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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蓦然

书籍名:《一壶清茶捣江湖》    作者:大福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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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若溪素来爱干净,单枞只见过他两次狼狈不堪的样子,一次是那夜受伤,还有一次就是现在。身上衣裳不仅满是泥泞,脸上胡子扎拉,遮住了那张脸蛋,这番风尘仆仆的模样,单枞不觉得奇怪,心里却一阵一阵的疼。
  他的眼神,哪怕那次受伤,也是平静如水,而现在,却充满了失落和悲伤。
  单枞放下水盆,擦了擦手,道:“你怎么了?”
  白若溪不吭声,定定地看着他,接着,倒了下去。
  见到此状,他不禁大吃一惊,上前一步抱住,只觉得怀里这人比以前愈发消瘦,心说上回养伤的时候好吃好喝供着长了几斤肉,如今怎么又下去了。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等事的时候,伙计们都在外面忙碌,里面院子静悄悄的,他抱起白若溪带进边上李三叔的屋子,又探头四处瞅瞅,闩上了门。
  白若溪已经完全处于昏迷状态了,单枞抱他上床,为他除了外衣,摸一摸额头,竟是滚烫滚烫,嘴唇也干裂灰白,再看身上,有几处伤口,流出的血水和脓水结住了中衣。
  单枞暗叹这个呆子,料想不是结了什么仇家就是又犯了什么傻事。自柜子里拿了伤药,又烧了热水,布料粘住伤口,处理起来分外麻烦,他先拧了热毛巾敷在伤口上,待脓血结的硬块软下来后方才轻轻揭下来。擦净身体,抹上伤药,单枞拿出自己不穿的一件中衣给他换好,又出去忙活着清理善后,洗菜做饭。
  李三叔平日的威信摆在那里,平日没人乱闯这间屋子,白若溪躺在床上,一阵发寒又是一阵滚烫,迷迷糊糊地仿佛还身处玄教大堂。他自襁褓时就被父母遗弃,被当时玄教的左护法捡到,抚养成人,故而行事也以养父为命、教中规矩为是。后来左护法成了教主,更是时时恪守准则,养父下令恕不敢违。却没想到,养父服食炼丹暴毙,原本教中潜伏的矛盾激烈起来,自己又不常待在教中,也不会打点什么关系,沈沉昕则是一揽大权,处处打压。
  脑中沉沉浮浮,那天他当众指责沈沉昕违背教义,勾结朝廷,竟成为众矢之的。这是自己第一次感到这么茫然失措,也恐怕是最后一次,耳边恍恍惚惚似乎又响起沈沉昕的冷笑。
  “白若溪,人定胜天,如今教主去了,教中不稳,你可有本事镇了这局?既然没有,那还在这里做什么呢?你以为你是老几?前教主在的时候,你还是条有用的狗,现在,连条狗都不如!”
  连条狗都不如!
  他连气得发抖都没力气了,全身冰凉,仿佛被人五花大绑扔进了冰窟窿。
  连条狗都不如!
  是啊,从小到大,可不就是养父手下的一条狗么!兔死狗烹,兔死狗烹,原道是如此……原道是如此……
  脑海里渐渐地闪过许多影子,幼时在养父的严苛近乎无情下练剑读书,少年时剑下的第一个人,武当的那个忘了模样的大弟子,青城的那个白胡子可以拖地的掌门……还有一张脸,总是温和地笑着,哪怕那次恼怒了,却也没对自己说出原本料想的话来……
  我这等人……他那等人……原是不该遇到的……
  那夜的梨子蜜酒,自己还记得,不会忘记,永远不会忘记……
  如果可以,不妨就这么死了,也落得干净不求人。好在最后一眼见着了那人,只是还有银子欠着没还……
  耳边又隐隐绰绰响起奇妙的乐声,咿咿呀呀,像是二胡的弦子拉过了水面,又像是竹笛的调子飞上了云霄,更像是笔上浓浓的墨汁滴入清水,袅袅地弥散开来,一丝黑,一丝清,相互交杂,分不清你我。
  整个身体都轻盈起来,仿佛能展一展衣袖拂过天边的云彩,为转瞬即逝的昙花挡住时光的洪流,这怕是快到阴曹地府了吧……也好,自己造孽之重,也是认了,说不准还能遇见故人,叙叙旧也是极有意思的……
  待到周围再度恢复了静谧,空气中却飘来一股极香的米粥味来。白若溪试探着睁开了眼睛,陌生的床帐,再眨了眨,一张熟悉的脸出现了,和气地笑着,脸上满是欢喜。
  “约摸得果然不错,晚上差不多就能行了。”单枞高兴地说,“伤得不重,睡这么久能把精神都补回来。”他端起搁在一边的白瓷大碗,“刚熬的粥,你刚退了烧,所以喝稀一点。”
  白若溪没吱声,眼里略有了点神思,像以前一样,定定地盯着单枞,似乎要从他脸上盯出几百两银子来。单枞放下碗,关切道:“怎么了?”
  还是没出声,只是那双眼里,一滴,两滴,一行泪慢慢地滑了下来。
  单枞慌了神,忙拿起毛巾:“哪里还疼?我帮你敷上。”
  他撑起力气,摇了摇头,尤自合上了眼睛。
  如今能唯一让我活下去的,也只有你了。
  
  习武之人的身体一向比常人好些,单枞自己发烧躺着喝粥也要两三天,白若溪到了晚上就退了烧,喝的动粥了。这让单枞很是欢喜,上天关照,腾了李三叔的屋子空着,否则还不知把白若溪安置在哪里为好。
  山药是强健补气的好东西,配着猪骨和胡萝卜,清甜润泽,又花不了几个钱。单枞买了些偷偷搁在小炉上炖汤,一小盅一小盅地端给白若溪,拍着胸脯打包票说少食多餐好得快,实则心里头希望他再有肉些,别这么一捏全是骨头伶仃的。不过这可也苦了自个儿,白日里跑堂做事不说,还得提防被人发现,晚上守着换药做饭,眼圈倒是深了又深。
  喝了两日的猪骨山药胡萝卜汤,白若溪的气色好了许多,伤口换了几次药,也结了疤生了肉,只是自此以后怕是见到这三样东西就得作呕了。
  单枞晚上送饭来的时候,白若溪已经能下地自如地动作了,他忙放下盘子把这位大爷送回床上,三令五申不能乱溜达,大爷倒也没江湖上杀人不眨眼的威风凛凛,乖乖地点头听话。大爷的大爷方才满意地颔首表示赞扬,把盘子端了过来,揭开碗盖一看,却是莲子桂圆炖山芋,及一份菱粉糕。
  “这两日上市的黄泥山芋不错,扳开全是红心。”单枞笑道,“买了些炖,也换换口味。这菱粉糕是从厨房里偷偷匀出来的,你尝尝。”
  白若溪自觉地拿起一块咬了一口,也不说好还是不好,继续埋头吃。单枞坐在边上,看着他,心里别样的满足,仿佛这些东西犒劳的是自己的肚子,顿了顿又道:“伤好了你还要走?”
  白若溪停下手,低头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他微微抬起眼眸,目光落在倚在床边的那柄剑上,猛然伸手狠狠扯下剑上的黑色剑穗,手上稍稍用劲,竟用内力将剑穗化成了碎末。内力一驱动丹田,连带着整个人不适起来,他捂着嘴猛烈地咳嗽,停不下来。
  单枞忙上前扶住,轻拍他的背,好一会儿方才缓和下来,低声道:“既然不想走,你可考虑过做什么?”
  他的身子一僵,又是不说话,最后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单枞道:“我也不晓得你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你若是不想说就别说了,免得想起来又胸闷。”他思忖了一会儿,说下去,“你没考虑过做什么,我也没多少主意,眼见近了年关,你还是在杭州歇息一段时间顺便养养伤放松放松。上回那边胭脂铺的老板想招个腊月的伙计,做捣药磨浆之类的事情,你当去静静心也是好的。“”
  白若溪抬起头来,慢慢道:“我没想回去。”
  他的手轻轻抓住单枞的手。
  “再也不回去,一直都不回去了。”
  单枞微微一笑,低头捏紧了他的手,道:“喝汤吧,汤快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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