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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不能只看脸蛋。”
听到熟悉的话语,降矢总算抬起头来。
“——这还是你教我的呢。”
四目相对,真之紧盯着降矢不放。一旦被捉住,就不可能再逃开。降矢也只好苦笑着迎上眼前凌厉的目光。
“就算不玩这种小把戏,要击败茅野那种等级的对手还是绰绰有余——再说,我结婚,你真的无所谓吗?”
“为什么问我这种问题。”
降矢强装平静,缓缓替真之缠好腰带。虽然缠绷带的手法只能算差强人意,不过,关于穿和服的方法,降矢可是相当在行。他自己穿和服的机会不多,听说是以前帮忙有贺着装时学起来的。
除了穿和服外,几乎所有的事,降矢只要看过一遍,就可以学得有模有样。
当中最让有贺赞赏的,莫过于股票的买卖方式。降矢从未经过专人指点,仅是在一旁观摩,就自行摸索到交易进行的诀窍。实际上,经由他挑选的几支股票,都开出了不错的成绩。
托降矢的福,有贺组表面上经营的公司,这几年的收入都相当可观。
“真之少爷将来是要继承整个有贺组的人。听说组长年轻时,也经常乱来,直到和大姐头结了婚,生下真之少爷,才开始有了父亲和组长的样子。所以我认为拥有自己的家庭,对您来说一定会有帮助……”
“你真的这么认为?”
“当然。”
这当然不过的问答,点燃了真之心中的怒火。
他拨开扶在腰上的手,一把抓住降矢的领带,用力拉近。平时需要抬头才能看见的端正脸孔,现在就近在眼前。真之盯着降矢的眼睛,重新再问一次。
“——你是劝我要尽早结婚吗?”
“是的。”
即使两人额头贴着额头,降矢的表情依然没有丝毫改变。这男人的眼底栖息着一丛熊熊火焰,只可惜,很少有事情能唤醒他眼中那把火。
“那你去继承不就得了。”
“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你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这件事整个组里都晓得。比起我,你更适合担任下任组长。不只有我,其他组里的人应该也都这么认为。”
这是真之的真心话。别人的想法姑且不论,至少真之打从心底认为,降矢才是应该继承有贺组的人。
“很感谢您这么看得起我。不过,我自己并不这么认为——当然,组长也是。”
可惜,降矢本人似乎一点也不感兴趣。
“我是认真的。”
“要继承有贺组的不是我,而是真之少爷。”
降矢身上除了闻惯的LARK烟味和ENVY香水味,偶尔还会飘散出不知何时沾染上的女人余香,这让真之感到十分不愉快。
平时,降矢光是在街上站着,就会有女人自动靠过去。真之也很受女人欢迎,只不过,两人受欢迎的程度有着明显的差别。
能赢得降矢真心的,究竟会是怎么样的女人?当对象是最爱的人时,降矢又会用什么样的方法抱她呢?
(……可恶……)
不明的情感涌上心头,真之忍不住低咒出声。
“……如果结婚真有这么好,那你就先示范给我看啊。依你这种条件,要挑什么女人都行……”
“我不打算结婚。”
没等真之说完,降矢就开口打断了他。
“我已经决定了,要用一生服侍真之少……”
结果,降矢的话没能说完。“啪”的一声钝响让他停了下来,同时在他脸上添了一道鲜明的红痕。
真之使出浑身力气推开眼前的男人,打人的右手因为用力过度而隐隐作痛。
降矢冥顽不灵的态度,让他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怒气。另一方面。也对自己不够坦率的个性感到恼怒。
“真之少爷……”
降矢微微皱着眉,脸上去未露出丝毫怒意。
不知从何时开始,降矢就再也没有违抗过自己的命令——这种完全服从的态度,让真之非常火大。
“你到底算什么,我的附属品吗?”
“如果真之少爷希望我是,那我就是。”
回答得没有一丝迟疑。
真之想知道的是降矢藏在忠诚外壳下的真正想法。并不是怀疑他有二心,只是,降矢总把自己的心思藏得太深,让真之感到相当不安。
说不定哪天,眼前的那人会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向不知名的远方。无论如何,在那之前必须弄清楚他的心意。
只可惜,至今仍找不到突破那层坚硬外壳的方法。
真之缓缓闭上眼。
“——你刚才说,我受的伤,你必须负起责任对吧。”
“是的。”
听见降矢的答复,真之张开眼睛看着他。
“那好,你就负责把那些害我受伤的家伙,绑上缎带送回去茅野组的事务所。”
“什么?”
“顺便帮我带句话,就说与其和他们家的丑八怪结婚,我宁可选择咬舌自尽。”
“真之少爷……”
真之躺回床上拿棉被盖住自己的头,看也不看降矢又添了一句。
“这是命令。还有,人送回去的时候不准有任何损伤。”
只要抬出命令,降矢就不得不乖乖遵守。
他站在床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隔着被单,隐约可以感受到手的重量。降矢正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自己。
心头涌出一股莫名的情感,让真之不觉咬紧了双唇。
透过被单传来的些微温度,揪紧了真之的心。
有话想说,大可直接说出来呀。然而不知从何时起,降矢开始紧闭嘴巴,把话藏在心底。
他不再对自己展露笑颜。
也不再碰触自己。
每次开口,总是相同的几句话。
他说,自己是真之的人。
可惜事实却不然,降矢从来就不属于真之。
无论是怀里搂着女人的样子,还是和女人调笑作乐的场面,真之都亲眼目睹过不下数十次。
每当他对自己表现出绝对的忠诚,胸口就会传来一阵骚动。真之恨不得摘下那副面无表情的面具,狠狠将它摔在地上。
实际上,真之的确对降矢说过好几回狠话,试图惹恼他。
就像现在一样。
只要降矢开口说一句不,真之也不打算勉强。
然而,降矢却从不拒绝,只是默默地遵守命令,仿佛这就是他存在的最大使命。
真之不知道,降矢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从降矢身上求得什么。
要如何做,才能找到答案呢。
“我明白了。”
平淡沉稳的语气,让真之不禁怒火中烧。他努力沉住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必讲太多,人送到就立刻回来。”
“——遵命。”
说完,降矢便悄悄离开了真之的房间。
在那之后,降矢的确遵照真之的吩咐,一个人去了茅野的大本营。
一直以来,不论发生什么事,降矢都不曾背叛真之,也从未背叛过有贺。
他不是个会违背承诺的男人。
然而——那个男人却再也没有回来。难道,他真的选择了背叛吗?
第三章
真之虽然向父亲保证,自己一定会找出降矢。可是实际上,真之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唯一有的,只是毫无根据的信心。
从九岁起,直到中学毕业,降矢几乎每天都陪在真之身边。那时的降矢,就像是真之的“哥哥”一样,甚至连真之爱吃的食物都记得一清二楚。同样地,对降矢而言,真之应该也是他最疼爱的“弟弟”。
身为黑道大哥的儿子,真之从小就没有同年龄的朋友。直到降矢出现以前,他的身边全是清一色的大人。
当然,在真之眼中,降矢也算是大人,只不过比起其他人来,总是更接近自己一点。那时候的真之,几乎整天跟在降矢后头跑。
最初,从少年监狱出来的降矢对任何人都不理不睬,渐渐地,他对年幼的真之敞开了心房。
闹街的小巷就是他们最好的游乐场。在某栋老旧大楼的空屋里,两人避开管理员和其他住户的耳目,搬了许多物品,布置了属于自己的‘秘密基地’。
家具、棉被还有餐具。只要走一趟二手用品店和特价商店,几乎所有的生活用品都可以用便宜的价钱购得。
不知何时起,‘秘密基地’变成了‘第二个家’。直到中学三年级的暑假之前,真之经常瞒着父亲,偷偷在那里过夜。
只是,自回国以来,真之一次也没去过那里。
说不定,那栋两人度过许多秘密时光的大楼,早就已经被拆除了。一面想着,真之来到了熟悉的场所。看着眼前毫无改变的老旧大楼,真之心中除了怀念之情,同时也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
这里除了是充满儿时回忆的场所,同时也是真之不愿再次踏足之地。关于后者的原因,降矢并不知情。
不过,现在已经没时间回想了。
入口处被上了锁。
(应该有地方可以进去才对……)
绕着大楼转了一圈,最后,真之在紧邻隔壁大楼的狭窄通路处,发现了一扇逃生用的门。
试着转了转门把,门果然应声而开。
(……猜对了。)
真之心里暗暗庆幸,推门走进大楼。
里头光线昏暗,空气中充满了霉气、湿气和灰尘。真之凭着以前的印象,缓缓移动脚步。
顺着走廊往前走,右转后便是阶梯。
从四楼的尽头倒数回来第二间,房里隐约传来人的气息。真之毫不犹豫地将门用力推开,瞬间,惊人的香烟烟雾和窗外的强光迎面而来,让他不由得伸手遮住了脸。
“……唔……”
透过百叶窗的缝隙,隐约可以看见高速公路的护栏。这是十年前没有的景象。
不仅如此,窗外的霓虹灯,还有高楼的数量,也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为什么会来这里……”
真之还沉浸在感慨中,耳边突然传来沙哑的人声。这一点也不意外,早在踏入房间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发现了坐在百叶窗底下的男人身影。
真之伸手按下墙上的开关,房里的日光灯闪了几下才点亮,原本只有黑白的世界总算恢复了色彩。他看着眼前的人,毫不掩饰地说出内心的话。
“你脑袋里想的事,早就被我看透了。”
男人缩着背坐在门口正前方,左脚打直,右膝曲起,下巴靠在膝盖上。听了这句话,他不悦地皱起眉头。
嘴里叼着变短的香烟,唇边和下巴满是胡渣。出门时梳理整齐的短发,随意地散落在额边。
西装外套已经不在身上,领带也不见踪影。
衬衫的下摆没有一处系好,全都露在外面。男人双眼无神,烟灰缸里堆满了抽过的烟蒂,旁边还摆着至少五瓶以上的威士忌空瓶。
看来,他消失踪影的这几天,应该都躲在这里喝闷酒吧。
“——你来这里做什么?”
降矢的酒量向来是千杯不醉。不过,就算是降矢,一个人喝下这么多瓶酒,也很难不醉。说不定,正是为了买醉,他才刻意喝这么多酒。
“我来接你了。”
毫不迟疑地说出回答,下一刻,真之耳边就传来惊人的玻璃破裂声。
降矢丢出的空瓶,击中了真之身旁的门,玻璃碎片掉落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降矢。”
真之眼睛眨也不眨,直直望着降矢。降矢也维持着靠在膝盖上的姿势,抬起眼瞪着对面的真之。
“回去!”
低沉的嗓音响起,语调中没有抑扬顿挫。冰冷的瞳眸里,也不见一丝情感。
“组里的人都很担心你。有什么事等回去再谈,总之……”
“我叫你回去!”
这一次,空瓶飞到了真之的脚边。
不过,这些空瓶很明显地只是用来吓唬人,根本没有攻击的打算。
真之当然不会因此退缩。
“你当你是在跟谁说话?”
真之背着手锁上身后的门,整个人靠在墙上。
“我是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不过,你现在还是有贺组的人,凭什么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再说,你觉得我会在听了你的话之后,就乖乖打道回府吗?”
“我也不这么觉得。”
降矢的回答,混杂着轻微的叹息。
自他加入组里十七年来,一向对有贺忠心耿耿。这样的男人会策划逃亡,肯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做任何事都踏实认真,偶尔顽固得让人生气的男人,只要下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更改。
“既然如此,你应该知道我来的目的是什么吧?我绝对要带你一起回去。”
期限只到后天夜里。
虽然已有长期抗战的心理准备,不过说实话,所剩的时间并不充裕。但是又不能太急,情急绝不会有好下场。
真之背靠着墙壁,一面注意地上的玻璃碎片,一面缓缓坐到地上。
冰冷的水泥地面,传来了阵阵凉气。
真之冷得身子微微发抖,同时重新观察了一遍房内的环境。跟回忆中的印象比起来,房间的摆设几乎没什么大变化。
地板是普通的水泥地,天花板随处可见裸露的管线。墙壁有着明显的裂痕,还有几处进水的痕迹。这种地方过了将近十年都没被拆毁,也算是某种奇迹。
多亏如此,真之才能顺利找到降矢。
看来,命运是站在自己这一边。
真之决定先采取正攻法。
他轻轻拨开降矢滑落颊边的头发,凝视着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