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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对真实的斗争

书籍名:《炎之蜃气楼第15卷:火轮的王国》    作者:桑原水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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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那个人总是感到恐惧。
他的话有时会带着极度恶毒的成分,我害怕他的话语,想要躲避它、或是以先制攻击保身,有时也会想要复仇、攻击他那些微的怯懦,因而总是以胆小鬼的肤浅眼神呻吟低吼着。
四百年前,以最亲近的主从关系活下来的我们之间,已经横亘着一条黑暗的鸿沟。我的心一面反抗,一面感到害怕。若问为什麽,因为他是在御馆之乱中战败死去的人,是因为憎恨我们而成为怨灵的人。我是胜利一方的首谋者之一,对他有着加害者拥有的那种罪恶感。这也是我会对他感到害怕的契机。
他理所当然地责备我。我为了保身,准备了各式藉口并主张自己的正义,说那场战争是必要的,他会死去也是没办法的。然而愈是寻找藉口,我就愈觉得错在自己。单方面挑起战争的是我们。难道没有不杀死他就能解决的方法吗?我们难道不是以战国乱世为藉口而怠於寻找其他的道路吗?不知不觉中,我开始觉得他有责备我的权利。我认为他有时向我投以恶毒话语的行为,是对我的报复。我甚至觉得自己的内疚被他看穿,变得动弹不得。
经过十年二十年,虽然他本身的怨恨及执着似乎变得薄弱一些,但却只有我的加害者意识深植心底,无法消除对他的警戒。
这种警戒终於化为我伤害他的行为。
经过岁月流逝,我也渐渐了解他这个人的个性了。他是个会看穿他人本性的人。他拥有看穿潜伏跋扈於世的正论当中的算计及保身、人心阴暗狡猾及羞耻部分的眼力。我对他揭露他人的言行感到痛快的同时,却也对自己将成为他的标的之事感到恐怖害怕。
我认为是他的报复的恶毒独特言语,即使经过漫长岁月也依旧经常威胁着我。即使在了解那并非对我的报复,而是对万民的报复之后也是。
我觉得自己的心全被看透,好几次感到羞愧得无地自容。觉得自己总是赤裸裸地被他嘲笑。他的毒无法以大人的达观中和、或以批判拒绝,只能被它侵袭而高烧发热。说是免疫,也只是筑起一道墙这样的程度,他的话语不知为何就是令人不觉得有错。至少对我而言,他的语听起来总是如同正论。
我憎恨他。同时也深深被他的生存方式吸引。
他能看穿他人的狡猾,是因为他了解自己的狡猾。之所以带刺,是为了守护自己。
他总是在恐惧。正因为我了解他拚命与自己的脆弱与狡猾抗争格斗,所以无法离开他。与他的姿态共鸣,虽然痛苦,却将自己的理想之姿与不断变强的他重合在一起,同时对那双看透我、威胁我的双眼感到憎恨却又深深着迷。他以世故的揶揄语气嘲笑我之后,却又忽然闭上眼睛将身子靠过来。我如何能够与这痛苦之后的陶醉咒缚相抗拒?
改变我们的立场或观点,是否就能让这种「恐惧」消失?我不知道。矛盾的根源或许仍然不会消失。
我这个人的本质当中,存在着痛苦的根源。
我们的关系会扭曲到这种地步,或许就是因为它的缘故。
或许我们非克服自我的本质不可。
* * *
地面喷发出硫化氢的情景简直如同地狱。蒸气开始带有些许硫黄色。
被吹垮的树木及小屋的残骸惨不忍睹地曝露大地。土灰色的热泥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偶尔化为巨泡破裂弹起。空气漂满了强烈的硫黄臭味。若是大量吸入的话一定会有危险。有毒的火山性瓦斯应该已经累积出相当浓度了。
开崎诚──不,现在应该称呼操纵其身之人的名字了吧。
直江信纲猛然睨视水蒸气另一头的高阪。
这两个人如此正面相对,是从两年前在广岛大海的船上分手以来。两人在那一战当中,一方受到濒死的重伤,另一方则是被认为死后净化了。
直江并没有净化。他的历史仍未闭幕。
在萩,直江为谦信所救。他的灵魂藉由谦信之手,得到了继续留在这个世上的力量。
但是灵魂并不在开崎诚当中。高阪似乎凭着他那优秀的灵查能力,看破了直江使用灵波同调遥控操纵开崎诚的事实。所谓灵波同调,是将自己的灵波长与对象物同调,藉此自在地操纵其肉体。两者的关系可以用机械人来说明。直江(操纵者)接收开崎(机械人)以五感(探知器)得到的情报并下判断,对开崎的运动神经下命令使其行动。经由这样的过程,直江能够成为开崎自身。只是这个情况下,机械人是个百分之百的「活人」。
高耶操纵『剑的护法童子』及从前操纵恙兽,也是相同的要领。这些虽然都需要高度技巧,但对象物是人类的话,难易度更是格外地高。
「你也真是了不起呢。竟然使用这种和你这种人不相配的技巧。不过那股力量到底是谁给你的呀?」
直江──开崎的眼睛锐利地朝上吊起。但是高阪丝毫不为所动地讪笑着。
「那个男人,是里见的子孙吧。叫做开崎什麽的。听说是义尧特别关爱的人物。里见那些家伙,那样大费周章筹备了那麽多事,结果却意外地两三下就灭亡了……我总算了解这个内幕了。原来是你在背后搞鬼啊。」
直江紧抿双唇,在瞪视高阪的视线里集中气势:「武田为什麽会在这里?」
「安房的里见都在这里了,甲斐的武田出现在这里也没什麽好奇怪的吧?」
「别开玩笑了。回答我。」
「真是,上杉到底是怎麽了?才奇怪那位景虎殿下怎麽会把自己长年的心腹搞错人,现在又看见直江殿下借用他人的名字与肉体,带着行踪不明的前《轩辕头》东嗅西闻地。上杉的参谋殿下背着主人,到底是在做什麽坏事呀?」
「和你无关。」
「哼。原来如此。跟着谦信的不只有色部一个人的样子哪。想不到事情竟会演变成如此。有趣。看来拿来欺骗景虎的权宜之计变得不管用了。」
「欺骗……?」直江的语气中带着怒气,「你到底对景虎大人胡说了什麽!」
「放心吧。我只是早一步告诉他事实而已。只是告诉他你背叛景虎,成为谦信的直属并操纵白衣女的事而已啊。」
直江的表情变得僵硬。
高阪笑了:「我们确实地在持续蒐集情报。暗地里操纵全国白衣女的某人帮助大友制霸九州,暗杀了龙造寺。暗杀龙造寺的是你们上杉一事,老早就败露了哪。」
「!」
(那,杀害白衣女的也是……)武田这些人吗?直江想道,皱起眉头。高阪等人比预期中更要深地掌握了他们的行动。
武田或风魔等人会比景虎更早察觉这些异样,是因为他们从以前就一直警戒着谦信之故吧。察知各地白衣女的可疑行动,就能推测出有个与景虎不同的命令系统存在的事实。
「他在哪里?」不回答高阪的话,直江问了。语尾带着威吓的音调,「我感觉到鬼字的咒波动。这是清正干的吧。景虎大人在哪里?我知道他被监禁在这里。他现在在哪里?」
「哦?你是来找景虎的吗?」高阪轻笑,眯起眼睛,「找到景虎又能如何?像你们这种不敢露脸鬼祟行事的家伙们,是特地来救他的吗?实在亲切呢。你们不是要像从前那样拥立景胜为大将吗?」
直江的脸颊微微僵住了。
高阪见状又笑了:「但是成田让当中景胜的人格和记忆都已经净化,早就不存在了。你们想要的不是景胜而是兵器吧。不过反正对谦信而言,不管是景虎、景胜还是你们,都一样只是道具而已。满口正义秩序的美丽虚言,装出一副圣人君子的脸来,骨子里一定是想要成为君临此世的神明吧。」
「谦信公不是那样的人!」八海厉声大叫,「那不是虚言!谦信公是了解真正的正义与秩序的人,暗战国中的诸将们都应该遵从谦信公所揭示的高洁理想才是!」
「说出真心话了哪。」高阪以鼻子哼笑着,「战国武将的家臣们会说的话不管哪里都相同。只会说些我家主人才是最适合成为天下之主的话。侵略家和宗教家也说这种话,说自己是正确的、是真理,所以大家都要服从我。你刚才也说出相同的话罗?因为自己是正义的一方,所以要大家服从。那就是谦信的说辞吗?有趣。我了解了。」
「你……武田的!不要得寸进尺了!」
「景虎殿下会被疏远也是当然的哪。他是个聪明的人,应该早就看破哪一方才是恶人了。而且他是北条之子,氏康公也尚仍健在,景虎殿不一定会对谦信公尽忠到最后哪。」高阪以锐利的视线望向直江,「沦落为谦信的走狗,你又打算到景虎身边做什麽?直江殿下。」
直江咬紧牙关,他身后的八海粗声说了:「为了不让你们武田或北条恶用景虎公的力量!从那里让开!」
「原来如此。在被敌人恶用之前,先来杀了景虎,是吗?」
「!」八海吃惊地回望直江。直江狠狠瞪视高阪。
「直江,与其露出那种眼神,你倒是说说话呀?那样危险的东西,谦信不可能会坐视不管。与其放掉他,倒不如解决他。是这样的吧?」
八海呢喃着「怎麽可能」,带着疑虑开口问直江:「直江大人,该不会……您该不会真的要把景虎大人……」
直江低沈的声音强迫打断了八海的话:「高阪,我没时间在这里和你磨蹭,要是你敢阻碍我们的话,我就亲手打倒你。」
「你的心底在想什麽,我早就看穿了。」高阪冷然说道,「被景虎虐待了四百年,终於受不了了是吧。对於谦信的劝诱,你一定是欢天喜地地摇着尾巴飞扑过去的吧。然后,这回轮到你来虐待他了吗?想要复仇是吗?还是想让景虎跪在你面前把他当狗一样使唤!」
「……」
「是啊。你原本就对景虎有那种意思,景虎投降的话,你是想把他当成女人一样玷污吗?反正你除了这种程度的低贱愿望之外不会有别的了。不是狐假虎威,而是狗假谦信威,真是难看到了极点啊,直江信纲!」
忽然响起一声钝重的磨擦声,高阪的脸颊划出一条细细的血痕。仔细一看,直江涨满了怒气,紧握着的拳头不断颤抖。
「就算做这种事……」高阪轻蔑地微笑,以食指拭去被直江的念划破的脸颊血迹。
「饶舌的男人。」直江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没时间陪你废话。你们打算把他怎麽样?救助他的是火向教的信徒吧。你们和火向教有什麽关系?」
「哼……恼羞成怒就是我说中的证据。火向教信徒是我们的协力者。他们为了将织田与大友从九州驱逐,助我们一臂之力。」
「你说什麽……!」
「景虎殿下已经正式发誓恢复北条三郎的身份了。」
「!」
「我告诉他直江信纲为了保命而将他卖给我们。景虎殿下与『风魔的直江殿下』关系似乎相当恶劣,马上就相信了哦。他憎恨谦信和你,发誓要与我们共同战斗,再也不回去上杉了。」
「那是真的吗!」
「景虎殿下是我们的同伴。你若是要去杀他的话,我无论如何都必需阻止哪。」高阪全身缓缓昇起斗气,以毛笔描绘出来似的美丽嘴唇诡谲地扭曲了,「虽然抱歉,但是我得请你在这儿交出你的命来。」
「!」脚边突然有东西喷发出来。如同地雷爆发般的轰声响起,热泥像要包围两人似地从各处喷出。
「呜啊啊啊!」硫化氢迎面喷来。视野没多久便被高温的水蒸气封闭,喉咙受到热气灼烧,连呼吸都办不到。倾注而下的热泥再次燃烧起小屋的残骸。直江拚命张起《护身波》,但爆发的力量实在太过惊人,再加上高阪的念雨不断袭来。
「怎麽了!你要死在这里了吗!『开崎诚』!」
「呜……!」
受到念攻击,车子发出巨响爆炸了。
攻击毫不留情。不知高阪在两人抵达之前是否已经事先张下结界了,他毫不在意喷发的瓦斯,持续进行猛攻。护身波被压倒了。两人护住身体。但是他们不会就这样败下阵来。
「噢噢噢噢──!」像要反击喷发似地,直江吼叫。
随着地面一阵鸣响,热泥块拖着奇异的尾巴朝高阪袭击而去。但是高阪将之一个接一个击回。热泥伴同激烈的飞沫四处飞散。但是直江毫不客气地以热泥攻击。两人之间形成了激烈的念波战。
「呜……可恶!」在巨响当中,八海朝直江大叫,「我来绊住他……!请快去追景虎大人!」
「对手太强了!你不行的!」
「我不是空手而来的!我会掩护您,他后退时请趁机离开!呜!」
尖锐的念矢割伤八海的肩部,血沫喷出,染红了外套。
「八海!」
「不要紧的!不用在意我,快!」
直江集中气迫,以押退吹袭过来的硫酸气体之势将护身波的防护力提高到最大。同时八海从腰部取出小巧的铁制圆盘。圆盘彷佛将圆锥弄平般的形状。
「(咒语略)!」
如此唱诵后将之高高投出。铁圆锥像陀螺般在空中回旋。八海唱诵的是风天的真言。它以惊人的高速回转起风,分开了硫酸热气。
「呜……!」硫酸气正面击向高阪。
趁他因强烈的风压退缩之际,直江立刻奔向森林。
「你以为我会让你走吗!」高阪叫道,从他手中伸出某种黑色物体划破空中袭来。那就如同橡皮般缠上直江的脖子。
「呜!」直江被绞住脖子,发出痛苦的声音。缠住他的不是物体,而是不明究竟的黑影。那是以念编成,称为『暗锁』的锁链,术者能将之如同物体般操纵。高阪握紧暗锁前端,绞紧猎物的脖子。
「这种人偶的脖子,就让我来绞断吧!」
「直江大人!」
铁圆锥发出声响,切断两者之间。紧绷的《暗锁》断裂,高阪因反作用力而乱了体势,八海趁机朝他攻去。
「(咒语略)!」
唱诵火天真言的同时,铁圆锥化为火焰团块袭向高阪。空气发出一声巨响,铁圆锥打破高阪的结界爆炸了。
「可恶、竟然做这种事……!」
「我来绊住他!直江大人,请快点到景虎大人身边去……!」
直江对八海说道「拜托了」,追着水化蛇奔向森林深处。高阪想要追过去,但被八海的猛攻阻止而无法动弹。奇怪,身为换生者的高阪不应该打不过屈屈一个《轩辕》。不,不是的,这是因为八海的力量明显增强了!
「可恶的上杉……!」高阪认真起来,展开反击。八海被压制住,护住身体。他集中浑身之力。
(若是您下了决断,我也只有服从,直江大人……!)
「噢噢噢噢噢!」
火焰发出轰响,水蒸气更激烈地一齐从地面喷发出来。
* * *
风魔小太郎被团团包围了。
从黑暗深处彷若狐火般出现的铠甲武者群包围了拔刀的小太郎。这样庞大的人数,先前究竟是躲藏在何处的?他们一定是留守在高森城附近的城塞士兵。小太郎的行动被明智光秀等人识破了。
「可以请你和我一起回去吗?小太郎殿下。」岛津丰久低声说道,「若是就这样回去的话,明智殿下可以就此既往不咎。他们相信你。快点恢复冷静,承认你的错误回去吧。」
小太郎依然以充满敌意的眼神睨视对方。
「同是同盟军,我不想做出拔刀相向的事来。听说你是个明辨是非的人物。来吧,请回去明智殿下身边吧。」
「要是我说我没有回去的意思?」
「那我就只有全力阻止了。」丰久「嘶」地拔出腰间的日本刀,「这是明智殿下的命令。要我杀掉你的肉体。」
(杀掉……!)小太郎伸直了背。(打算杀了我吗?)
当然,这不是没有料想到的事态。为了故意制造出「直江离开景虎」的状况,杀掉这个景虎认为是直江的凭坐是最快的方法。只要这个肉体消失的话,就等於直江不在了。高耶也会相信「直江背叛的情报」吧。
光秀等人将景虎当成反信长同盟的重要战力,无论如何都需要他。他们之所以会热心推动景虎回归北条之事,是因为景虎是唯一拥有能与信长匹敌之力的人物。若是谦信参战暗战国,他们更必须将景虎拉拢到自己这一方。光秀打算怀柔景虎,而这是为了这个目的的权宜之计。所以小太郎不能去救助景虎。不,小太郎要到高耶身边去那是他的事,但是小太郎若是「直江」,事情就麻烦了。
「你要杀掉这个肉体……要我死是吗?」小太郎呢喃,脸色变得苍白,「我……不能死。」
「什麽?」
「我不能改变形姿。这是直江的脸。若不是这个形姿,他一定就不会承认我是直江了。」
丰久:「你说什麽?」瞪大了眼。
小太郎伸手抚向自己的脸:「因为是这张脸,所以三郎殿下……不、景虎大人才承认我的。他不接受这之外的任何形姿。只有这张脸绝对不能改变。若是改变的话,我会被他拒绝……!」
「你在说什麽!就因为你是直江,所以才非改变凭坐不可啊!」
「正因为是直江所以不会背叛!」会话完全无法吻合。小太郎失去了冷静,「这个肉体是唯一的。不管怎麽样、无论如何都不能改变……!」
丰久瞠目。只将凭坐视为道具的小太郎第一次如此执着於肉体。不,他的那股执着是从与使命不同的地方产生的。
(拒绝……)自己说出口的话令小太郎毛骨悚然。这两年之间因高耶所受的所有心伤全都一口气裂开了似地。
──你有现在非说不可的话吧!有应该要对我做的事吧!
当时不了解他的愿望而狼狈的自己,被高耶说道「你根本不了解」时,甚至觉得自己从正常人的范畴中被放逐了。
(我是瑕疵品吗?)高耶的话语,若是譬喻的话,那就像酸雨。每当他拒绝小太郎时,奇妙的水就浸染入小太郎当中。然后他的自尊心产生地崩,至今一直深信不疑的世界开始地盘崩毁,小太郎现在正沈沦在土石流当中。
从演出直江开始,判定他的演技成功与否的就是高耶。他非满足高耶不可。不知不觉中,高耶成了法律。成了唯一正确的人。
但是高耶一开始表现出感到异样的模样时,小太郎并未如此动摇。他以为那只是自己技术不足。但是当否定不断累积,小太郎便被名为疑问的病毒侵蚀了。
不管提出任何回答,高耶都不接受。电脑混乱了。
(哪里计算错误了吗?导出答案的公式本身错了吗?我至今一直依赖的事物是错的吗?)(至今为止的我到底是什麽?)(我本身就是错的吗?)
这就像演员被导演一次次否定演技而陷入混乱的心理状态。憎恨着不接受自己的高耶,然后对自己的作法感到疑问,对能力质疑,怀疑愈来愈深及内部,终於对自己的存在方式、人格本身等核心部分怀疑起来了。
高耶的疲惫成了自底部批判小太郎本身存在方式的力量。他必需成为高耶追求的直江。自己以直江的身份被「绝对正确的人」所接受之时,也就是自己的存在方式得到肯定之时。
(这样做就行了吗?)(这样是正确的吗?)
「我非到他身边去不可……」
不这样做就不是直江。会被说NO而遭到拒绝。
小太郎看来也像在害怕。他痛苦地皱起眉头,倾诉似地说了:「我必需去解开他的误会。我没有出卖他。直江不管发生任何事,都绝不会将他出卖给任何人的。他追求着这样的直江。我是直江、就是直江。我绝不承认我根本没做过的事。」
「小太郎殿下,你在说些什麽?」
小太郎必须成为直江。但是这绝不是与再现「直江的真实」同义一事,小太郎尚未察觉。小太郎做为目标而努力的「直江」,是「他认为高耶所祈望的直江」。小太郎以拚死的模样大叫起来。
「让开!不要阻挠我,我没有时间了!他在等待直江。我非去不可。我必须立刻到他身边去解开误会,告诉他我没有出卖他……!」小太郎说到一半,痛苦地皱眉。
告诉他,我就在你身边。 然后,请你露出那种表情、那安心的眼神……(给我看……)
小太郎愕然瞠目。彷佛胸口被纠紧般的这种感觉究竟是什麽?
高耶肯定自己的时候,他总是会叫小太郎「直江」,露出小太郎未曾见过的、他独特的安稳表情。那有时是毫不做作的笑容、有时是疲倦似地阖上眼睛靠过来的动作……每当见到这样的高耶,总有一股不可思议的感觉宛若清水般从胸口深处涌起。
接受自己、安心的高耶模样,确实满足了小太郎。
(请你……让我看……)请让我再看看你的那种模样。小太郎自然而然地这麽想。必须无条件地接受这样期望的自己。小太郎战兢地望向自己的双手。
(我……在追求……)高耶安心地呼唤自己「直江」一事,甚至如同他肯定自己的证据一般。 那个时候,小太郎被赦免了。
「直江」。这是赦免的话语。
(我在……追求那个时候的心情……)机械人身上流动的机油,化为血液。
(爱怜……)这是从前为了理解「直江」这个男人所必要的东西。也是为了与氏照共鸣而必要的东西。然后它也是为了理解景虎的心所不可欠缺的东西。
(三郎殿下……)忽地,与敬畏相异的事物充塞了整个心房。小太郎为了不让这从自己当中寻找到的事物逃离似地,握住了手掌。紧紧地握住。
(这个人……)丰久以看着异样物体般的眼神望着小太郎,下定决心似地再一次开口了:「你是不理会我们的警告了吧。小太郎殿下。」
小大郎回过神来。丰久以眼神示意武者,亡灵们一个接一个亮出白刃来。丰久也将剑稍笔直指向小太郎,将发光的尖端瞄准他的眉间。
「我再问一次。那就是你的回答吗?」
「……」
「你不后悔吧?」
刀刃成了镜面,映照出小太郎反抗的眼神。
「那麽就毫无迷惘地成佛去吧!」
「!」小太郎的眼神一闪,手指动作了。士兵的刀剑带着灵气发出白光燃烧起来。同时丰久集中裂帛之势蹬向地向。
「杀──!」小太郎手指上的水晶发出锐利的光芒。那是浮现「剑」字的水晶球。
「噢噢噢噢!」
锵!地尖锐声音响遍一带。丰久挥下的剑,被小太郎在极近距离接下了。应该是手无寸铁的小太郎手中握着短刀。那是风魔首领代代相传的神刀──岚斩丸。带有灵威的两把剑喷发出激烈的电浆,弹开了彼此。小太郎乱了体势,铠甲武者间不容发地斩了过来。黑暗当中闪烁着无数白刃……!
(我绝不能被杀!)小太郎全身的筋肉化为野兽。避过袭击过来的武者一刀,小太郎猛然进攻。悲鸣响起。头颅被斩开的武者倒下。小太郎继续使剑斩向武者的胴体。使惯的爱刀宛如生物般发出鸣声。
沙……!手中传来如同断竹般的反应。武者们的吼叫声轰响森林。小太郎不认输地也发出怒吼。
「噢噢噢噢──!」
化为乱战了。小太郎以一把短刀一个接一个打倒敌人。风魔独到的剑法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简直就像猎物自己来送死一般。但是不管再怎麽斩,敌人都没有减少。没有呼吸的空档。敌人太多了!此时丰久逼近过来……!
「杀啊啊啊啊───!」
空气狞猛作响。小太郎反射性地避开,脸颊喷出血来。
「!」脸颊被划开了。没能完全避过。令人惊异的剑速,不愧是被称做怒涛般的下斩剑法。小太郎重整体势。这不但是为了以凌厉攻势使对方畏缩,也因为只要迟上半秒闪避,自己便会成为一刀两断的刀剑饵食。
(可恶……!)他们使用的是体舍流。这入魂的一刀,其威力甚至可以断铁。
即使负伤,小太郎的动作也没有变得迟缓。岛津武者们狂吼着,以令人难以相信是亡灵的惊人之势攻来。小太郎集中精神,提高反应速度,将全神贯注在手中挥舞的剑上。
(我不能死在这里!)打从心底深处如此想道。
「我绝对不能死在这种地方啊啊啊───!」
激烈的死斗。小太郎的战法已经超越了人类的范畴。敌人是号为战国最强的岛津兵。化为死灵后,那种强韧也就此保留下来。他们就如同命令进攻的话,就一定会把敌人咬成肉片为止的斗犬一般。
「杀啊杀啊──!」丰久的怒吼声响起。骇人的是,岛津兵全员都用体舍流杀了过来。怯懦是萨摩武者最引起为耻的,丰久本身在关原之战时,为了让大将岛津义弘脱离战场,甚至让自己做为诱饵杀进敌阵当中。
一声肉被斩断的声音,血沫喷发出来。小太郎肩口的衣服破裂,不断涌出的血染红了背后。但是小太郎没有丢下短剑。他一面喷洒着鲜血,与眼花撩乱地袭击过来的亡灵们交锋。
(非得以这个身体过去不可……!)小太郎眼中布满了血丝。肉体已经是完全只靠着野兽般的战斗本能而动了。
──你为什麽不来救我?
在自己激烈的喘息彼方,听得见景虎的声音。
──你果然还是不行。
──你到头来果然还是不了解。
(三郎殿下!)
「杀啊───!!」
刀刃之间喷出火花。敌人以剑的护手靠押过来。小太郎以浑身之力挥开对方。他的身体已经受了无数刀伤,但仍未倒下。若是普通人的话老早就站不住了。小太郎将因血糊变滑的刀柄飞快地以破布缠上止滑,以气迫鞭策因贫血而晕眩的脑袋。
敌人毫不留情。袭击是如此执拗而毫无停止的迹象。全身染血的小太郎也完全没有松懈的余地。
「喝!」毫不停留地不断斩去。小太郎以令人惊叹的反射神经完全闪过用杀人般速度袭击过来的无数刀剑,此时丰久的剑再度杀了过来。
「去死吧──!」眼睛深处一闪。小太郎发出如同狮子般的咆哮。
「噢噢噢噢噢噢──!」肉被斩断的钝重音响起。血如喷泉般洒出。「咚」地一声,肉块掉落地面痉挛。是握着短刀的手腕。那是小太郎的右手。瞠目回望的那一瞬间,单眼被砍伤的丰久以袈裟斩袭击过来……!
「杀啊──!」小太郎立刻跳向地面。抓住仍握着短剑的手腕,扑向丰久的脚边。一声钝音,丰久的后脚跟被斩了。
「呃……啊!」
小太郎压住单脚被砍伤而倒下的丰久,将剑刺入他的喉头。张大的嘴中发出濒死的惨叫。避开喷出的血,小太郎往旁边滚去。武者从身后斩了过来。小太郎把剑从紧握的手中剥下,继续应战。但是眼睛因为贫血已经开始昏眩。由於不是惯用手,动作也变迟钝了。
(怎麽能死在这种地方……!)驱使他行动的已经只有这个念头了。小太郎绞尽浑身之力大叫。
「我怎麽能死在这种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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