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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蠢的男人。”
真之扣着衣服上的纽扣,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前几天自己在寝室里遇袭时,当中确实有几处疑点。
在飘着细雪的安静夜里,歹徒居然能不发出任何声响,甚至避开了屋内布下的所有警备,轻易地闯入真之的寝室。
同时,这批侵入者的身分,全是和有贺组同处片仓连合辖下,关系却不甚和睦的茅野组年轻组员。
这些明显的疑点,引发了各式各样的臆测。
就在此时,组里又收到了一封引人联想的可疑投书。
‘降矢大吾,暗中与茅野组互通讯息。’
一开始,没有人把这份投书当一回事。不过,对于组里反对降矢的势力来说,这个指控无疑是对付降矢最有力的武器。
下任继承人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或许降矢并不如表面上看来那么服气。
有贺认养降矢,是距离两兄弟比划剑招还要更早以前的事。
那时降矢十八岁,真之只有九岁。
十六到十八岁这两年,降矢是在少年监狱中度过的,原因是刺杀母亲的爱人。
出狱后,降矢的母亲,也就是有贺从前的女人找上了有贺。
‘这孩子骨子里流的是黑道的血,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至少让他学会如何在黑道的世界里讨生活,算我拜托你了。’
收养降矢这件事,引起了组里众多干部的反对。虽说是没名分的女人所生的孩子,但毕竟还是继承了有贺的血统,年龄甚至比正室的真之还大。
总有一天,这会成为组内纷争的导火线——
最后,有贺独排众议留下了降矢。只不过,他的身分并非组长的儿子,而是负责督导真之的副手。事实证明,降矢并没有辜负有贺的期待,自从进入组织以来,他一直是真之和有贺最忠实的仆人。
真之念完中学便去了美国,直到大学毕业才返回日本进行继承家业的准备。这时的降矢,已经俨然成为有贺组里不可或缺的人物了。
因为这次的事件,消失已久的反降矢声浪又再次浮上台面。
当初反对收养降矢的数名干部,后来全都投靠了茅野组。也有人认为,这次的事件可能是这批人为了挑起有贺组的内乱,而特意放出捏造的假消息以混淆视听。
组里的意见大多偏向后者。有贺本人也是这么认为。
不过,就算事实真是如此,身为组里的重要干部,未经事前报备就擅离岗位超过三天,这可是相当严重的问题。
更让人担心的是,降矢离开前的最后一项任务,正好是负责将袭击真之的犯人带回茅野组。
(明明吩咐他要立刻回来——)
真之的心头涌上一股不可言喻的怒气。
就算太阳打西边出来,或者是天塌下来,降矢都不可能背叛有贺组。这是真之一直以来的想法。
不过,现在的状况,就连他也不敢保证。
(……绝对要把他带回来。)
胸口传来阵阵刺痛,真之伸手捂住受伤的地方,却发现疼痛并非来自伤口,他忍不住暗斥自己的软弱。为了驱走这股不像自己的胆怯,真之用力系紧领带。
接着,他伸手拿起放在桌上的匕首。这是当年输掉真剑比试后,降矢送给自己的礼物。这次在夜袭中得以脱身,也是多亏了这柄匕首。
在实战当中,少有使用长刀的机会。要在近身战中确实给予敌人重击,匕首是最有效的武器。这是降矢亲口传授的经验谈。
“……降矢……”
真之轻轻用唇碰了碰匕首的刀柄,并将它仔细地收进身侧。
第二章
时间回溯到五天前。
那一天,有贺让真之代替自己出席片仓连合的聚会,也等同向所有人宣告他接班人的地位。片仓的首领从小看着真之长大,也很疼爱这个晚辈。因此,当天席间虽属真之最年少,却受到了相当好的礼遇。
特殊的待遇,反映出了总部对有贺组以及真之的看重。看在同席的茅野组干部眼里,格外不是滋味。
“有贺的第二代,老是对片仓的大哥抛媚眼,该不会是打算当人家的娈童吧。”
酒宴散场之际,旁人充满恶意的讽刺传入了真之耳中。不过,对真之来说,这种程度的中伤早已是家常便饭。前来迎接的降矢听了之后,眼中露出凶狠杀气,但真之只是淡淡地用眼神制止了他。
没想到,真之的冷静反而惹恼了对手。
“没胆的降矢,听说你最近都没去找女人哪。不会是被有贺的下任当家调教得失去性趣,变成无能的男人了吧?还是说,你现在是非男人不能啊?”
下流的言语越来越不堪入耳。
“听说你刺杀过你老妈的男人哪,像你这种有恋母情结的人,在女人面前真的站得起来吗?喂,不要老是装死,回几句话来听听啊,混蛋!”
这一次,对挑衅做出反应的人换成了真之。再怎么难听的话,真之都可以不当一回事,但当对方看扁降矢时,就会让他气得失去理智。
“……唔——”
真之正准备给对方一记重击时,却被一旁边的降矢给挡了下来。
“这种事没什么好在意的。”
恢复冷静的降矢换上沉稳笑容,用强而有力的视线看着茅野组的男人。
“要说我什么坏话都没关系,不过建议你,下次在说我们家少主坏话之前,最好先把脖子洗干净等着,以防万一。”
语调虽亲切,不过说话者的表情却让人不由自主地打起冷颤。茅野组的人全被吓得再也不敢出声。
回程,在降矢驾驶的车上,真之忍不住发出苦笑。
“什么事这么好笑?”
降矢调下了车内的后视镜,确认后座真之的样子。
“我只是觉得,刚才那件事正好跟平常相反。”
说完,真之仿佛又想起了刚才的情景,笑得肩膀不住颤动。
“相反是什么意思?”
“平时容易冲动的人是你,而我则是在一旁负责制止……没想到行事急躁的你,竟然也有帮我踩煞车的一天。”
降矢被如此调侃,尴尬地耸了耸肩。
“像真之少爷小时候不敢吃香菇,长大以后就克服了,这种事很常见啊。”
“……什么?”
降矢的回应让人有点摸不着头绪。
“意思就是,我也已经有所成长了。”
说完,降矢笑得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真之突然有种被耍的感觉。
“——你以前那种疯起来谁也不理的狂犬性格,可以拿来和小孩的偏食相提并论吗?”
“当然可以。”
“你还真敢说。”
听到他如此干脆的承认,真之也只好认输了。
“我讨厌吃香菇,曾经给什么人带来困扰吗?”
“不只是香菇,你不吃的还有青椒、小黄瓜、红萝卜……”
“降矢……”
“结论就是,那种程度的挑衅对现在的我来说,已经算不上什么了。要是连这点小事都不能忍耐,肯定无法应付将来的考验。”
降矢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将来的考验?”
“真之少爷成为组里的领导人之后,周围的人对你的要求只会比现在更严格。”
车子正好遇上红灯,降矢转头看向真之。
“我的责任就是成为替你挡下危险的盾牌。如果再像以前那样横冲直撞地乱来,万一在发生事情时无法保护你,岂非本末倒置。”
“降矢……”
没想到这个男人可以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这种话。
“就算真之少爷不允许,我也要贯彻自己的任务。再难受的事我都愿意忍,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
降矢说完这段话没多久,当天夜里就发生了夜袭事件。
武藤帮真之缝合伤口时,降矢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双手紧捏着膝盖,时而屏住呼吸,时而皱紧眉头,从头到尾视线没有离开过医生持针的手。
真之不想在人前呼痛示弱,正准备咬紧自己的嘴唇时,降矢却快了一步,毫不犹豫地将手指伸入真之嘴里。
“你帮我好好看着,不要让他咬到自己的舌头。”
听了医生的吩咐,降矢慎重地点头。
“真之少爷,会痛吗?”
降矢担心地问了又问,但真之只是反复摇着头。
“打了麻醉,清醒后还是一样会痛。像你这种喜欢逞强的人,这点程度的痛应该不难忍吧。”
“唔……嗯……”
虽然很想出言反驳,却因为嘴里的手指太过碍事,让真之连话都说不清楚。
“请握住我的手。有必要的话,就算指甲用力掐下去也无所谓。”
真之正想抓紧身旁的被单,手就被降矢牢牢握住。治疗过程中,降矢一直紧紧握着真之的手不放,结果就是在手上留下了无数道指甲的刮痕。
缝合手术完成后,武藤主动提出要治疗降矢手上的伤口,却被他一口回绝。
“我才说了一定会保护真之少爷,结果却马上发生这种事,这是我个人的失职。这种程度的小伤,还不足以弥补我犯下的罪过。”
“我不是不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照你这种死脑筋的想法,总有一天会把自己的命都赔上去。”
连麻醉都不用就替人进行缝合的魔鬼大夫武藤,难得板起脸教训人。听到这样的忠告,降矢依旧面不改色。
“能为真之少爷牺牲生命,是我最大的心愿。”
换个场合,这句话便是再深情不过的告白。
(竟然随口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
他那些女人,八成也都听过这句话吧。
在剧烈的疼痛中,真之忍不住在心里暗自嘀咕。同时,也感受到下半身的热源开始慢慢集中。
蒙古大夫武藤将照顾病人的工作全都丢给降矢后,自己便跑去找有贺喝酒。房间里只剩下降矢和真之两人。
他的理由是‘降矢比我还会绑绷带’。就这一点来看,倒也不全是谎话。降矢的包扎技术虽不见得比其他人好,不过至少比武藤要来得可靠些。
仅剩两人独处的空间,比平常多了几分莫名的紧张感。每当降矢温暖的掌心抚过自己的肌肤,真之的头就开始隐隐作痛。总觉得再不说些什么,连自己都快要受不了了。
“你这个笨蛋。”
“我自己也很清楚。”
一开口,嘴巴总是不受控制地吐出伤人的话语。
“——你不要又给我做一些多余的事喔。”
“你是指什么?”
“我是说,不准你跑去找对方算账。”
降矢手上的动作瞬间停了一下。看来,是被自己说中了。
“真之少爷……”
降矢皱起了形状优美的眉毛。
真之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现在还在缓刑期间吧?还有几年才服刑完?”
真之拨开降矢的手,将浴衣重新穿好。
“——还有一年半。”
“既然如此,就不要再弄脏自己的手。万一你又闯了什么祸,被人送进监狱,到时候收拾起来反而更麻烦。你应该没忘记自己在回来的车上,对我说了什么吧?”
降矢当然没忘,却只是一味保持沉默,迟迟不肯回话。
真是的,还跟我扯什么香菇理论,结果他根本也没进步嘛。
真之内心暗暗抱怨,同时又因为降矢的没变而悄悄松了一口气。
“你不是说要当我的盾牌吗?要是被关进大牢,也不用谈什么保护了。这样的盾牌还有用吗?”
听了真之的话,降矢不由得一愣。
外表精明,给人硬派印象的降矢,每次只要一遇上和真之有关的事,就会整个人性情大变。
两年前,真之曾在街上遇袭,当时的犯人全被降矢治得只剩下半条命。
幸运的是,最后降矢只被判处缓刑。不过,这次可就不一样了,如果于缓刑期间再次犯下重大案件,肯定会被送进牢里。回程车上,当真之听见降矢的那番宣言时,内心着实吃了一惊。
不过,降矢依然是降矢。
野性未驯的老虎,总有一天会露出它具有攻击性的尖牙和利爪。
“茅野组那边,老爹会想办法解决,不需要你动手。”
为了重系松垮的腰带,真之解开腰间的结,胸口随之敞开,露出了方才降矢替自己缠上的白色绷带。
两侧袖子悄悄滑落,真之抬起肩膀想调整,伤口处却传来阵阵刺痛。
“降矢!”
真之不得已只好放弃,站起身来将带子交到降矢手上。不需说出口,降矢总是能了解自己想做的事。他取过腰带,皱了皱眉,悄悄地移开视线。紧接着移动到真之身前,将带子放在自己肩上。真之的正前方,便是降矢端正的男性脸孔。
“你会遵从组长的意思吗?”
“对组里有益处的,我就会听。”
“如果要你为了组而结婚——你也愿意吗?”
即便为了调整衣襟,两人的身体几乎要贴在一起,但降矢依然别开了视线。
“什么?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听说台面下,有人准备促成真之少爷和茅野组千金的婚事。”
“别开玩笑了。”
真之语气不善地回应。
根本连考虑的必要都没有。茅野的女儿不过才十五、六岁,而且听说个性跟她父亲一样心机深重。其实对方心机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真要说起来,真之在外面的评价也和这位小姐差不了多少。只是,一想到要娶一个和自己性格相近的女人,真之就忍不住退避三舍。
“听说对方是个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