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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您该做的事,只有这一件——”
第三章
新宿歌舞伎町——闻名世界的声色场所。外貌随着时代多少有点变化,不过,特种产业龙头的地位仍屹立不摇。
白天、黑夜,大街、小巷,男人、女人。各式各样性质相反的要素在这个地方共存,就某种意义来说,也可以算是世界的缩图。
初次来访的人,或许会觉得是充满危险的可疑场所,不过对降矢来说,这里却是自己最熟悉的地盘。
在因失踪遭到处分之前,从新宿车站东口开始,附近所有的特种行业几乎都是降矢的管辖范围。降矢只是随意走在路上,身旁就开始聚集人群,向他打招呼的人,几乎各行各业、各年龄层都有。一走进店里,店长会立刻出来接待他,年轻组员们则是恭敬地行礼。降矢再次深切体认到,自己和这里密不可分的关系。
“哎呀,这不是降矢大哥吗?”
不分季节,全年穿着细肩带洋装露出肩膀的陪酒女郎,伸出有着鲜红指甲的手,抚上降矢的脸颊。在霓虹灯的洪流中轻扭纤腰的姿态,看起来十分优美。
“最近都没看到你,还以为你已经被丢到东京湾喂鱼了呢?”
长年在歌舞伎町讨生活的女人,一脸平静地说出危险的台词。身上传来了浓厚的酒味。
“话说回来,说不定在那之前,我的血就已经先被烂男人吸光了。”
女人状似无力地靠到了自己身上。
低头时的挺直鼻梁,披肩的柔顺黑发,都让降矢联想起某人,因此和她发生了几次关系。虽然明白是不同的人,见面时却又忍不住在她身上寻找真之的影子,明知不同还是上了好几次床。
女人也很清楚自己不过是替代品,却依然温柔地包容降矢。
“现在的男人对你不好吗?”
瞄见她手腕内侧的瘀青,降矢不禁皱起眉头。
“真讨厌,老是看不该看的地方。”
女人悄悄收回手腕。脸上虽带着笑,不过八成在大腿、腹部等看不见的柔软部位,也都有着类似的伤痕。既深情,泪腺又发达,心中明知不行,却又无法控制地爱上没用的男人。降矢不觉联想起自己的母亲,心中的旧伤隐隐作痛。
“……我有事想找你商量。”
女人轻靠在降矢身上,附在耳边悄声说道。
“什么事?”
降矢看了看表,算了下时间后答应了女人的请求。
“不方便在这里讲,到那边去。”
女人那涂抹蓝色眼影的眼睛,看向了一旁的小巷。进入巷内后转了个弯,最后来到一栋几乎没人使用、几近废墟状态的大楼前。
越过二楼早已破裂的玻璃窗,可以看见曾经繁华一时的俱乐部遗留下来的残骸——可说是代表新宿表里两面的最佳场所。
穿着长风衣的降矢,从西装内侧的口袋取出了香烟。
“要商量什么事?”
金属打火机发出“喀嚓”一声,点着了火。
“不会是和有贺的敌对组有关的事吧?”
仿佛在等降矢说出这句话,女人从胸口取出了一柄军用短刀。
“我的命值多少钱?”
“这是秘密。”
听了降矢毫无起伏的语调,女人轻笑了起来。
“降矢大哥就是警觉心这么高,才会被莫名奇妙的家伙盯上。”
一面说着闲话,女人举起了刀子对准降矢。只是,持刀的手明显有着不自然的抖动。根本不需要什么警觉心,背后的主使者,想来也不认为她真能打倒降矢。
“没办法,这是天生的。”
组长和户田的车祸八成也一样,只是打算趁人不备,给一点小警告。算起来,自己大概只值十万元左右吧。意外便宜的价钱,让降矢忍不住轻笑出声。
“我知道,所以我才这么喜欢降矢大哥啊。”
“是谁派你来的?”
降矢身上当然也有刀子,不过他并不打算拿出来。
“欸,降矢大哥,你向那个暗恋的对象告白了吗?”
仿佛完全没听见降矢的问题,女人双手紧握刀子,一步一步朝降矢逼近。她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对劲,眼神空虚,对不上焦距。是因为身上浓厚的酒味吗……突然间,降矢脑中闪过手腕的瘀青。
“他们给你施打兴奋剂吗?”
“被发现了。”
眼前的女人微微缩起肩膀,降矢忍不住啧了一声。
目前这一带还在使用药物的,只剩下茅野组。
“想要的话整只手都可以给你。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不再碰兴奋剂,并脱离那边的组织。”
不能给这种人太大的刺激。降矢是真的打算牺牲自己一只手。他脱下风衣,将袖子连外套一同卷起,伸出手走向女人。
“已经不行了,降矢大哥。”
女人退了一步,脸上笑容变得僵硬。
“不可能不行。现在还来得及回头。”
“不可能……求求你,不要过来。”
要是闹上大街就不妙了,必须在这里解决才行。情急之下,降矢往前大大跨了一步。
两人的距离一口气拉近,几乎触手可及。
就是现在——当他这么想,并伸出手的瞬间。
“我叫你不要过来!”
女人的悲鸣声,传遍了整个歌舞伎町。
自从去探望过大全和户田,真之的心情就一直很不好。正确说来,是一直在生降矢的气。
而理由只有一个——
那天和户田谈话的内容,降矢坚持不肯告诉真之。
当天大全和户田之间交换的眼神,照理说从真之的位置应该看不见。然而实际上,真之不可能毫无察觉,只是顺他们的意,装出没注意到的样子而已。
直到现在,大全和户田还是什么都没对真之说。并不是他们不担心真之。正因为信任他、重视他,所以才希望在真之正式继承前解决所有问题,用最完美的方式将担子转交给他。
最大的障碍就是茅野。
对于自己一时的善心,大全难得地尝到了后悔的滋味。没想到义孝不过只是爱人的儿子,居然有胆上门复仇,还打算拉有贺一起上路。
对手不是黑道中人,反而更加棘手。黑道世界的常识在他身上几乎不管用。
就算想尽办法预测对方的招数,还是会被超前一步。不过,当中还是有一些可用的线索。户田没有让真之知道,而是选择将线索告诉了真之的保护者降矢。
同时,处分结束的降矢恢复了原本的职务,每天忙着到新宿各地视察。即使明白真之有意出击,降矢也铁了心不予理会。真之内心的忧虑和气愤可想而知,不过,这种程度的坚持是必要的。
距离大全进入片仓连合,以及真之正式继承有贺组,已经剩下不到数日。在那之前,有必要将所有的害虫驱除干净。
‘真之少爷,您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坐着等待我们这些部下的报告就可以了。’
想当然,真之不可能没有意见。
‘所有人都在外面奔波,叫我一个人待在安全的地方,我办不到。我不会要求和你们一起去打探消息,不过至少……’
虽明白真之的心意,降矢依然狠下心拒绝。
‘组长不能什么事都自己来,否则会压不住下面的年轻人。再说,万一轻举妄动,重蹈组长他们的覆辙,到时谁要负责?’
真之沉默了一阵。降矢的话确实有道理。可惜,真之不是个会乖乖听话的人。
‘那你又怎么说?’
扬起视线瞪着降矢,真之一脸不服地反问。
‘你可是下任二当家,万一出了什么事,谁要负责?’
真之原以为,这个问题可以挫挫降矢的锐气。
没想到,降矢回答得毫不犹豫。
‘能代替我的人,还有很多。’
说完,真之的脸上立刻露出受伤的表情骂道‘别开玩笑了’。
自那之后,降矢就没再跟真之说过话。即使降矢主动开口,真之也不予理会,彻底躲着降矢。
但有时,又会感觉到有视线注视着自己。
不用确认,降矢也很清楚视线的主人是谁。射向自己的热情视线,状似柔弱无助,却又同时具备不容人忽视的坚强。真之不是会向人低头的人。习惯站在高处的他,自尊也比一般人更强。
摆低姿态对降矢来说很简单,可是当对方无意接受,降矢也无法可想。
既然如此,也只能等真之自己想通了。降矢放弃和真之讲和,默默地做着自己分内的事。只是,没想到——
“好痛……”
粗暴的包扎方式,让降矢忍不住出口呼痛。
“你说什么?”
一旁的白衣男人眯起眼,不悦地骂道。
“竟然被女人砍伤,真是蠢毙了。”
听了有贺组——或者该说是有贺家专用医生武藤的话,降矢完全无法反驳。
如果说出是为了让袭击自己的女人冷静下来,所以故意牺牲一只手,不知道会被骂成什么样子。锋利的刀口划过皮肤的感觉,自己并不陌生。可是,自己向来都是砍人的一方,不曾体验过被砍的感觉。
虽说心里早有准备,但是当温热的液体流过皮肤,还是花了些时间,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鲜血。
“之前也说过了吧?我不是不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害死你自己。”
“——医生的话,真直接哪。”
“那当然。你想想看,现在组长不在,户田又伤成那个样子。如果连你都出了事,到时候谁要保护真之?”
面对武藤的质问,降矢不可能回答再找人替代就好。一旦说出口,自己坚持的信念就会消失不见。
能保护真之的人只有自己。自己的命是真之赐与的——假如自己为了真之牺牲生命,被保护的真之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真之老是努力压抑自己。
紧咬双唇,拼命忍耐的模样,让人看了忍不住想将他紧紧拥入怀里。然而,现在降矢能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努力克制自己拥他入怀的冲动。
“看来是没有伤到神经,不过这阵子还是禁止使用右手。回去以后,好好用你那装满了真之的脑袋想一想,不能动的右手究竟有什么用处。”
武藤的治疗,总是比其他医生来得粗暴,过程充满疼痛不说,这次还给自己出了道难题。
如果认真思索就可以找到答案,降矢也不会动手刺伤人了。从小开始,只要事情的发展超出了自己的容许范围,降矢就会自动放弃思考,脑中只剩下强烈的思念。
如同现在,脑中满满都是对真之的思念。
为了真之,自己可以毫不犹豫地赴死。可是,死了之后被留下的人会如何?这种理所当然的事,自己以前从来没思考过。为了真之而死的自己真的幸福吗?看着自己在眼前死去的真之,会觉得幸福吗?一开始思考,降矢的头就隐隐发疼,甚至比受伤的手更加难受。
“可恶的庸医。”
降矢不知不觉模仿起真之的语气。真之平时老把武藤是庸医挂在嘴边,实际上却相当信任他的技术。在武藤探视过大全和户田,亲口保证两人不会有问题,真之才打从心底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可以的话,降矢希望一辈子都能看到真之发自内心的笑容。
一想起真之的笑容,降矢忍不住抽出放在大衣口袋的手,看了看自己的惨状。
一边犹豫着该不该让真之看见这副模样,降矢抵达了家门。从十八岁起,降矢的“家”就是有贺的宅邸,同时也是真之所在的地方。
平时回家总是希望尽快见到真之,今天却巴不得不要和他碰面。
进门后,降矢连玄关的灯都没开,极力避免发出声响,将脱下的大衣拿在手上,打算直接回自己房间。
突然间,有人打开了玄关的照明,毫无心理准备的降矢不禁一愣。
“为什么你回自己家,要像小偷一样偷偷摸摸的?”
发现来人是真之,降矢第一个反应就是“糟了”。慌乱间,心里的想法根本来不及藏起,惊讶全都写在脸上。
“降矢?”
真之立刻察觉到异状。
“……很抱歉吵醒你了。”
降矢努力将负伤的右腕藏在大衣下,试图装出没事的样子。
可是,真之并没有漏看他不自然的举动。
“降矢,等一下。”
锐利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有什么事吗?”
强装镇静的降矢一回过头,就发现真之已经来到自己跟前。他穿着一件胸口大大敞开的白衬衫,配上紧身牛仔裤,一副休闲的打扮。脚上什么都没穿,漆黑的头发散发出淡淡香味。看样子,大概刚洗完澡,没擦干的水珠顺着浏海滴下,沾湿了额头。
微微发烫的脸颊,泛出一片潮红的胸口。从降矢俯视的角度看去,正好可以窥见线条优美的胸膛。那里隐隐浮现的红痕,吸引了降矢的目光。
那是真之遭人袭击时,不慎留下的伤痕——意识到这点的同时,降矢身上的血味正好掠过鼻腔。
瞬间,降矢全身的血液仿佛同时开始逆流。
腰部传来麻痒感,身体不断冒汗。一阵轻微的晕眩后,呼吸也开始变得粗重。
“降矢,你怎么了?”
直视着自己的视线。漆黑深邃的眼眸。宛如染血般鲜艳的红唇。隐藏在口中的舌头,既淫荡又撩人。
决绝一切的污染,却又充满罪恶色彩的美人。同时,也是用纤细身躯,承受降矢狂暴爱情的佳人。
心脏的鼓动愈来愈强烈。藏在大衣底下受伤的手,也随着发出阵阵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