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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书籍名:《千金买骨》    作者:王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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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陀林非是地名,而是尸陀林主进入江湖后的坛址,世人大多只识其名,却未真正见识。
依归尘主人所言,尸陀林正隐匿在南方茂盛的密林之中,地点距离归尘峰与临羡都极为接近,两人在密林外的村里找了间破屋住下,花了几天时间将地图牢记在心中,又将带着的药汁与器具仔细包了埋在地下,方才决定朝林中进发。
南方的密林,虽值冬季,却依旧缀着不少绿意。
垂丝君二人依照归尘主人的吩咐向北走,沿路果然发现一些不起眼的标记,是拳头大小的石雕骷髅。
他们随着标记,日落就找山洞生火歇息。
这样走了两日,终于在黄昏时看见了归尘主人所描述的山峰。
那是座高百余丈的山包,光秃秃不生寸草,正显出个佛头的形状。
常留瑟看见那佛头下面犁出一丈宽的去火沟,里面插满了香烛。
垂丝君再指点了四周的隐蔽处,都安排着精巧的机拓,是故虽不见有人放哨,守备之力却丝毫不减。若是硬闯,未见讨得到便宜。
所幸归尘主人交待了条小路,两人绕到佛头的背阴处,沿着油麻血藤攀到了中部,那果然有一道不足人宽的缝隙。
两人侧着身子挤进去,约十步之后豁然开朗,竟已在山腹内。
常留瑟虽未见识过多少江湖门派的总坛,然而听那说书演绎的描绘,也正是眼前这般模样。幽暗的空间内铜器摆设,迂回曲折的回廊内燃着粗旷的火把。教众们穿着猩红短打,胸前用布拼出白森森肋骨的形状。
来时垂丝君已向常留瑟交持明白,此次仪为夺陆青侯尸体而来,非是寻仇。尸陀林主神出鬼没,未必见得留在坛中。主持大局的乃是明妃,也正是这个女人,爱好将死尸善加保存。
以常留瑟目前的功力来讲,对付明妃尚是旗鼓相当,若遇到尸陀林主,怕也难得全身而退了。
二人依着地图行走,也曾正面遭遇过几个教众,全都手起刀落地解决了,常留瑟长久没有实战的对手,此番试啼,倒把自己也吓了一跳。
山腹里迂回,有些明显的标志物,尚不至于迷路。垂丝君又是极习惯潜行的,不过多时,二人就站在了一个洞中洞的外面。
常留瑟远看,洞口守着四个教徒,都蒙了下半边脸。
垂丝君立刻猜到洞内有毒气,与常留瑟以眼神示意,分别对付了两人,藏了尸体取下面罩系到自己脸上。
洞中之洞,原来是佛头中央通天的空地,乍看下没有特别之处,走进才发现,几十丈高的洞壁上凿出蜂窝般的一个个凹穴,里面密密麻麻嵌的都是不腐的尸体。
地面上沿着洞壁交了十八只石雕蟾蛤,紫黑色具有防腐效用的烟雾便从蟾口中喷出。
垂丝君双眼迅速在洞壁上搜巡,常留瑟知道他在寻找陆青侯的尸首,于是有些尴尬地故意走开。
地上铺着细小的沙砾,正中央凹下去约一丈高度,摆着长条石床,床上及邻近地面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四面壁上挂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器具,想来就是明妃处理尸体的地方。
常留瑟正好奇地看着,不一会儿,垂丝君竟已抱着一具尸体站在了他身后。
「人已找到,可以离开,换你领路。」
常留瑟恍惚地点了点头,又偷眼去看垂丝君怀里的尸体上身略旧的青袍,尚是夏秋的打扮,面容被垂丝君刻意掩进了怀中,那份体贴竟让常留瑟牙根发酸。
他又出神地看了会儿,直到垂丝君不耐地催促,方才带头向洞外走去。却在心里嘀咕,这事未免成得太过轻松。
果然,当他走到洞口时,看见岩门上方一处原空着的凹穴中竟然多了具尸体。
一个美得诡异的女人,满头乌黑发辩直垂脚踝,异族的绣裙缀满银饰,樱唇羽睫,妖艳如南疆罂粟。
常留瑟被那夺目的美所吸引,不自觉停下了脚步。即便这只是一具尸体,也是他这一生中见过的最美女性。
垂丝君在他身后停了脚步,同样抬头去看,却警惕地低喊了一声:「那女人是活的,快走!」
话音刚落,穴中女子突然睁开了水银似的眼睛,四下里立刻有一种毛骨悼然的尖啸回响。
而回应着这种响动,这个尸陀林教坛一下子苏生似地喧闹起来。
垂丝君喊道:「她便是明妃!」一边忙与常留瑟跑出洞去。
尸陀林教众听见啸音立刻聚集而来。
垂丝君怀抱着陆青侯的尸首多有不便,常留瑟便默契地护在他身边,那绝美的明妃也跳出了洞外,夹在一帮教众之中。
常留瑟留意到她纤纤十指都包了尖长的金套子,梢头却是诡异的孔雀蓝,心知是淬了毒的,便格外小心。
这边垂丝君单手解决了十来个教众,却只往前挪了不到百步,又得顾着身后常留瑟的动静一时竟分身乏术。
他低头,却见陆青侯的脖颈上已出现了小朵暗斑。
离了洞中的防腐紫烟,尸体开始慢慢腐败。
这是垂丝君最害怕的事,他不能忍受陆青侯在自己的怀中变成一捧白骨。
「常留瑟!」他突然转身喊道,「不要慌乱,他们都不是你的对手,我此刻未必顾得了你,且按原路出去,在入林处见面!」
常留瑟哪里料到男人要分头行动,立刻要出声反对,手上又挥剑砍杀了十来个教众。回头却哪还见得到垂丝君的人影?明白他是为了陆青侯而将自己抛下,心头顿时痛得不能自己。
那明妃这时候又狠狠地扑过来,嘴里发出野兽似的嘶吼,常留瑟一不留神,肩上立刻被划了道。
破皮见血,那指套上的毒也立刻渗了进去。
常留瑟知道中了毒,索性把心一横,持秋瞳在手,风卷残云地砍了十来条性命,他要与明妃单打独斗,也不再循着原路,直选了面前的宽敞甬道,两人且打且行。
垂丝君说得没错,明妃的毒爪虽狠,却未必是常留瑟的对手。
武器的凌厉毕竟有限,在将十指毒牙逐个挑落之后,女人也就成了一条徒具斑斓外表的毒蛇。
常留瑟略占了上风,正几分得意,突然觉得胸口拥堵,少时便喘不上气来。
自知是毒性发作,他猜想那女人该有解药,便故意露了破绽让她近身,擒住了逼问解药的下落。
谁知这美女全不通人语一味地嘶吼踢咬。
常留瑟没了耐心,一剑砍了明妃的首级,一手在身上摸索了,却未找到任何疑似药品之物,心里顿时凉到了极点。
他起身狠狠踢了尸体两脚,踉跄地扶着墙朝前走,触手之处是逼真冰冷的石雕鳞甲。
常留瑟抬头,甬道两边雕着巨大的虺蛇与骷髅,不知觉惊了一惊,苦笑道:「最怕这玩意儿……难道真要命丧于此?」
四周俱寂,尾随的教众远远地止步不前,看来甬道尽头乃是禁地。
常留瑟撩开几重纱帷,里边竟是一方寝殿,墙上挂着套红白狰狞的面具衣袍,花纹缝成人类骨架的形状。想来过便是尸陀林主的居所了。
常留瑟在寝宫内翻找药物,同样一无所获。
他直到体力耗尽才停手,终是连最后一丝希望都灭了。
濒死的感觉一年前已尝过,并不觉得恐怖。
回想这捡来的一年阳寿,反倒形容不出什么滋味,想笑却觉得悲哀,要哭却又带了一星甜蜜。
心里痛痒,常留瑟索性躺到宽大的床榻上。
心想若是身后烂在这里,等尸陀林主回来见了,保不齐也能腻味一阵。
他笑自己何时与尸陀林主有这等深仇大恨,至于死了也要纠缠。一切不过是垂丝君的恩怨,却被自己当成了义务,说到底还是贪了那半山的宝贝和一点点的温暖。
既甘心成为出头椽子,却又期望着别人的爱护,这便是一厢情愿的话了。
常留瑟心中已有几分衔恨,思前想后,他始终觉得不甘。
「若非中了毒,我怎会有事,我要看那陆青侯长……什么模样,还要垂丝君对我……俯首……贴……耳……」他喃喃道,脸色渐渐青紫:「怎能死在……死在……」话说到这里,连喘息都不顺畅,常留瑟只道喉口拥堵,隐约记得以前看过书中教导,摸索着想将气管切开,而手刚捉到秋瞳,却觉耳边一阵风声。
不知什么撞麻了手腕,下一个瞬间竟听见了脚步声。
他猜是尸陀林主回来了,这倒是个绝妙的照面。
想着就要抬头起来,眼前却一片昏花,落雪似的白。
看见的最后一眼,却是墙上那骷髅面具,幽幽地来至床前。
垂丝君冲出教坛,林中已是夜色深浓。
他抱着陆青侯的尸首飞奔,逐渐觉得没了追兵,方才放慢脚步,不觉已来至白日歇脚的一个山洞前。
他将陆青侯放在树叶铺的软垫上,自己转身出洞寻找水源,取水时把鹿皮囊跌入了浅塘,忙伸手去捞,竟然失去了平衡,一脚踩进淤泥里。
又攀着老藤上了岸,却只是坐在水边出神。
不知那鹿皮已经沉到了什么地方,现在打捞会不会晚。
明明不是精贵之物,失去了却意外地心痛。
垂丝君盯着水面,脑中反反复覆一句话,便是「要去找回来。」
恍惚中,他依循心念拔剑,照空中一划,剑气所即之处,水与淤泥皆向两旁闪避,露出了跌落的水囊。
男人再用剑尖一挑,失物便轻松复还手中。
垂丝君拿了水囊,怔怔地碰了碰胸口。
为何还痛?他闭眼,眼前突然有了画面:毒烟缭绕的洞中之洞里,常留瑟孤独立在陆青侯站过的穴洞里。
精致的脸上再不见笑容,如初遇时那样,鬼似的苍白。
常留瑟盲了眼,只感觉来人同样坐到床上,伸手捉了他的脸,将一粒粗大的药丸塞进他嘴里,常留瑟只道那是毒药,挣扎抗拒,药丸滑出嘴角,落回那人手心。
他本以为药丸会被再次塞进来,却听见一阵咬合的「嗑啦」声,尔后竟换作温润的唇齿贴上了嘴角,要撬开他的嘴唇。
常留瑟大惊,下颌立刻被制,强迫着打开了双唇。
那药丸的碎片便与湿润的舌尖一同闯入他口中。
那人逼迫着他将药丸吞下,方才把手放开,转身不知去做些什么。
常留瑟在床上喘息了会儿,渐渐竟发觉呼吸平复了,只是眼睛还看不见,浑身依旧使不出气力。
这时候,脚步声又来了。
目不能视,常留瑟感觉被人扶起半身,靠到软垫上,右臂下撑了类似竹夫人的对象。
那人将他的上衣褪下,露出右肩,又拿了灯烛检视一番。
常留瑟听见薄刃摩擦的声音,顿时慌张到了极点。
那人拍了拍他的手臂,在他手心塞入一块布巾,同时低声道:「放松。」
那声音低沉而古怪,似是透过面具传来。
话音刚落,常留瑟右肩一阵剧痛,竟是伤口处被滚烫的刀刃楔入,生生撕下一层肉来。
剔肉疗毒,本应让伤者服下镇痛药汁。
常留瑟痛得抽搐,下唇咬出血痕,面上渐显了灰败。
然而那细刃依旧慢条斯理地游走,将已成暗色的伤口一点点削掉。
漫长的折磨结束之后,常留瑟倒回床上,浑身淋沥的冷汗,伤口被洒了颗粒粗大的药物,紧紧地扎了起来。
尔后那个人坐到床边,用嘴哺了几口温酒逼着常留瑟吞下。
约过了一炷香左右,常留瑟自觉呼吸平复,眼前亦能隐约感知光亮,只是尚催动不了内息,四肢也仅是无用的摆设。
「尸陀林主……」他试探着开口,「阁下可是尸陀林主?」那人没有回答,却塞了个沉甸甸的物什到他手心。
常留瑟慢慢着手指摸了一翻,才觉出那是枚核桃大小的金质骷髅。
正觉得诡异,眼前的白翳又散去了些,显出外界的隐约轮廓。
常留瑟自然往那人身上看去,却感觉身体被人从床上抬了起来,越来越冷,竟是向洞外而去。
月下梢头。
垂丝君逆行而回,一直未见常留瑟的影踪,林中亦没有打斗的痕迹。
可见小常尚滞留在坛内,若果真如此,又不知遭逢了什么变故。
男人从未质疑过自己的决断,此刻却一路忐忑。若能重新选择,他会让小常带着青侯先行。
当初一心只想着怀中的尸体,又何曾顾及过身边的常留瑟分毫?就连离开时的那一声知会,用的也是不容置疑的生硬口吻。
自负而粗鲁的,怕是已伤到了小常。
小常那看似光鲜的外壳里,心却是软的,偏又故作坚强的模样。
垂丝君正怏怏地想着,眼前突然一亮。
常留瑟躺在佛头山脚的岩石上,远远看不出动静。
又奔近几步,却见小常一点点顺着岩坡滑动,下脚处便是燃了香烛的避火堆。
垂丝君慌忙飞身过去打横接稳了,足尘一点,抱着小常而归。
常留瑟迷迷糊糊被人抱在怀里,睁眼时正见一轮满月,身上竟也暖热起来。
左右动了动脑袋,正对上一双沉默的凤眼。
「醒了?」垂丝君出声询问。
常留瑟被这里带的温柔迷惑了片刻,不自觉漾了个微笑在脸上,心中却还是有些寒冷,想是冻得久了,乍时无法复苏。
「冷么?」垂丝君放缓脚步,「就要到了。」
说话间,停着陆青侯遗体的山洞已在眼前。
垂丝君将常留瑟放在洞口,又生了堆火,这才看到小常衣上淋漓的殷红。
「我没料到你会失手……」他望着那片红,突然有些懊恼,正伸手想要检视,却被常留瑟躲了开去。
「只是小伤,随便抹点药便没事。」
小常垂着眼帘,发觉口中尚残留了些微的酒气,于是央求道:「只想喝水……」
垂丝君不疑有他,转身出洞寻找水源,常留瑟忙揭了肩上的布条,埋进厚厚的枯叶底下,又忍痛抹掉了伤口上的药粉,方才略喘了口气,打量起四周的动静。
这是白日间曾歇过脚的山洞。山洞里铺了层鲜绿的蕉叶,上面隐约有人躺着,兜头铺了几张大叶,严实盖住了浑身,其下却露出一截青灰的儒衫。
常留瑟猜到这是陆青侯的尸首,左右犹豫了片刻,还是将身子探了过去。
他猜想这该是一位清秀脱俗的美人。
然而蕉叶微移,冲眼却是诡异的褐黄。
常留瑟蹙眉,半天方才看出那原来是片额角。
手上又慢慢地揭开,看见褐黄受延,直罩了半个面颊,枯萎皱缩,倒像个风干的老橘皮。
心中大骇,忙将另半边也揭开看了,倒是再正常不过的肤色。
想是离了毒气的保护,又尚未有药汁灌入,尸体便起了腐败。
常留瑟方才想到没了自己的帮助,陆青侯的尸首最终也将化为尘土,垂丝君怕就是为了这个,才折返头山,将他抱回来的吧?他心中气苦,伸手遮了那褐黄的半脸,眼前忽然有了位年近不惑的文雅儒士。
谈不上惊艳或者俊朗,却是温文的书卷之香,叫人看了生不起抵触、加害之心。
就是这样一个人,夺去了垂丝君的心神。
十年、二十年甚至更多。
君子如水,温和风雅,常留瑟痴痴地看着,自己怕是永远得不到这份从容。
整天被人追求的,又怎会明白追在别人身后的痛苦?装疯卖傻也好,机关算尽也罢,不都是为了填补两人之间那原本鸿若云泥的距离?然而就连这点苦心却也是错的,正像剖了一腔的血肉喂了只兔子,豁了性命出去,倒还不如一根萝卜更得欢心。
常留瑟为了自己荒唐的比喻而低头苦笑,垂丝君已取水归来。
他见了蕉叶间的那张脸,眼皮猛地跳突。
青侯的身体,终是未能不腐。
他心中微痛,却依旧仔细地将水喂了常留瑟喝下。
未料到小常刚啜了几口,便将水囊放下,平静地说道:「现在可以赶路了。」
垂丝君也想尽早走出树林,为陆青侯的遗体防腐。然而见常留瑟如此主动,心里反而犹豫起来。
呆立了会儿,还是取了药膏坐回到常留瑟身边。
「先治了你的伤口再说。」
他让常留瑟靠在自己身上,伸手褪下沾血的衣袍,昏黄跳动的簧火下,伤口呈现出淡淡粉红色,分明是遭人以刀削而成,而外袍上却没有同样的破口。
垂丝君用药膏抹了伤口,一边轻描淡写地问,「怎么弄的?」
常留瑟答道:「那个明妃用的是钩爪,我被她伤了,害怕中毒,自己用剑剐了点肉下来。」
垂丝君听了,立刻询问他身体可有特殊不适,确认无恙才用布巾扎了伤口,又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脱下大氅罩在常留瑟身上。
尔后男人转身出洞,也不知怎么擒了只山鸡回来,侍弄好了架在火上烤得滋润,整只交与了常留瑟。
其后二人默然无语,又休息了小半个时辰,方决定启程,由垂丝君背了陆青侯,而常留瑟走在他身边。
树林直到第二天傍晚才见了尽头,两人趁夜将陆青侯带回破屋,垂丝君从地下挖出了药汁与器具。一边常留瑟缓了口气,便来接手。
垂丝君想帮忙,却听常留瑟道:「这事用的是巧力,你在一边看着只会让我分神,不如出去等。」
垂丝君觉得常留瑟所言在理,却又看他脸色发白,恐怕支撑不住。
如此便有些犹豫,竟破天荒地被小常晃了个白眼,揶揄道:「就当是你媳妇儿要生孩子了,就别管我这个接生婆的是非了!」说着,又低低咳了两声,总算是把手上的管子捋顺。
又要去开封那坛药汁,却发觉垂丝君神情古怪,忙停了手上的话,笑道:「我说得有些过了,你可不要在意。」
垂丝君还在琢磨那句「接生婆」的古怪意味,又听常留瑟向他道歉,心中惴惴然说不出什么滋味,蹙了眉管自己出去,但的确未敢走远,只候在院子里。
门内初时有些响动,尔后一片安静,也不知常留瑟究竟怎么操作,垂丝君枯等了近一个时辰,忽听屋里瓦坛一声裂响,忙推门而入,见常留瑟匍在地上,身边是碎成几瓣的空药坛。
垂丝君把人扶到椅子上坐了,略掐人中便唤醒过来。
「没事。」
常留瑟轻声道,「只是几分脱力,头有些昏。」
说着,又指了墙角的床道,「药汁用得一滴不剩,陆大哥该不会再起变化了。」
垂丝君再去看床上的陆青侯,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褐黄似是退了些,但依旧碍眼,他正有些伤感,边上常留瑟又轻轻说道:「或许应该去找小季,他多少有点办法遮盖。」
这天一早,季子桑正开了义庄大门,远地里突然赶来一驾马车。
极普通的式样,却坐了个不寻常的赶车人。一身玄色貂裘,裹住高大俊挺的身材,唯露一头乌发,挣脱了银冠,张狂地在空中舞动。
小季立在门前,看那马车近了,暗中地叹道:「无事不登三宝殿。」
赶车人正是垂丝君。他驭了马停在门前,便与小季打招呼。
小季迈门槛出来,绕到车后,听觅一阵急促的咳嗽声,紧接着布帘撩开,里面滚下来一团白色的绒球。
小季定睛看了一阵,才发现那是裹了白色狐裘的常留瑟。
「这是怎么回事?」小季失声笑道,看着小常将手脚从绒毛中一点点伸展出来。
垂丝君解释道:「野地受了寒,需要保暖,禁不起冻。」
说着,又仔细地把小常露出来的手挪回袖子里。
一番体贴,直看得小季目瞪口呆。
做完这一切,垂丝君又回到车里,慢慢搬出一具精巧的软木棺材来。
「打理遗容并不是难事,只是颇费时间。」
三人坐回屋里,小季听了来意,便笑着打保票道。
「已经萎缩的部分虽不能复原,但我自有办法让你看着满意。」
垂丝君知道他手段高明,然而此事非同小可,于是又提议道:「或许你该先看看具体的状况,再对症下药。」
小季看了他一眼,笑中带着不悦:「你知道我最不待见他,上次的药汁已经是看了千年冰虫的面子,这次的帐,还不知道怎么算呢。」
垂丝君知道小季的脾性,越是亲切之人便越不留口德,更何况自己正有求于他,不能太过计较。
即便如此,面上还是薄露了几分的不豫。
常留瑟看出两人龃龉,连忙咳嗽了两声,打圆场道:「此次来得仓促,未曾准备酬礼,不如欠着,你也该相信垂丝君的信誉吧!」
小季闻言,笑嘻嘻搭上来道:「我才不稀罕那些宝贝,要不这样,小常这几日白天都来陪我聊天解闷,这样可好?」
边上垂丝君未作反应,常留瑟便露了几分的胆怯,小季知道他是在提防那条花蛇,抿着嘴指了指不远处一堆大红色棉被,「都在里面睡觉呢,天寒地冻的,拖都拖不起来。」
这时候垂丝君道:「小常他有伤在身,需要静养。」
小季笑道:「你且别急,我也粗通药理,小常于我处待着,自然会熬些药汁替他进补,总好过那些客栈里沥水饭菜。」
说完,也不再去听垂丝君的意见,直接拉了常留瑟的手臂问道,「你愿意的吧?」
常留瑟心中其实早就思忖好了,便也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
余下垂丝君再没有立场反对,心中无端泛了一股酸意。
将陆青侯的薄棺留在义庄,垂常二人依旧去到上次留宿的客栈。
第一天稍作休整,次日晨起小常便往义庄去了,连早膳都在小季屋里吃的。
开头是蟾蜍水蛇粥,专为彻底驱除小常体内的余毒,过了两天换成防风粥,细细调理,甚至晚上也煲了汤叫他提回客栈。
如是一旬之后,常留瑟大有起色,颊上也渐红润。
小季便偶尔与他外出游玩,至于处理陆青侯遗容的事,则被放到了晚上进行。
这期间垂丝君也想过要看陆青侯的状况,却都被小季找了借口推托,更不让他跟着小常出现在义庄里。
于是男人便常去僻静处练功,偶尔也能与季常二人一同出游,却依旧是神不守合的模样。
常留瑟知他秉性如此,也不愿再与自己的身体呕气,一面领受着调养,心里又开始盘算如何更进一步,好将陆青侯整个儿地从垂丝君心中抠出来。
狠狠地,也让他痛。
这日冬阳暖暖,两人在后院闲坐。
小季突然提出了那天在常留瑟背上反反覆覆画着的四个字。
他问:「可曾有所了悟?」
「何止了悟……」常留瑟笑道,「已经彻悟了。」
季子桑眼中闪出瞬间的复杂,随即又笑道,「果然是比我更厉害的人物,我若这么做了,这世上恐怕早没垂丝君这人了。」
常留瑟瞪道:「此话怎讲?莫非小季也对垂丝君……」
小季冷笑道:「我早说过喜欢他的,就你不往耳朵里去。」
常留瑟顿时觉得手脚发凉,原以为难得有个可以相商的人,没想见竟是与虎谋皮,心里不觉沉重起来。
小季见状,又劝慰道:「你且别着慌,我与垂丝君向来只是朋友,往后也绝不可能有什么动静。看他一人,才会想着指点你去和他作伴。」
常留瑟定了定神,又想起来他刚才说的话,「难道你有什么理由不能接近他?」
小季苦笑了一下,揉着眉心道:「有人扬言,要杀掉我喜欢的所有人,一个不留。」
这话说得惊悚,隐约又透了些固执的霸气。
小常吐一吐舌头道:「这该是结了多大的梁子才发的狠话!」
小季却摇了摇头,「恰恰相反,是全天下最爱我的那个人。」
话音刚落,常留瑟便冲口而出:「是归尘主人?」
季子桑不再回答,只望着檐角的远天。
常留瑟一面惊讶,心里又暗暗萌生出一种羡慕,不禁想象,若自己也能如此霸道地左右垂丝君,彼此之间又会是怎样一番局面。
他没边际地想,倒是又联系上了另一桩事儿,突然问道:「那——你也喜欢尸陀林主么?」
小季被这没头没脑的话噎了一下,反问道:「这话怎么说?」
小常便把归尘主人要杀尸驼林主的那件事告诉了小季。
季子桑抿着嘴角听完了,脸上复杂地变了几种神情,最后冷笑了一声:「他终于还是要动手了。」
又对常留瑟说道,「他求他的,你可别忘了自己的初衷,不要轻举妄动。」
常留瑟点头,两人把话题又转到了陆青侯的尸体上。
原来小季用的是移皮补尸的方法,修补本身并不困难,麻烦的是将从别人尸体上得来的皮肤防腐、改色。
然而即便是追求天衣无缝的工艺,十多天的时间也就足够了。
「趁着你还没走,我再助你一臂之力,听我说……」小季又媚笑了,与常留瑟一番低语,「——如此这样,试探一下垂丝君如何?」
他也算是一番好意,却没料到常留瑟却提高了嗓门极力反对道:「要不得,这伎俩我早就试过了!」
小季扯了他的胳膊,将人摁在椅子上。「试过了,那结果如何?」
常留瑟怨道:「当时没有什么反应,只不过后来带我去了妓院。」
小季诡笑:「上次是上次,难道这里时间就没有点改变么?再说了,你和他做过几次,其它时间就不需要发泄?是男人就都会明白,只不过想看看他的反应是不是有点紧张你了。」
常留瑟依旧不肯,却被小季拿了尸陀林主的事来威胁,于是只有咬牙切齿地应了。
事情就定在明日黄昏,垂丝君按惯例来和常留瑟回客栈的时候。
次日黄昏,垂丝君未至,义庄第三进长屋也尚在布局,地上烧得温暖的地龙,榻上难得铺了张上好的白裘褥子,常留瑟脱光了躺着竟不觉寒冷。
同样赤裸的小季散了一头长发,仅披着一床暗红色被面在雪似的肌肤上,更显得邪魅惊人。
两人在榻上相对无言,一个叹气,另一个却暗中得意。
如此枯坐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谁压住了谁,竟突然纠缠了起来。
西时初,垂丝君到义庄去提人。
自从小季那里不再煲汤,他便带小常去药膳馆进补——这已经成了习惯。
虽然有早有晚,但都不出西时前后。
这天他自认有些迟了,原以为常留瑟早该在门口等候,然而一直走进后院,都不见半条人影儿。
他正在奇怪,突然看见长屋靠里间门窗紧闭,地龙膛里却有火光,但未听见有人说话。
垂丝君猜到屋里有事,于是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其实并非无声,而是一种轻微的、极不寻常的声音。
垂丝君点了窗纸往里面看,顿时血液逆流。
薄红褪去后,脸上唯余一片白霜。
暗红的被浪下,两个白玉捏似的身体绞缠着,不知谁的长腿屈了又伸,暗红寇丹的五指揉乱白裘长毛,黑发密密地织着。
似曾相识的一幕。
垂丝君记起从前在空盟山上,也曾撞见小季与小芹要做那档子事,当时的想法已不可考,而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胸中郁闷,竟渐渐升起一股厌恶之情。
窗内的淫艳景象,他不想看第二眼。
而漫天满地的旃檀香气却叫人移不开脚步,他听见屋里啧啧的亲吻声,小季咯咯地笑,榻也晃着,发出粗嘎的声响。
这其中,唯独缺了常留瑟的声音。
他犹豫了一会儿,但耐不过好奇,依旧去看,一番分辨之后才看见小常被压在小季身下,眼睛上恰好被布巾遮了,看不出神情。
唯见一张比平日艳红数倍的薄唇,微微张阖,倒真有几分浸染了情欲的意味。
这一眼看得垂丝君心中愈发拥堵,他硬遇着自己回走了几步,却总觉得手里空空,像是漏抓了什么东西。
正细想着,却听见门里传来了小声的嘤咛,「大哥……嗯……大!哥……我……」
半空着的双拳霎时抓紧了,像是在回应,他转身而回,猛地推开了屋门。
在小季面前,常留瑟从来不用作出任何决断。
这一次同样,只是几次翻滚之后,便被压到了身下,一阵异香之后,也就觉得浑浑噩噩,全然不知在做些什么。
那小季本就是个生冷不忌的人物,好端端的豆腐放在面前,自然是要真真切切地吃上一回。
这边胡乱亲着嘴,一手就已经摸到下面做起了动作。
常留瑟恍惚之中还懂得挣扎,却敌不过那高超的指技,心中正在矛盾煎熬,却被小季拿一块布巾盖住了双眼,又叫他假想着垂丝君的模样。
这招果然奏效,常留瑟很快便漫淫于快感中不能自拔,那小季见他面前的昂扬已经垂下泪来,便沾了前液要去润泽后庭。
未料到常留瑟口里竟喃喃地唤起了那人的名字。
而接着,那人就夺门而来。
常留瑟被垂丝君从床上扯起来,慌忙不迭地穿上衣物。
小季依旧半裸着身子躺在床上,看他们一前一后地离开,心里一派清明。
垂丝君从前不曾属于自己,日后也将永远与自己无缘。
他有些感慨,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飞禽振翅的声响。
小季披了锦被推门出去,正见归尘主人的雪枭落在一根枯木上,嘴上白闪闪的,却是叼着一捆错时开放的菊花。
雪枭见了小季,乖觉地低头将花献到他手上,小季无声地笑了,转身去拿饵食作犒赏。
垂常二人一路无语,这般沉默着直接回到客栈,也没人开口要点些饭食。
入了后院便各归各房,甚至比往常还要生分。
常留瑟心中忐忑又迷茫,竟不明白垂丝君这番举动是有「情」。
在屋里枯坐了一会儿,只觉得闹心,于是推门而出,恰见满月当头。
看着那明镜似的圆盘,光华一线笼罩千里,却也照不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常留瑟不禁也起了些酸腐的伤感。
他又不会吟诗,便想着取剑一舞,刚转了身,就看见垂丝君也推门出来了。
两人照面,依旧有些尴尬。
垂丝君甚至犹豫着该不该转身而回,最终是小常带着些懊恼地叫道:「垂丝君……」
男人应声停住,犹豫一番后还是准备离开,却又听见了另一声软软的称呼。
「大……哥……」
垂丝君浑身惊了惊,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这一声大哥所唤醒。
他猛地转身,正对上常留瑟的脸。
「大哥就真的……不在乎我这个契弟?」小常声音是软的,面上却在愠怒,垂丝君还没有明白这愠怒从何而来,整个人就突然被扑倒在了地上。
「我问你!」压抑的声音在喉间打滚,常留瑟用力扑在垂丝君身上,「契弟对于你来说究竟是什么?」
垂丝君心头一震,却又有了种云开月明的感觉。
他揪住了小常的衣领,想先拽下来再作解释,反而又被小常猛地抵住了鼠蹊。
「契弟这种东西……我这个人……」将红唇凑到了他耳边,常留瑟问道,「在你心里,是奴仆?是小丑?还是一把死的刀子——随便扔在哪里无所谓!」
垂丝君被顶住要害,虽然清楚常留瑟不会下重手,却又有了别样的顾虑——敏感的地带,正因小常的碰触而起了变化。
或说,该是从义庄时就已有些异状。
「放开我,不要逼我动手。」他低声告诫道,「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体统?」常留瑟重复这个词,吃吃地笑起来,「契弟果然是不合传统的,恐怕你也从未当真——只有我这傻瓜,明明被你丢在山里,被人伤得半死,还拼命爬回来,没了人样——倒像一跳狗!」
这话说得凄厉,垂丝君急忙否认道,「我没有……」
然而常留瑟早气昏了头,帮在他身上,摁住了嘴低头就是一阵啃咬。
院中昏暗,看不清吮出的红痕,小常便伸出软舌细细地舔了,感受那特别的热度与微凸的触觉,甚至沿着喉管一路咬落,留下一串濡湿。
「够了!」垂丝君痛痒不已,一怒下甩手将小常推到了地上。
谁知那小常红了眼,又豹子似地扑了回去,一口咬住垂丝君的肩膀,也不看周围的动静,双手只顾着撕扯男人的衣襟。
垂丝君吃痛,忙卡住小常的下颌,外袍却已经被扯到了腰间。
蛇一样软滑的手伸进了亵衣,在平坦结实的胸肌上游走,拒挖着那两点深色的红缨。
垂丝君不意,竟被撩出了些许欲火,忙要阻止,正巧月门外有个小二经过看见黑压压两个人影滚在地上,顿时吓得「啊」地一声跑了出去。
常留瑟方才回神,有了些理智,立刻被垂丝君抓着塞进房里,摔到床上。
男人摔了他,又走回去关门,常留瑟便抓紧了时间,将桌上的茶水淋了一点到脸颊上。
垂丝君走回床边,正对上常留瑟脸上的泪痕,心头的怒气竟消减了一半。
「你哭什么……」沉着脸,突然想抹掉那些碍眼的泪珠。
常留瑟怕他发觉破绽,慌忙躲避,不防一头撞到了墙上,顿时痛出了真的泪来。
「你不要管我!」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要是来惹我,我就一定缠死你,总有一天嚼烂你。」
他说话的时候,泪痕未干,双眼却荧荧发出凶狠的光芒。
「你……」垂丝君哭笑不得,无可奈何地将他圈进怀里,一边疼惜地替他揉着渐起的肿块,一个不提防,又被小常压在了身下。
床的帷帐在挣扎与扭动中落下,哗剥的灯影里传来一阵劈劈啪啪的拳脚声,最后是常留瑟的一声闷哼,接着就有两人的衣物被一团团丢了出来。
床架子原来是吱嘎乱晃的,现下里逐渐变成了颇有韵味的摇摆,交织着两人愈见沉重的喘息声,小常嘴里还在断断续续地叫骂着,却一次次被尖锐的申吟打断。
月白碎花的帷帐振起了波浪,其间探出一条玉白长腿,无奈地探寻着支点,旋即又被一只大手扒回帐内,只隐约可见足趾露在帐下,蜷缩挣扎。
连带着帷帐颤动,布面上的碎花都似乎要被抖落了。
突然,帐内喘息加急,二人之声交迭,似是到了极致之处,那长腿又情不自禁地探出了帷幔,一直露到了腿根,悬空无力地颤动着,接着贴到了床沿上。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那只大手又从帷帐里探了出来,轻轻捞起常留瑟的白腿,仔细地归进棉被中。
然而小半个时辰之后,常留瑟又不甘心地摇动了床帷。
这天后半夜,下了场难得的大雪。早晨竟还薄薄一层。
小季正拿着排笔将梅树上的残雪扫入瓮中,后门口进来一人,却不是常留瑟。
「料到了是你。」
小季微笑,立在原地等垂丝君过来,只一瞥便见了颈上的淤痕,咂舌道:「你竟然叫他吃了?」
垂丝君瞪了他一眼,反诘道:「你最好再去看看他的模样。」
小季被他这句话噎了,反倒笑得花枝乱颤:「难得听到你有这种口气,该不会是被小常转了性儿吧?」
垂丝君挑了浓眉,无意与他计较,四下里环顾了,便将此行的目的提了出来。
「已过二旬,陆青侯的身体早该修补完毕,现在就让我看了,满意的话,我与小常也该启程回山了。」
「看尸?」季子桑忽然敛了笑,「你昨天夜里才与小常交合,今天一早就跑来看陆青侯的尸体,不知这两边,哪一个会被你的深情所感?或是你躺在床上的时候想着陆青侯,对着棺材的时候,又想起了小常?」他言词激烈,竟比之常留瑟更为不忿,然而话中情形,又的确是垂丝君近日心情的写照。
直说得男人脸上阵红阵白,最后终于又沉下来,定定地念道:「我对陆青侯,和对小常是不一样的!」然而究竟有什么不一样,他却又说不上来。
见到垂丝君默然,季子桑也不打算深究。
陆青侯的遗体确实已经拼补齐整,他也不愿再多照料,于是就领了垂丝君去前屋。
依旧是那口软木棺材,里面躺着的人神情恬淡,哪里还有半点褐黄委缩的模样;而眉眼五官,又确实与生前毫无二致。
垂丝君凝视半晌,终究没有半点瑕疵,不由得佩服道:「果然神技。」
小季看他将棺盖仔细地合拢,软木棺身上到处都是磕碰的痕迹,忍不住问道:「这个棺木真的很寒酸,不像你的出手。」
垂丝君道:「我已从归尘处选了上等金丝楠木,让雪枭直接送到空盟后山。等我回程,亲自雕琢成龙凤棺。」
小季冷笑了一声,噫道:「是说你要与他合葬?」
垂丝君奇怪地瞥了他一眼,答道:「他是娶了妻的人,自当与妻子同穴。」
小季也见过那位女子,年轻温柔的人,惊讶道:「怎么这么早就没了?」
垂丝君叹道:「郁郁寡欢,一尸两命。过世之前托我将他夫妻二人合葬。」
小季听到一尸两命,眼睛就幽幽发光,却还是按捺了对尸体的兴趣,挖苦道:「这女人也忒败兴了,也不知道你心里会有多难过。」
「只怕她是早就看出来的。」垂丝君靠在墙上叹了口气,「闲言少叙,今日之事,暂时言谢,来日定当厚报。」
小季似笑非笑地兜到他身边:「未来我不管,只要现世报。」
垂丝君怕他缠人,「你的要求,需在我力所能及的范畴之内。」
小季点头,「那是自然,我只想请垂丝君拨冗与我出外一游;本是准备与小常一起,看来只能找你代替,这点小事总不该推托了吧?」
垂丝君叹了口气,这恰恰是他最不愿意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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