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冬岚之他年再见
周围突然冒出来的一大群妖怪把邪见吓得要死。
那时候杀生丸正好不在，在发现用人头杖喷火也无法吓退对方的时候，无计可施的邪见只好往那头只会发出“啊嗯”声音的坐骑身后躲藏——虽然智商不足，但是论起战斗力，身强体壮的啊嗯犹在矮小瘦弱的邪见之上。
“我我我说你们……”邪见摆出一脸凶相，色厉内荏地说：“你们想干什么？！”心里却在哭哭啼啼地哀叫：“杀生丸大人您快点回来呀，您要是再不回来的话，邪见就要在这里送命啦……”
“这是怎么回事？”瞪着一双圆鼓鼓的眼睛的地狱之狼狼野干看着报告消息的三眼狼妖：“你们的鼻子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去找……”
“狼野干？”身后传来稍稍带点讶异的声调。
被叫了名字的狼野干回头。
“杀生丸大人！”
二重奏。
狼野干顿时肃然起敬；同时响起来的还有邪见激动的声音，眼睛里都飚出泪花来了。
杀生丸不去看邪见，自顾自地牵起啊嗯的缰绳，金色眼睛的清锐目光一一扫过跟着狼野干来的一众妖怪，好几个还是当年的老面孔。
大家一如当年敬重犬大将的时候，恭敬地行礼：“杀生丸殿（どの）。”
邪见看得傻在那里了。然后他好像要表明自己的地位一样地跳到杀生丸前面来，急速地挥舞着手臂：“你们是怎么回事啊？要找杀生丸大人帮忙吗？”
“邪见。”杀生丸喊住他，眉头微微皱起，没出口的话是：你不要给我丢人。
“是，是……”邪见一边唯唯着退后，一边却还用抵触的眼神瞪着妖怪们。
这时一个不识相的妖怪笑呵呵地说：“一百年多年不见，杀生丸少爷长大了呢。”
“嗯？”邪见瞪了他一眼，可惜人家没有注意他。
因为大家已经你一言我一语地营造了类似人类社会中衣锦还乡的少爷受到老家人欢迎的场面。杀生丸不冷不热地看着他们，一言不发，却也不以为忤。
一贯自诩为杀生丸心腹的邪见，此刻却插不到这场面中去，好像争宠失败，一脸委屈蹲地画圈。不过，透过这些妖怪的言辞，他也隐约感知到一些他所不知道的往事——他与杀生丸初遇的时候，他所见到的已经是一个气势逼人的大妖怪了，尽管就妖怪的寿命而言，那时杀生丸亦不过仅相当于十几岁的少年而已。
杀生丸看着他们的脸，相对于自身的成长，已经定型的妖怪都没有太大变化。这些熟悉的面孔让他想起母亲大事精明小事脱线的性格，想起自己协同父亲作战的岁月，想起红邪鬼搞笑二人组的插科打诨……而今斯人已逝音容已渺，去日不可留，往事不可追，
不过杀生丸并没有感性到俳谐诗人松尾芭蕉的地步，他冷淡地打断了众妖的叙旧：“你们离开了原来的地方来找我，那么是西国发生了什么事？”
七嘴八舌的妖怪们这才恍然省悟：“杀生丸大人，发生大件事了！”
“什么？”就像他们记忆中的沉静小孩一样，杀生丸平静地低声询问。
“那些豹猫妖怪又回来了啊！我们又被赶出了森林！！”
“因为斗牙大人已经不在了，所以我们才来找杀生丸大人帮忙……”
“亲方不是已经死了么？”杀生丸打断道。
“是冬岚那家伙……”狼野干怯怯地说，龇着一排白牙。
“冬岚……”杀生丸本来要说“冬岚你们都打不赢”，转念一想似乎当初若不是自己在，这帮人确实是打不赢冬岚的，便改了口，加上疑问句的尾坠：“……ですが？”。
“不只是冬岚，这次他们带头的有四个，分头占了好几个地方，态度十分嚣张呢。我们是顾此失彼……”狼野干诉苦说：“现在地方已经被他们占掉了，我们虽然比过去有长进，可这种事情还是一定要找杀生丸大人才行啊。”
“知道了。”本来带点慵懒的倚在啊嗯身上的杀生丸站起身，一点也不理会一旁已经快要化身为被扫除的灰尘的邪见：“你们先找个地方准备一下，我来想办法。”
撇开狼野干一众妖怪，杀生丸急速地向他们的来路飞去。风中豹猫的妖气与气味越来越浓。
在森林中落地站定，杀生丸警觉地四处看。耳边忽然传来不自然的潺潺水声，他立时一掠而起，冰棱呼呼地从他脚下擦过。
“哟，杀生丸。”冰蓝色的猫女郎爽朗地招呼了一声，从树丛的阴影中闪身出来。她原本眯起来的一对猫眼忽然睁大：“真是……好久不见~”
“啊哈，真是綺麗。”冬岚现在完全是成年女子的样子，冰蓝色的微卷长发几乎长及脚踝。她耸耸肩： “怎么说呢……该说我当初眼光真是不错吧。”
“这话什么意思？”杀生丸疑惑。
“我是说——”冬岚狡猾地绕开话题：“我们当年挑中的地方真是不错啊。你的那些手下，真是不堪一击呢……”她故意得意洋洋地摇着一根手指。
“我的……手下？”杀生丸反应慢半拍——他心目中从未有过“自己的手下”这样的概念，不过他马上就明白指的是狼野干那群人，于是不屑地“切”了一声。
“不知道现在的你究竟实力如何……”冬岚手中的剑半出鞘：“不过我可不可以冒险试一试呢？”
“你尽可以请便。”杀生丸目光向身后瞟一瞟。
没等他说完，冬岚就已经拔剑。冰剑寒气逼人，杀生丸不能直接去撄剑刃的锋芒，他一闪身就去抄冬岚的后路，锋锐指甲在冬岚后脑挥起。
冬岚应声避开，急急回过头来面对杀生丸，毕竟背后受袭不是闹着玩的。结果一回头，扑鼻而来全是毒雾，虽然离开了最浓的区域，还是像吸了过量二氧化硫的人类一样只觉一阵欲呕的恶心。
“想不到你这么体面的家伙，用这么不体面的招数啊。”吃了点小亏的冬岚反唇相讥。
“你有时间做这种无用的事情，还不如抓紧时间赶快离开这里吧。”杀生丸说话从来都不好听。
“这次可不行哟，”冬岚认真地说：“这次可是真格的哟，我们一定要得到这里。如果你执意阻挠的话，即使要把你杀死也……”
“那不可能。”杀生丸不容分说地把话截断。
冬岚的脸上泛起志在必得的笑意。
“躲在我们左边观战的那三个人……”杀生丸看着她：“除了秋岚之外，另外两个似乎是没见过的。”
“……啊？”意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冬岚很期待地说：“真是敏锐的嗅觉，所以说我就喜欢跟你交手啊。秋岚，夏岚，春岚——出来吧。”
杀生丸面无表情地看着从树丛中出来的三个妖怪少年，其中一个一身棕色，是从前见过的秋岚，长得更高大了；另外两个是年纪幼小的女孩，一个穿着樱花色的花和服，估计是春岚；另一个红色的头发耸立如同火焰，大概就是夏岚了吧……
“……”看到来人，杀生丸脸色刷的就青了。
“你现在明白了吗杀生丸？”冬岚加重音说：“我是真的，要杀你。”
“嗷——这也太囧了吧，”杀生丸想，他根本没注意听冬岚在说什么。他脸色发青的原因是：“我可是一点也不想和小女孩打架啊啊啊啊！！！！！”
外三篇之三 鬼蜘蛛?奈落
酒楼之上，粗豪的野盗们尽情地喝酒取乐，丝毫也没有料到即将到来的危机。等他们发现酒楼起火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
“啊？姐姐！他还活着！”
鬼蜘蛛从火汤地狱中解脱出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样一声稚嫩的童音。
是个小女孩子么……他从混沌的意识中剥离出这样的想法。
虽然想竭力睁眼看一看，但是视觉还没有回到他的身体，他的眼前只有一片无明的黑暗。在黑暗的彼方，依稀有红红白白的影子在晃动，远若天边。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终于能够勉强挣开几乎胶结在一起的一只独眼。
“你醒了。”眼前少女模糊的影像渐渐清晰起来，她周身的虚框终于变成了实线。
鬼蜘蛛的独眼忽地睁大：太美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美丽的女子……我……我要……周身一阵火辣辣的剧痛，身体一丝一毫也不能挪动的滞重把他从绯色的狂想中拉回了现实。
“我在酒楼喝酒的时候，被火烧伤了。”他的思维终于对接上了事件的由头。
“是这个女人救了我。”他弄清楚了眼下的情形。
他吃力地转动着自己的独眼，同时感觉到绷带包裹着他的全身，包括头部、脸颊，能动的似乎只有眼睛和嘴唇，他能看，却不能说话。
一把盛着白粥的勺子递到了他的嘴边。
他瞪着赤红的眼睛，看桔梗握着勺子的白皙细腻的手指；顺着手指往上，是洁白的手背，隆起尖尖的指关节；然后是纤细的手腕，雪白小臂在和服袖的边沿若隐若现……鬼蜘蛛含着勺子，白粥吞到一半，汤水混合着口水一齐从他的口角流了下来。这伸到嘴边的白瓷勺子，仿佛是桔梗身体中延伸出来的一部分，让他沿着这落在嘴唇上的温热与滑冷的双重感受，幻想桔梗光洁阴凉的曼妙胴体、小而挺的胸部，以及……
勺子离开了他的嘴唇。他骤缩的瞳孔里映照出桔梗平静的脸以及平静背后不可捉摸的表情——仿佛是受辱的愠怒，又仿佛是冷酷的讥诮，又或者是居高临下的悲悯。
桔梗把粥碗递给在一旁的妹妹：“枫，你来喂他。”
“是，姐姐。”枫顺从地答应着。
原来自己当初听到的声音，是这个小女孩，鬼蜘蛛回过神来。
“姐姐，”走出隐藏鬼蜘蛛的山洞，枫对桔梗说：“那个人，似乎对姐姐……”她用孩子的敏感觉察了鬼蜘蛛贪婪的非分之想。
“没关系。”桔梗不以为意地说：“反正那个人，无论他想做什么，也只能一辈子躺在那里了。”
“哦。”枫轻轻地答应着，她从不想违逆她一直崇拜着的姐姐。但是她似乎觉察到桔梗身上有一种异样的气质：虽然仍然对世人怀着慈悲之心，但那种慈悲，不是出于同情，而是因为站在灵力的顶端，从而对他人命运的掌控自如。
桔梗的坦然却并不能消除鬼蜘蛛与日俱增的觊觎之心。他是如此憎恶自己现在的身体。如果不是在这样的身体状况下遇到桔梗，他就能占有这个女人的肉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一动不动地被欲念的火焰所焚烧；可是如果自己不被烧伤到这种地步，也就不会被这个女人所救，妄念也就无从而起。
他甚至诅咒神灵和命运：你既然给了我如此悲惨的下场，为何要让我遇到这般美丽的女人？你既然给予我如此艳遇，又为何是在我身受火焚全身俱废之后？
坐在一旁的枫满怀恐惧看着他充满疯狂执念的眼睛。
“哟，小鬼。”鬼蜘蛛用他刚刚恢复的被烧坏的声带发出喑哑声音。
听到这声音，枫瑟缩了一下。
“你姐姐呢？”
枫不回答，满脸敌意。
“我要是能动啊……我要复仇……”鬼蜘蛛颤动着声带说：“向给了我这样命运的天复仇。”他诡异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恐怖：“我也想……玩弄别人的命运啊……”
枫不服气地看着他，忽然说：“你想要姐姐吧？”
鬼蜘蛛浑身颤动了一下，然后发出奇怪声音：“看出来了？现在的孩子，真不得了呢……”
“我告诉你，你别妄想。”枫气鼓鼓地鼓起嘴，炫耀道：“姐姐是守护四魂之玉的巫女，根本不是你这种男人能碰的。更何况，姐姐已经有喜欢的人了。犬夜叉他可比你体面多了，而且也很厉害。”
她说完这番话，把还盛着粥的碗一丢，小碎步转身跑出了山洞。
“是吗……那个男人，是叫做犬夜叉啊……”鬼蜘蛛转动眼珠，看放在身边的碗，即使是这么近的距离，他也无法自己进食。强烈的嫉妒和深不见底的绝望啮咬着他的心。那个女人名为桔梗……对于我来说，还真是无望的爱呢，他沮丧地想。
“你想要那个巫女吗？”
黑暗中隐隐传来空洞的声音。
“什么？你们是什么东西？”鬼蜘蛛惊骇地望着空中，颤声问道。黑暗中无数妖魔的眼睛闪耀着血红的光。
“是你灵魂的执念召唤了我们。”妖怪们狞笑着：“你把身体交给我们，我们就给你能够自由活动的身体。你就可以去找你的巫女，你就可以干掉那讨厌的半妖犬夜叉。怎么样？”带头的妖怪长蛇状的身体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器官错乱的可怖面容几乎要钻进他的独眼里去，一半诱惑一半胁迫道：“成交吗？”
“不！！”鬼蜘蛛惨叫一声：“不！我决不会把自己出卖给妖怪！我不是什么好人。可是，就算是杀人，就算是想要女人，我也还没有堕落到会把自己出卖给妖怪的地步！”
“哦？”妖怪发出不可置信的冷笑：“即使到这种地步，你还要保存人类那可悲的最后的尊严吗？”
“我这一生是完蛋了……”鬼蜘蛛哀叹着，脸部肌肉有困兽最后的挣扎：“可是来生我还想要幸福……如果把自己出卖给你们，就葬送了永生永世……永远也没有未来……”
“原来坏人也不是一坏到底呀！”妖怪们嘲弄地大笑起来：“你这渺小的理智，能够战胜无穷的欲念吗？能够战胜无尽的仇恨吗？就算你舍弃一切，守住所谓的尊严，你就有未来吗？今日上天抛弃了你，来生它就会眷顾你吗？”
鬼蜘蛛的眼中似有片刻动摇。
妖怪的话语还在源源不断地传来：“你生在这个乱世，难道没有看见过田地里无辜饿死的孩子吗？难道没有看到被强盗和野武士杀死的普通乡民吗？难道看不见因为天灾而流离失所的人们吗？他们有何罪过？却为什么非死不可？你还看不破吗？可悲的人类！没有人生来就要出卖灵魂，可是天道不仁！尊严这种东西，谁管它去死！能相信的只有力量！只有把力量握在自己的手中，你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鬼蜘蛛内心兀自挣扎不休，幻觉中桔梗的扭曲面容在他眼前晃过，时而圣洁，时而淫荡。
“天道不仁”这句话血淋淋地击碎了他对命运的期许，他内心的坚持出现了裂纹，然后是一角崩塌。
诱惑一个人，远比感化一个人要容易。因为美德与信念都是虚无不实的东西，而现实的利益与残忍，却是活生生的，触手可及。
鬼蜘蛛的意志终于崩溃下来，大群妖怪怪叫着，争相涌入他残破不堪的肉体，侵占他千疮百孔的灵魂，吞噬他无穷无尽的欲念与憎恨。在凄厉的怪叫声与重重叠叠的瘴气中，走出了一个融合了无数妖怪的新生物，他没有确定的形体，只有玩弄命运的野心和对桔梗偏执的欲望，以及背后永不消逝的伤痕——一只火焰灼成的——鬼蜘蛛。
他为自己取的名字，叫做奈落。
那是地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