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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页

书籍名:《七重纱舞》    作者:E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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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莱克斯强迫自己忘记不快的感觉,重新把精力集中到眼前的案子上来。他瞟了一眼比利·怀特正在看的照片,脑子里回想着那一幅幅现场画面。
从一开始他就有些朦胧的念头,但是还很模糊。这犯罪现场总让他觉得熟悉,尤其是那金属圆盘中的头颅和摆出基督受难姿势的尸体,还有那句血淋淋的话,这个时候似乎越想就越发地清晰起来了。他用夹着香烟的左手撑住额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莎乐美……”
比利·怀特抬起头,意外地看着他:“您说什么,长官?”
阿莱克斯墨蓝色的眼睛里多了一些奇异的光彩,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了。“莎乐美,比利,莎乐美,”他向搭档问道,“你知道这个吧?”
“哦,知道一些……”新探员点点头,“害死施洗者约翰的公主,很漂亮的姑娘,也是可怕的女杀手——”
“就是她!她想吻施洗者的唇,却被拒绝了,然后她要求她的父亲砍下了那位圣徒的头。”阿莱克斯飞快地说,“《圣经》里有这个故事,不过公主的名字根本没出现,后来有很多关于她的作品,我上中学的时候读到过。比利,你不觉得现场的布置和那故事的内容有些相象吗?”
比利·怀特愣了一下,也立刻兴奋起来:“是的,长官,看来的确是如此:尸体的姿势有殉教者的意思,再加上死者被割下的头和墙上的留言……这案子肯定和莎乐美的故事有关。”
阿莱克斯终于露出淡淡的笑容:“我们在下一个路口转弯。”
“哦?”
“去图书馆,我们得好好读读那个故事。”
纽约市立图书馆位于第五大道和42街的交叉口,公共图书的藏书量非常丰富,仅次于国会图书馆。阿莱克斯·李记得自己从学校毕业以后就已经很久都没有跟这么多书打交道了,他和比利·怀特花了三个小时挑选相关书籍,在走出那座气势恢弘的古典式建筑以后,感到自己发酸的双手几乎快要抱不住沉甸甸的图书了。
“我们得分头干,比利,这样可以尽快地把这些书看完。”阿莱克斯对他的搭档说,“别像读小说一样地看它们,只要浏览就够了。把我们需要的线索找出来,越快越好。”
“我明白,长官。”灰眼睛的青年精神饱满地回答道,“放心吧,明天早上我就可以把有关系的内容都摘录下来给您。”
“非常好。”阿莱克斯点点头,“那么,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哦,不,我习惯在咖啡馆里读书。您不一起来吗?”
“谢谢,我习惯去中国餐馆。”
年轻警探的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情,黑发的男人没有解释,只是冲他笑了笑,钻进了自己的车里。
阿莱克斯·李原本在贝里奇附近买了房子,但离婚以后就从家里搬出来,在布鲁克林第八大道附近的一幢公寓里租了个顶层的位置。这个房间很宽敞,采光也很好,房租比别的地方便宜不少,更重要的是,此处离唐人街不过几分钟的路程,阿莱克斯回来的时候可以顺便到那家叫“福寿楼”的粤菜馆吃点儿广东粥。那是他从小就很喜欢的中式食物,父亲常做这个当早餐,虽然餐馆里的味道总是很难跟他记忆中的相比,不过阿莱克斯·李还是经常光顾。在工作最忙的时候,他就特别喜欢在这里来吃饭,尽可能地在自己熟悉的味道中思考。
“福寿楼”姓王的老板早已经认识他了,每次看到他来都会把他领到最僻静的角落里,再送上一份广东粥。今天也不例外,阿莱克斯笑着朝他扬了扬手里的书,这个矮小的中年男子便会意地带他到楼上,找了个光线明亮却没什么人的位置。
莎乐美的故事是记载于《新约·马可福音》:希律王娶了自己兄弟的妻子希罗底,施洗者约翰指责这乱伦的行为,于是被抓了起来。希律要求希罗底的女儿为他跳舞,为此甚至愿意付出半个王国的代价,但是那美丽无比的女孩儿却提出了一个骇人的要求:她要约翰的头!于是她为希律王跳了迷人的“七重纱舞”,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圣徒的脑袋!
阿莱克斯以前在作为虔诚天主教徒的母亲的教导下接触到这个故事,在上学后也知道了王尔德根据这个故事写过剧本《莎乐美》,但是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为一个凶杀案而重新阅读那些东西。
他脑子里一会儿是被害者放在盘子里的红色头颅,一会儿是比尔兹莱的黑白插图,甚至还有母亲在教堂里念《圣经》的样子——而那个时候的父亲,他总是沉默地坐在母亲身边,安静而平和地摸着自己的头。
黑发的男人呻吟了一声,用手中的书使劲敲了敲脑袋——他不该在这个时候怀旧。
天色一点点地暗下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来这里进餐,阿莱克斯的小笔记本也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最后他拿着其中的一本书笑了起来:
“……莎乐美无法拥有心仪的男子,便千方百计去获得爱人的头颅,这是欧洲文学中一种很特别的‘断头情节’……头是生命的位置,是普塞克(希腊人所说的象征灵魂的东西)居所,精液和普塞克并存于头部。因此希腊人相信智慧女神雅典娜能够出生于天父宙斯的头颅中,这也正是关于男性头颅繁殖再生能力的鲜明例证……”
“基督教的宗教文化认为,洗礼有着死亡和复活的双重意味……天主教礼拜仪式中,圣水盆被称为‘子宫堂’,因此,施洗者约翰的行为是帮助人们埋葬世俗生命,诞生永恒生命……而莎乐美却用计依靠希律王(父权)除掉了有着回归母体情结的约翰……女性的断头情结本意要反抗男性,但实际结果却毁灭跟自己目的相近、要求回归母体的男性,因此,《莎乐美》的悲剧色彩因悖论的渲染而更加浓重。”
“‘断头情结’?真是有意思……”阿莱克斯想了想,又翻到这本书的封面,寻找作者的名字,“哦,莫里斯·诺曼博士,就职于纽约大学文理学院……”
他仔细地把作者的简单资料记录在笔记本上,然后给比利·怀特打了个电话,告诉灰眼睛的探员明天一早把资料全部放在办公桌上,再去CSI一趟;而他自己得先去拜访一个非常重要的人,那个人可能会给他们新的启示。
(三)
阿莱克斯·李很清楚地记得丹尼尔出生时的情形。
那天他作为丈夫陪伴在芬妮的身边,看她在手术台上痛苦地大叫,满头都是汗,美丽的金发凌乱地纠缠在一起,还用指甲使劲掐着他的手掌,力气大得可怕。阿莱克斯从那一刻起更深切地体会到了一个母亲是多么伟大。
当婴儿的啼哭终于响起来的时候,夫妇俩靠在一起感谢上帝。一个健康的男孩儿就这样光溜溜地送到了他们怀里,阿莱克斯看着儿子还没睁开眼睛的、皱巴巴的小脸,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他对自己说,一切都过去了,他不能再暗地里看那些男模特的裸体,不能再去同性恋酒吧跟陌生人调情,不能再和以前认识的“朋友”联系……他有一个儿子,他不能让这小家伙将来因为自己父亲是个变态而感到羞耻。
阿莱克斯·李27岁时曾经下过这样的决心,虽然三年后他输给了欲望,失去了家庭,但是他的确认真地想过要当一个正常的男人。
黑发的警探甩甩头,摆脱那些不时就会跳出来的回忆,然后熄灭手上的香烟,放轻步子走进了一幢五层楼高的建筑,这里是纽约大学在华盛顿广场附近的校区,年轻的大学生们偶尔会抱着书上上下下,雨后的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让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
阿莱克斯看到这些孩子就会想起丹尼尔,因为他从前就计划过,要在儿子上小学的时候教他打棒球,在他上中学的时候教他钓鱼,在他上大学以后教他开车,然后帮助他追到一打女孩子。不过现在这一切都将变得非常困难,有时候阿莱克斯觉得只能在想象中完成——芬妮能让他多见见儿子他已经非常感激了。
这个男人告诉自己不能再把身旁经过的大学生想象成二十年后的丹尼尔,然后才打起精神来到四楼的一个小型阅览室。他要找的人每天这个时候都会来坐一会儿,这是昨天跟文理学院教务人员打听到的,他想那位女士也许已经给诺曼博士转达了他的拜访意图。
阅览室里空荡荡的,因为时间太早而几乎没有什么学生,只有一个靠窗的座位上有人。
阿莱克斯走过去,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那个正在读书的男人抬起头,似乎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很抱歉,打搅您了。”阿莱克斯微笑道,“请问,莫里斯·诺曼博士在哪里?”
“我就是。”这个男人摘下了眼镜站起身,“您好,我能为您做什么?”
阿莱克斯睁大了眼睛,非常意外地发现这位博士完全超乎他原先的想象:他只有三十四五岁的样子,大约六英尺多高,留着一头略长的浅棕色头发,英俊的面孔简直像个好莱坞明星;他的身材很结实,挽起来的衬衫袖口下露出了健美的手臂肌肉;不过最吸引人注意的还是他那双绿色的眼睛,就如同阳光下的树叶一样,漂亮又充满了活力。
黑头发的男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连忙收回自己赞赏的目光。他亮了一下证件:“早上好,诺曼博士,我是纽约警察局的阿莱克斯·李。我有些事情需要您的帮助。”
“啊,是的,布鲁斯小姐说过您会来找我。”莫里斯·诺曼客气地和他握手,请他坐下,然后表示自己很愿意效劳。
“非常感谢,我不会占用您很长时间的。”阿莱克斯简洁地说,“昨天发生了一桩谋杀案,凶手非常残忍,而且很狡猾,并没给我们留下太多的线索,这给警方的调查造成了麻烦,不过我倒是发现了一些很特别的东西,我想您一定也很熟悉。”
黑发的男人把几张现场照片放在了桌子上,包括墙上的血字和银盘中的头颅,还有被刻意摆弄过的尸体。
莫里斯·诺曼拿起那些照片,阿莱克斯注意到他的眉毛不易觉察地皱了一下,然后把照片放下。“是关于‘莎乐美’,对吗?”他用温和的声音问到。
“是的。我怀疑这个凶手是有意模仿了莎乐美的故事。我在翻阅资料的时候看到了您写的书,呃,名字是……”阿莱克斯尴尬地掏出笔记本,“请原谅……我从来都不是个对文学敏感的人。”
莫里斯·诺曼用手支着头,似乎对黑发男人的举动并不介意,还微笑着提醒道:“我想您说的是《割断头颅与占有爱情》。”
“啊,是的,就是这个。”阿莱克斯微微有些脸红,“我读了一部分,觉得很有意思。您的观点非常……哦,非常独特。”
莫里斯·诺曼终于笑了起来:“请不必这么客气,那是我几年前的着作,还很不成熟,但愿对您有所启发。”
“当然,绝对是有帮助的。”阿莱克斯想了想,“按照您对莎乐美的研究,可以根据这些照片得出什么结论呢?”
莫里斯·诺曼又看了看,然后拿起其中的一张:“我可以告诉您,警官,凶手留下的这句话出自王尔德的剧本。他1893年曾经用法文写过独幕剧《莎乐美》,在结尾的时候,那位公主抓住施洗者约翰的头,念了一大段独白,‘我吻到你的唇了’是最突出的一句台词。”他又拿起尸体和头颅照片,“凶手很熟悉剧本中的细节,他肯定非常喜欢这出戏。”
“那么,喜欢这部戏的人是不是多少都会有您提到的‘断头情结’?”
“我可不敢保证。”莫里斯·诺曼摇摇头,“毕竟这起谋杀案是很个别的例子,我不是犯罪心理学家,不能揣测嫌疑犯的想法。”
阿莱克斯犹豫了一下,又问道:“那么,您觉得一个男人如果用这样的方式杀人,会不会是出于跟女性相似的占有心理呢?就像您书里说的那样,因为没办法得到爱人而千方百计地去拥有他的头。”
莫里斯·诺曼稍稍动了一下身子,他英俊的面孔上露出意外的神情:“男人?您的意思是,凶手是个男人?”
“目前的线索告诉我们是这样,不过谁知道呢?”警官耸耸肩,“也有可能是一个强壮的女人假扮成男人的模样干的。诺曼博士,希望这些话您可以保密,毕竟现在只有个别媒体报道了这案子,他们知道的东西很少,而关于凶手的任何消息都是不能外传的。”
“好的,警官,我明白。”绿眼睛的男人点点头,又进一步问道,“我想您刚才的意思,是想确认这个凶手是不是同性恋?”
阿莱克斯有些不爽快地给予了肯定的答复,莫里斯·诺曼仿佛没有觉察他的回避,反而点了点头:“被害者是男性,如果凶手也是个男人,我想可能性就很大,这一点比‘断头情结’更容易判断。”
“为什么?”
“因为我也是个同性恋。”
黑发的男人一下子愣住了,脸上毫无掩饰地露出错愕的表情。他万万没想道莫里斯·诺曼如此大方地给他表明自己的性向,平常得好象在说家里的电话号码。
阳光从窗户外面射进来照在他们身上,室内突然有一瞬间的沉寂。莫里斯·诺曼始终带着浅浅的笑容,注视着对面的阿莱克斯,显得坦荡而宽容。警探却不敢正视他迷人的绿眼睛,只好不太自然地咳嗽了两声。他刚想说点什么来掩饰,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两个人之间微妙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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