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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伪装现实

书籍名:《炎之蜃气楼 通往黃泉的风穴》    作者:桑原水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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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江信纲『死亡』之後,第二个冬天来临了……
在《闇战国》的战况愈趋激烈化当中,仰木高耶仍旧与两年前相同,过着为了调伏怨将而四处奔波的日子。一旦事件发生,他便立即赶到现场,驱使《调伏力》将之解决。这种生活一直持续着。
严岛事件之後,他身上并无多大的变化。仰木高耶就和在广岛醒来时的那天相同。 就这样深信风魔忍军的首领小太郎是『直江信纲』,渡过至今为止的每一天。这种状态仍然尚未结束。高耶将风魔小太郎认识为直江信纲,毫无半点怀疑地称他为『直江』,像自己从前对待直江那样地与之来往。没有悲伤也没有丧失感。高耶的历史中没有记载着直江『死亡』这件事。对高耶而言,他的眼前确实地存在着『直江』。这才是他的现实。
──当我醒来的时候,你一定会在我身边……
那之後,千秋等人确认了高耶是怎样认识在广岛发生的那一连串事件的。调查的结果,看来他似乎是将严岛的事件整个当做「梦境」来解决了。不过『大和』的事、『满珠』和『干珠』以及与信长的战斗,高耶好像还是当成「现实」而承认了。用「还是」这种词语来形容或许有些奇妙,但高耶的认识除了这样表现之外,找不出更适当的形容了。 有些部分,高耶的回答极度地奇异。 最显着的还是有关在萩城发生的事。
──我在萩城和直江见面了。
高耶这样回答。千秋他们继续追问直江那之後怎麽了,高耶回想了一下,然後偏着头露出不可思议的笑容这样回答。
──不知道呢……
──你不记得吗?
这样问他,高耶便伤脑筋地笑着,──……直江一直待在我身边。
高耶这样回答,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他却又能回答出在水军城与自己共同行动的是小太郎和千秋。他也承认这时直江不在身边。至於氏康的事,问他氏康从什麽时候就跟在他身边的,高耶又重覆「不知道」的回答。就像这样,关於直江死亡前後的经纬,高耶彷佛得了痴呆症一样偏着头回答不出正经的答案。事情前後根本无法正确连贯。直江被击中的事从他的记忆中完全消失了。
除了这点之外,又是好几次的「梦境」。他说在海岸与化身为龙的氏康见面是「梦」。但若是根据小太郎的证言,那件事是现实,是直江在萩城死去後,小太郎将高耶带到须佐一带时发生的事。
总而言之就是令人不耐烦地,那一部分的事情高耶完全弄不清楚。虽然事件的大概是没错,但细微的部分或是对高耶不利的地方,只要一问他就答出错误的回答,或是含糊不清地闪躲问题。就算千秋他们近乎罗嗦地指摘出矛盾的地方向他说明、不断地质问,高耶也只是一直重覆暧昧的答案而已。
高耶变得奇怪了。
「给我说清楚!」就算这样严厉地斥责他,高耶也不回答。对於回答不出来的自己也丝毫不觉得哪里奇怪。
除此之外却又一切正常。对於有关直江死亡的一连串事件的暧昧到底是什麽?就算暧昧高耶也能不在乎,这又是为什麽?这也是因为那强烈的深信如此造成的吗?高耶没有自觉到自己的异常。正因为如此,所以才说高耶「变得奇怪」。总之现在高耶与『直江』在一起。他将直江的死亡藏进名为梦境的箱中,活在自己任意创造出来的伪装现实里。
* * *
「伤势怎麽样?」回到饭店房间的高耶坐在窗边的沙发上,了望外头。已经过了凌晨两点了。
出声问他的是小太郎。高耶从刚才就一直很消沈。在车中也一句话都没说过。似乎是因为让凭坐受伤的事而受到了打击。
「……」小太郎为他着想,泡了热咖啡给高耶。小太郎将咖啡注入杯中端来,伸手拿给高耶:「请用。」
「……」高耶终於转头面向这里了。虽然他一直沈默不语,但闻到咖啡的味道,似乎比较沈着下来的样子,开口回答了,「谢谢……」
「伤势要不要紧?」
「……没什麽大不了的。只是擦伤而已。这阵子要洗澡可能有得受的,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看来事情结束得很顺利呢。」
「……」高耶的表情变得沈重。打击尚未痊癒。因自己的失误让凭坐受了重伤,这件事令他自责不已。这根本不能说是顺利,「……最差劲的一次……」高耶说道,咬住了下唇,「不应该这样的。那个人得救应该是理所当然的……」
「……」
「是我杀了他的……」高耶置於膝上的拳头,指甲几乎要掐进肉中似地紧紧握住。他不甘极了,咬牙切齿地像头猛犬般睨视窗外,「为什麽会变成这样……这阵子好奇怪……,就像突然间手滑了一样,念一瞬间就无法控制了。这到底是为什麽?为什麽会造成那种事态……」
「……」
「……是我……杀了他的……」拳头发颤,高耶忍不住狠狠用拳头打上桌子。小太郎完全没有动摇的样子,以冷漠的眼神望着高耶,「是不是因为累了的关系?念会失去控制,有时是因为精神无法集中而引起的。」
高耶双肩一震,以神经质的眼神望向小太郎。
「那是个运气不好的凭坐。他会死去也是没办法的事。被业盛凭依,是那个人的不幸。」
「没办法的事?不幸?」高耶气愤地吊起眼睛,「这不是这样说就能了事的问题吧?我杀了一个人,就在今天晚上!以这双手!应该可以得救的人却……!这不是失手不失手就能解决的问题,那个时候我的《力》……!」
「成为战争中的牺牲,这也是那个人的命运。这不是值得让你如此动摇的事。」
「命运……!」
「是的。即使努力,会死的人还是会死。对他人的死亡感到自责,是自己的损失。将思考倾注於能够挽回、能够成为对自己有利的事物上才是正确的。拘泥於无可挽回的事不但不合理,也只会招来不利而已。」
「……!」高耶禁不住踢开椅子站了起来,「什麽有利无利!不是这样的吧?直江。一个人的生死,不是能够像金钱还是物品那样同等谈论的。说什麽只会带来损失,你是将生死视为和商品同等的东西吗?」
「一个人的生死就算说是商品也不为过。人的生死并没有什麽伦理。是活在忘却战争的时代的人将死亡看得太严重了。他们只是觉得不将死亡视为严重的大事就无法加入社会人群当中而已。在这个时代里,所谓的良心已经泛滥了。被良心统制言论,因此才会将生死看得过分沈重而已。」
「!」高耶的愤怒愈加高昂了,「你在胡说八道些什麽!你根本就什麽都不懂!」
「你明明什麽也没在想,只是装出一副什麽都了解的样子而已。除了与自己直接有关的人的死亡之外,你根本就没有任何兴趣。」
「你是想说……这是伪善?」高耶以浑身之力瞪着钢铁般面无表情的小太郎,「开什麽玩笑……开什麽玩笑!别胡说八道了!你根本就一点都不了解我的心情!」
「景虎大人。请冷静下来。」
「你根本就不了解!你要是知道我是用什麽样的心情去想这件事,就不可能说得出那种话!」如此大叫之後,高耶突然惊愕地肩膀一震,「就因为……你了解吗?」
小太郎微感惊讶地睁开眼睛:「……景虎……大人?」
「所以你才这样说的吗?说出那种话,你是要我怎麽样?看到这样的我就让你那麽快乐吗?对我冷淡就让你有那样大的快感吗?你到底算什麽?不管我怎样呼唤你,你都视而不见。无视我的存在让你这麽快乐吗?彻底远离我、疏远我、无视我就让你这麽快乐吗!你什麽时候变成这种人了!」
小太郎陷入呆然。高耶更加兴奋激昂起来:「这是复仇吗?对我的复仇吗……!那样故意无视我的心情,不断地避开我!这是对四百年间不断束缚你的我的复仇吗!还是……!」
「……」高耶赫然回过神来。是因为那句最後说到一半的话的缘故吗?小太郎的脸变得苍白,整个僵掉了。
高耶将说到一半的话吞了回去,想要冷静下来而深深吸了一口气:「……抱歉。我太大声了。我是怎麽了?你不要在意。我好像有点焦躁……」
「景虎大人。」小太郎开口,「你是不是累了?不要再说了,去休息比较好。」
「……不……不用,不要紧……」
「你的脸色很差。请躺下吧。身心的疲劳会影响集中力,将会对战事造成不利。睡眠是绝对必要的。我马上就退下。明早会在大厅等你。」
「……」高耶没有回答。小太郎看到那样的他,放弃等待回答,说了声「告退了」便要离去。
就在那个时候,高耶突然呢喃起来:「为什麽……」
小太郎回过头去。高耶低垂的脸看起来就好像要哭出来一样,令小太郎吃了一惊。但是并不是如此。高耶正拚命忍耐着心中的烦躁:「为什麽?我不了解……」
小太郎无法掌握高耶话中的意思。他绷起脸:「我做了什麽失礼的事吗?」
他一这样问,高耶更加悔恨地咬住了嘴唇。沈默了一阵子之後,高耶像要扼杀住涌起的感情般,勉强恢复平静的表情。
「景虎大人。」一直保持冷静的小太郎此时首次露出动摇的样子,「伤口痛吗?还是……」
高耶又沈默下去。小太郎不了解高耶烦躁的原因。虽然他了解高耶会如此是因为自己的言行举止,但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景虎大人?」
高耶难过地闭上眼,背向小太郎。虽然这麽做,但他却一直集中神经注意着小太郎的一举一动。但是不管小太郎再怎麽等,高耶就是没有他等待着的任何行动。小太郎呆立在原地凝视着高耶的背。
在一阵沈默之後,高耶开口了:「直江……」
「……」
「你……没有什麽想对我说的话吗……」
「想说的话?」
小太郎一脸詑异,皱起眉头。高耶回过头来,再说了一次:「你没有什麽想要告诉我的话吗?」
「景虎大人。我不明白你说的意思……」
「有吧!你有想对我说的话吧!现在非说不可的话!现在你非做不可的事!除了你之外没有人做得到的事!」
小太郎僵硬着脸动摇了。他完全不明了这到底是什麽意思。连说到这种地步都还不明白的小太郎,让高耶的焦躁到达了顶点。
「……」高耶瞪着小太郎,再次从椅子上站起来,抓住自己衬衫的衣襟,以右手一口气扯开了衣服。
「……!」钮扣弹飞,从右边的肩膀到胸口的肌肤都露了出来。刚才战斗中所负的伤惨不忍睹。高耶以压低的声音逼问似地小太郎说了:「这样你还不懂吗?」
小太郎对於高耶奇妙的行动只是瞠目结舌而已:「……景虎大人……」
「──你应该有什麽该做的事吧?」高耶以认真的表情像要逼着小太郎看他的伤口般问道,「你要丢下这样的我吗?什麽也不做,就这样走掉吗?不对吧?不应该这样的吧!」
「……」
「你……!」说到一半,但高耶无法继续说下去,只是以眼神倾诉般地睨视着小太郎。
可是小太郎不知是否完全不了解,没有任何行动的迹象。
高耶再次不甘地咬住嘴唇,以双臂静静抱住自己的身体:「你已经……对我没有兴趣了吗?」
「兴趣……」
「──你对我……已经没有任何……想做的事了吗?」
「……景虎大人……」
「对这个身体……没有任何想做的……」
小太郎凝视着高耶。高耶摒息静静待着。小太郎无法掌握高耶话中的意思。
高耶死心地闭上眼:「……够了。」
他穿回衬衫。小太郎又呆立在原地。高耶走过他的身旁,打开衣柜要换衣服。高耶已经恢复一张理性的表情了:「今晚你就退下吧。明早八点在一楼的吃茶休息室。报告调查结果顺便进行会议。也跟晴家他们转达一声。」
「是。」小太郎虽然觉得有些不安,但他恢复平常的铁面具般的面无表情点点头,一声「告退了」之後礼仪性地一鞠躬,离开了房间。
门一关上,高耶将撩起前发的手指按在头上。
(为什麽……)现在的高耶无法了解『直江』。高耶无法得到他所期待的事物。直到现在一直都能自然地得到的事物,现在却再怎样渴求都得不到。不管再怎样期待都得不到,高耶就像个饥渴的孩子般焦躁得不得了。
(为什麽……)是故意的吗?难道这是报复吗?对四百年间不断让他痛苦的自己……
(或者是……)直江没有注意到高耶所追求的东西吗?就算注意到了,也故意不给予自己吗?但是注意到的话,应该多少会有反应才对。现在就连那种反应也没有。
(我不了解你……)根本不了解,觉得快疯了。高耶感到呼吸困难,闭上了眼睛。 那阵头痛又袭向太阳穴。高耶按住额头。最近不知为何,那种疼痛的次数增加了。就像在警告什麽一样。就像警钟响起般的感觉……
(安静下来……)没有对象地,高耶这麽想着。
(不要吵,拜托……)脑里有什麽映像闪过。鲜血般的赤红色、染满血的肉体,若仔细去看便令人感到极端危险的场面,在疼痛的波间闪烁着。最近变得极为频繁的头痛……
(安静下来……)高耶以双手按住额头,蹲了下去。
「……」在门外,待在那里仍未离去的小太郎凝视着房间伫立原地。那张应该面无表情的轮廓鲜明的脸上,浮现些许苦涩的颜色。
* * *
「让凭坐受了伤?景虎吗?」从千秋那里听说这件事,绫子不由得扭曲了一张脸反问。
「对啦。那个笨蛋又没能完全控制《力》了。放出必要之上的念让凭坐受了重伤。看样子,那个凭坐是没救了。」
「不是已经治好了吗?景虎不是说已经不要紧了吗?」
千秋「啧」地一咋舌:「根本就没好。看吧。结果因为这样害死了一个人。不出现牺牲者就没办法承认自己的异状吗?那个臭家伙。」 千秋说着狠狠踏下油门。绫子一脸深刻,视线落在仪表板上。
是的。高耶的《力》失去控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徵兆从两三个月前就开始了。在与怨灵们的战斗中,高耶经历过好几次这样的经验。虽然这麽说,但那决不是无法放出念来的这种情形。情况恰好相反。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但《力》会从高耶的控制中逸脱,背离高耶的意志满溢而出,失去控制。前一阵子与近江的三云一族的战斗情况也是如此。在野州川河畔的念波战中,高耶与一个叫做三云定持的原六角氏家臣之怨灵对决,那个时候他也在战斗中无法控制自己的念,差点将河畔一带全都破坏殆尽。幸好千秋半途赶来支援,才未造成严重的损伤。
即使情况不这样显着,但令人为之捏把冷汗的情况仍然经常出现。那就像行进中的车子车胎突然失去控制而滑开一般。与自己的意志无关,也毫无预警地,《力》会失去控制而擅自行动。高耶虽然不想让他人察觉而强装出一副什麽事都没有的样子,但还是瞒不过千秋的眼睛。察觉到他的异状後,千秋与绫子硬是要顽固的高耶休养,观察了一阵子他的情况。由於暂时没有恶化的迹象,为了让《力》安定下来,千秋对他施以催眠疗法。
「可是到底是怎麽了?他明明不是那种会控制不好念的人。看起来又不像是因为太累的关系。」绫子完全不了解高耶状况不佳的原因。
千秋瞪着车前窗彼方,低声回答了:「因为他勉强在活着的关系。」
绫子一惊,望向千秋:「勉强……?」
「嗯。……活在那『恶质的逃避』当中。」千秋以可怕的表情瞪着前方,「不想承认直江的死亡,这让他自己疯狂了。能将小太郎那家伙以为是直江这还算好。可是他不是直江。不可能像直江那样。……就算是景虎,也不可能这样一直相信明明不是本人的人是直江下去。」
「那是什麽意思?」
「他在勉强自己。」千秋在转为红灯的红绿灯前踩下煞车,将叼在口中的香烟按熄在烟灰缸,「这样去相信本身对他就是一种负担。相当大的负担。」
「负担……?」
「对。你以为他为什麽能一直把不管是外表体格声音味道都和直江不同的小太郎以为是直江?他将五感接收到的情报全都扭曲修正成适合自己想法的形状了。只有关於小太郎的事情。他的精神已经重新设定过了,就在那个时候。」
绫子瞠目,凝视着千秋。
「不管怎样都是太勉强了。当然会变成负担。」
「景虎因为这样才会变得衰弱?不能控制《力》也是因为这个关系?」
「小太郎那家伙一开始就知道了吧。他一定是打算尽量缓和景虎因为对自己的暗示所带来的负担的。」千秋叹了一口气。
「你是说他模仿直江的事?」
「嗯。」
「那真的是让人吃惊呢。连说话的口气和出声的方法,还有动作和习惯……竟然能模仿到那麽相像的地步。我已经被他吓了好几次了。还以为直江就在那里呢……」
「那好像是叫做『模仿术』的吧。是忍术其中之一的样子。真不愧是风魔的首领哪。」
是的。那一天小太郎让千秋和绫子大大地吃了一惊。高耶对小太郎叫出『直江』这个名字之後,小太郎就开始扮演起直江来了。从说话的语调到动作,小太郎令人称奇地扮演出直江本人的样子,教千秋和绫子大惊失色。
「他是打算减轻景虎的负担才做的吧。虽然这实在不太像那家伙会有的关怀和细心呢。可是要是小太郎不这麽做的话,景虎那家伙一定会比现在还痛苦吧。」
「说的是呢。可是……到底能瞒到什麽地步?」
「因为对方是景虎啊。」
而且他们两人共同渡过了四百年。景虎对於总是与自己形影不离的直江是再清楚也不过了。景虎对直江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敏感。直江与他人的不同,景虎比这个世上的任何人都要敏感而且正确、近乎本能地能够分别出来。想要完全骗过那样的景虎是极为困难的。本来的话,应该早就被看穿了。
「要是没有他的自我暗示的话哪。」
「故意让自己变得迟钝?」
「就算感觉到异样的地方,他也勉强压抑下来也说不定。……不可能不难过的。一定会有勉强的地方的。」
自己对直江的敏锐应该会成为妨害才对。比任何人都熟知直江的自己,就是活在伪装现实中最大的障碍。说起来,本来就是因为景虎对直江的执着到了这个地步,才会让他做出这种事来的……
「不过,景虎精神衰弱的原因不止这个。」
「什麽意思?」
「那有一半已经是神经症了。」千秋苦涩地说道,将方向盘右转,「就算外表再怎麽变,人格还是改变不了的。对,就像我们即使换生、样子和声音都改变了,但里面的东西还是不会变的。直江之所以是直江,不是因为他的外表还是声音是那个样子所以才是他。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每一字每一句、做出来的一举一动形成了『直江』这个人的。……是看到、听到那些,我们才认识了『直江』这个人。对吧?要是交往时间不长的人还能另当别论,像我们这样和他长久来往的话,比起外表,会更去注意对方深处的个性的。就因为有这些,才会觉得『直江』是『直江』的。」
「那景虎他……」绫子以含糊的声音说道。
千秋以食指轻轻敲着方向盘开口了:「他是自己掐自己的脖子。景虎一直觉得很混乱。猜想着直江之所以不会做出像直江的举动是因为他变心了还是对自己的讽刺。一直想着这种多余的事,终於让自己对直江充满了不信任感。」
「……」
「这一定是他不肯承认直江的死的惩罚。」
高耶受伤了。因为相信不是直江的人是直江,因此受到了原本不应该承受的伤害。因为虚假的东西,让自己受伤了。高耶愈是对直江真挚,所受到的伤害就愈深。这是件讽刺的事。这是逃避的代价吗?只能说是自作自受。至於小太郎,这对他而言只能说是天来横祸般的麻烦事吧。
但是……若是承认直江的死亡,那个时候高耶又会变得如何?
「他的精神衰弱也助长了《力》的控制的衰退。这样下去的话,怎麽样都没办法恢复了。」
当然高耶不可能了解自己异常的原因。连自己将小太郎认为是『直江』──想要相信他是直江这件事都毫无自觉,所以这也难怪。高耶所做的事原本就是不可能的。想将不是直江的人认为是直江,这不管再怎麽样都太勉强了。可是他却想做到。将力量灌注在不可能的事物而想实现它,这成了自己的负担。想让事情符合自己的心意而带来不自然的异样,然後又想尽力去排除那种异样而使丝线愈理愈乱,陷入泥沼。高耶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如此将自己慢慢逼往绝境。而且就算高耶注意到了,也绝不可能会停止的。
是什麽让他做到这种地步的?答案……只有一个。
「因为他不想承认直江的『死』啊。」千秋苦涩地说,「承认小太郎不是直江,这对景虎而言就等於是承认直江已经死亡的事。」
也就是接受现实。这对高耶而言,一定就是一种屈服。直江已经不存在的这件事……高耶再怎麽样都不愿意承认。这种事,高耶……做不到。不,就因为无法承受,所以高耶才会逃避。从没有直江的世界,逃到这岌岌可危的地方。
「……我了解……」绫子喃喃道,「……就因为这样做,所以景虎才活得下去。要不是这样的话,他早就已经不行了。」
「……是啊。」
「可是这样直江实在太可怜了。都已经死了、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但是景虎却还以为他仍然活着。这样直江到底算什麽?直江对景虎而言只是这种程度的东西而已吗?只是个能够用代替品来瞒骗过去的东西而已吗?我不由得想要这样想了。不由得会这样想了!景虎一点也不诚实!……可是!」
「……」
「我已经搞不懂了啊……」绫子的声音好像快要哭出来了,「可是要是承认直江死掉的话,景虎会变得怎样?他在萩是狂乱成那个样子了啊。要是那个时候北条氏康没有来救他的话会变得怎样?光是想像我就觉得背脊发冷。就因为景虎不承认直江的死,所以他才能勉强活到现在的啊。这样的话,要是他真的承认直江的『死』,景虎一定会死的。一定会发狂而死的!」
小太郎可能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开始了『模仿术』吧。他亲眼看见了高耶在萩发狂的样子。小太郎虽然清楚精神衰弱的危险性,但仍然以『模仿术』助长高耶的错认,也一定是因为这个缘故。
「……所以就放任他一直这个样子吗?就让他这样一直以为小太郎是『直江』,眼睁睁看着他愈来愈奇怪吗?就算他无法控制《力》也没关系了吗?」
「我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啊!」绫子大声叫道,让千秋沈默了。
千秋垂着头,让心情镇静下来似地深呼吸:「……你只能振作一点了,晴家。」
「……我?」
「对。对我而言,随便怎样都好,但你们需要景虎吧。上杉为了要解决掉那些怨灵们,需要景虎的力量及才能吧?不能让他发疯死掉吧?」
「是这样没错……可是那种事……!」
「对局外人的我们而言就是这样啊。到头来这还是景虎和直江两人之间的问题。景虎变成那个样子,有资格说什麽的,也只有死去的直江而已了。」千秋深深叹了口气,再次踏下油门,「……但是他的勉强也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的。这种逃避一定会失败的。非得认清直江的『死』的那一天迟早会来临。非接受现实不可的日子……」
非接受直江死亡不可的日子。无法继续逃避下去的时刻。所有的逃避将化为徒劳……即使这会让高耶发狂死去……
「长秀。」千秋轻轻瞥向寂寞地如此叫唤的绫子,「啪」地将左手放在她的头上,「唉,别露出那种一脸要死的样子嘛。我会好好把景虎那家伙的整颗头都调整过来的。我的催眠疗法可是比这方面的医生要来得确实有效。要是有了什麽万一,我就全力把那家伙洗脑。」
「……你实在是个爱蛮干的家伙呢,真是的。」绫子说着,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
千秋重新打起精神:「总之现在也只能让他接受安定精神的催眠疗法,让他继续被骗下去啦。先解决眼前的问题要紧。今晚就先休息,明天再到现场去吧。」
千秋说完,在没有来车的宽广街道上更加用力踏下油门。
* * *
小太郎离开高耶房间回到停车场,注意到站在自己车前的人影。那是个身穿骑士服、体格良好的年轻男人。人影立刻察觉到小太郎。
「首领。」年轻男人这样称呼小太郎。等着小太郎的,是风魔忍军的其中之一、名叫七朗的男人。
「……是你啊。好像让你久等了。」
「这麽晚的时候打扰您,真是抱歉。事件的处理已经结束,七朗前来报告结果。」
「辛苦了。」小太郎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凭坐怎麽了?长野的凭坐。」
「凭坐已经死亡。」
小太郎微微一惊地张开眼。
「颈动脉被切断,大量失血而死。」
「……是吗。」如此说完,小太郎闭口不语。七朗以奇怪的神色直盯着小太郎的脸看。小太郎注意到了。
「怎麽了?」
「发生了什麽事吗?首领。」七郎悄声这麽问道,令小太郎觉得詑异。
「为什麽这麽问?」
「不。总觉得首领您的样子有些……」由第三者看来毫无变化的铁面具、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的小太郎,他那极其细微的变化似乎被部下看穿了。小太郎的确像是在挂心着什麽,那无机质而冰冷的金属般表情有了未曾有过的「颜色」。但是小太郎似乎没有自觉。小太郎更露出奇妙的表情,七朗战兢地窥伺他的脸色,开口问道:「……发生了什麽事吗?」再次这样问了。小太郎恢复平常的表情。
「没事。怎麽了吗?」七朗似乎还是很在意的样子。看见他似乎还想说什麽,小太郎双臂交叉点了点头:「你看起来好像有话想说?」
「不,只是有些……」
「说吧。不用客气。」
「首领……」七朗谦恭地开口了,「是三郎大人的事吗?」
小太郎转动眼睛看向七朗。
「……您是在为三郎大人的事烦恼吗?」
「为主人担心是理所当然的。」
「不。不是这样的。」小太郎听到这里,好像终於察觉了七朗的意思。被部下揣测自己的心理似乎令他感到不快,小太郎的眼神变得冰冷,瞪向七朗。七朗一惊,闭上了嘴。
「氏康公命令我们成为三郎大人的左右手。只要是三郎大人的命令,我们就非服从不可。设想该如何迅速且完美地达成任务是当然的。……你有时间去猜测多余的事的话,就应该早点去结束调查才是。」
「……是!」七朗不再提及这件事,「以下是经过报告。」他恢复事务性的语调,开始进行调查报告。
那天以来,小太郎遵从氏康的命令与景虎共同行动。 直江的死亡改变了状况。因景虎的自我暗示而被当做「直江」的小太郎为了保持主人景虎的精神状态,必须一直持续「直江」的身分。氏康看到这种情况,重新对小太郎下达「现在只要全心为三郎景虎效命就行了」的命令。因此小太郎所率领的风魔一族表面上是臣从上杉而为上杉效命。但是他们并非臣属於谦信。虽然在景虎身边工作,但他们实际上还是听从氏康的意思行动。
(上杉景胜……)小太郎脑中闪过成田让的脸。拥有弥勒菩萨本性的人类。那惊人的力量即使说是掌握《闇战国》动向的关键也不为过。
氏康打算在成田让被谦信利用之前将之抹杀。因此他打算让景虎回到北条家,然後与谦信一决胜负。因此景虎将小太郎视为「直江」的事态,在某种意义上正好对他们有利。小太郎可以不受到景虎的反感及警戒而顺利得到亲信的位置,并成为上杉一员。接近景虎这个最初目的已经达成。现在的状况对於让景虎回到北条家的工作进行是相当有利的。另一个目的是为了探查谦信称霸《闇战国》的动向。 但是直到现在,谦信还是没有任何亲自与景虎接触的样子。
(果然还是打算要对三郎殿下保密地进行吗?谦信……)看来似乎是如此。不久之前,上杉的白衣女有了可疑的行动。他们调察到白衣女在没有景虎的命令下,不知为了何人进行活动。景虎没有注意到。看来谦信在景虎他们不知道的地方直接向白衣女们传达他的意思,打算建立新的命令系统的样子。
(谦信打算舍弃三郎殿下。)小太郎让风魔的别动军调查谦信暗地里的行动,做出这个判断。
(他一定是要拥立景胜,创立新的上杉军。) 在景虎等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氏康将此视为谦信参战《闇战国》的准备动作。
(您被舍弃了。三郎殿下。)小太郎在心中对他说道。氏康仍然未与一向宗等断绝关系。总有一天他会要三郎景虎回到北条家,让他与一向宗等势力联手,共同对抗织田与谦信。对付谦信需要慎重缜密的计划,因此他们还没有采取任何醒目的行动。但是,(您迟早非回到北条家不可。)
──我相信谦信公!谦信公没有任何野心!父亲大人的话是错的!
如此说着,景虎却在不自觉当中将自己拒绝的氏康之仆役留在自己身边。
──我不会回去北条。
(您总有一天将会恢复北条三郎的身分……)小太郎一边听着部下的报告,一边静静地抬起视线睨向深邃黑暗的深处。
这个时候,将自己叫成从前心腹的高耶声音忽地在耳边响起。小太郎望向饭店建筑物。
高耶的房间仍然点亮着灯。他好像尚未入睡。
──你有现在非说不可的话吧,直江!
他的眼神仍然无法自眼廉消失。声音也无法自耳底离去。
小太郎在想着什麽?他静静地眯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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