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啜血寒心

书籍名:《琉影晨曦》    作者: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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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寒的秋夜,月若银霜。自晏玖王府回来的路上,慕矽丞坐在轿中闭着眼,眉宇轻蹙。一手按在额前屈指微动,思虑的事多了些,着实难掩疲惫之色。就连轿外的侍从唤了两声都未听入耳。
  “……侯爷!”
  最后这一声带上了敲窗之举。他回过神来,发觉未抵侯府门前便已停了轿,索性掀了车帘探出头来直接问‘出了何事’。侍从轻步上前,忐忑道,
  “侯爷,前方有位大人……似是在等您。”
  慕矽丞皱眉,但听这话又有些莫名,抬眼一看,果真瞧见不远处的榕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身后仅站了一名侍卫,见他下骄便识相的退了去。慕矽丞急步走过去,还未靠近已是伸出了手,只是那人却反是退了两步。
  “晏琉…”
  他有些惊讶,许久未见,原以为对方会与自己同样惊喜。晏琉一手背在身后,轻声道,
  “我们单独说说话,好么?”
  见慕矽丞未予应声,他看了眼那人身后的一众侍卫,于是又补充道,
  “你的人可不必离远……或者,就这里也行。”
  慕矽丞笑说无妨,便随他往路旁又走远了几步。二人站定时,晏琉先开口道,
  “上次害你受伤,对不住,可有好些?”
  “我不碍的,见你也没事我便放心了。白英告诉我事后刺客被抓到并提交刑部候审了,可有查出具体?”
  晏琉摇头说,不过为些朝折争端冲着自己来罢了,既已过去许久实不足为提。慕矽丞跨前一步,侧过身与他面对面,问道,
  “上次我进宫,晏崇派了人去请你,为何没见你过来。我知先皇去世后你身体隐有不适,最近可好些了?”
  晏琉只顾低垂着头,似是根本没听进去。慕矽丞叹气,他们二人之间沉默的次数,好像真真越发变多了。
  寂冷的周遭略有风起。那人额前的发及倾垂而下的纱袖也随之缓缓轻扬,眼睫一直半落,唇间少有血色。莫名的,看得他有些伤感。
  回月水山庄这段期间,他虽未涉及朝野之事,却隐约听闻了些太子与九皇子于皇位明争暗斗的传言。晏琉在他心中一直是个理智精明之人,太子虽然手段狠辣但那二人到底是最为至亲的兄弟。许多事他未知详情,问过晏崇,对方也不愿多予提及。眼下瞧见面前之人这般颓丧的模样,隐觉传言也算有真,思及此心中不免担忧。
  他抬起手,未及触上那人的肩,只听他以极轻微的话音,问道,
  “可不可以别去……”
  慕矽丞愣住,晏琉抬眼看着他,想笑却最终未能掩住满眼的凄苦。
  “别去,好吗?”
  陪着我,别去…别离开……我已近支撑不住了…
  慕矽丞仔细想了片刻,方才明白他是指自己要尽快赶回月水山庄之事,一时也是颇为为难,只得缓和道,
  “我过几日回山庄确是有事,此行…不得不去。”
  晏琉摇着头,一手覆上他的肩,背于身后的另一手握紧那枚玄武玉佩已见颤抖起来。
  “你师弟……就那么重要么?”
  他没有你亦不会毁了那张脸,而我,没有你…或许真的活不成了……
  后者只觉他语意越发异样,抬手将他拉离些距离,同时也无奈道,
  “晏琉,别这样,我们又并非再见不了……你?!”
  晏琉眼里覆满水雾,与他对视终是笑了,
  “好,你去罢。今后我们也不必见了。”
  即便再见,也定然是物是人非……
  说完便转过了身。慕矽丞愕然,回过神情急之下就欲拽住他,晏琉利落的甩开他的手,头未见回。只是那淡然带笑的声音,听得出一抹比秋寒更甚的苍凉。
  “侯爷…今后,你多保重。”
  慕矽丞愣然看着那个凄冷的背影渐行渐远,隐约觉得那人似要就此消失了一般。然而想去阻止却终因心中的迟疑未能移步。心里泛起一股莫名却不甚清晰的闷痛,若是知晓,就因为自己那一夜的犹豫,造就了后来二人那段撕心裂肺的伤,想必自己绝然不会放那个人走。
  然而世事多变,熟谁能料。预知忧心也罢,懵懂逃避也罢,错过了便无可避免要背负后果。
  那一晚,晏琉回到宫中便只顾饮酒。紫飞来劝他之时,被他猛的挥开撞到手臂,痛得忍不住皱眉出声。晏琉见状,下一瞬便粗暴的撕开他的衣袖,露出的那一臂暗红的链痕让二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案几上的枫木盒,在他不知之时已经多出了一个。
  他笑着走近,任紫飞惊恐的阻拦仍是未予停止……
  那个哥哥,其实真已对他很是优厚了。心已灰尽,本就不惧死,这点东西又何来所谓。
  也许……真能靠它换得一点解脱。
  该忘的,不该忘的,不再记住……
  秋末之时,九王爷迁居宫外。虽离了京,王府的驻地却未见太过边远。那是一个比拟京都的氛围相对平淡的郡城,位居洛水流域北端,距离易安城最近的曦州。
  初临曦州时,晏琉的精神便不是太好。前来接迎的几名郡城官员均陪着笑脸,又是忙送礼又是说接风洗尘,他打着哈欠统统让紫飞给推了。下马车时,将披风解下随手扔给身旁的侍从,抬脚就往府里走。
  跟在身后那几人不甘冷落,于是小声提议要不傍晚请王爷去本城最具盛名的青楼共聚。此言一出另几人均有些惶恐,见那人竟真顿住脚步,以为犯了王威,霎时便噤了声。岂料那人转过身来,不怒反笑,并温言问道,
  “最具盛名……可同有男人?”
  几名官员面面相觑,半晌同时点头如捣蒜。晏琉微笑着点头道,
  “那我去。”
  说完便径自往门内行去。留下几人神色均是欣喜中并带着纠结。至此,九王爷好淫溺色的传言便不胫而走。亦如从前,他身为皇子故意行为纵乱时一样。只是这一次,有多少时候保持着清醒,他已越渐记不大清了。
  闲暇时,他虽爱留连欢场,却从不在那处过夜。伺候之人女非红牌名妓不要,男非清倌之身不取。有时放纵得过了,甚至会同叫几人进房……
  欢场中人对这位九王爷也是又爱又怕。他模样俊美、手段熟练,自然甚招喜爱。可是脾气却有些善变和暴躁。前一瞬还与之温柔的亲吻搂抱,若是话有不甚,下一刻定会受至近乎变态的欺凌。
  于是坊间又传,九王爷人前总是一副温雅的笑颜,然而那笑浮不到温度,实如冰刺般锋利得紧,触即破血。
  ……
  月末是入中秋,连日里家家户户均是一派节庆团圆的温馨氛围。郡城衙门却喜在此时擒拿了一名凶犯,破获了连续三年未予结审的大案。
  虽说擒住凶徒,几年未结的沉案再度被人提起,多数百姓仍是禁不住面色微变心有余悸。处决刑犯当日,晏琉受邀同赴刑场坐持。杀头这等场面任是再过血腥,围观的百姓依旧人涌如潮。
  他坐在台阶偏侧特设的太师椅上,单手杵着下颚目光有些慵懒。面前阴霾的氛围和嘈杂的声响似是丝毫未予感知。然而当那个刑犯被衙差带入刑场押上处决台时,他却没来由的皱起了眉。
  那人乌发散乱,淡白的囚衣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血渍。被强制踢过数次后膝才勉强跪了下来。即便是跪着,依旧可见其身形伟岸,较普通男子略显壮硕的肩脊挺拔笔直。
  取下枷锁前那人已径自将头抬起。他睁开双眼,近乎漠视般面对眼前的一切。淡定的神色,沉稳的目光,与周遭的景物相比显得那般格格不入。抬眼时与坐在台阶上那人对视,也是不惊不乱,那股傲然的气势,那双熟悉的眉眼……
  晏琉几乎是跑一般的步及那刑台之上。台上两名刽子手皆被这阵势吓得愣住不动。知县当下也是大为惊恐,尽管那凶犯被逼服了散功之药,但仍担心突生不测会伤到这位王爷。于是赶紧唤了几名侍卫急急跟了过去。
  晏琉走近那人面前,屈膝半跪了下来。那人见此不过看了他一眼,随即便撤回了目光,于他视若无睹。
  “你…叫什么名字?”
  他轻声的问,手亦在略微颤抖中伸了过去。男子闻言,再度与之对视,紧接着竟是冷哼了一声,闭了眼便不再理会。
  “王…王爷……使不得,您先下来吧!”
  台下的几人已是急得哀求起来,想遣人去拉又唯恐那人动怒。晏琉仿佛没有听见,不仅未离,反是倾身越发靠近。
  男子闭着眼本就铁了心不闻外物。面前的青年一身华贵、气质不凡,不用想也知其身份高贵,但方才有心得罪却未见对方发怒。他麻木之下只盼早早结果处刑,图个清静了事。然而短暂的沉默后,换来的却是更为震惊的变故。
  面上冰凉柔软的触感令他下意识的睁开了眼,顿时便惊住。那人的手还带着微颤,一双漂亮的凤眸竟是水光潋滟。
  “告诉我…”
  晏琉说话间,笑容亦绽现出一抹温柔。
  “我带你走……可好?”
  男子沉默不语。候不住走至晏琉身后的知县,一听这话吓得双腿发软,连忙劝道,
  “九王爷!万万使不得!此人在三年前犯事杀了本城余姓一家老小,共计四十三口人,在逃年间又一直做杀手勾当,先后犯案多起,涉及人命众多,实属重犯!按律例必当处斩啊!”
  “王爷莫要为难下官,若是皇上知晓,下官乌纱定保不住…王爷……”
  晏琉听若未闻,少顷,抽回手缓缓站起身,只从袖口摸出一枚物件递予那名知县。就近几人一看,未及接过已是跪叩在地颤抖不止,口中高呼‘圣武皇帝万岁’、‘臣惶恐’等言。
  晏琉径自将金牌交到那知县手里,转过头仍是冲那名男子微笑。
  “今后,你便跟着我罢。”
  男子依旧未语,只是看着那人的眼神少了几许漠然,多出几丝莫名。
  此事当日便急传回京,殿上之人知晓后,不过眉眼微抬淡笑至之。身侧的林公公一边奉上茶,一边轻言问道,要否派人通传九王爷。
  晏熙接过茶杯,下一瞬抬手便将滚烫的茶水泼至他脸上。林公公赶紧跪地不语,遂听龙椅上那人冷声道,
  “你倒是越发爱嚼舌根了,滚!”
  后者赶紧应过,连同殿内一干内侍均退了去。晏熙静了会,轻唤了一声,
  “墨牙。”
  一袭白衣的男子闻声便踏进了殿内。晏熙道,
  “上次命金羽去,据说他的人不肯接还费了些事,这次换你去罢。”
  见那人不答,他复又笑了,
  “曦州也不远,再过两次便用不上你们去了。以后……逐月多加些量吧。”
  男子终是点头退了出去。晏熙把玩着手里那块金牌,笑到后来竟忍不住叹了一声。
  如此珍贵的保命符竟这般用掉,果真是一心想求死呢!枉费那么多人想护你……
  秋夜的寒气愈渐浓重。王府的庭院中,池水覆处之多远胜于假山碧石,连绿枝叶蔓都凝结上了些许晚露。空气中的潮寒弥漫至此,却有一人独坐于雨亭间,只身披单衣仍是面带微笑,丝毫不见有受冷之色。
  紫飞手托着那件他喜爱的围羽,犹豫再三仍是走了上前给他披上。晏琉却轻轻扯过,丢开酒杯轻笑道,
  “不冷的,我已经许久……没有感觉过冷了。”
  紫飞心酸不已却是欲语不能,见那人有些薄醉之态,一双手赶紧扶住他。只是指间那微许颤抖,终是露了情绪。晏琉知他所想也不予开解,坐下静了一会,却是开口问道,
  “他怎么样?”
  紫飞说,梳洗完也换过衣服了,解药也命人配予他服了。说完顿了顿,又道,
  “因怕那人心生歹念,解药未予全给。王爷,还是谨慎些的好。”
  晏琉笑了笑,道,
  “无妨,命人带他过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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