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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风舞阳 归来(三)

书籍名:《魔山传记Ⅰ人间春色篇》    作者:满袖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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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栏玉砌的长廊下,两个风姿俊美的人相坐对弈。

“亲王是不是还在懊悔,白白放跑了那个人?”

“我的确是有些后悔,早知道他的来历,就不应该让他下山。”

“那个人未必会对亲王构成威胁,他早已舍弃自己的王族身份。如果不是因为王爷逼得太紧,他甚至不会选择返回银都。”

“但他今晨派人送上名帖,也许很快就到……”

隆隆的马蹄和车轮声越来越近,三下清脆的长鞭裂响,人潮杂沓,门外传来嘹亮威严的通报声:

“世子殿下驾到——”

数十名仆役和侍从飞奔去打开大门,恭迎的队列一直排到堂下。长廊里的两个人对望一眼,一前一后站起身,伫立在檐下,静静等待。

实在称得上豪奢的车队就停在府外,当中一辆五彩璎珞华盖的车辇尤其引人注目。停了一会儿,一个银蓝色头发的秀美少年掀起珠帘,引着车里的人走下马车。

这少年的身材纤细而又挺拔,站在微风细雨的冬日下,就像一株亭亭玉立的水仙。而那一双与发色相同的明眸,更是比天空还要碧蓝,比冰湖还要辽远。

然而,无论这少年如何美艳,却夺不去身边人的光彩。此时,几乎所有目光都聚集在那人身上,包括长廊里气定神闲的两个人。

少有的、最正式的皇族装束,穿在那个人身上,一点也不觉得过分奢华,反而更加衬托出他的温文典雅、沉稳澹定的气度——这是一种经过多少风雨历炼才能铸就的冷静,完全不同于娇养在深宫内苑的皇家子弟。他举步跨进门内,却悠闲地停立,仿佛在等待什么。

苏三公子的眼睛刹时亮了:“亲王请看,他身上穿的宫服,左右袖子上都有一条金龙,这是只有东宫太子才享有的标志,比亲王本人和其他王子的品级都要高。单从这件服饰看,雷武皇帝的确有意立他为摄政王。”

按照宫廷服色的惯例,袍服上龙纹的式样和颜色均有十分严谨的规定,代表了不同的身份和等级。例如在衣袍的下摆绣上金龙,这是当朝皇帝和日、夜二帝专享的特权,没有其他人可以擅用。而在左手袖子上绣的蟠龙,则是其余皇族的标志,代表了王子、亲王,以及各类皇室亲属的尊贵身份。如果左右两边袖口各有一条金龙,就是当朝皇帝认定的第一皇位继承人——东宫太子的独有标志,绝不允许混淆。

“从礼仪上来说,亲王的头衔比世子殿下略低半级,他这是在等亲王先过去向他见礼。昨日在中灵山上,你要他跪拜晋见,今日正好连本奉还。”银袍的青年掩不住轻笑,斜一眼自己的主君。

停留在中庭的春城远远望见,心里何尝不惊叹?

虽然隔着足有几十步远,上百人的环绕中,那个像月华一样光辉悦目的男子,就这样不容抗拒地进入视野,仿佛全天下的人就在眼前,也只烘托出他一个——银月亲王。

真是众神造物的宠儿!一身月白碎金的长袍,却比世间所有的帝王都要高贵,庄严,无可比拟;他轻松自如地倚在栏杆上,好像不过在随意地赏花、观景,浑身上下已没有一处不是最完美的图画,哪怕集合一切最苛刻的眼光,只会得出一个结论:完美,的确是天生的。

他举目注视廊外的人,两个人的视线首次怦然对上。在这一瞬间,春城竟然有些目眩,想要逃避的感觉——就像自惭形秽的凡夫俗子,偶尔闯入神圣的殿堂,面对高高在上的九重天人,唯恐看多一眼都是亵渎……

那人直起身,开始步出长廊,朝着院内走来。那样不急不迫的步态,俊逸不凡的举止,明明是要屈尊向别人致礼,偏偏优雅得堪比一国之君亲自走下朝堂,去接见向自己宣誓效忠的臣民。

——这就是与生俱来的王者风范?令人不自觉想要追随的领袖魄力!

“世子殿下驾临寒舍,恕本王迎接不周。”

“久闻银月亲王风采如月,举世无双,今日始有机会近睹真容,果然是王者之风,无人能及。”

“世子殿下何尝不是声威赫赫,名动四海?本王却是昨日方知,殿下原来还是未来的国之栋梁。”

春城浑不在意一笑:“所谓国之栋梁,不过是别人的手下败将,始终逃不出猎户手心的一只困兽而已。”

银月亲王的眼睛一下子眯起,射出凌厉的光,饶有兴味打量着面前等级比自己还要高的人——

澄澈如翠玉的双眸,纯净得不掺一丝杂质,也不带一点霸气,就和他的人一样。虽然游走在死亡的边缘,好像随时可以被任何人击倒,至今仍在血雨腥风的江湖中岿然屹立;无论经过多少磨难,更不曾磨损他的半分锋芒。

“明知是死地,还敢来自投罗网,殿下岂非很不明智?”

“左右都是死,不如死得明明白白。囚笼里的困兽尚且会垂死挣扎,万一鱼死网破,玉石皆焚,亲王一样得不到好处。”

“……原来,世子是来做交易的?那要看殿下手中掌握着多少筹码。”

他彬彬有礼地让到一边,以便对方先行进入大堂。

春城正欲迈步前行,忽然脚下一顿,不由自主晃了晃。

一只修长优美的手自然伸出,在旁边托住他的肘部:“世子贵体违和,就由本王替殿下引路如何?”

——如此泰然自若的语气,再体贴不过的笑容,犹如多年好友的关怀,谁能忍心拒绝?

春城只觉得有一股深厚无比的内力冲入自己的脉门,全身一轻,再落地时,已和那人一道站在大厅之上。

他竭力压住混乱的气息,听到旁边带着诚挚的声音:“本王也觉得甚是可惜。殿下的功力尚未恢复,真气不继,应该好生静养,不宜太过奔波。”

身侧人影微动,一只纤秀的手快逾闪电,搭在扣住春城的手腕,轻轻一拂,立刻有一股锐急的劲力反弹回去,顺势带着他退开几步。

银月亲王当即松手,满怀讶异审视面前绝美的少年。他实在没有想到,这少年看似不过十四五岁,却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精湛功力!

少年毫不客气瞪他一眼,挽住春城的手臂,在耳边低声道:“殿下,千万不要心软……”

——唉,他就是容易被打动!只要别人对他有一点点好,立即忘记了自己曾经受过的伤害。

随侍的仆役和随从井然有序排在堂下。一个银袍束发的青年从旁转出,含笑行礼:“草民苏三,参见世子殿下。”

“苏三公子不须多礼。洛河苏氏的才华盖世,天下公认,春城也是景仰已久。”一看见这静雅青年,他就想起风雨楼的情景,眼里流露出由衷的赞叹和钦佩。

“苏三久仰殿下的英名,自问观人无数,只恨当日在风雨楼上,无缘拜识世子殿下的风采。每当想起,仍深觉遗憾。这世上,或许有不少经天纬地的王者之才;却少有人像殿下这般仁者胸怀。”

青年人同样不掩饰自己的敬意,紧接着语意一转:“正因为苏三对世子好生相敬,实在不忍心殿下踏上绝路。殿下也不是个愚昧迂腐的人,理应知道人心向背,大势所趋,何必以一己之力对抗天命?方今天下大乱,能以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最少的流血和杀戮换取人界的万世安宁,未尝不是万民之福。”

春城在上首的位置坐下,接过少年递来的热茶,肃然冷笑:“串通纵容魔军抢夺灵剑,攻占108座灵山和各处城池,屠戮无数百姓和军民,这也叫用最少的流血和杀戮换取和平?”

苏三公子神色不变:“这只是暂时的策略。只要最终取得万神之剑,何愁邪魔外道不灭?即使是天赐的108柄灵剑,也不是恒久不灭,终有消失的一天。明智决断如风舞阳,正是深知此中利害关系,才会以大局为重,宁愿以诛天剑交托。殿下既然明白个中原委,怎会不理解风总领主的苦心?”

月白的身影随意倚在一张座椅上,似是事不关己,并没有任何举动。他所在的位置,偏于下首的右方,却几乎使人产生错觉,仿佛只有他坐的地方,才是真正的首位和中心。

服侍的仆役不知何时退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唯一随从的少年莲卿。

春城彻底沉默,紧紧握著手中的茶杯,握得指节发白……许久,一声浩叹:“无论由谁取得江山,牺牲的总是无辜百姓。天恩浩荡,生死两难——这是苏三公子当日所作的预言,的确入木三分,一语中的,至今言犹在耳。生死如果只是一己之事,天下何来那么多的身不由己,以及忠义两难?”

“殿下身负雷武皇帝的厚望,又与东宫太子情同手足,势不能置身事外,确实难以割舍。就算现在想要退出,还能退到哪里去?”

“素闻公子琴艺卓绝,能否为春城弹奏一曲?”

苏三公子绝未料到他会提出这种要求,微觉意外,慨然点头:

“愿为殿下效劳。”

这一天,是冬日里常见的阴寒天气。所有站在堂下的人都能听到悠扬的古琴声,却无法了解大堂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即使近在春城身后的莲卿,也不能完全明了个中玄机:

乌黑古雅的七弦琴摆在几案上。一双白皙纤秀的手缓缓拨动琴弦,流淌出一连串静穆、空灵的音乐,就和抚琴的人一样,清雅,出尘,足以消解掉满溢的杀气,还有这一场会晤的双方改变历史的对话:

……

“亲王可以把后堂的人马都撤了,这样比较好说话。”

“只要殿下愿意合作。”

“我已经通知东宫太子前往亲王府。如果出了什么意外,灵剑之盟的副总领主东侯逸就会收到一封书函,还有确凿证据证明,总领主风舞阳已经不在中灵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与伏魔岛有着秘密协定,企图觊觎王朝社稷的人。”

……

“殿下果然是有备而来。那么换一种对双方都较为有利的方式如何?”

“亲王将会得到承诺——中灵山上拥有诛天剑的人,不管是谁,他都可以继续坐在总领主的位置上。108柄灵剑最终落在谁的手里,也不会有人去追究。”

“而本王所要付出的代价是?”

“从现在开始,东宫太子雷杰一年的平安。”

“世子果真对太子忠心不二,不愧是未来摄政王的最佳人选,甚至不为自己求个平安?还是在这一年之内,殿下又埋下什么不可思议的后着?”

“天下大势,尽在亲王掌握之中,一切皆可以照原计划进行。太子本人在亲王眼中,向来不值一提,只要不伤害他的性命……还有,东宫太子根本不需要什么摄政王——从前,现在,将来,永远都是!”

“那么,关于万神之剑……”

……

“诚如殿下所言……交易成功,一言为定!”

厅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匆匆上来禀报:“东宫太子驾到!”

琴音就此中断,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门外。一个急迫的身影不顾阻拦,冲入大堂,不知所措看着面前的情景——

很久之后,莲卿依然记得,太子脸上混合着焦虑、担忧、茫然,以及悲喜交集的表情。

二月二十,小雪。帝、后设家宴于朝阳殿。午后,集太医院御医会诊,终日无果。

二月二十一,初晴。东宫太子与世子殿下同游栖云谷,欢愉尽兴,日暮乃归。

这一夜,东宫太子殿书房里的烛火彻夜未熄。有人在灯下写一封长长的书信,银蓝色头发的少年随侍身旁。

“殿下真的这么快就走吗?”

“嗯,我约了朋友,天明时在宫门外的五里亭等候。”

“殿下伤势未愈,为什么不留在宫里多调养几天?”

“调不调养,都是一样。因为我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办,还要去日帝城里探望阿罗和浩然。下次回来看小杰的时候,一定顺便看看莲卿,好不好?”

少年噘起嘴巴:“这一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应该不会太久的……莲卿,现在已经是二月底了吧,就快到三月了。”

“是啊,三月初三的春祭日也快到了,天气都暖和很多,最近宫里也在准备过节的祭礼。殿下是不是说,等冬天过后,就会回来?”少年的脸上充满期待。

“原来,春天这么快到了……”

他停下笔,恍惚望着窗外,这才想起少年提出的问题。转过脸,像在逗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那么,莲卿就在这里乖乖等着,等到花园里所有的花儿都开的时候,也许会有好消息呢。”

“世子就会骗人。”

少年不再追问,好奇看着桌上快要写完的信函。

“咦,殿下写的是什么信?为什么我一个字都不认识?”

“这是写给太子的。小时候,太子跟太傅学写字,没有一个老师会看小杰写的字。每次罚抄书,都要我帮他写,结果还是没有人看得懂。直到现在,这些字也就只有我和小杰认得出来。”

春城一面笑着说,写完最后几个字。折好信纸,想了想,又在背面加上一行工整的字体。这一回,连少年也看清楚了那一行端丽的字句:

“思君如流水,万望珍重。”

然后取出一个精致的雕花木盒,把信笺装入封套,小心锁在木盒里,递给莲卿:

“不用叫醒小杰,让他再多睡一会儿。等他醒来之后,把这个交给他收着,一年之后才可以开启……姨妈和姨父那里,傍晚我已经去过辞行了,不要去打扰他们。”

少年点头答应。窗外透出晨光,又一个夜晚即将过去。

有人在门外禀告:“殿下的行装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启程了。”

春城长长吁一口气,起身环顾四周,终于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把双手按在少年肩上,十分认真地嘱咐:

“莲卿,一定要好好照顾太子哦。”

俯下头,在少年光洁的额上印下轻轻一吻,转身走出书房。

****

黎明初现,晨晖中的景物逐渐清晰。厚重的宫墙,沾满露水的石板,安静的街道,一切都在渐渐苏醒。

五里亭外,飘渺的雾气里,一个淡金色的人影耐心等待。

远远的,听到马车叮当的声音,他的脸上露出微笑,一直看着车子停在路边。

“上来吧,秋原。”

“真的决定要走?春城殿下。”

“既然迟早要走,早几天和晚几天,也没什么区别。”

秋原登上马车,打量坐在车里的人:

“看上去气色好很多,昨天晚上做什么去了?”

“也没做什么。就是前两天,去见过那个人。还有一个长得跟你一样漂亮的温柔美人,在旁边抚琴伴奏。”

“哦?世子殿下有请,他自然很乐意效劳。人家既多才多艺又斯文有礼,脾气肯定比我好多了。”

“是啊,他至少不会对我大吼大叫,我们谈得甚是投缘。而且,人家弹琴真的很好听,你想不服气都不行。”有人拼命忍住笑,好像觉得惹他生气真是一件十分愉快的事情。

“哼!是么?”

驾车的自行马奋蹄向前,车厢里随即爆发出一连串忍俊不禁的大笑和气恼的低语。

……

“不许再笑!说吧,现在我们要去哪里?”

“不远。先上冬灵山,见过冰洋之后,马上就去日帝城。”

秋原仰天长叹:“你又想做什么?!我一定会被你妹夫活活怨死!”

“放心吧,秋原。我已经跟那个人说好条件,只要我不妨碍他,他也暂时不会来犯我。一路上绝对安全,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

“那小陆怎么办?我跟他约好在前面会合。”

“要不……我们偷偷绕过去,不要让他追上我们?”

“世子殿下!这种事情,你最好自己去干,别扯上我!!!”

愤怒的喊声再一次打破清晨的宁静。马车越走越快,驶入灿烂的霞光中。

二月二十二日,轻雾。晨,世子殿下驾离王宫,此生再未踏足银都。

-―――――――――――――――

附录:

摘自雷武王朝宫房内苑侍卫官手记——

二十年二月十八。世子殿下留宿太子殿。帝、后亲备玉池凉玉枕,天蚕丝绒龙纹锦被,绣金云罗凤顶幔帐,碧文织罗衾各一,若干床具寝褥。

赐浴御汤池。昼夜侍寝者十二人,随行内医五人候命。

……

二月十九。

早膳:桂圆莲子羹,金银盏,桂花百合粥,八宝金丝红枣茶,清汤燕窝

午膳:芙蓉馔,翡翠牛肉汤,冰糖皂仁米,莲藕竹笙烩虾丸,荷叶清蒸银雪鱼(去骨),玉兰灵芝饮(微温)

晚膳:元气参汤,银耳羹,红烧蕉叶烤鹿肉(切片),四宝燕翅鸡丁,虫草花炖水鸭,冰镇鲜李酒

茶点:水晶千层盏,奶皮蛋白酥卷,甜草饼,百花糕。

茶饮:珍珠银杏茶,紫葵茶,金莲花茶,菩提子花茶

……

二月二十。帝、后设家宴于朝阳殿。略。

……

二月二十一。世子与太子登车同游。

须备:丁香提壶,檀丝纤草席,提花云领汗巾,雪绒貂狐毛薄毯,云母青竹靠垫,金莲油壁伞,镂金兽脑暖手沉香炉,银制揭盖架层糖果盅,食具若干,青梅酒(加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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