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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被囚禁的奥菲斯

书籍名:《炎之蜃气楼 通往黃泉的风穴》    作者:桑原水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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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张开眼帘,最先映入眼中的是白色微暗的天花板。
视线往旁边一移,看见右边有个巨大的窗子。窗子被厚厚的涡旋花纹窗帘盖住,无法得知外面的天色是否已经暗下来了。房间阴暗,只有窗边的室内灯亮着微光。
仰木高耶躺在床上。这里似乎是某处高级公寓的的一室。房内非常安静,连空调的声音也没有。旁边的小几上放着高耶的东西。饭店的卡片锁,还有三浦义意交给自己的弘法大师的独钴杵……
然后高耶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异样。没有换衣服的记忆,但自己身上不知何时被换上了白色的浴袍。
「……!」注意到手腕被冰冷坚硬的轮状物环住,往上一看,他的双手被铐上手铐,中间的锁链勾在床的栅栏上。高耶就以双手高举的姿势被铐在床上。
「这……什么……!」全力想挣开手铐,但这个手铐并不是玩具。只有铁环陷进肉里,动也不动。
「可……恶……!」想用念切断手铐的锁链部分,但没有响应。高耶皱起眉头集中念,但是手铐没有反应。就像手铐完全没有受到念的冲击一般。
(不能使用《力》……?)想着「怎么会」而焦急地拚命集中念,但完全不行。《力》一点都无效。(为什么……!)
「在这里挣扎是没用的。上杉。」
脚边传来的声音让高耶肩膀一震。瞬间房间中变得明亮无比,高耶感到眩目而眯起眼睛。
「谁?」
「好象醒来了哪。上杉的大将。」
有三个男人站在房间中央看着这里。其中一个是及肩长发中分、像大学生的男性。刚才出声的人就是他。后面像影子般跟在他身边的两个中年男性看来是部下。每个都是高耶没看过的脸。
高耶狠狠反瞪对方:「你们是什么人?」
「真是飞蛾扑火哪。也没传闻说的那么了不起嘛。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抓到了。」
男人说着奇妙的话。看起来像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公子,但这话和他的外表是太不相称了。但是高耶在对方说话之前就了解了。男人的肉体中有两个灵魂。被灵凭依了。
这个男人一定是怨将之一。
「里见吗?」
「里见义赖。」大学生毫不犹豫地报上名来,「我是里见义尧的次男,义赖。初次见面,上杉景虎。可是竟然输给一个现代人,你也真是窝囊呢。和织田信长公互相角力的传闻是骗人的吧?」
对方说到这里,高耶中断的记忆突然恢复了。对了。自己在江之岛的岩窟与开崎交手,然后……
高耶环顾四周,但是却没看到把自己弄成这副德性的始作俑者。自己昏倒之后,被交到里见手中了吗?高耶悔恨得几乎想要咬舌自尽,愤恨地咬牙切齿。自己竟然被敌人烚活捉了。可是为什么《力》无法使用?
「你的那具肉体被动了特别的手脚。」义赖仿佛看穿高耶在想的事,这样答道,「是我们里见擅长的针炙。在你的肉体施行针炙,使念不能形成力量外放。」
「什么?」
「换生者能够以自己的肉体为根本而操纵念。藉由使气在肉体内部流动来大量蓄积气。之所以能够比身为灵体时生出更大的能量,是因为肉体内部积存有气。但是有个弱点。」义赖往这里走近,「以肉体为根据的人,若是不让肉体内部的气流安定的话就无法使用《力》。如果没有能够使用《力》的某种程度的紧张,《力》就无法发出到外部。而在肉体上施行针炙,就能够控制气的流动。」
「你们趁我睡着的时候在我身上动了手脚?」高耶知道里见为何帮他换衣服的理由了。总之就是在使用《力》的身体构造上动手脚,「……竟然干这种下流勾当。」
「这样的话,你就无法使用《力》了。不管怎样都想逃的话,就咬舌自尽看看呀。只要舍弃肉体的话就能自由啰?怎么样?」
义赖早就看穿高耶不可能这样轻易舍弃肉体。高耶愈感苦涩地睨视义赖。
「我们要将你献给织田信长公。」义赖以傲慢的态度俯视高耶。
「织田……!」
「江之岛和上杉景虎。想来信长公必定会十分高兴吧。觉得还不坏吧?你的首级比起其它任何武将的都要来得有价值呢。」
「你们到底在企图些什么?在幕后操纵的是织田吗?打开那个风穴又能如何?」
「你害怕了吗?上杉景虎。」义赖不怀好意地一笑,缓步走近他身边后,在高耶躺着的床边坐下。高耶警戒地一退后身子,义赖便以右手用力抓住高耶的下颚,「要是通往黄泉之路开启,死者能够归来的话,伤脑筋的可是上杉吧?」
「……放开……你的手……!」
「要是做出死者能够归还的道路的话,你们的《调伏》就完全没有意义了。应该被《调伏》而送到彼世去的那些怨将们都会一个一个回来哪。也就是上杉自夸的《调伏力》将会无力化。」
「被《调伏》的灵绝对不可能回来。」高耶睨视着对方,带着自信强硬地反驳,「被《调伏》的灵到了彼世就会净化。净化的灵魂没有人格。生前的人格和感情都会被抹消。那个时候就已经不是死者了。所以死者之国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信道什么的,绝不可能打开。」
「你所谓的『彼世』是什么?地狱?」
高耶的眼神变得锐利。
「你根本就没见过『彼世』是什么样子吧?」义赖恐吓似地靠近高耶的脸,「你根本就不知道被《调伏》后,死者将会变得如何。你们只是将他们从这个世界驱逐,根本不知道他们到了哪里。或许这是谦信告诉你们的,但是你自己本身根本就没见过。连『彼世』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都不知道,真是毫无责任的说法。」
「说得一副自己亲眼见过的样子哪。」
「所谓转生,结果也只是飞到另一个次元国度的系统罢了。人死了以后,首先会到地狱去接受阎魔王们的裁判。接受审判后才能转生到六道之中的其中一个。根据生前的业,转世到天道、人道、阿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及地狱道的其中之一哪。直到得到领悟为止,都无法自轮回中脱离。只能不断在六道中巡回。」
「那又怎样?」
「……若是能够从这个人界通往六道的话,你怎么办?」
「什么?」
「通往地狱道的路会开启。在地狱偿还生前罪孽的人们将会回来。被你们《调伏》的死者被送去的地方就是地狱。风穴原本就是道路一通,死者就能归来的地方。你不这么觉得吗?」
「……!」被抓住下颚,高耶痛苦地绷紧了脸。
义赖笑了:「你所认识的事物,或许全都是错的哦?」
高耶对这句话有了反应,皱起眉头。
「你今天依赖着的事物,或许明日就消失了。在明日,你过去所《调伏》的人们将会归来,前来杀了憎恨的你也说不定哦?」
「你以为那种胡扯会有人相信吗……」
「哼哼。你在害怕、你在害怕呀。夜魔道马上就要开了。在那之前,就让我好好看看你那害怕的神情吧。」义赖以嗜虐的声音一边说道,将脸靠了过来。
高耶一脸吃惊,想要避开他而挣扎:「你……想干什么……可恶!」
「开崎这家伙,嗜好还真不坏哪。竟然想亲手玩弄这个上杉景虎。」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你忘了阵中时的事吗?在战阵当中,我们武士就像这样排遣没有女人陪伴的寂寞哪。你应该也记得的吧?」
「……」高耶侮蔑义赖似地微笑,「……想要缅怀过去的话,至少选一下对手怎样?大叔。」
「什么?」
「这里可不是战场。就算抱男人也没啥乐趣吧?别搞错对象了。」高耶以傲慢的口气说道,「给我放开,大叔。」
「你说错话了吧?你不是每晚都当那个不能抱女人的谦信的对手吗?说什么养子,受疼爱的也只有你的臀部而已吧?」
高耶丝毫没有动摇,他已经看清义赖的器量了。这种来自微不足道的人的中伤已经无法伤害高耶了。
但是义赖仍然为自己的优势感到骄傲:「安心吧。我也不是不明事理的男人,不会把你当成女人的代用品的。我会好好守住男人和男人之间的礼节行事的。」
「……」
「你害怕吗?这种事在我们的时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义赖就像玩弄人偶般地狠狠一把抓住高耶的前发,「现代人真是奇怪哪。说什么和同性上床才是人类的证明,是精神高尚的证据。」
「你那只是单纯的想发泄性欲而已吧?只要想上床,管他男人还是女人都好。」
「……你说什么?」
「高尚这种词语,愈是低俗的人就愈是想用。」
「你是在说我?」
「放开你的脏手。」高耶躺在床上,用高傲的眼神望向义赖,「你好象连自己的斤两都搞不清楚哪。可怜的下三滥。」
被高耶冰冷的眼神一看,义赖全身一震,不由得想站起身退去。
高耶看到他的样子,脸上浮现出冷笑:「你说你是里见的次男,我还在想怎么没听过你的名字,果然不出所料。结果不过是个只能死抱着安房还是上总的小领地不放,劳苦一生而死的人而已吧?现在复活了又想干什么?想趁着强敌都已经死光的机会好建立自己的王国吗?」
「什么……!」
「无力的人真是可怜哪。」高耶嘲笑着义赖,「我同情你。要是没有织田做后盾就成不了事的男人。不管复活几次,像你这种程度的人都不可能成得了什么事的。」
看到义赖的脸变得苍白,高耶哼声嘲笑他,但是下一瞬间又失去兴趣、觉得索然无味似地瞥头望向窗子。令人憎恨地冷静。他是想说自己连当他对手的资格都没有吗?
明明双手受缚、无法行动,但是高耶为何能够如此傲慢?义赖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一张脸变得苍白。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了声音。
「玩笑就到此为止吧。」
义赖吃惊地抬脸回头,开崎不知何时进到房间来的,就站在门边。
高耶注意到他,也睁大了双眼:「开崎……」
出现在高耶面前的开崎并未穿着外套。白色的衬衫和他的黑发黑瞳相得益彰。开崎还是一样冷静,以丝毫不畏惧义赖的语气开口说:「你应该了解吧。这个人不是你能应付得了的。而且,义赖殿下。上杉殿下是由义尧公完全委任我处理的。请不要对人质出手。」
义赖狠狠瞪向开崎:「你想命令身为祖先的我吗?」
「关于上杉殿下的事,我的意思就是义尧公的意思。你只能听从。」
「真敢说大话。」义赖站起身,「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你以为你是托谁的福才能出生的?是因为有我们这些祖先的存在哪。」
「说的也是。可是我的血统是继承自你的兄长,和你没有关系。」开崎过于冷静的话语封住了义赖的反驳。他们两个从一开始就合不来。
义赖对这个高傲无礼的子孙感到极度反感。
「可以请你出房间吗?」
「狂妄的家伙。」义赖一脸愤恨,不甘愿地离开床边,「你别以为永远都能这样得意。开崎。」
「你还是早点前往富士宫如何?」
「不用你说我也会去。」
义赖以像小孩子闹别扭般的表情说完后,再一次望向高耶咋了咋舌,抓起外套和部下一起离开了房间。
看见门扉无声无息地关上,开崎缓缓将视线移向高耶。房间里只留下高耶和开崎两个人。
「……」高耶还是一样对开崎露出强烈的戒心,双手被铐在头上地睨视对方。
开崎也默默地回视他。然后他以慎重的动作慢慢取下眼镜。
取下眼镜后,那给人冷酷感觉的伶俐消失了几分,变成一种柔和的印象。他的脸中有一种因知性的余裕带来的温和。但是从温和当中也能感觉到不可思议的凛然感觉,令高耶有些吃惊。
开崎将眼镜放到桌上,步向高耶。因为开崎坐在枕边覆盖上来,令高耶一震,僵直了身体。
高耶就像被囚禁的野兽般狠狠瞪视开崎。
「被手铐铐着,看起来很难过呢。」
「快点解开。」
「办不到。」开崎的嘴角微微吊起,「听说你是个即使不能使用《力》也不容小觑的人物。好象是曾把灵枷扯开了的样子。为了预防万一,就这样铐着手铐吧。」
开崎说道,从裤袋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钥匙。是手铐的钥匙。开崎将钥匙亮给他看之后,把它吊在高耶头上床栅的前端。
高耶不甘地睨视他,开崎哪里觉得愉快似地轻轻笑了:「刚才对你做了粗暴的事呢。」
「打算监禁我吗?」
「要是被你阻挠就伤脑筋了。请你暂时就这样待着吧。」
开崎凝视高耶。
「……也为了研究你呢。」
「谁要被你研究,混帐东西。」
「我对活了四百年的人的脑袋很有兴趣。像是使用念的构造之类的。我想知道的事有不少呢。」
「你把我当白老鼠吗?」
「是吗……」暧昧地偏偏头,开崎将他知性的眼眸微微眯起,「就这样一天二十四个小时看着被束缚的你也不错呢。」
「看来里见里全都是些怪人哪。」
「我们有独特的针炙术。」开崎以下颚比比放在小几上的不锈钢箱子,「根据做法,能够让你说不出话来,或是让你四肢不能动弹。可以将你的肉体随心所欲地改造哦。……不过我也还在学习当中呢。每种都想试试。」
「说什么蠢话……」
「不当白老鼠,就拿老虎来做生物实验也不错呢。」
「赶快把我的身体弄回来!」高耶露出敌意狠狠瞪向开崎。
但是开崎不但不退缩,反而承受住他的目光凝视回去:「不行。」
「……你说……什么……!」
「你好象累了呢。」开崎的语调突然变得温柔,「刚才在岩窟战斗的时候,会露出破绽也是这个原因吧?若非如此,不应该会在那种地方露出可趁之机的。」
高耶一惊,然后又恢复警戒,视线变得更强悍了。可是开崎那沉静的表情丝毫不变。
「你的《力》似乎很不安定。」
「和你没关系吧?」高耶的手被束缚着,以压低的声音回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从上次开始就净做些莫名奇妙的事。最后竟然敢在我身上动手脚!」
「嗯。为你针炙的人是我。」开崎若无其事地说道,「有一阵子会抑止你气的流动,虽然身体无法操纵念,但是是个让肉体休息的好机会。不安定的精神产生的念会成为肉体的负担。你的肉体被使用得太过分,已经累了。你的身体还未成长完全。你也不希望它就这样停止成长吧?」
「为什么我非得让你担心不可?」高耶以带刺的口气说道,「赶快让我的身体复元!」
「就算放着不管,一个星期之后针炙的效果就会消失了。这只是暂时性的。」
「在那之前打算把我交给信长吗?」
开崎稳沉的瞳眸从正面望着高耶。
「富士宫是指什么?这次计划的幕后黑手是织田吗?需要『夜魔道』的是信长吗?」
「这是和你没关系的事。」
「为什么有必要得到整个江之岛?风穴的传说是真的吗?织田真的想将死去的人带回来吗?那种事办得到吗?」
对于逼问般的高耶问题,开崎不知为何微笑着回答了:「为什么问我?」
「……!」
「我是你的敌人。不应该会告诉敌人自己的内幕的。这种事你应该也了解吧?」
高耶噤口了……的确是这样。开崎是织田的人,是敌人。不可能会把秘密随便告诉上杉的首领的。但是自己为何却有种这个男人或许可能告诉自己的感觉呢?
(哪里怪怪的……)高耶注意到自己的内心中怪异的动摇。
莫名奇妙的男人。明明不是换生者也不是凭依灵,却协助怨将的现代人。不管怎么想都是与收购江之岛计划有深切关系的男人。是无论再怎样警戒都不为过、最危险的人种。
但是……哪里不对劲。为什么?
「……不用焦急。你就在这里休息吧。」开崎以柔和的语调对自己说道。和初次见面时的印象不同,现在眼前的开崎完全没有神经质的感觉。那是种自然渗入心底的语调。
「风穴传说,就是那个『稻城与波』的故事呢。」
「……」
「那似乎是以伊邪那岐神话为本的故事。和奥菲斯神话也非常相似。……为了从黄泉带回死去的恋人而前往地狱的伊邪那岐和奥菲斯。」
开崎将他的黑色瞳孔微微垂下好一阵子,又静静望向高耶:「若是有能够带回死者的方法,你会怎么做?」
一股不明所以的寒气陡然袭上高耶。一种绝不能触碰的部分遭人践踏的感觉,让高耶不由得紧张起来。
「若是你能够成为奥菲斯……」
「什……么……」
「若是你能够再度取回失去的存在……」
高耶的上半身痉挛般大大地震动了一下。
「……」开崎以沉静的眼神看着高耶。
高耶脸色苍白地开始微微颤抖。开崎的话将某种恶质的东西从自己当中拖出来似地,一股危险的感觉让高耶全身警戒地睨视对方。
开崎像要安抚那样的高耶似地静静摇头呢喃。
「你累了。」
高耶瞬间停止了呼吸。然后他又凝视开崎。像要推开对方似的、又像求助般的……交缠着警戒与拒绝及疑问的神色映在高耶的眼中。
开崎安慰他似地再一次说道:「你真的非常累了。」
「你是什么人?你到底是……」
「……」
「你到底是什么人?」高耶皱紧眉头,呻吟般地说道。
开崎静静地偏头:「怎么了──……」
「我一点都不累。就算我累了,也和你没关系吧?不是好机会吗?你是敌人吧?为什么要对我说这种话?我不懂。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
「……」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说出来的?对他完全无法传达到,你却……为什么会是你……!」
开崎坐在枕边,嗫嚅般地说道:「什么都别想了……」
「……」
「你非常累了。休息吧。休息对你比较好,不管是心灵还是身体。……我会在这里陪着你。」
高耶茫然了。他张大着眼睛,从刚才开始就连一瞬间都无法自开崎身上移开视线。
「要是难过的话,就说出来吧。」开崎就像父亲对孩子说话般对高耶说道,「说出来的话,会比较轻松一些。」
「我为什么要对你这种……」
想要逞强地露出傲慢的笑容,但是就连冷淡的话语都没有半点力量。就算对变成这样的自己感到反抗,但高耶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终于高耶的表情变得绝望:「……我终于堕落到这种地步了吗?」
高耶苦涩地说道,不甘地微笑。然后以手指盖住眼睛,喉咙发出低笑声。
「景虎……殿下?」
「……不是堕落。只是露出真面目了而已。」高耶的话让开崎吃惊地瞠目。高耶更加自嘲地笑了:「我不知道是拿我和谁比,但是他终于了解了吧。现在一定已经看清楚了吧。我真正的价值。我不是值得他那样崇拜的人物的事实。」
「……」
「看清我的真面目,终于失望了吧。」高耶在说「直江」的事。开崎一脸认真,俯视高耶。高耶自言自言似地小声说道,「从前……很小的时候,我在附近的教会听到圣经的故事。」
「……」
「耶稣基督……」
「基督……?」
「对。让信徒失望,失望变成憎恨,被钉上十字架的人……被自称为崇拜者的人们舍弃、残杀。」
「……」
「与其被舍弃,倒不如那个时候死了就好了。」高耶以疲惫不堪的声音呢喃道。开崎一脸认真,他的瞳眸因高耶的话而陡然变得锐利。
「死了……就好了……?」
「对,那个时候。」高耶寂寞地笑了,「不要换生到这个肉体,死了就好了。不要奢望能够重来,放弃就好了。那样的话就不用遇到这种事了。」
高耶在说他二十年前换生到「仰木高耶」时的事。开崎一语不发,凝视高耶的表情。
「明明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临。因为我是个胆小鬼,就算想要重来,结果也一定只会失败而已。」
这样说着,责备着自己。
软弱的意志只会招来重蹈覆辙。自己曾经是那样强烈地期望的。都已经那样告戒过自己不要再度犯下错误了。
想着若是回到最初的自己是否就能打开不同的道路,恢复白纸般的人格想要重新来过。这样做也错了吗?不应该舍弃记忆,而是背负着痛苦艰辛的记忆、忍耐着罪恶及后悔的重担重新来过才对吗?
可是即使取回记忆,还不是和从前的自己做的事没什么两样?只是逼迫直江而已,什么都没有改变不是吗?
这些不全都是自己的意志薄弱所招来的吗?
「自作自受。」高耶现在可以轻易地嘲笑自己的懦弱,「我知道。我是个无可救药的家伙。没有价值的家伙。直江会失望是理所当然的。他只是现在才注意到了而已。任意把别人理想化、拘泥着胜负什么的……」
「……」
「崇拜那种东西、那种爱我根本就不想要的……」
对着以嘶哑的声音呢喃着的高耶,开崎问了:「为什么你会觉得让他失望了?」
「……」
「为什么你会觉得他对你失望……?」
「……因为我已经不像从那样勇往直前了。威势减退,力量退化,我想隐瞒这些事,反而让拙劣的地方更加醒目了对吧?」
「你并没有失去。」开崎强硬地否定了,「只是你这么认为而已。」
「你凭什么这么说?」
「你的力量现在不但没有退化,反而不断增加。要是你有不足之感的话,那是因为你太过往前方突进,对自己要求得太多了而已。」
「为什么你能说出这种话?」高耶浮现些微苦笑,「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的过去吧?还是怎样?是从那个叫净波璃镜的东西看到的吗?」
「……只要是你的事,我全都了解。」开崎毫不迷惘地说道,「不管是你是怎样奋斗过来的,还是只能看着前方的痛苦……」
「……」
「你并没有失去力量。」
「那他为什么会对我失去兴趣了?」高耶的表情疲惫已极,「从前他是那样拚命想着我的事的。」
「他并没有失去对你的思念。」
「你怎么可能知道那种事?」
「不但没有失去,而且比从前更真摰地想着你。」
「你怎么说得出那种话!」高耶张大了眼睛,厉声说道,「他根本就没在想!要是在想的话,不可能会那个样子的。他对我失望了。想着不是这样的,用他最得意的自我完结任意想着什么、任意做下结论,已经找到了他新的道路了!我不知道他对什么失望了,可是他什么也不说就这样丢下我离去。那家伙结果也只是个胆小鬼而已。任意赞美他人、任意说什么自己败了、莫名地卑躬屈膝。然后看到无法赞美的我又单方面地憎恨、冷淡地对待我。要不是这样的话他的憎恨就会变得愚蠢已极、什么价值也没有了!理想什么的、那种东西……!」
「景虎殿下。」
「就这样想要压倒性的理想吗?没有那种东西支持就活不下去吗?就无法生活吗?要崇拜的话,根本不存在的神就足够了。就因为不存在,任何人都无法伤害祂。不可能改变,所以也没有让他人失望的理由。可是人是不一样的……!」
人是会变的。不可能永远都停留在同一个地方。以为是顶点的场所,或许只是半途而已。以为是半途的地方,或许已经是顶点了。就连自己所在的位置都不了解。
崇拜者眼中捕捉到「理想的人类」的他人身影,在那个人本身看来,可能只是途中的仅仅一瞬间而已。应该是狂热支持者的人,注意到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从前那种压倒性的魅力了。关心变得薄弱。然后憎恨那个理想。憎恨他为什么变了。为什么不能一直是自己的理想。仿佛那是不断将无偿的爱情倾注给理想的崇拜者们理所当然的赔偿特权似地。
可是憎恨的人还好得多。大多数的人只是以毫不关心的死鱼般眼神挥手离去。他们就像周刊杂志那低俗的传闻般无责任地责备对方改变了的事,看到对方身上有了任何一点自己无法接受的地方,便比洞察到对方优点还要快速地选择了离去一途。
对这些事情比任何人都要敏感的就是理想本身。对于变得不是他们心中「最好的人」的自己感到焦躁,觉得这是自己的衰弱,焦躁到了最后,变得不得不与过去的自己相争斗,不断被自己逼迫到绝境。
被逼迫到绝境的理想中,许多人最后死亡了。仿佛除了死亡之外,没有任何可以持续是「理想的人类」的道路一般。
就像基督被从前的崇拜者所杀一样。
然后崇拜者们在他死后才开始真正信仰。以「传说」及「神话」自私地将之偶像化,对于不会再改变及堕落一事感到安心及感谢,然后任意将之做为自己心灵的寄托之处。崇拜者们总是无责任地为自己准备好逃避之路。
正因为那个人的爱绝不会给予自己,因此轻易地就能变心。崇拜者擅长于躲避对自己不利的处境,只贪求能够让自我陶醉的思念,一点也没有想过被这样崇拜的人的痛苦。觉得自己之所以能够不用去想,是因为这是怀抱着无偿之爱的人的特权。
「那种爱不能信任。」高耶在眼中注入力量,呢喃道,「崇拜者这种人是最不能信任的。他们只是自私爱的团块,结果只对自己有兴趣而已。只崇拜对自己有利的事物,自我完结到最后也只是无济于事而已。」
「……」
「那种爱是最不能信任的。」
开崎默默地听着。
高耶沉默了一阵子。他沉思了什么一会儿,低低呢喃道。:「受到崇拜,也不是完全不觉得高兴……」
「……」
「这是理所当然的。谁都想被别人强烈地思念着。想到有个不求报偿地爱着自己的人,令人高兴。被他人称为『理想』……」
觉得愉快得不得了。没有人得到他人肯定会不感到高兴的。所以自己才能一路走到现在。他人的支持成了支撑自信的根据。
可是景虎有必要认清这种支持是否正当。支持自己的人,真的是能够信任的人吗?对方的人格、见识、想法、立场……来自自己不承认的人的支持,就算有也不能相信,也不能成为自信。
一旦这样想,支持自己的人们全都受到怀疑了。近乎傲慢地严格,将崇拜者们一个一个淘汰而去。若不这样做的话,容易得意忘形的自己立刻就会投身他人廉价的支持了。
「……我讨厌看到愚者……」高耶无力地呢喃,「……我不想……被妄想所爱……」
「……」
一直默默看着他的开崎静静开口了:「他的思念不是妄想。」
「骗人……」
「他也一直怀疑着这是不是妄想。但是不管再怎样怀疑,他的思念都不是妄想。那是连自己都不能信任的人为了不卑躬屈膝地活下去的正义。」
「正义……」
「想着你,就能成为他的力量。」
「只是这个世界太狭小了。比我值得崇拜的人多得是。」
「有值得他尊敬的人。但是能够如此吸引他的,只有你一个。」
「可是他还是离开了。」
「你只是被假象迷惑了而已。」开崎说的话让高耶睁大了眼,「真正的〝他〞对你的思念里,失望这种要素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开崎。」
「每当看到你不同的各种样子,他就愈想知道更多的你。」
高耶大大地睁着眼睛:「你……」
「如果你衰竭了,那就是衰竭的你。如果你逃走了,那就是逃走的你。不顾一切依靠过来的你的话,那就是不顾一切的你。每种都想知道,渴望得难以忍受。兴趣永远不可能终止,他只想知道更多更深的你。连最丑恶的姿态都想亲眼看见。……会失望的,只是假货而已。」
「假货……你说直江是假货吗?」
「那不是他。一定是别人。」
开崎清楚地如此断定,高耶动摇了。
如此说的开崎,眼中有着令人怀念的真挚,高耶想起自己曾在哪里看过这种眼神。浮现在火焰的印象当中,近乎疼痛地舍弃所有伪装、那赤裸裸的眼神……
「等我。」开崎静静地说道,「我马上就会让你承认我的力量。」
开崎的话让高耶摒息了:「你……」
「现在的我只想要力量。即使这个想法是错的,在能够看穿所有谎言的你面前,我也无法再伪装下去了。我要得到受人崇拜的力量,成为与你同高的存在。我要让万人承认我是拥有匹配你的力量的人物。」
低声诉说的开崎话语,让高耶混乱了。他的语调和他太相似了。他的话就像柔软的泥土吸取雨水般自然地渗入心中。这种感觉是什么?就像饥渴着水分的植物受到雨水滋润般。自己得到拯救是为什么?
「你到底……是什么人?」
「……」
「为什么你会说出这种话……」
「你现在置身于恶梦当中。」
高耶一脸恐惧,仰望开崎:「恶……梦……?」
「对。不能再继续待下去的恶梦。」开崎将脸靠近,压低声音,轻轻抚上高耶的手腕,「我会带你回来……」
「开崎……」
「将你束缚在这里,我会带你回到现实。」
高耶摒息。然后无法动弹了。
开崎的手伸向他的脸颊。被大而温暖的手掌包住,高耶感到一种既视感,肩膀一震。
「开……」
「死人不可能重新复活,你也这么想吧?」开崎在耳边呢喃道,「这若是现实的话,那么我们的确是梦里的居民。」
「……」
「就和圣经中的他一样。」
开崎将抚在高耶脸颊上的手缓缓移开,覆盖住高耶的双眼。脸静静靠过来的感觉。开崎稍微偏过脸去,微张嘴唇,与高耶的嘴唇重叠了。
「……!」高耶吃惊地僵直了身体。
深深的吻。但是高耶无法拒绝。让人醉似的唇与舌的动作,混乱了高耶的思考。想要抓住什么,他紧紧握住被束缚的双手。来自覆上来的嘴唇刺激,在高耶的心底深处激起波浪似地开始摇撼。
这近乎执拗的漫长接吻让高耶动摇了。甘甜地缠咬上来、以舌尖搔动牙龈、轻啄似地轻轻重叠唇与唇之后,又深深重合上来。
眼睛被手掌覆住,看不见对方。高耶混乱了。他记得。
对。会这种接吻方法的人,高耶是知道的。
「……」嘴唇离开后,开崎缓慢地将手掌移开高耶的眼睛。
高耶张开眼睛,开崎的双眼就在自己的眼前,静静俯视自己。
「为……什么……」高耶张着眼睛,呆然地喃喃道。
开崎难过似地望着他。
这个男人……
「你……是谁……」
「请你回想起来。」开崎呢喃道,「你知道的。」
「可是他在我身边……」
「一起找出来吧……」开崎微微皱起眉头,「我们『至上的存在方式』……」
「……」
「即使难看,即使肤浅……」
高耶的脑中涌出红莲之火熊熊燃烧的景象。倾诉着危险而骚动的感觉使高耶的头剧烈疼痛起来。高耶紧紧闭上眼忍耐痛楚,咬紧牙关。
「不……要……!」想要抑制的力量与想要突破的力量冲突,让高耶的头几乎要裂开地疼痛。
「啊……啊啊啊……!」高耶痛苦地扭动起身体,开崎用力抓住他的肩。
「高耶……」
「不要……啊……啊啊……!」
开崎以双手抱住痛苦地摇头喊叫的高耶,又近乎强迫地深吻上去,紧紧抱住他。
在开崎怀里,高耶愕然地张开眼睛。
「──不要紧的。不要怕……」开崎压低着声音说道,「虽然会有点痛,忍耐一下……」
高耶一动也不动。感受着越过衣服传来的开崎体热,高耶在黑暗当中激烈地喘息着。
总是在心中倾听着的那怀念的声音与开崎的呼吸重合传达过来。忍耐着头痛,高耶仿佛将身子交给开崎似地闭上眼睛。
心脏确实的鼓动传达过来。
被他人的灼热精神侵入心灵内部的不可思议感觉包围着自己,嘴唇呼唤着的名字混在轻微的呼吸中,溶化在高耶的喉咙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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