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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风舞阳 风雨楼（二）
许多人爱用猫来比喻女人。
像猫一样的女人，大都柔媚，冷艳，性感，爱撒娇，还有一点点神秘的气质。当然，要是被惹急了，偶尔也会伸出尖利的爪子，狠狠的抓你一把。
那么，像猫一样的男人呢？
——是一种比女人更危险，还是比猫更野性的生物？
至少，对于在场的大多数领主来说，除去独孤五兄弟身上种种令人畏惧的因素，他们绝对称得上不折不扣的美人。单看那单薄的长袍之下，几乎没有穿任何衣物的半裸的胸膛，隐约透露的精致锁骨，柔韧的腰肢……最要命的是，那种充盈于眉梢眼角的慵懒，媚眼如丝的娇态，实在连猫和女人都会妒忌。
也许是对自己的美貌有着足够自信，排行老二的独孤鸿轻袍缓带，走进大堂，曼声说道：
“咦，各位领主不是在此聚会么，怎么刚来就走？还是我们兄弟不请自来，扫了大伙儿的兴？”
他斜眼瞥视众人，一面轻抚身侧的腰带，自有一种言笑无忌的风流。
一片尴尬的沉默。
最傻头傻脑的大个子熊百胜，猛然一跃而起，朝门外冲去。
“哎呀！我好像忘记拿样东西了……我的马还在外头，去一下就回来！”也不管还有独孤三兄弟挡在门口，想要绕行而过。
眼前红影闪动，老五独孤翎倚在门边，笑脸相迎：“领主想要拿什么？不如由在下帮你去取。”
甩袖一扬，一股粉红色的烟雾从袖底喷出，吹向几步之外系在门前的那匹五花马。“噗”的一声，红雾砰然炸开，将五花马瞬间炸成粉碎，血肉横飞。
几个未及躲开的路人被烟雾和血沫沾到，脸上立即现出恐怖至极的神色，全身上下随即像吹气一样迅速膨胀，越胀越大，很快撑破了衣衫和鞋袜。只听到“啪啪”几下脆响，这些已经胀大一倍有余的人体最终爆开，炸裂成无数肉屑和血块，散落在街头。
粉红色的烟雾继续在街上扩散，转眼又有十几名路人被血雾笼罩，爆裂成一团团碎块！
街边的行人和店内食客早骇得尖声惊叫，昏倒一大片。
那黑衣老者和少女也不禁皱起眉头。锦衣少年愤然变色，忍不住拔刀而起，终究还是强忍怒气坐下。
——“红粉夺命”！千绝门下最歹毒邪恶的暗器，转瞬之间便可以夺去一流高手的性命。
独孤雁和独孤鹤懒懒扫过堂内众人，眯起的眼神，简直比吃饱喝足的猫还要惬意。
“还有哪位想要先行离开？不妨留下信物再走不迟。”
“这个……”可怜怔在门口的熊百胜大张开嘴巴，进也不敢，退又不是。
谁也没有去问这“留下的信物”是什么？
出乎所有人意料，总是一副醉醺醺模样的矮胖子戴得福，居然“呛”的拔出灵剑，率先冲上前。
“独孤五绝，你们好歹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何苦受魔军驱使，替那些恶魔卖命？你们不过是想要灵剑而已，我戴得福的锦文剑虽然排在104位，宁死也绝不会交给你们！大家一块上，我就不信九把灵剑加起来，都敌不过这五个不男不女的妖人！”
铜仁山的锦文剑，以剑刃之上镌刻五彩锦文而得名，在灵剑谱上的排名虽低，领主戴得福素来胆气甚豪。众人见他方才几次顶撞那老者，言语粗俗，举止十分无礼，想不到这几句话说得掷地有声，不由得刮目相看。
“对啊！反正没有退路了，大家都别站着！”
受他豪气所激，其余的十几人也纷纷亮出兵器，跟着攻上。每一柄灵剑均蕴含无上灵力，原本就不惧邪魔外道。一时间满室剑光闪烁，声势煞是惊人。
蓦的一声低吒：“找死！”
独孤四兄弟原本成半包围之势站在堂前，众领主只觉眼前一花，已不见四人踪影。忽然风声飒然，满目红影幢幢，犹如一朵朵血红的蔷薇于身边层层绽放，盛开到极致，便是凌厉无匹的杀气扑面卷来！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在旁观众人眼里，但见数道红色的人影穿梭游走，快逾闪电。他们所使用的利器，居然是从袖底扬出的数丈红绫，在半空中交织成密不可破的丝网；卷到面前，却又蕴含一股劲烈的罡气，如灵蛇吐信。姿态和步法，无一不是妙曼柔美之极，当真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数圈转下来，已当场倒下七八人，兵器叮叮当当落满一地。
对阵尚未真正开始，就这样毫无悬念地结束。
独孤鸿妩然一笑，撩拨着额前的刘海：“各位倘若识时务的话，可以留下灵剑就走了。否则，等到伏魔岛的大军到来，刀剑无眼……”
——这独孤五绝的实力，果然非同一般，九位领主加起来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何况，他们根本就没有出尽全力，只不过像猫捉老鼠一样随意戏耍，就将这些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十几个立于场中的汉子个个干瞪眼。五六名被击倒的领主从地上狼狈爬起，脸上也现出彷徨之色。
一个苍老的声音忍不住开口：
“真是一群榆木脑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打不过人家，不会把灵剑销毁么？岂不闻百劫剑原本就有百劫重生、自我消亡的功能？”
这一言提醒，百劫剑的主人熊百胜立时省悟，拾起击落的灵剑，高高举起：“谁想要灵剑，尽管过来拿！老子今日就任它碎成粉末，让你们一粒灰尘都得不到！”
万寿山的百劫剑，在灵剑谱上排名第一百位，寓意与天地同寿、历劫重生之意。传说当年仙人族的铸剑师锻造灵剑时，原本只铸造100柄。后来利用剩余的材料和灵力，又多打了8柄，合共108柄灵剑。所有灵剑都是坚不可摧的神器，唯有这百劫剑拥有自我毁灭的功能，可以听从主人的召唤自动碎裂成细小的尘埃。奇妙的是，百劫剑一旦被毁，排列在后面的另外8柄灵剑也会跟随自行消亡，一点碎屑都不会留下。
而在场的九把灵剑，就有第101位的星尘剑、第104位的锦文剑，和第105位的断愁剑排在百位之后，万一百劫剑真的自毁，也意味着共有四柄灵剑将从此失去，那可是任何一方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其余几位领主犹如捞到救命稻草，纷纷聚集到熊百胜身边，加以声援：
“没错！宁愿把灵剑毁去，也不能落入这些妖人手里！”
鼓噪之声越发响亮，两班人马一时陷入僵持。独孤兄弟虽然神色不变，眼中已开始游移不定。
谁也没有注意到，三个劲瘦彪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为首的一个扬声高喝：“各位领主不可造次！灵剑乃是斩妖伏魔的利器，没有总领主命令，任何人不得加以损毁！”
“萧领主！”在场有好几人叫出声。
进来的当然就是提议在风雨楼聚会、灵剑谱上排名第十二位的猎神剑主人萧无涯。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位领主，一个是排名第57位的绝尘剑，另一个则是排名第42位的浊离剑。
九把灵剑，再加上刚到的三位领主，形势即时大为改观。虽然未必抵得上独孤五绝，胜在人多势众，脱身的机会也大了不少。熊百胜等人自是喜出望外，欢声响应：“是，谨遵萧领主指令！咱们就用这灵剑来斩妖除魔，一起冲出去！”
独孤鸿微微一愕，美目流转：
“原来是萧领主大驾光临！我们千绝门听闻众位领主在此集会，特意前来助兴，不想各位好像有所误解。不如大家同饮一杯，把酒共庆如何？”
举手一挥，“来人，有什么好酒好菜，尽管送上来！”
跑堂的伙计和掌柜正躲在角落里簌簌发抖，哪敢怠慢？飞奔去张罗，不一会儿功夫便将酒菜摆满一桌。
“各位何必客气？是嫌我们兄弟几个不够诚意么？大家都别站着呀，就像方才那样尽情吃喝好了，今日风雨楼里的所有客人，都由我们千绝门宴请！”
他笑容可掬，热情招呼，真好像一个盛情款待宾客的主人。满堂食客哪有半点欢愉之情？只好哭丧着脸，战战兢兢坐回席位。
众领主一致将征询的目光投向萧无涯。
又是那黑衣老者在旁边摇头：“说你们是蠢材真没错！还喝什么酒席？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人家分明就是在拖延时间，等魔军一到，正好一网打尽。”
话语一出，众人相顾骇然。
独孤鸿笑容忽地一敛，缓缓踱到老者桌前。
“想不到，此间还有高人。敢问前辈名号？”
老者神态自若，轻抚手中的罗盘：“老朽不过是略晓堪舆之术，勉强混口饭吃。”
“前辈既懂得替人堪算命理，为何看不清目前所处的局势？数次出言提醒，公然与伏魔岛为敌，实属不智之举。”
这几句带有威胁意味的话，若是寻常百姓，早就胆战心惊，乖乖闭嘴。站在一旁的少女小桃扑闪着一双大眼睛，脆生生接道：
“我们也是路过，顺便来瞧瞧热闹。老先生说，今日的风雨楼里，群英会聚。可我看来看去，光见到几个穿得像大红灯笼似的人在卖弄风情，还有十来个什么灵山的领主，全都是又笨又没用的废物，真没意思得紧！”
不要说独孤兄弟的脸色黑得像锅底，其余十二位领主也当场沉下脸。
坐在对面的锦衣少年好似唯恐天下不乱，故意逗她：“小桃姑娘这话未免太刻薄了些。就算十一位领主的名号不够响亮，好歹还有一位排行第十二的萧领主。另外五位大名鼎鼎、号称‘杀人的手段与脸蛋一样漂亮’的什么城什么门什么兄弟，莫非也不算个人物？”
那少女一个劲格格直笑：“你是说那几个打架像跳舞一样的大头鸟？名字倒是满吓人。要说他们是男人吧，可比我们女人还要娘娘腔；要说他们是女人，普天之下的女人加起来都没有他们那么自命不凡。自己觉得长得美，便是美了么？这世上的美人也太不值钱了！”
自从独孤五兄弟出道以来，一向被江湖上的人畏如蛇蝎，如今却被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如此嘲讽，围观众人无不替这少女捏把冷汗。整个厅堂之内，也就只剩那老者和锦衣少浑若无事，笑眯眯的望着她。
果然，排行第五的独孤翎抢先跳出来，冷哼一声：“姑娘好一张伶牙俐嘴，不如留到另一个世界去说吧！”
右手微扬，柔韧的红绫像灵蛇一样从袖底飞出。
眼前人影跃动，那锦衣少年一跃而起，挡在少女面前。
“且慢！各位今日纵然把这里所有的人都杀光，若是伤了这位姑娘，必定会后悔的。”
红绫一闪而收。独孤翎昂然俏立：“哦？倒要请教。”
少年气定神闲，在这四人身上一一扫过：
“以诸位见识之广，难道真的看不出这姑娘的身份来历？”
四人之中，要数独孤鸿最为犀利冷静。心念一动，目光偶然落在少女的腰带上，一朵淡紫色的云霞标志赫然映入眼帘，脱口而出：
“你是烟霞宫的人？！”
在场众人尽皆大哗，所有的视线全部投射在这少女身上，简直不敢相信这样一个看似毫无特异之处的女娃子，就是传说中的仙缘族。同时也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怪不得她敢向人人为之胆寒的千绝门叫板，背后居然有如此大的来头！
烟霞宫里的仙缘族，对于居住在大陆上的芸芸众生来说，一向是神话般的存在。强悍如伏魔岛，亦不愿意公开与其为敌。独孤五兄弟更不会贸然开这个先例。
独孤鸿的态度立时郑重起来：“原来两位来自烟霞宫。难怪姑娘对天下英才都看不上眼，却不知与宫里的七位公主有何渊源？”
少女伸了伸舌头，满脸天真烂漫：“我只是族里一个小小的丫头，可不是什么大人物。我也不是对世上的英雄都看不上眼，只不过特别瞧不起你们几个罢了。”
独孤鸿也不与她计较：“姑娘怎么看我们，是姑娘的事。然而，烟霞宫早与伏魔岛有约定，两不相帮。还望两位不要插手风雨楼之事。”
黑衣老者慨然点首：“唉，老朽在江湖上混了大半辈子，早已没有争雄斗胜之心。各位都是一方之豪，山野村夫哪有资格与天下俊彦一较长短？”
“如此甚好！”孤独鸿这才满意点头，媚眼斜飞，转向对面的一众人等，“呀，各位为何还不入席，莫非是在等敝派门主亲自待客？”
众位领主原本在商议如何撤离，戴得福急得直搓手：“萧领主，我们必须尽快离开此地！”
不知是谁哀叫一声：“恐怕来不及了！”
江面之上，碧水连天。漫天余霞中，一叶精巧的木兰舟顺流而下，伴随阵阵飘渺的丝竹之声。舟上只有一个面如冠玉的青年人，身穿枣红色丝绒的开襟长袍，腰间随意用一根系带松松扣住，手持一支玉笛，正斜倚在船舷上低眉吹奏。江风浩瀚，霞光映照在他飞扬的长发和白皙的面庞，当真望之如画，有若神仙中人。
小舟一路驶近，停靠在风雨楼下。那青年人方才放下玉笛，悄立船头。偶一抬首，所有见到他面容的人都有一种惊艳的感觉：世上竟有如此艳媚的男子，却又不失英挺之气，更带有一点令人心跳的颓废。与他相比，独孤家四兄弟顶多像几只毛色艳丽的山鸡，这青年人才是百鸟中的凤凰。
稍微有点见识的人都已猜到：这人正是独孤五兄弟中的老大、千绝门当任门主——独孤凰！
实在没有必要再详述这位门主的种种厉害手段，只看各位领主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便可说明一切。众人但觉眼前一花，船上的人已飘然上岸，举步走入风雨楼。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青年所吸引。他负手而立，含笑四顾，慢条斯理道：
“诸位这么快就要走，是嫌我们千绝门招待不周么？”
回眸一笑，琥珀色的眼睛盈盈流转，竟如宝石般璀璨生辉。凡是被他视线扫过的人不由自主心中一荡，同时想到一句话：美艳不可方物。
熊百胜与他的眼神接触，脑中一阵昏乱，还未明白过来，一头栽倒在地上，手里的百劫剑就这样糊里糊涂被夺去。
有人蓦然醒悟：“是勾魂术！大家千万不要看他的眼睛！”
然而已经太迟了！
一片金属撞击声，独孤凰长袖一卷，依然站在原地。五六把灵剑连同百劫剑一起，落入手上。
——百劫剑的主人既然晕倒，便无人命令灵剑自行销毁。这独孤凰只一下出手，就此扭转局势，使得这些领主们倚仗的王牌无法发挥作用。
“邪魅勾魂”，是一种蛊惑人心的幻术，仅凭意念之间，便足以令对手乖乖缴械，失去抵抗能力。
“要么留下灵剑，要么留下项上人头。各位不妨考虑清楚了。”
他随手将缴获的灵剑抛开，懒懒靠在酒案上，仿佛再也不屑看众人一眼。
大堂里鸦雀无声，再无人敢说一句话。
人群中的萧无涯眼光微闪，不自觉瞥向楼上厢房，似乎在寻找什么。
此时，三楼正中的厢房大门“咿呀”一声打开，跑堂的伙计捧着托盘恭敬退出，“两位公子请慢用。还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一个极其闲雅的声音说道：“红枣茶一定是热的才好，莲子汤也要现做的，银丝鱼和牛肉羹最好清淡些。再给我们拿一盆洗手用的姜汤，去去寒气。”
伙计连声答应，转身走开，现出靠近门边一个淡金色的人影，对桌而坐。
酒楼之内所有客人都看直了眼！
这淡金色头发的青年公子穿着并没有多华丽，仅是一袭杏黄色长衫，便有一种清雅高华的气质自然流露，倒比自命风流的独孤兄弟更加飘逸脱俗，俊美十分。连向来对美貌最为自负的独孤凰，也不得不叹服。
数十个人惊喜地欢呼起来：“秋原公子！是秋灵山的秋原领主！”
厢房的竹帘后面，有人在轻言调笑：
“秋原，长得好看不是你的错。可是，人家好不容易才等到一次抛头露脸的机会，就这么被你抢去了风头。你让别人怎么活？”
“都是你，非要上这儿来！这下可好，不出半个时辰，至少有一万魔兵，转眼便到。”
“我是想让大伙见识一下，怎样才叫真正的美人。你瞧那个什么‘邪魅勾魂’，对我就完全不起作用……纵然有一百个独孤兄弟加起来，到底比不上咱们秋灵山的秋原领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