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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一念心不起(下)

书籍名:《山河永寂》    作者:一寒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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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在园里看些经书忘了时辰,后来天色晚了就拿着四处走走。"
  "经书?大人信佛?"
  赵光义微笑,"我可曾算是半个佛门子弟,不过并未受戒罢了。"见云阶愁容不去,本是很温柔的容貌衬着月色却显悲凉,他心下顿生怜惜,"施主何必为情所困…阿弥陀佛…"双手合十,样子分外认真。
  云阶不禁也笑出来,"我倒忘了,当日还是我陪他去中庙寻得大人下落。"说完又想起与他相伴的日子更加难过。
  赵匡胤便闭上眼睛细细地默念起来,
  "无妄想时,一心是一佛国;有妄想时,一心是一地狱。众生造作妄想,以心生心,故常在地狱。菩萨观察妄想,不以心生心,故常在佛国。若不以心生心,则心心入空,念念归静,从一佛国至一佛国。若以心生心,则心心不静,念念归动,从一地狱历一地狱。若一念心起,则有善恶二业,有天堂地狱;若一念心不起,即无善恶二业,亦无天堂地狱。为体非有非无,在凡即有,在圣即无。圣人无其心,故胸臆空洞,与天同量。"
  人不过都是妄念,妄念生诸多苦痛,云阶随他闭上眼睛,夏夜里的蝉声愈发明晰起来,赵光义本是劝人,却勾起自己心底的故事。
  出了安东寺又有了容身之所,赵光义今日坐于石阶之上却并未觉得自己有任何喜悦,以前无论如何都想出了那终日香火缭绕的地方,如此得偿夙愿,却顿感内心的虚空。
  那个孩子,若是今日是你可还有什么心愿?想着想着赵光义又觉得害怕,他不过是用着这个名字,应当遵循自己的心活下去,可是竟然习惯了那呆子的期望。
  张开双手,试图自己去抓住些东西,可惜唯剩月华满地,再无其他。
  石阶之上的两人各自神伤,云阶听得他停住睁开眼睛,"佛寺之中每日境况如何?"她也是睡不着随意闲谈,恰得赵光义亦无人说起旧事,便也就顺着话题说起来。
  旧年里的事情,人物交替再讲出来,死的人只能是江正。
  名字无所谓,不过是开始羡慕你。
  
  他慢慢地说,云阶便在旁听着,那是全然不同的世界,牵扯起过往最爱惹起无限思绪,待到觉得倦怠之时,才发现天色微明,竟是闲坐了一夜。
  赵光义起身让她回去休息,自己准备离开,云阶从容感谢一夜开解,知道他也是担心自己再想不开做出什么这才陪着说话,赵光义摆手,走出几步却又回头,看她温柔脸色比起昨夜要舒缓得多,一时心安,"其实我也有很多旧话无人能说,若是今后云阶小姐仍有心结,可寻我再叙。"
  她微笑颔首,转身回到秋阁。
  
  那一夜书写了太多故事。
  他与他一骑同乘去往凤凰台,郊外旷野可见夜空之中繁星璀璨,冥冥中的手推开幽暗窗格枝叶缠绕。
  就像是…怀抱中的颤抖…
  
  杏花过季,唯剩得零星残红。
  赵匡胤策马胁他而来,夜色之中树林幽秘难言,只看清山下那间一直都开着的茶棚,点一盏昏黄纸灯,风过飘摇之中也起不了什么作用,铺子里老板和伙计恐怕知道此时断不会再有生意,早就退至茅屋中休憩,四下俱无人声。
   李从嘉侧身望他,“可以放我下去了么?”眼色无奈又全然没有办法,赵匡胤一双手牢牢固住自己腰身动弹不得,一路气息吹在耳畔,不由两人都是心猿意马。
  赵匡胤故意不放,那马直冲上山路缓坡,身前李从嘉刚刚勉力侧过脸来,完全没料到他至阶前仍不下马,马蹄一抬他不由身子不稳,下意识地去抓他手臂。
  山势渐陡,纵马定然不便上去,李从嘉再望他,不说话,意思却很显然。
  
  身后的人环顾四周,还记得独等那夜杏花如血。
  赵匡胤翻身下马,松开缰绳,留他一人在马背之上,“我现在登台,此地任你自己选择,此时骑马回去亦不晚,明日天明之前,你若坚持不见我于台上,从此一切便依你所说,两清。”
  掷地有声,干干净净两个字,两清,分明是李从嘉自己说过的,此刻从他口里再说出,唯剩得一地银华破碎。
  赵匡胤说完转身,踏上石阶小路一步一步向上而去,再不回过头去望他。
  李从嘉的心,只有他自己能左右。
  
  李从嘉伸手执那缰绳,不过就是转身的抉择,没有多困难,明明是暑热难耐的日子,忽然觉得手中之物比当日沁骨冰寒更甚。
  身影渐远,出了林子缓缓而上。
  
  他想起那句恣意而为,李从嘉握紧腕上紫檀木桌一腔悲伤难忍,这世间多少人都说李氏一脉俱是恣意纵情笙歌之人,还有多少双眼睛在背后等着看他的笑话,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何时懂得人间辛酸。
  安静下来,甚至还能听见江水汤汤翻涌不息,阴暗之中那清雅极致的人突然有些恨恼。
  赵匡胤,为什么还要回来?
  本来李从嘉早已安于天命,却每一次都在他面前全盘崩塌,就像是个粉饰太平的傻子。
  
  碧色人影放手下马。
  看那人步履坚决已经远去,相隔百阶,终是幽幽开口,“赵匡胤。”
  很倦的声音。
  就像他问他,可曾尝过桃花的滋味。
  
  月华之下那人拖长的身影骤然停住,赵匡胤回身看他,“你还记得初见时候,我对你做了什么?”
  李从嘉缓缓而来,脚步很轻却又分外执着,拂袖望他,“你想杀了我。”
  赵匡胤看他走至自己面前距离不过一阶而已,略略低于身前时候突然出手,一如当日制住李从嘉的颈,月华之下重瞳的眼目里忽然闪过些笑意,依旧是不见惊惧,李从嘉长发披散,衬着微弱的光线更显出苍白清奇的骨骼,赵匡胤暗暗使力,看他在自己掌中皱起眉,“我今日仍旧很想…”俯下身子吻他,唇齿之间语句模糊,“杀了你。”
  如果杀了你,就能一直留住你。
  
  李从嘉忽然伸出手扯住他衣袍,竟是毫不退避予取予求,“当日又何必救我。”
  “我让你生你便不能死。信是不信?赵匡胤想要留得住的,一定能够留住。”手指微微松开绕着他长长的头发,看他笑意更甚,“我信。”
  伸出手去握紧他的指尖,“夏日里仍是这么凉。”转身拉他继续登台。
  李从嘉随他去,“幼时便是如此,睡梦之中亦不暖被。”记得乳母还曾暗暗和他人说起,六皇子必定生性凉薄,日日睡前须得熏暖锦衾才能哄他安眠。
  早便知道,他这样的人无需故作姿态,一切浑然天成早就沁入了骨血里,一身夜雨熬出的风骨,都叹他惊才绝艳,何况惊才,当先于绝艳。
  赵匡胤只觉掌中细细密密的纠缠****蚀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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