日,不过也差不多了。

  「那就让张道菊那个妖怪撑到死好了,真是可喜可贺啊。」天罪哼了一声。

  朱南月斜眼看了他一眼,「你有资格说他是妖怪吗?」

  「当然有啊,以妖怪的身分评论同类。」天罪冷笑,「然后呢,他找我想做什么?」

  「不是找你,是找苏善德。」朱南月刻意强调「苏善德」这三个字。

  听到张道菊要找苏善德,天罪先是露出疑惑的表情接着就恍然大悟,「……他要苏善德想办法封住鬼师道派那个大洞。」

  「你忘了,苏善德曾答应过张天师一个条件,就是要开坛镇压。」当初的约定还来不及实行就出了大事,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但约定还是不变。

  「谁会记得这档事,我只记得有几天恶鬼吃到饱,日子过得很惬意。」天罪不屑地说。不管是天师道派或是鬼师道派都和他没关系,要不是苏善德希望他扮演一下「苏善德」的角色,然后找个适当的时机再消失,他才不会忍耐住在苏家。

  无聊的生活,无聊的地点,他真不知道苏善德怎么能忍受这么多无聊。喔,还有无聊的三餐。人类的食物看起来很漂亮,口味也丰富多元,但哪能比得上吃恶鬼时的感受?魂魄是一种吃了之后就再也无法接受其他的顶级美味。他现在可是忍受着肚子饿的痛苦扮演苏善德这个角色。

  「你只记得吃了恶鬼,苏善德可是要冒险替张天师找东西……」

  「不过就是去阴曹地府嘛,对善德来说也谈不上是冒险。」天罪耸耸肩,「那和我有什么关系?现在可不是要镇压而是要封印,我行吗?」

  「我告诉张天师可以找我老爸和苏师伯,但他好像有什么顾忌,非找苏善德不可。」

  「他还真看得起善德。可惜善德不在,我的能力有限,要我吃掉恶鬼可以,要封印出入口我办不到。」

  「我知道你办不到,但是苏善德办得到。所以……」

  天罪有点不耐烦,「这点谁不知道,但善德不在这里,我有什么办法。」

  「所以,我需要你帮忙找回苏善德。」

  现在的天师道派太需要苏善德。

  说起来还真有点悲哀。苏善德在的时候,天师道派里没有几个人和他亲近,这和苏善德的个性或是态度没有关系,不管苏善德是谦逊还是高傲,光是强大的灵力和身兼天师与鬼师的双重特质就让人怕得要命;苏善德不在的时候,却是每一个人都想起他,突然希望苏善德用他的能力当起救世主。

  朱南月并没有把话说明白,但他知道天罪会懂他的意思。

  但在他说完要找出苏善德之后,有好一阵子天罪都没有开口。只是瞪着前方,让他有一种天罪随时会跳下车的错觉。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天罪和苏善德共用身体,也许天罪就跳了。

  「……停车。」

  「天罪,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

  「我没有误会你的意思。」天罪冷静地说,「你再不停车,我就跳车。」

  话还没说完,天罪就伸手去拉门把。

  「等等,我停车就是了。」朱南月用力一踩脚煞车,让车子停在路边,「你知道我对你和苏善德并没有偏见,你们同样都是我的好友。」

  「我不在乎你们对我有什么偏见,但我不知道苏善德在哪里。」天罪边说边跳下车,沿着原路往回走。

  「天罪,你给我停下来。」朱南月将车子随便甩在路边,也不管这里是不锁车门在五分钟内车子就会被偷走的台湾。

  朱南月不知道天罪为什么突然发起脾气,从他认识天罪以来,天罪一直以苏善德的利益为最优先,虽然他们本来就是一体两面,但更多时候他觉得天罪更像是苏善德忠实的影子或者是狂热的粉丝。

  也许天罪也是有脾气的,也许……天罪并不是他想像中那么不在乎,即使只是苏善德的人格碎片,仍然有想要独自存在的想法。

  唉,可惜阎罗王的眼光还是比较接近「正常」人的水准,要是当初带走的是天罪而不是苏善德,也许今天什么麻烦都没了。

  「天罪,我们——至少我没有想过一旦你消失,苏善德就可以回来的意思。」

  天罪停下了脚步,但还是背对着朱南月,「你放心,我从来就不想和苏善德争夺身体的主控权。」

  「可是……」你难道没有一瞬间想要作主的想法吗?朱南月从来没有站在天罪的立场、处境里替他想过,但他现在突然发觉,自己似乎从来没有把天罪当作「人」来看待。

  「我知道大多数的人都希望我消失,无所谓。」天罪的声音听来十分平静,甚至平静到了有点刻意的程度,「但我没有办法去阴曹地府找苏善德,我无法在地界或是阴曹地府自由行动。我是鬼师恶灵,有鬼师恶灵天生的限制。」

  「但苏善德可以……」

  天罪转过身来面对朱南月,「善德可以不经出入口往来三界,但我不行,我尝试过……不行,只有我一个没有办法。」

  虽然情绪没有显露在脸上,但朱南月还是可以看出天罪眼底的挫败感。他不知道天罪是因为无法救苏善德这件事而受挫,还是没有人关心他的生死只在乎苏善德这件事而受挫?也许连天罪自己也没有察觉这一点,朱南月希望他永远不要察觉。

  不知道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至少对天罪而言,知道的越少就越幸福。

  如果你从来不知道自己在乎别人是否喜欢你,你就不必在意周遭的看法。一旦你发现自己在乎,那就必需为这件事而烦恼。朱南月离家出走之前常常开玩笑地说他什么都不知道,「我听不见,也看不到」,乍听之下也许有些不负责任,但从某个角度看来,正好说中了某部分的事实真相。

  「好吧,我们可以另想办法,至少你可以替张天师护法。真是伤脑筋……」

  「伤脑筋?没错,从苏善德换成我,的确是有点伤脑筋吧。」天罪冷笑。

  察觉天罪的表情有些不对,朱南月内心的警报立刻响起,「伤脑筋和你没有关系,鬼师恶灵想那么多干嘛?」

  「不,你说得没错。」天罪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我是鬼师恶灵,善德已经让你们伤够脑筋了,现在还换成只会吃魂魄、只会坏事的鬼师恶灵,的确是麻烦透了。」

  「天罪。」朱南月真想把自己的嘴巴给缝起来。

  「你应该也希望当初阎罗王带走是我,而不是苏善德吧?」

  「……我从来没有想过。」朱南月虽然不是个常说谎话的家伙,但说点善意的谎言对他而言不算什么难事。只是,这一次他也不能说是问心无愧。在几分钟之前,他也曾希望阎罗王带走的人是天罪。

  「你果然想过。」

  「天罪,我说我从来『没』想过。」

  「你迟疑了。」

  「拜托,我是个人,面对这种问题的时候也会一时反应不过来啊。」

  「不,你的表情就是你曾经想过。」

  「好吧,就算我想过好了,那也不过是几秒钟的想法。」朱南月叹了一口气,「不管是我、你老爸、我老爸,或者是其他人,我们都是人。像我老爸那种人格高尚的人也会有卑鄙的一面,但那不代表我们真正的想法。难道你或是苏善德从来就没有想要分开或是对方永远消失的想法?那不是真的,只是一时的念头……」

  「……鬼迷心窍什么的。」

  「对,你懂就好。」

  「不,我不懂。」天罪用混杂着困惑和挫折的表情看着朱南月,「我不明白的是,每一个人都厌恶我的存在,为什么还要装作并不讨厌我的样子。」

  「因为我们真的不讨厌你。」朱南月说。

  「不,不对。」天罪没有办法和朱南月解释他所感受到的一切。

  比如说,苏善德并不是苏圣龙最疼爱的儿子,但苏圣龙从来就没有不重视这个儿子。相反的,苏圣龙比任何人都了解苏善德的天赋,所以苏圣龙对待苏善德的态度才会显得那么残酷——这是苏圣龙表达他对儿子的期许和父爱的方式。

  苏圣龙对苏善德的态度也许还能说是扭曲的父爱,但对天罪可就完全不同。苏圣龙打从心底不喜欢天罪。如果苏善德身上没有天罪这个分割不掉的恶灵,天师道派的长老们也许就不会对苏善德那么防备,而苏善德的成就也不会仅仅是现在这样。甚至,苏圣龙还将阎小灵的死归究于天罪,这个危险的鬼师恶灵。

  「你们希望我消失。」这是天罪得到结论。

  其实并不是天罪的错。苏善德本身拥有力量就让人害怕,不管到哪里,他注定都会被排挤;阎小灵的死也许不是意外,事后也证明对方是为了苏圣龙而来。但苏圣龙下意识里想要替自己脱罪,而又不愿意责怪苏善德的情况下,天罪就成了苏圣龙责怪的最佳对象。

  「不对,让你想消失的是你的罪恶感,而不是我们希望你消失。」朱南月摇头。

  他没听说过恶灵跟人类一样在意他人的看法,或者说是像个人一样别扭。也许苏善德是个特例,所以身为鬼师恶灵的天罪也是个特例吧。但这个特例出现的很不是时候,「拜托你别在这个时候耍性子,我们只是太需要苏善德。」

  「看吧,我就说你们希望我消失。」天罪笑了笑。

  「我不是那个意思……」朱南月很难分辨那是苦笑还是冷笑,也许都有。为什么今天的天罪特别会曲解他的话呢?

  「既然你们希望我消失,那我就消失好了。」

  「你听我说完话好不好?」朱南月忍不住在心中抱怨苏善德,要不是因为苏善德宠坏了管嘉和天罪,让他们的个性变得这么别扭,他今天也不会有这么多烦恼。

  「我不想听你解释。」天罪转过身,竟然头也不回地就往另一个方向走。

  「天罪,你给我……麻烦的家伙。」

  失南月自认不是什么人性大师,但在天师道派年轻一辈之中绝对可以称得上是成熟、圆滑、深知与人为善之道。要说他老王卖瓜自卖自夸也不是不可以,但连冷漠的天罪都当他是朋友,至少表示他交际的手腕还不太差吧?

  虽然,朱南月很怀疑这块招牌现在已经可以拿出砸掉算了。

  ……算了,砸招牌只不过是弄痛自己的脚。朱南月用了个完全不成理由的理由来安慰自己,然后爬回跑车,掉转车头追了上去。

  「天罪。」

  天罪没有回答他,仍是不断地往回头的方向。朱南月将车开到和他平行的位置,尽可能地放慢速度。

  「天罪,你好歹停下来让我把话说完。」

  天罪转过头,停下了脚步。

  可是,就在朱南月松了一口气,以为天罪要好好听他说完话的时候,天罪却用力一脚踹在侧面的车壳上。像是爆炸般大小的声音响起时,板金凹陷,油箱处裂了开来。

  「你!」与其说是吃惊,还不如说是佩服。朱南月不可思议地看着天罪,这是他老爸的车耶。天罪这家伙简直比苏善德还要大胆,竟敢踢他老爸的车。

  「我叫你不要跟着我。」天罪冷漠地说,「就算你是苏善德的最好朋友,要是你再跟来就不只是车子出事,我会杀了你。」

  杀了你那几字加重语气说起来特别的有气势,但朱南月可不是被吓大的,「这句话你最好是留着跟我老爸说。」

  「有本事就叫朱老头来啊,我不怕他。」天罪冷哼一声。

  「天罪你不能……」朱南月的话还没有说完,一旁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朱南月想也不想就马上挂掉,「你听我说……」

  手机又再度响了起来。

  「你似乎很忙嘛。」看朱南月一脸懊恼的表情,天罪只是扯了下嘴角,丢下朱南月继续往前走。

  朱南月手忙脚乱地接起手机,同时间车门推开。但被天罪踢到变形的车门正巧卡出了卡榫,只能推开一道隙缝。朱南月气急败坏地想从助手席出去时,电话的另一端已响起张天鹤的声音。

  『南月,你找到善德了吗?』一向沉稳的鹤师叔似乎也有点沉不住气,即使透过电话也能听得出他很心急。

  『他……他不在家。』能说苏善德在阎罗王那里,现在只剩下一个闹脾气的鬼师恶灵在他前方三十公尺处吗?

  他很想说,但是不能说。一旦说出真相,接下来说不定就是天师道派千里追杀。苏善德和天罪在同一个身体内的时候还有迟疑的理由,现在只剩下天罪,张天师一定会名正言顺地用这个理由将天罪关起来。

  『怎么偏偏挑在这个时候……算了,先别管苏善德的事情,你带着朱家的道士尽快赶去鬼师道派的基地,我已经通知道你父亲和苏圣龙,他们很快就会到。』

  『苏师叔在台湾?』这倒是让朱南月大吃一惊。

  『他正准备上飞机,是我拦下了他。』

  『有什么事情这么紧急到要请我老爸和苏师伯一起出手?』

  『当时苏善德紧急处理时用的三千莲华咒被恶鬼所破,他们正不断地从洞口闯入人界。』

  『怎么可能,那是苏善德的封印耶。』朱南月不敢置信。

  『我也很意外,有些长老认为是鬼师道派的人刻意破坏。』

  『什么?鹤师叔你该不会相信……』

  『我不相信他们有那么傻,但也没有把握。』张天鹤用严肃的语气说,方才的慌乱已经在几句话间一扫而空,『我已经联络了全真派和天一派,他们也答应派人支援。还有,张天师对全体天师道派的道士下令,不计一切代价,一定要把通往异界的出入口封印起来。』

  「喂,你是哪位?」有气无力的声音。

  电话铃声响起来时,管嘉正好写完三十张符咒。这已经是他最快的速度了。

  天师道派的三大家族各有所长,朱家擅长咒语、苏家擅长符咒、孙家擅长机关阵法,咒术所需要的灵力远超过符咒,符咒又远超过机关,但反过来,越是后者就越需要技巧。不管在哪一家之中,都会有一些子弟的天赋并不适合自家所擅长的领域,因此,三家时常会交换徒弟或是让子弟到别的家族中学习。

  管嘉的擅长使用符咒,能使用的符咒也不少,但书写符咒不是他的专长。在苏家之中,苏善武、苏善文和管嘉都属于使用符咒但写符速度却不快的道士,所以他们常常要在工作之前先写好数十张甚至数百张符咒。

  苏善德是少数既擅长符咒也擅长咒语的道士,除此之外,他也精通符咒文字。苏家里成叠的符咒都是苏善德的成品,通常都成捆成捆地放在电视底下的柜子里,偶尔朱南月需要时也会来苏家借。符咒不像是灵力,消耗完可以经过休息自行补充,但自从在鬼师道派的那场大战之后,苏善德就再也没有写过任何符咒,身为当家的管嘉只好自行准备。

  老实说,这实在是一项很痛苦的工作。

  就跟想吃意大利面却要从发面、制作面团开始一样辛苦。管嘉不得不埋怨苏善德发明那么多无用的东西,怎么从来没有想过做一台可以自动印符咒机器?

  『因为用影印的符咒没有效果。』电话的另一端传来朱南月的声音,管嘉这才发现自己接起电话就好半天都没讲话。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因为我有读心术。』朱南月说,『你能不能去把苏善德带回家?』

  「苏善德?他才刚出门不到一小时……」

  『我知道,他是坐上我的车。』朱南月苦笑,『但我们……算是吵了一架,他下了车就往回走,我找不到他。』

  「既然他是往回走就不必担心吧?」管嘉露出疑惑的表情,「苏善德又不是路痴,他应该能自己走回家。」

  『他也许可以,但是……』朱南月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该怎么向管嘉解释,苏善德虽然不是,但是天罪未必认识路。偏偏现在苏善德已经不在人间界这件事情,最需要隐瞒的人就是管嘉。想了好半天之后,朱南月终于想起他还有个理由,『张天师下令要他代表天师道派出席道士公会的会议,就算他再不喜欢也得出席。』

  「……好吧。」管嘉无奈地说,「我可以出门找找看他有没有在附近,但你也很清楚我无法押着他回苏家。」

  『我知道,那就拜托你了。』朱南月说完就挂上了电话。

  管嘉疑惑地放下电话听筒,今天不管是朱南月还是苏善德,都有点奇怪。

  虽然感觉到有些异样,但因为朱南月和苏善德平常就为了天师道派的事情十分忙碌,最近又有鬼师道派的事情,变得更加忙碌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没有再多加细想,管嘉换了件方便外出的长裤,骑着他唯一会使用的交通工具—脚踏车—出门。

  这里是哪里?

  天罪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绿色稻田。他必需先声明自己绝对不是路痴,他只是不像人类有「方向感」这种能力。他可是鬼师恶灵,能够分辨建筑物的不同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认路这种事情就交给鬼师本体去操心……

  即使不断地用各种理由说服自己,天罪还是沮丧地发觉他迷路了。

  稻田就是稻田,不管怎么看,每一片稻田都长得差不多,他根本就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才能回苏家。以前他只管闭上眼开始睡觉,然后把事情交给苏善德去烦恼就可以了。

  他现在也很想睡。

  从他出生到现在,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花在睡觉上。虽然苏善德提出和他共享这个身体的主控权时答应将一半的时间分给他,但他很快地就开始感到无聊,人类有太多琐事要做,不管是念书、做家事、朋友交往和敷衍父母等等,天罪都不感兴趣,他唯一感到快乐的时间就是苏善德执行天师道派的任务时,让他吃掉恶鬼或是放他出来大打一场。

  于是,他重新和苏善德协议,一天之中他只需要四小时的自由时间就可以了,其他的时间他要睡觉,由苏善德去想办法。

  但苏善德现在并不在他身边。

  莫名地有些感伤。

  身为苏善德的鬼师恶灵,他和苏善德同样没有七魄。没有七魄就应该没有感情,他应该没有感伤这种情绪才对……不,事实上在一、两个小时前,他甚至怀疑自己在生气。朱南月想要救回苏善德是理所当然的事,他却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他知道每一个人都希望消失的是他,这很正常。没有人会喜欢鬼师恶灵,更何况苏善德是个有礼温和的美青年,如果不知道苏善德惊人的灵力,也不是苏善德厌恶的对象,大多数的人都可以和苏善德相处的很好。至少苏善德那几个好友——道士俱乐部的朱南日、朱南月、阎森、阎青,都很喜欢苏善德。

  至于天罪嘛……套句阎森常挂在嘴上的,就是个不合群的别扭家伙。他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也从来不希罕「受欢迎」这件事。

  但是,如果他真的不在意,为什么还会有一种沉闷的感觉。

  像是……像是灵力在胸口翻涌。

  天罪手按着胸口,也许是因为他不太习惯使用肉体,因此心跳的感觉是如此陌生。

  他模仿苏善德平时的做法,试着深呼吸想要平复心跳。他不知道苏善德这么做时有没有效果,但对他而言显然没用,他仍然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

  怦、怦、怦,像是不断地在抗议这个身体不属于天罪。

  「别再吵了,我办得到的话就会去救他了啊。」

  他不是不想救苏善德,他比任何人更想要救苏善德。至少他可以丢下这个身体不管,也可以把苏善德留下来的责任丢下不管。他是个鬼师恶灵,虽然不一定要像鬼王那样兴风作浪才叫恶灵,但从没有哪个鬼师恶灵需要帮忙照顾鬼师的男朋友,摆平鬼师的家务事。

  他是恶灵,不是保姆!

  他是恶灵,不是道士!

  他是恶灵,所以不认得路……

  唉,重重叹了一口气,天罪攀上离稻田只有一小段距离的堤防,顺着斜坡滑下去,很干脆的躺到因为水流干枯而爬满青草的地上,也不管时间地点就阖上眼。偏偏就在他刚闭上眼的时候,水流的声音就引起他的注意。

  天罪睁开眼,往水声的方向望去。一眼就看到有个在太阳下反光特别厉害的物体从下游往上漂。

  真是见鬼了。虽然他自己就是个恶灵,但这种逆流而上的方式还真是见鬼了才能见到。

  如果是苏善德,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就走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但天罪没有半点人类的好奇心,他只是坐在原地看着逆流而上的「东西」漂过他的面前。最初他以为是巨大的垃圾,但在漂到他眼前时,他才发现那是一个人。

  脸孔清秀,被撕破一半的上衣底下露出健壮胸肌的男人。

  第一个窜进脑袋的想法是这个男人是跳河自杀,但很快地就被天罪否定。附近没有深到可以跳下去的河,更何况这个男人是逆流而上,说是跳海自杀再被冲上岸还差不多……

  跳海自杀……不会吧?

  「苏善德你这家伙还真的把这个大麻烦留给我。」天罪想起苏善德被阎罗王带走之前交代他的事情,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跑到小溪边试图去把那个男人拖上岸。

  就在他刚抓住男人衣领时,更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原本平静的田野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像是数万大军行军、或是一整队喷射战机飞过。天罪在心中默念了一句「苏善德你最好有保佑我」之后往下游的方向看去。

  一如天罪的预期,河水—或者还包含了海水—正像是水库泄洪一般,从相反方向涌向他们。如果换成别人,一定会以为自己在作梦,但天罪已经不是第一次碰到海水倒流将他们淹没的状况了,在许久以前,他和苏善德都还是小孩的时候曾有碰过完全一模一样的事情。

  天罪抓起男人扛在肩上,试图要爬上堤防。但堤防的草就像是有生命似地往河水的方向缩起,顺势将天罪往下拉。天罪几次试着想爬上去都不成功,只好背着男人往河水上游的方向跑。

  这样子真是有够蠢的,他又不是在演好莱坞电影,比如说是「明天过后」还是「世界大战」之类的灾难片。但明明觉得很蠢,天罪却还是扛着男人拼命跑。因为他很清楚,要是被背后的大洪水淹没会发生什么事。

  天罪踩着河水拼命地往前跑,但洪水的声音越来越近。

  知道光是逃根本逃不掉,天罪丢下男人,转过身面对洪水,将灵力汇聚在拳头上用力向地面一击。河底的石头被他敲了开来,堆叠成高达三公尺的墙。洪水撞在石堆上,发出巨大的碰撞声之后退了回去。

  天罪松了一口气。

  就在他放松的瞬间,更大的洪水冲散石堆,向天罪和男人盖了过来。来不及躲避,天罪只能举起双手保护头部。

  水和土石一起打到他的身上,像是土黄色的豪雨。

  有好几十秒的时间,天罪感觉到自己泡在泥水里。

  洪水来的突然,去的也很突然,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消失无踪。眼前的一切全都回复到原本的模样,像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不,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男人从水里站了起来。全身湿透似乎一点也不困扰他,头发不知何时变成及腰的长度,披散在肩上配上秀气的脸孔,有一种性别难分的感觉。但这仅止于脖子以上的部分,脖子以下的部分,身高超过一百八十公分,肌肉结实。而且,这强壮并不仅仅是外表而已。

  男人一把抓起天罪,眯起眼睛仔细地看着他,「苏善德呢?」

  「他在阎罗王那里,你……想要找他吗?」天罪挥开男人手,翻了个身落在堤防上头。这个距离让他比较有安全感,毕竟眼前的人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史上最暴力却也最热心于普渡众生的女神(虽然现在不知道还能不能称呼他为女神)——海神妈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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