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噬骨伊始

书籍名:《琉影晨曦》    作者: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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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宫中就传出急报皇上中风病危。当天夜里,内阁重臣及王侯后妃均候在正德宫寝殿外,眼看着御医及内侍太监进进出出,面色越发难看,各人心中悉知圣驾大限将至皆是悲痛难安。
  晏琉及另两位皇子自接到消息赶来便一直跪在寝殿外厅里。等候的时间越长,周遭沉默的气氛便越发僵冷。太子自内室走出来时,虽是面带哀伤,却隐有胜稳的泰然之色。紧随其后出来的公公擦过眼泪,展开手中圣旨,当着几位皇子的面宣念了武帝病倒前立下的诏书。今上病重,亲诏,传位于太子晏熙。另谕,三位皇子即封为王,若然先帝驾崩,守孝期内特准留京。
  声落之时三人同时叩首,晏崇闭了眼,同跪于身侧的晏玖已经是哭出了声。只有晏琉依旧静默不语,面上也没有一丝表情。立于一旁的老太后双目垂泪,气恼兼并着无奈,眼神却始终看着他。最后只摇着头,重重的杵了下金凰拐杖便转身离开了。
  厅外的人在公公领圣命的宣召下,进去了复又出来,悲伤的啜泣声和叹息徘徊于耳边。他静静的候着,没有急躁、没有骄狂,只是手中的拳渐缓收紧。这种时刻,最有资格至始至终伴在那人身旁的皇子本该是他。然而真真到了这一日,一切却尽数颠倒了。
  直到过了子时,晏崇晏玖都相继离开,他才受诏命,作为最后一人得以进去面见垂危的皇帝。太子在老太后离开不久便受召前去中宫。晏琉进入内室,龙床上躺着已然无法起身的父亲,身侧只独留了一名发色霜白的公公,应声时还在不断的拭泪。
  他默默的走近几步,尽管双膝已见麻痹,还是跪了下来膝行至那人身边。
  武帝的手微颤不止,感觉被人握住,缓缓的睁开眼,没有出声却是先沉沉的的叹了一口气。
  “父…皇。”
  晏琉嗓子有些嘶哑,武帝皱着眉,反握住他的手力紧了复又松开,反复几次眼角已是红润。二人对视中别无他语,晏琉知晓父亲的眼中那种谴责和失望原因为何,然而这一刻,他已经体会不到何谓真彻的悲伤。
  他只是任由对方握着自己的手。那双已显得苍老的手,无数次抱过年幼时的自己,无数次轻抚过他的脸颊,他的额头,他的肩膀……父亲是一座山,尽管,在这座山倒下前他没有太真切的体会到这层厚重的亲情赋予自己的意义。生在帝王家,他本已拥有了除储君之位外所有的一切,可是…他所做的事,到底还是超出了各人的底线,酿成了不可原谅的后果。
  武帝闭眼间泪已见滑落,置于被下的另一只手握着一个物件缓缓的伸出来。感觉到手心的冰凉,晏琉愣愣的抬头,看清手中之物顿时怔住。武帝颤抖的手将他的五指并拢,嘴角微动着终是没有出声。立于一旁的公公早已是看得泪流满面,带着哽咽的声音轻声道,
  “圣上交代,这块免死金牌九殿下千万收好,将来若是新皇对殿下强下杀机……借此能保一命……太后那边也已知晓此事,同样会对太子留有遗命,届时…殿下可不必顾虑守孝之期,尽快离京罢。”
  晏琉微启着唇,闭眼将头重重的磕下。武帝收回手,指间外扬挥退了他。二人最后一次面别,终究没有说过一句话。
  走出正德宫殿门外,晏熙恰好也从太后那边回来。后者思及方才太后的话本就面色阴沉,此刻见了他,自然没有放过的意思。见那人擦过自己肩侧连礼都不见,晏熙出手拽住他的前臂,强行止住了对方的脚步。他将脸缓缓凑近那人耳边,带着笑意,悄声道,
  “我不会杀你…至少,不会让你就这么死。”
  晏琉侧过脸冰冷的双瞳与他对视。晏熙仍旧微笑而对,随即松开他便径自离开了。进入殿前有名小太监悄然步及其身边,耳语过几句后他有些惊异的‘哦’了一声,仍是扯了嘴角。
  一块金牌…一道遗旨……你的命,又能延多长呢?还有另一个人……
  思及慕矽丞的事,晏熙眉宇隐有些微蹙,究竟是谁告知老太后这些事尚不得知,心道:日后待他查出来定要加倍讨还!
  回到自己的寝宫,晏琉已是身心疲惫不堪。挥退了一干下人,他独自步入房间。步履迈近床边那一刻,全身的无力感骤然如破竹般崩延开来。他脚下一软,便摔跪到了地上。触及地面时那冰冷的触感才令他有了些错愕,张开嘴下意识便唤道,
  “…蓝……”
  许久,没有人应……
  “蓝…蓝……”
  喊得久了,有声也变为了无。只是嘴唇依旧微张,呼唤像是欲停不能。他忘记了…他怎么忘记了……那个从来不需要他叫的人,已经不在了。
  那一刻,夜尚未破晓,东宫命人送来的墨色玉盒,是当着他的面打开的…
  他看着盒中之物,眼前划过一片白芒。回过神侧目而视,宫墙外的天边已是晨曦如霜……紫飞捧着玉盒跪于身侧,早已是泣不成声。他却至始至终,一滴泪都没有掉下。
  原来悲至极致,就是这样。
  他没忘记自己说过了什么,那个人应过了什么,于很多事他已经模糊。这么多年来他只知习惯了背后有那个身影的存在。他跌倒了、受伤了、难过了,未等他开口,那个人总是已在为他裹伤。
  从来都是温润若水的笑颜,从来都是轻若婉风的语调。那个人的体贴与守护,夹杂了隐晦的柔情在不自觉间浓郁见涨。自己假装不知,二人却是比谁都清楚对方。那人默契的选择了隐忍与包容,任再是亲密也从未对他逾矩。
  就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摸出怀里的金牌,这一刻他才觉手中所握是如此沉厚的重量。一条命换来的免死之符,实在可悲又可笑。即便蓝翊不去,即便父皇不给,他的末路在失败那一刻早已是注定,这种东西除了拖延些时间又能怎样。施与之人的保护,才是让他压抑不已的痛心之最。
  “蓝……”
  他轻唤着,跌撞间站起身自案几上取过那个墨色玉盒。那个人最后留给他的…只有入目这九片染血的指甲。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死的明明就该是自己……
  ‘我没叫你。’
  ‘殿下不必叫,我也一直在你身边……’
  “唔…咳!”
  晏琉放下盒子,只觉胸中一闷,手心按紧一刻终是咳出一口血来。
  “…混账!”
  他一手成拳重捶在墙上,红润的双瞳紧紧闭合,恼声怒骂,
  “…骗子!你以为死了我就会爱你!就会记你一辈子吗!你……这个骗子!”
  ………………
  三日后,圣武皇帝驾崩。太子晏熙继位,改国号为承永。
  国丧期间,晏琉因为病重托辞未予参加先皇祭礼,连永帝的继位大典也未予出席。如此于理不合之举永帝竟意外的未加理会。朝中众臣在大赞新皇仁德的同时,于此倒是颇有微词。更甚者有传九王爷不仅病重,连精神也愈发出现了不济的症状。
  三月的首祭期已过,秋临之时,晏琉依旧还滞留于宫中。对于外传谣言他未予理会,心中还在犹豫要否听从先皇的遗命尽早离京。万念俱灰的日子总显格外漫长,尽管于他来说已渐成麻木,但仍是留有几丝不甘和等待,说不清道不明…至少要走,他还想见一个人。
  紫飞端药进房时,看他握着玉佩又在走神,于是走近轻言道,
  “殿下……景侯进宫了。”
  随即果真见那人似是回过神来。晏琉愣愣的问,
  “他在哪里…”
  “七王爷那处,刚有侍从过来请你过去……”
  紫飞说完,见他已是穿衣下床,强忍住心中酸涩轻言劝道,
  “殿下,我们还是尽早离宫罢。”
  晏琉只是点头,却似根本没有听见。待他披上围羽才顿住脚步,像似保证也像在自言自语。
  “等见过他,我会走……”
  说罢药也未喝就跑了出去。一路上他因紧张心跳得格外厉害。有几月没见了,自上次遇刺事件后,慕矽丞伤愈完便因故回了月水山庄。近段时日出了这么多大事,二人一直没来得及联络……他等着,一直等着那人回来…然而这次等到,再见面,又能做什么?
  想到此他渐缓放慢了脚步,察觉自己没有目的的目的,当下便莫名恐慌起来。他要见那个人做什么?他现在不过是个失势的王爷,什么都没有了,尽管新皇暂时没有理会过他,却不代表就等于放过他……这种时候二人见面,他又能期望对方回应什么?
  停步时已经到了晏崇的寝宫门外。首祭期一完,几位王爷虽有留京许可却均有所自觉,意欲迁居宫外。晏崇则是因永帝的强留而未出宫。
  晏琉轻缓走近几步,悄然挥退了身后随侍的宫女。听见里面的人说话声,只觉心中窒闷难挡,越发没了勇气面对。然而强烈的期盼和渴望又让他不自觉想要靠近。
  脚刚步及正厅的门边,里面传出了慕矽丞道谢的话音。他下意识的顿住不动,随即便听见晏崇说,
  “这点事也要谢,‘侯爷’倒是越发见外了。”
  “听御医说这种愈合良药仅‘王爷’这有一瓶了,大恩感激不尽。”
  二人故意客套的打着官腔,玩笑过后总归聊起了正经。
  “你急急进宫就为这瓶药?我还以为特地来看我们。这类药膏用于肌肤溃伤的,你哪伤到了?”
  “不是我……”
  发觉慕矽丞话音顿挫,晏琉心中一惊,握着玉佩的指尖缓缓收紧。
  “…刚抵京便收到师父的信,说我师弟面容被毁,伤势甚为严重。芳儿他倾世容貌,连师父都痛心,于我又怎能不急。若非山庄距离甚远,此番回京还有些事务要处理,我也不会这番进宫来求……”
  “……眼下只有先命白英将药送去云山,等将手头事务处理完,我便再赶回山庄一次,求我姑姑取那瓶愈合圣药。”
  那些话里,每字每句蕴含的关切与心疼,任他再是站在门外也觉浓入心髓。之后那二人所说他已是听不下去……恍恍惚惚便就这般离开了。
  芳儿…芳儿……
  已是从那人口中第二次听见那个名字,每一次都似利刃狠狠地刺穿他的心。他笑了笑,发觉自己好像真确越发失忆了。常常无意识的忘记蓝已不在身边的事实,也自欺般忘记了…那个人心中还有一个芳儿……
  恶梦欲醒不能…在他的世界只会继续下去。
  回到北宫,刚踏进门还未站定。内侍神色惊慌的回禀,永帝陛下亲遣的林公公已经等候多时。晏琉扯下围羽,转过身,那林公公已经踏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四名绛衣黑靴的御前侍卫。
  “九王爷。”
  晏琉冷眼看着那人,根本就没有接话的意思。对方也不恼,径自从袖口取出一物,并非圣旨而是一个半尺见长、雕琢精美的枫木盒。
  林公公将木盒打开,里面整齐的摆满了十来粒暗红色的药丸。见晏琉看着盒中之物神色未变,那人便主动解释道,
  “圣上听闻九王爷自先帝驾崩后一直心绪不佳、精神萎靡。陛下担忧不甚特命御医精制这类安神定心的灵药送来,请王爷定要收下,好生养息。”
  话里隐含的讽意冷冽至极,音落之时甚至上前两步大有咄咄逼人之势。紫飞自见到盒开那一刻,便明白那些药是什么东西。震惊气恼之下只欲动手打开。此时却听身后那人沉声吼道,
  “紫!退下!”
  林公公身后的四名侍卫也在同时做出拔刀之势。肃静刹那即止,见他做了个手势,那几人便收了手。他便径自将枫木盒放于桌台之上,落手时抬眼看着晏琉冷声道,
  “圣上心意九王爷亦明白,今月是初次只送这些,服完会有人陆续送来。另,今上托老奴带有口谕,王爷现已非皇子身份,若然要离京而居,陛下依旧会对最亲的弟弟关怀备至。王爷若不想再度眼见血甲,还请切记。”
  说完瞥了紫飞一眼,轻笑着带人离了去。
  紫飞一拳捶在桌上,其上的瓷具木盒摔落一地。望着滑滚而出的几粒药丸,晏琉双瞳如浸了灰墨般,沉入一片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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