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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焚骨不念君(下)

书籍名:《山河永寂》    作者:一寒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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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从嘉想要将那画卷取下来,伸出手去拔剑,却真切地觉出赵匡胤下手之时的无望狠绝,那气力之大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剑取下,李从嘉愈发执着起来,便是偏要取下来,“你说还给我,我便顺了你的心意收下!”疯狂地了扯起来,一时猝不及防,剑尖未动,那画纸承受不住,嘶啦从中断裂开来。
  单薄的人影顺势而下,一分为二毁于一旦。
  李从嘉笑起来,一时周遭竟无人敢再上前,他看着那破碎的画卷凭空而下笑得戏谑肆意,“你想毁了我,终于称心如意。”
  一把拾起那画卷转身扔进火海。
  赵匡胤曾经用命挡剑也不愿伤了他的影子。
  
  李从嘉拂袖而去,再不看一眼熊熊火光顺势而上,夜雨染成天水碧,何能抵挡天地之力?纵是你山河锦绣,也换不回一个淡漠相守,从此再不提传奇二字。
  那不过是众人口中的谎言,你信了,就败了。
  手腕之上刚刚除下的木刺伤口仍未凝结,他此番拉扯撕裂开来,血迹斑斑,清清淡淡扔下一句话,“回东宫。”
  此生,那是他最后一次疯狂。
  
  道由白云尽,天际遥遥,飞鸟咿呀,
  一楼烟雨暮凄凄。花行街,巷口,笙鼎楼,以及….安定公旧日府邸….他很想回去看看,却不敢真的走回去。
  车马本是行入御街,却终究调转回去。
  今日的安定公府清冷无比,谁还顾得了它,东宫才是荣华。曾经也有多少人眼目中死死地窥探这里,少了他还是缺了李弘冀无外乎是两种结局,值不值得如此揣摩。
  李从嘉慢慢地走进去,庭院里有些留守的下人日日记得看顾,草木依旧,只是不像旧日里经心,反倒愈发长势迅猛起来,藤蔓缠绕上廊柱,适逢最兴旺的时节。
  一岁岁,一年年,枯荣交替,李从嘉指尖轻轻地抚上叶片,看见极具生命力的脉络纵横,他心生艳羡,人对于过度繁盛的事物总容易心生惶恐,开得越浓烈,消亡得越彻底。可是花叶若是败了起码还能等待下一季。
  人心若是败了,就真的连些飞灰都不剩下。
  落红岂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心花若死,再无些许妄求。
  他一个人,一步一步地重新行走于记忆中,反复地寻找旧日里的一切,数年前的年少轻狂,说是要走,便能几卷书一顶蓑笠坦荡荡地出门去,寻了空山日日听鸟鸣,再不愿看见尘世烟火,烦了倦了便撒手不去理会,如今想想竟是一贯习惯了懒散,难怪总传自己不通世事,那一年,山里的李从嘉不管是不是有人捧了真心登门,断了琴弦而去。
  再后来,一曲烧槽琵琶惊破霓裳,廊下一顾,竟是自以为寻见了此生终结。
  不想谈爱这样的字眼。
  时至今日,依旧不愿直面,李从嘉总觉爱与不爱远非些凡夫俗子轻易便能说得出口,他亦不是圣人,也不清楚,究竟怎样算得爱。
  她惊动过自己的眼目,是年少时候第一次觉得贪恋的滋味,李从嘉也有过真心实意想要拥有的人。落纱一笑,今日想起来,仍旧感激。
  或许如果光年流转,他一生如斯清淡微笑,或许不经意或许认真,总之循着旧日的轨迹活下去,他会最终与她百年好合。
  只羡鸳鸯不羡仙,该是多美的生。
  命运的转角竟没有丝毫波澜壮阔,只不过就是在普通夜晚,他先行撤离宫中酒宴,慢慢走,慢慢望,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撞入了旁人的轨迹。
  那个人,如若不是刚刚好,今生今世都注定不曾能够有所交集。
  刚刚好,他掐住他的颈,刚刚好,李从嘉不能见得有人死在自己眼前。
  
  他脚步停在偏远门口,依旧是刚刚好,赵匡胤把一切都推回远点。手腕筋骨开始隐隐地疼,重创之后一时麻痹如今却开始发作。
  李从嘉轻轻晃动手臂,并没有大碍,仍是需要感激么?他盛怒之下,也还是记得不愿伤了他。
  或许这样更残忍。
  李从嘉像是迈过自己一生,重新走进偏苑。风声渐歇,远无了那一日闲花落地的旖旎风情。
  桃树也过季而去,桃花苦,人更苦。
  他轻轻推开他居住过的地方,小小一方木门却需要用尽气力,室内玄色的纱幔依旧,八仙桌上竟还有一半未曾燃尽的红烛,他走之后便无人再点起。李从嘉指尖轻蹭桌面没有尘土,看来下人们还算尽心。
  明明是天光正好,他却执意地点起那支火烛,透过光影看过去整个内室瞬间飘忽起来。还能听见当日的字句,分明是一剑狠狠砍在他臂上,那一日醉不成欢惨将别,谁也顾不及一床的鲜血,分不清究竟是源自谁的身上落下,只能彼此折磨般地互相探求,不是侵扰不是无奈。只是情不自禁。固执地觉得一切不能只有自己来承受,可惜再挣扎再留恋也都过去了。
  唯独还剩下这最后的半支火烛与赵匡胤有关。
  李从嘉愣愣地看那火苗晃动,他不许别人跟进来,四下没有人声,天地之间只剩他一人。
  
  不如就彻底风过无影,什么都不要留下。
  李从嘉顺势从案旁的木椅上起身,最后深深望一眼那玄纱背后,抬手将烛台掷去,火苗蓦然舔上纱幔,轰然起火。
  李从嘉轻轻笑起来,从容地出门去,甚至回过身去将门掩好。走到外面见了侍从,“回去吧,无事了。”
  一行人便出了旧府。
  途经小巷拐入御街大路,
  “都过去了么?”轻轻地喃,无人做解。
  身后烈火不尽,暗红色的天空下清清淡淡一抹澄澈碧色,李从嘉远离一切。巷子尽头那株长势歪斜的树,经久未曾有人照料,肆意生长得歪斜,李从嘉回首最后看一眼,不知道它是否还记得。
  或许最后,只有它才能证明些什么。
  
  进了东宫依旧沉默不语。
  娥皇迎出来,远远见得他碧色衣裳,突然就明白了些什么,说不出也不能问。她见得随行之人俱是惊恐万分,李从嘉看她出来,停在前面。
  娥皇上下看他,突然问,“今日不着官服?”她虽未曾出去亦听闻得不少,花行街起火却又不敢声张,纵火之人恐怕便是北朝之人,今日若是当真着急也该是去政事,他清清淡淡地披着碧色衣裳就能去见的人,是谁?
  何况一直都传闻,吴王此番态度极其倨傲怠慢,朝中上下怨声载道。
  他有恃无恐。
  娥皇应该问他外面如何,问他因何起了火。话到了嘴边还是觉得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去见了谁?
  李从嘉同样望她心里瞬时千万个念头,手在袖间紧紧握着小小一方乐谱。见得她问却摇头,半晌看娥皇的眼睛,他满满遗憾。
  “娥皇,下次煎药,记得别用琉璃碗,易凉。”
  娥皇愣住,不解地开口,“凉?”
  “药凉了…便更苦了….”他转身往书房走,不肯再多说些什么。
  
  他想她放了些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信他。
  她想他穿了些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骗她。
  总之他仍旧笑着侧身而去,极是有趣般地想起那碗药,果真是她端来的,若是流珠或是下人,必不会惯常的奢华性子用个精巧绝伦的琉璃碗。
  何苦呢,你说便好了。
  李从嘉颓坐在书房之中,将那谱子扔在岸上,想完又觉得自己真可笑,她就算是说了自己也要出去,凤凰台的例子在先。
  所以谁也别去怪罪谁。
  
  撑在案上想那火光。
  全都烧尽了,什么都不剩,回到宫里四下安静,李从嘉开始觉得腕子顿挫之后的痛。
  他翻过手来细细察看,翻开些皮肉,还不至于有其他伤损。桌子上陈年的残谱依旧还有长时间后卷曲的形状,恰能围成一个环,死死地扣住三个人。
  赵匡胤,还不如杀了我。
  叹流年忆流年,皓雪霜华不堪问苍天。千载太虚无非梦,叹尽河山终究也不过是一曲无声。
  得了这谱子又还能如何呢?
  
  佛语云,有漏皆苦。我道是,蛱蝶成对,我道是,燕子双飞,观花魂鹤影轻舞,总叫凡心慕。
  
  翻天覆地之后,北国风云依旧。
  午后忽如其来天色阴沉下来,赵光义于佛堂之中见得像是要下雨,起身出来便准备关上门回去,推开门却见得石阶上坐着一个人。
  “云阶?”
  她安静地坐在门前却一声不出,赵匡胤算算时辰,自己进来少说也有两个时辰了,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却完全不知,赵光义走过去坐在她身侧,看云阶脸色倒也没什么异样,放下心来,“今日无事?”
  她点头,微微笑起来,“在秋阁里也是闲坐,本想来看看大人,却见得进了佛堂,又不好讨扰。”
  “这又何妨,我也不过是习惯而已,坐了很久么?”
  云阶摇头,“也是刚刚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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