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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书籍名:《千金买骨》    作者:王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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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垂丝君面前,却又不得不做出努力接受的姿态。
过不多时,酒肴与美女都上来了,四位环佩叮当的娇娥,果真比堂里的好看许多。
然而一个个手腕圆滑,又更是不好摆弄。
推杯换盏之间,常留瑟腮上便左右好几个唇痕。
还好她们无胆量直接作到嘴上,否则难保青年不会翻桌走人。
酒又喝了几盏,常留瑟偷偷望向垂丝君,男人擎了酒盅正在独酌,根本不把围绕的那几个莺燕收在眼里。
清冷的模样竟让常留瑟眼皮突跳了一下,忍不住轻念道:「崔大哥……」
「嗯?」明明像是出神入定了的人,偏在这一声不甚响亮的呼唤中抬起头。
常留瑟反倒有了几分不知所措。
「崔大哥,」定了定神,他干脆说道,「天色已不早,我想……」
垂丝君沉沉地应了声,方省悟出常留瑟言下之意,该是行那周公之礼的时候。
他又一派沉静地环顾了周边女子,再开口问道:「你要选哪一位?」
常留瑟自言自语道:「我也算是头一遭,自然应该找个清白点的姑娘。」
又叫老鸨,「赏了这些姑娘,再给我带个雏儿来。」
说着,又扔出一袋子珍珠。
老鸨眉开眼笑地应了,带着一班姑娘退下。
少时,又领了位十五六岁怯生生的姑娘过来。
常留瑟上下看了,倒觉得是十易被唬烂的主儿,也就红红脸定了下来。
另一边,垂丝君上下打量了那位姑娘。
心想这便是常留瑟日后的寄托,却又有一种别样幽暗的心情拥堵着,勾起了另一段记忆,于是只想眼不见为净,远远逃避开。
常留瑟见他似有去意,忙问道:「崔大哥不留宿?」
垂丝君摇头道:「明日辰时,阁前再会。」
常留瑟哪里肯这样放过他,急忙扯了衣袖,切切地道:「小常恳请崔大哥留步,在此等候半个时辰,保不定我下不了决心临阵脱逃,到时候又到哪里去寻崔大哥?」他情真意动,竟是一副壮士断腕的悲怆。
垂丝君只道他心里忐忑,也就应承下来,依旧坐在大厅里。
常留瑟就要携那姑娘一同入室,刚走几步却又回了头,浓睫轻扇薄唇微启,竟是一个温润而无奈的笑容。
「希望崔大哥能够明白,小常近日做所之一切,均是以大哥为第一考量。」
说完,便又继续行路,头也不回地消失在红绡灯帏深处。
垂丝君依旧垂着眼帘对付手上的酒盏,几个花娘见他孤单,又试探着围上来,却都冷冷地碰了壁。
常留瑟看着里间的陈设,高床暖枕虽不致于寒碜,却绝不是他想象中的模样。
精帘玉床真珠帷,他暗自发誓终有一天要夜夜睡在其中,然而这弥足珍贵的初夜,无论如何是要交待在这青楼里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站在一边的姑娘,「站这么远干什么,你怕我还怕呢!」
那姑娘怯生生地走了两步,回话道:「奴家叫紫嫣。」
说着,又大着胆子上来几步,伸手去够常留瑟的衣襟,却被常留瑟吼了一声:「你干什么!」
「奴、奴家服侍公子就寝……」紫嫣一派委屈,只觉得这美貌公子脾性古怪。
谁知到常留瑟脸色一沉,忽然从腰间拔出明晃晃一把匕首,抵住了她的咽喉要冲,低声吩咐道:「按照我说的去做,做好了给你赎身,做不好……便是个死。」
半个时辰未到,垂丝君面前酒瓶已空了数次,翠莺阁的酒虽不激烈,却容易叫人在不知觉间沉醉于温柔。
正当他明白不能再饮的当口,紫嫣突然衣衫不整地冲了出来。
垂丝君跟着紫嫣到了房门口,推门而来浓重的脂粉气息,他匆匆绕了屏风走入内室,正看见常留瑟半裸着身子仰躺在床上。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厉声问道,立刻回身关了房门又把腰门布帘放下。
回头看常留瑟,面色潮红双目微忪,分明是一幅春情萌动的模样。
紫嫣颤声道:「奴、奴家服侍公子就寝,公子想是头、头一次,紧张得很,也没什么反应,我只是稍稍笑了他一下,谁知他竟抓了床头的药吞下去……」
垂丝君看向床头,樟木档上作了暗槽,一溜排开十数个小瓶并几个淫器包儿。
近中间空了一个位置,再去地上寻去,果真有个空瓶。
垂丝君蹙眉道:「他怎么知道这里面是药的?」
紫嫣答:「刚躺下的时候,公于太过紧张,脑袋硌到了床档子上,就见着了。」
垂丝君叹了口气道:「寻常催情之药,凉水即可解除,你且将桌上的茶壶整个提来。」
紫娇依言做了,垂丝君轻轻将常留瑟的头托到自己膝上,便将壶嘴翘入他牙关,约摸灌了半壶之后才撤出。
常留瑟是真服了猛药的,茶水下肚虽觉清凉,对清退药性却毫无裨益。
垂丝君守了他一阵子,反见他面色愈发迷离,申吟喘息间更是径自撕扯起了仅剩的里衣。
见垂丝君面露惊诧,紫嫣这才又小心翼翼地道:「公子服的是坊间时兴的春药,非是用来给恩客提神,而是用在开苞破菊的清倌身上,非交合无以消减啊。」
垂丝君重重地蹙眉,真青行事他未必熟稔,但屡次「放生」所闯之府院官宅,倒也住了几个嗜好虐奸娈童的,撞见过少年被灌了药绑在梁上,后x里塞入男形,前端又被缚住了涨成紫红,也见过不得发泄而死的娈童。
这其中滋味可想而知。
他正思忖,紫嫣忽然「啊」了一声,原来是常留瑟热到极点,竟将遮体的衣物尽数扯去,露出泛了层酡红的光裸身躯。
垂丝君也再记不得紫嫣本是青楼女子,只当男女大防而将她送出屋去,再回头来看常留瑟,许是还知道点羞耻,扯了锦被盖住一点下体,然而宛曲申吟间的凝脂酡颜、横陈醉态,又有哪一样不撩人情丝。
垂丝君怔怔然坐在床边,看着眼前软成一滩泥似的常留瑟。
烛火哔啵跳动,竟照不出他的表情。
常留瑟浑身燥热不已,唯有摸到那依旧在床边摆着的茶壶,胡乱将茶水淋在胸口,方才觉得舒坦一些。
然而少顷欲望又炽,他苦恼地摇着头,不能自已地将下身在薄被与床板之间摩擦,一忽儿又大胆地分了双腿,暴露的菊穴因药性不住收缩。
竟是一副淫艳绝伦的春宫画卷!垂丝君看着眼前这精魅般的诱惑,小腹不由自主地抽动两下,竟有一股热流自丹田涌出。
心绪未起而欲念已经先动,只觉得口舌干涩,不能自持。
常留瑟半身光裸,比着俗丽的绣被与鸾帐,恰似纤尘不染的一朵芙蕖,眸子微敛,浓长睫毛在颊上投下飞娥般的阴影,双唇轻启,呈现异常鲜艳的银红色。
他本就生得艳丽,薄染一层醉颜红后更是美得叫人移不开眼目。
「垂丝君……」他央求道,一头乌发已在辗转申吟时散乱,「随便什么样的,只帮我去找个男人……乞丐也行。」他痛苦地弓起身子,「身体里像有东西在爬……好疼……又痒得像是要烂掉!」
垂丝君狠心道:「我不能帮你这个忙,你醒来会后悔。」
常留瑟已经再听不进劝阻,只疯狂地扭动着雪白的身躯。
他着实痛苦,甚至为自己亲自设下的局面感到懊悔。
他还有点怕,若垂丝君真狠心找人与他交合,那么事后他又该如何自处?他又胡思乱想了一通,突然愤慨起来。
「求你不要再看了!」常留瑟猛地抓过薄被将自己紧紧闷住,「是我自己造的孽!不要你管……明日辰时来替我收尸……你快走、快走!」
垂丝君唯恐他热晕过去,忙剥开被子,常留孽已热成了煮熟的虾子一般,虚弱地蜷曲着。
垂丝君要将他拖出来,可刚扯住了胳膊,青年竟「哇」地一声吐出口鲜血来。
「别碰我,求你……」他禁不住地颤抖着胡言乱语起来,「不要在你面前丢脸……不要被你鄙夷,我只要爱上别人就好,不再弹箜篌,不再缠着你不放,不、不再被你踢打……」这样说着,反而更加无力地软倒,直向垂丝君怀里依去。
「你这又是何苦……」男人语塞,最终低低地叹了口气,伸手轻轻地贴到常留瑟的身体上。
感觉到垂丝君手掌的清凉,常留瑟浑身一颤,舒服得低吟了声,整个人便挨挤了过去,伸出红缨似的软舌,在他掌心轻轻舔着。
灯无缘无故地灭了。
两具身躯绞缠到一处,沉重的喘息连缀起来,常留瑟终于在黑暗中卸去所有伪装,忘乎所以地扑了上去。
用牙齿与双手撕扯着男人的衣物,直到将他变得与自己一样赤裸。
他趴在垂丝君身上切切地低吟着,膜拜亲吻着梦寐以求的身躯。
同时感觉着男人为了消除药性而在他身上做的努力。
那或许根本称不上爱抚,仅仅是为避免伤害而作的开拓。
但感受到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自己后庭进出,那荡漾的兴奋与满足,再化作浓得化不开的情欲,紧紧地缠住垂丝君。
「嘎……」他腻着嗓子发出甜蜜的叫喊,主动跨坐到男人身上,不待垂丝君出言阻止,已经扶住了他的欲望顶入自己体内。
霎时间只有钝性的痛楚在他体内蔓延,血液的湿热将神志暂时释放,他开始半真半假地挣扎起来。
「不能这样……今日如此,明日,明日又该如何面对……」常留瑟矛盾地低吟,身子却愈发忘我地在男人身上颠动,垂丝君一语不发。
只在黑暗中搂了他的腰,一下下顶撞着体内微凸的一点。
那是男人体内最脆弱的地方,在药的作用下更是敏感得可怕。
头一次被顶中的青年蜷起脚尖抽搐,极致的快感自尾椎底部直窜上来。
然而很快他便察觉,无论自己如何放纵,垂丝君都只重复着简单的抽cha。
没有爱抚,更遑论身体之外的交流。
这个他一番设计方才得到的男人,只将情事看做逢场作戏。
那自己又算是这戏里的什么角色?放到寻常人家也该娶妻生子的男儿,却偏要吞了药张开腿来诱惑另一个男人。
荒淫,无耻?他甜甜地笑着想到这两个词儿。
行不通也得行,垂丝君,常留瑟既然被你救了,便要一辈子缠着你!
「嗯……对不起……啊……」沉浸在痛楚与欲望的双重煎熬中,他突然抱住垂丝君道,「我……求你不要讨厌我……嗯……呵嗯……对不起……」常留瑟一遍遍地道歉,无助地攀附在男人身上,同时暗暗地收缩着后x花褶。
他闭着眼睛,笑自己的放纵。
拿着六个内画春宫瓶红着脸的日子似乎并不久远,却又纯情的不像是自己会做的事了。
申吟与快感,慢慢儿与那道歉声混作一处,柔得像水,心碎似的缠绵着。
也不知常留瑟说了多久的「对不起」,垂丝君终于浑浑噩噩地吻上了他的唇瓣。
只这一吻,却还嫌不够。
常留瑟偷偷地摸到了藏在褥子下的药丸,是地上那个空瓶里原来装的催情之物,他含了一颗,在舌尖化开,再主动吻上垂丝君。
男人本已有几份薄醉,恍惚之间张开了嘴,常留瑟便在不知不觉中将药粉混在唾液中渡了过去,又以舌抵着垂丝君的舌,让他吞下。
常留瑟慢慢地摇晃着身体,过了一会儿便觉出体内的欲望又涨大许多。
同时,嚼碎在嘴里的残渣也发挥了效用。
双倍的效力同时煎熬起来,快感完全变成了逼人的痛痒,即便是最轻微的抚触也如针尖刺上肌肤。
而常留瑟却全然不顾这许多。
他只拼命挺直了腰身,用麻木的下体承接男人的撞击。
他以为只要挨过这一段便好,直待明日就是一番新的天地。
然而在男人逐渐陶醉的闷哼声里,他却清晰地听见了个刺耳的杂音。
「青候……青候……哈……」
常留瑟悚然怔了怔,突然伸手去捂男人的嘴。
手伸到一半却被捉了去,拼命地在手腕上亲吻,他反而像被蛇缠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男人似是到了酣处,口中喃喃着那个名字,下身不停顶弄着。
「青候……青候……」情欲愈见浓时,声声呼唤便愈见炽烈。
常留瑟捂不住男人的嘴,突然真正抵抗起来,一声声痛呼着,不能自己地抽搐、挣扎,直到最后一个猛然的撞击,像是打破了一件极珍惜的宝贝,他颓然无力塌倒在了床上,任着眼前亮起一片花白的闪光,又终于一点点地暗了下去。
次日拂晓,焚薪开灶的清香混入了男人的呼吸里。
他未睁眼,便觉腰腹酸涨。
待神思清明之后,垂丝君方想起昨夜的经历。
自己并非重欲之人,却在常留瑟体内泄了数次。
这样想来,便挂心着青年的状况,经过如此一夜,只怕已经起不了床了。
刚想起身,耳边却传来一声粗喘,原是睡在身边的常留瑟也醒了过来。
他竟不知该如何面对,竟又合上眼睛假寐。
浑身骨头散架似的,睡着了倒不觉得,然而一翻身常留瑟便醒了。
他龇牙咧嘴地望着顶上红绿的帷帐。
痛在情理中,但如此之痛却在意料外。
他挪了身子,立时觉得下面被剖开似的,一阵冷汗沿脊背落下,筋骨在折腾下绷到极致,完事后反提不起半点力气。
他转头,目光幽幽地落到身边躺着的垂丝君身上,悄悄地伸手出去,指尖在那英气中略带沧桑的脸颊上轻触一下,旋即恍惚地笑了。
先入为主,先入为主,只怕小季知道了自己的这番解释,也会咂舌罢。
自己原也想因情而动,然而岁不我与,若是由着那闷葫芦一路跟下去,只怕下辈子才能遂了心愿。
常留瑟轻叹了口气,又忍不住在男人精壮的身上流连。
平日难见的浅古铜色皮肤,光滑而紧绷着,其下是力量的微凸。
常留瑟羡慕地看着,不知觉间整个人都靠了过去,动得厉害了,方才觉得股间一阵粘腻的感觉流动下来,用手去触,竟是男人留在他体内的白浊,混着自己的血液流了出来。
过时,昨夜灌下的酒与茶也逼着他如厕。
常留瑟抿着唇缓慢支起身子,一点点挪到床尾,正想将并着的双脚先送出去,藏在床尾幔子里的内画春宫瓶却滚了出来。
常留瑟一惊,慌忙俯身去拾,却忘了浑身上下哪里还有半点气力?直愣愣地就朝床下倒去。
一边垂丝君只听得他举动怪异,再睁眼时人已是欲倒未倒之间,忙伸手去扶。
光摔一跤,常留瑟并不觉如何,倒是惊见垂丝君起身,心知绝不能在最后坏了好事,他再不顾疼痛,伸脚将那春宫瓶踢到床下,而人也就没够上垂丝君的手臂,臀尾狠狠坐在地上,顿时痛得说不出话来。
所幸垂丝君未见到小瓶,只以为常留瑟是失足跌落,将他扶住了送去后间雪隐,原还要在一边守着,奈何常留瑟抵死抗议,这才走了出来。
常留瑟勉强解了手,又拿着纸想略除去些体内的白浊。
然而仅只是轻触到那个地方,整个下身便疼得抽搐起来,他忙停了手,又扶着墙慢慢出来。
这点工夫间,垂丝君竟已命人取来了浴桶与疗伤的药品。
常留瑟低着头坐进浴桶,看着男人将镇痛的粉末布入水中。
过了一会儿,逐渐觉得疼痛轻减,便试着用手除去体内的独物。
垂丝君退到屏风后的靠椅上坐了,沉默半天后突然问道:「昨夜……我可有说什么特别的话?」
明白他指的是哪一桩,常留瑟敛了漆黑的眸子,却故作平静地摇头道:「似乎是没什么特别的。」
屏风外的男人听出他话中有异,咀嚼一番之后却不再深究,只等常留瑟沐浴完毕,将他扶到里间床上躺着。
青楼办事倒也有好处,善后药品器具齐备。然而上药不比清理,须得细致进行,常留瑟自己无法担当,只得红着脸由垂丝君代劳。
男人也不多言,只取了药膏轻轻涂抹到昨夜承受自己雨露的地方。
看着因自己的索求而红肿外翻的菊穴,花褶上甚至可见数道暗红色的裂口,男人蹙眉,拿着药膏的手也停顿了。
常留瑟读出他的犹豫,反说并非很痛,垂丝君方才省了自己的优柔,动起手来。
待处理完伤口,常留瑟慌忙起身,四目相对骤然尴尬。
少时沉默以后,垂丝君率先开口:「昨夜之事……」
常留瑟忙抢了话头,「昨夜之事,逝水无痕。垂丝君不必介怀。」
一边就抓着外袍要穿戴。
垂丝君见他不甚俐落的模样,又是一股没头没脑的怜惜,嘴里也不由自主地答道:「我自有分寸。」
两人穿戴妥当,已近卯时三刻,依常留瑟此刻的体力,也只合在屋内行走,若遇着下楼上马之事则必定要遭罪。垂丝君干脆将他打横儿抱起,从二楼花窗跃出。
常留瑟既遭不得颠动,坐骑便也舍了,垂丝君只让他侧坐在句芒上,身下又垫了个波斯小枕,自己坐在他身后,觉得稳妥了方才上路。
一路上这样被人拥着,常留瑟心中虽甜蜜,表面上却反而显得一派慌乱。
他脱了外袍将自己兜头裹住,似是害怕被人取笑,暗地里却顺理成章地窝进垂丝君怀里,倒像足了孱弱的姑娘家,反博得了不少艳羡的目光。
二人就这样回到空盟山上,依旧是垂丝君将常留瑟抱进宅子,闻声来迎的人无不被这诡异的场面所迷惑。唯有小芹看明白了自家主子脸上的表情,无比折服之余上更觉出一种寒意。
回了宅子,两人都未再提情事。
然而几个老头察言观色,很快猜透了七八分,一个个非但不惊讶、反倒愈发体贴起常留瑟来,小芹几次打趣,说他们已经将常留瑟当作主母对待。
小常也只是微微笑了,拿木剑敲他的脑袋。
将养了三日,常留瑟自觉太好,于是照旧下床操练。
垂丝君见他一派从容,似乎真不计较那一夜的风流,心里却反而不得平静,总想着欠了常留瑟点什么,开始时准备拿些可心的宝物送给他,又想着反而例像送了嫖资。
他虽不是流于声色之人,但长久下来,还是有些心焦。
于是有心之人迎上门来,给他献了一策。
「既然如此,主人为何不认了常公子为契弟?」棋叟一面研墨,低声道,「一来主人心中舒坦,二来系住常公子的心,三来,所谓『少年夫妻老来伴』,我们这些老仆,恐怕也再跟不了主人多久。」
灯下,垂丝君眉心微隆,蹙成一个川字。
棋叟知道他心中的那个芥蒂,忙又补充道:「主人认了常公子,并非是真个要做『恩爱夫妻‘,主人心里头该是谁还是谁,相信常公子那么聪明伶俐的人,自然比谁都清楚,断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垂丝君听了,脑袋里突然又跳出常留瑟那句清冷淡定的「逝水无痕」来,心中已有了几分属意。
棋叟趁热打铁道:「其实结与不结,也只是让主子觉得心里舒坦,按着老头我的想法,常留瑟又非是女子,这等小事,给他几个宝贝不就了……」话未说完,垂丝君便摆了手让他住口,让他自己再掂量掂量。
结契这事儿,最终还是成了。
一来垂丝君心里终究有个疙瘩,二是几个老头子轮流在他耳根吹风。
常留瑟自然扭扭捏捏地答应了,心里却也明白这只是田螺酿肉的一个空壳。但只要有了壳子,再往里面填肉,又填几分肉,迟早都在他的把握之中。
结契仪式选在了中秋,远不如男女拜堂来得热闹。
两人只是穿得周正一些,又在堂里供了香烛,草草几拜便完了仪式,自然「宾客」之说,观礼之人除了老头几个与小芹以外,也只有席上十来位膏腴脂凝的含黄伯。
也正是这几位秋将军,叫常留瑟这馋腥的大快朵颐了一番,反将胄寒透,在床上翻滚申吟了两天,倒误了另一桩要事。
垂丝君本打算在结契后以长辈身份为常留瑟加冠,这事又拖了五日,桂花开时才又有了结果。
常留瑟将随便扎着的长发绾了,用簪子固定,再外面笼上黑纱小冠,显得英气逼人,直把几个老头的眼珠勾住,连呼见了谪仙。
而事实上,垂丝君简单的白银发冠,反倒更有几分隐士羽仙的意味。
冠礼后,垂丝君又以互补之说替常留瑟取字「思弦」。
平日却并不以此作为称呼,倒是和几个老头子一起改叫「小常」。
而常留瑟也厚了厚脸皮,称呼垂丝君为「大哥」。
结契不算小事,垂丝君却没有知会崖下的朋友。
他以为既只是求个心安,便没有必要处处通告,更何况殷朱离与常留瑟并不对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日子依旧如流水地过了,结契之事果然只是空壳。垂丝君再没有与小常有过亲热,但两人似是走得更近了些。
入冬之后天渐阴冷,寒潭边的小阁里就经常能闻见煮酒的喷香。
真正入了隆冬,洋洋洒洒地落下两三场雪后,垂丝君突然说又要带常留瑟下山。
这一趟,便是要做正经事了。
「虽然不曾细说,相信你也猜到了几分。」
男人敛了眼帘,不自然地拨弄着案上的节页。
「陆青侯乃是与我有过际会之人,此番下山,便是寻着他的遗体带回山中。」
陆青侯死在尸陀林主教坛之中,身后遗体被护法明妃以密法保存,放在教坛极神秘之处。
垂丝君几番打探,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我本欲求救于预言顶之高人,」他继续道,「奈何那怪人须见了你才肯提点。所以此次首先须要去到那里。」
常留瑟笑道:「能为大哥解忧,乃小常之幸。大哥救命之恩,小常万死不辞。只是预言极顶,以我现有的轻功,不知是否能上得去。」
垂丝君肯定道:「你一向勤奋,辅以灵丹之功效,已修得二十余年之功力。登顶时我会从旁协助,不必担心。」
又道,「北向那间机拓屋你虽然尚未打开,但时事所需,里面的神兵我已替你取出。」
说着,将一边里着黄绸的本盒推到小常面前。
常留瑟揭了绸布,露出个嵌了琥珀的檀木盒子,再打开,里面躺着把一尺来长的银色短剑,鞘面嵌着鸽血似的红石,下衬暗色菱纹,显得俐落而别致。
小常抽剑,顿见一道白光自鞘中喷出。
定睛细看时,薄若蝉翼的剑刃亮若明镜,照得人影纤毫毕现。
垂丝君见他满面惊讶,解释道:「剑短一寸,险增三分。但你身手灵活,使不得累赘繁冗之物,此剑名为秋瞳,你且试试看。」
常留瑟依言握了剑,只在檀盒上轻轻一划,竟如切豆腐般直落到底。
他着实吃了一惊,心头欢喜了一阵子,却又怏怏地想到这柄剑与太凤惊蓝完全不同,倒更有一种说不出口的失落之感。
此次出门时日稍长,两人各自作了打点。
五日后下山,取道旱路往南边预言顶方向而去。
预言顶原名归尘峰,隐于南岭龙脉之中,虽非是南疆至高处,然则一枝独秀,四面皆是如斧凿刀削一般的峭壁,根本无攀援落脚之处。
然而每当云雾退去,碧空如洗之时,就能隐约望见顶上的一亭台树木,竟好似闲苑仙宫,叫人神柱。
归尘峰下天荒坪,原本仅是半山腰上一片野地,但就因为那仙宫奇景而成了一处宗教圣地,前来朝拜的香客络绎不绝。
久而久之,天荒坪也就成了小镇,挤满三教九流、各怀心事的人,只是这许多人中,却没有几个真正上得了归尘峰,更没有几人真正知道,那归尘峰上究竟住的是哪一路神仙。
常留瑟翻身下马,整了整一身银色的狐裘。
身后垂丝君将两匹坐骑交代了小二,两人往客栈里放了行李,便又出来到街上,向预言顶下走去。
天荒坪只占归尘蜂南边的小块土地,其它三面依旧是直坠入底的峭壁。
垂丝君将常留瑟领到坏西一座小桥上,指着不远处的瀑布道:「等它凝住了,便是我们登顶之日。」
天寒地冻之中,那挂瀑布从高处直直垂挂下来,发出隆隆的轰鸣。
常留瑟细看,瀑布两侧已略见了些霜白。
然而若要等这一整道瀑布凝住,怕是要等上好一段时日。常留瑟这样在心里嘀咕。
然而当夜天荒坪上就刮起了强劲的朔风。
小常披着棉被打着喷嚏钻进垂丝君房里,次日起来时,天地间又填入了三寸的银白。
昨日还直落千尺的流瀑,竟在一夜间噤了声响,冻成银白长练,垂丝君破天荒地笑了一声道,「成了」,便领着常留瑟跳下桥去。
桥下原是小河,结了尺来厚的冰层。
所幸来时二人都在鞋下捆了草垫,走在冰上倒也不觉困难,他们一前一后地朝瀑布而去,不多时便见到冰挂边兀立着一抹枯黄色的人影。
「阿弥陀佛,」摩诃和尚双手合十,却像是在叹息,「贫僧真与二位有缘。」
常留瑟见是摩诃和尚,脸都有些青了。
再看和尚依旧穿着破烂,仅在外加披了毡披,一副落魄潦倒的模样,他刚想出言嘲讽,却被垂丝君抢先施礼道:「幸会,不知大师立在冰挂之下,是否别有用意?」
摩诃点头道:「自是与冰挂有关。」
垂丝君道:「愿闻其详。」
摩诃道:「贫僧听闻欲上预言极顶,最宜拣选冬日,借冰挂之力。于是等在冰挂之下,希望能遇上有缘登顶之人。」
常留瑟这时候插嘴进来道:「我们硬要登项,你是要作甚?」
摩诃垂了眼眸,宣佛号道:「只希望施主能帮我带件物品给归尘主人,请他解除我心的困惑。」
常留瑟嗤道:「可笑,难道你没有脚?有本事自己上顶不是?」
摩诃叹口气,略微挪了几步,脚上随即传来铁链声响。「贫僧心魔未除,枷锁尚不能解开。」
「大和尚的心,原是长在脚上。」
小常依旧噎他,却被垂丝君一把揽到身后。
「小常口无遮拦,大师莫耍介怀。」垂丝君歉意道,「举手之劳,在下乐于效力,只是不知大师要以何物呈给顶主,又要解开何种困惑。」
摩诃不语,伸手呈上一封檀纸,又解下项间念珠。
常留瑟凑过来看了,冷笑道:「这是什么榆木疙瘩!送给叫花子也不要。」
然而垂丝君已将信物接过。
和尚便行礼道:「阿弥陀佛,施主种下善因,他日定有好报。贫僧就在这里静候施主佳音。」
常留瑟心中尚是不服,然而察言观色,也知道垂丝君心意已决,便不再计较。
二人别了摩诃和尚,运起轻功提纵,借着冰挂一点助力便往峰顶而去。
少时摩诃抬头望去,二人银白的狐裘慢慢变成倒飞的雪片,消失在日光之中。
少顷,冰挂已到尽头。
瀑布落水处乃归尘峰中腰一个洞穴,前面不大一片岩台,正供二人歇脚。
「山水已冻结,你我可从洞中走到顶上。」
垂丝君将常留瑟引入洞穴,再用宝珠照明。
洞内迂回曲折,二人慢慢在冰面上行走,偶尔互相搀扶。
洞虽大,好在枯水期有先人凿下的石阶与浮刻。约行了大半个时辰,顶上便见了亮光,上去后便从一眼枯井里爬出。
跟前大雾弥漫,只依稀看得见四周汉口玉的井围,侧耳倾听,不远处隐约还有璎珞环佩之声。
「无论见了何人何事,都不要轻言妄语。」
垂丝君暗中握了常留瑟的手,低声道,「这里的主人可不比小季,说话间真会要了人性命。」
常留瑟心中初时一紧,少顷就只觉着被垂丝君握住的手心发汗,归尘主人厉害与否,反倒不重要了。
垂丝君领着常留瑟往前走了几步,果真看到几个青衣黄袍的童子,拿着如意拂子,向二人行礼道:「我家主人有请二位至大若台一会。」
常留瑟听这几位童子音色怪异,似金石般生硬,心存疑惑。待到走近细观,竟发觉都是些木制傀儡,也不知用的什么机簧妖法催动,以为使役。
他正惊骇,手心里又被垂丝君重重捏了两下,方跟上领路童子的脚步。
大若台,架在一片浩渺镜泊之上,被大雾遮没了全貌,只依稀见到周围丛生着不高的野红果木,缀满了火似的圆珠。
引路童子将人带至台前,只通报了声,便闻琴音流出,周围雾气顿时退开,显出金绿四条屏并乌木条案。案边熏了香炉,案上一架古琴,青衣人便坐在案后抚琴。
垂丝君揖道:「垂丝君见过归尘主人了。」
常留瑟直以为那归尘主人应是鹤发耄耋,再不也该略形沧桑。
然而眼前这位不过而立之年,极高雅淡定的一张脸,长发及腰,不束不冠,却是似雪的银白。
同是出世之人,殷朱离如芙叶孤高,却依旧有一茎深植于淤泥之中,然而这归尘主人,倒是连枝叶都不用端的一朵优钵罗天华,让人连一个指尖都舍不得碰触。
唯恐玷污。
垂丝君问候已毕,琴声乍停。
座上主人抬头,银色长睫下,赫然一双猩红的血眸,混沌混浊,仿佛太初的天地、盘古的血髓。
常留瑟被眼眸中的邪气所吸引,不自觉地激灵,出尘与血圬的对比,方才有点明白垂丝君提点的可怖感觉。
这时归尘主人已开口请二位近前。
两人在软垫上坐下,垂丝君让小常作了自介。
归尘主人微微颔首,叹息道:「只可惜我是个瞎子,不如你且过来让我摸一模?」
常留瑟心中一寒,自然将目光投向垂丝君,男人以为并无不可,他便也硬了头皮将脑袋送过去。
归尘主人一双瘦长的手摸索着移了上来,冰冷的指腹带着薄茧,如同蜘蛛在他面上游走。
「好面相。」青衣人赞道,「比起你的前世,至少能多活三十年。」
常留瑟讶异道:「您可曾知道我的前世?」
归尖主人点头道:「你前世乃是天台山上一只野狐,转世之后依旧野性难驯。亏得遇上垂丝君,不然也不知会闹到何种田地。」
常留瑟低头道:「若是未遇到垂丝君,我恐怕是已经死了的。」
他顿了顿,又唯恐青衣人不悦,忙转了话题,说起登顶的目的。
归尘主人笑道:「皇帝不急太监急,倒真不知道要找的是他的所爱……还是你的所爱了。」
常留瑟听了这句话,心底如遭痛击,只「啊」了两声便不见下文。
垂丝君还想去捏他的手心,犹豫了片刻,终究是作罢。
归尘主人看不见二人的反应,依旧笑道:「百年前路过天台山麓,见你被只石蟹钳住鼻头,当时觉得有趣,回头再寻你的,却只找到猎人门外的一块狐皮。」
垂丝君正色道:「您就别取笑小常了,无论如何正事要紧。」
归尘主人略觉不悦:「我说要见狐狸,却没有说过带他上来便能告诉你陆青侯的下落。若我要这只狐狸留在身边服侍,你可答应?」
垂丝君面无表情地回答:「归尘主人说笑了,那日指点我将小常救回、共击林主的人,不正是前辈?如今又要讨了去,岂非有意要看在下的笑话?」
「舍不得便直说,」归尘主人随口道:「既留不得,那至少在顶上留宿一夜罢,陆青侯的下落好找,我且与小狐狸叙旧。」
垂丝君应了,由童子引到别处。台上独余常留瑟面对归尘主人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自处。
所幸青衣人无心刁难,开口道:「什么前世野狐,都是胡说,我认得小季,你且不用害怕,靠过来。」
「小季?」常留瑟惊讶道,「您在这高处,又如何认得小季?」
归尘主人道:「我并非生来就在高处,而登顶之后,自然有办法与小季以书信来往。小季在信里说你的好,我自然也想见识一下。」
常留瑟听他这么说,便有些放松。少时又狐疑道:「您看不见东西,如何读信?难道那些傀儡童子还能认字不成?」
「小季若有心动笔,我便能知道他要写的东西。」青衣人笑得低沉,「我虽失明,却有心眼,能知过去未来。有人则相帮解惑,无人便用它看着所念之人。」
常留瑟听了他的话,突然悟道:「您喜欢小季?」
归尘主人坦言:「二十年前有过肌肤之亲。」
常留瑟吃了惊,那艳丽的小季与清冷的青衣主人竟都是看不出年纪之人,又想到这两人若真凑作一处,该是如何一场料峭桃花的绝景,然而小季独居义庄深处,归尘主人又隐匿绝顶,此二人间的因缘,怕不又扯出一段武林公案来。
他正胡思乱想,归尘主人便伸手在琴上抹了把,看似随性却包含内力,直刺得常留瑟耳痛,慌忙回了神。
归尘主人又道:「我既有办法让垂丝君救你回来,自然也有办法让他离你而去;相反,垂丝君所不能告诉你的过往,我也能悉数相告。这其中的利弊你自己斟酌。」
常留瑟惊讶道:「好端端的你威胁我做甚?」
归尘主人淡淡地笑道:「自然是有所诉求。」
常留瑟立即做出一副可怜模样,哀声道:「您这极顶上的仙家,还有什么做不到?可别折煞了小常。」
归尘主人眨了眨看不见的红眸,故作神秘道:「有事,非你不可。」
又说,「我先告诉你些小事,好叫你得了甜头,方可证明我不是讹骗。」
于是他便以指尖轻敲案台,略一思忖道:「你可知道垂丝君春秋几何?祖籍何处?师承何方?又如何与陆青侯相识?」
这本是些极寻常的事,常留瑟张了张嘴,却意外地半句也答不上来。
「你看。」
归尘主人笑道,「连迭这基根本的都答不出来。」
迳自解释道:
「垂丝君正当而立,祖籍淮安,五岁时被陆青侯捡宋交给乐坊里一位江湖常客,便是他的师父银面金尸冷盗阳。」
这么多话,常留瑟却只挑了其中一句听得仔细。
「您说,垂丝君是陆青侯捡来的?此话怎讲?」
归尘主人笑而不答,只说要小常应承了请求再说,常留瑟自然要问清楚他究竟有何诉求,却听见半空中振翅声响,彼时无波的湖面忽皱起万道微痕。
常留瑟抬头,惊见一羽近人高的白色凶禽自半空降落,激起四下一片狂风。
「恁怪鸟!」常留瑟大惊,忙起身抽剑。
归尘主人却一把扯了他的衣袖,另一手琴上轻撮,那凶禽竟缓缓降落在台上,常留瑟方看清鸟爪牢牢抓着个白瓷坛子,上面烧出胖乎乎婴儿的模样。
「来的该是小季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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