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 炎之蜃气楼第15卷:火轮的王国 > 第二十六章 沈默的鎌刀

第二十六章 沈默的鎌刀

书籍名:《炎之蜃气楼第15卷:火轮的王国》    作者:桑原水菜
字体大小:超大 | | 中大 | | 中小 | 超小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竟然被恶菌给侵蚀了。
千秋看到那样的高耶,不禁咋舌。疑神疑鬼只要一度在精神里筑巢,那骇人的增殖力就绝不可能轻易除去。被直江夺去总大将之位,被谦信下了抹杀令,景虎现在已经失去了自己「站立」的基盘。
(真是个笨蛋!)到底是哪一方首先进攻的,两个当事人也不清楚。双方对零点数秒的攻击准备起了反应的瞬间,战斗就开始了。高耶如同野生的狮子般曲起膝盖,指尖几要触地地放下腰部,将浑身力量都集中在腹部。千秋知道,这是每当高耶要产生出巨大的力时所会采取的姿势。
对方是全力以赴!──醒悟到危险的瞬间,千秋毫不迷惘地将《念波》从正面击去……!同时高耶紧绷的筋肉将上身弹起!
「什麽……!」
高耶从正面承受千秋的念,向前突进。他连接不断地击出宛如凶弹的念,笔直朝千秋袭击过来。
「呜!」千秋瞬间张下厚实的壁,同时重量从正面狠狠撞击过来,千秋的脸色变得苍白。这是他从未经验过的感觉。高耶没有击出念,但是这是什麽?这从前方逼近的异样压力!
(他的斗气化为压力了!)他从未遭遇过这种现象……!
「混……帐!」 一声巨响,千秋脚底的地面生出裂痕。障壁再也抵御不住,碎裂四散。这和普通的怨将的力相差太多了……!
「喝啊啊────!」
高耶的念以排山倒海之势袭击过来,千秋蜷起身子应战。攻击如同爆风一般,千秋拚命张起的护身波也发出了悲鸣。
「谁会让你得逞───!」
(!)千秋吼叫,同时反击回来。高耶用力踩住双脚。双方露骨地在较劲。千秋咬紧牙关,集中压迫高耶的肺部。高耶无法呼吸,感到苦闷,这样下去会窒息而死。但是千秋没有放松。不,他不能放松。现在要是退了一点,高耶的念会一口气反弹过来,将千秋的骨肉全都撕碎。
「呜──!」高耶发出混浊的呻吟,绞尽力气,以狞猛的眼神狠狠回瞪过来的瞬间,千秋的下颚猛然张开。
「!」喉咙被塞住了。空气的硬块从嘴巴被压入食道。胃的下方被绞紧,不断塞入的气块要将内脏压破……!(怎麽……可能……!)
危险的膨涨感毫不留情地不断增加,就算想阻止也无计可施!
「呃……啊啊啊!」
「啪」地一声,高耶的左耳喷出血来。千秋在千钧一发之际反击了。他想破坏对方的三半规管来夺走对方的攻击能力。但是高耶并没有大意到让他得逞。回瞪过去的视线,将千秋的身体弹向後方。
「呜呃!」千秋撞上石碑,身体反弹回来,高耶再度朝他的身体击出念去。但是千秋的实体不在那里。转瞬之间,他以幻觉取代自己了。千秋在高耶的侧面,朝吃惊回头的他击出念去……!
两人之间的水泥地猛然破碎。高耶的念与千秋的念正面冲突,冲击波传到四周,地面呈波纹状碎裂而去。千秋护住身子承受反射回来的冲击波,但高耶将之再一次击回。
(什麽!)呈倍数的冲击波袭向千秋的身体。
「喝啊啊啊啊!」千秋以浑身之力护住身体。高耶毫不留情地在双手生出念来。那是沈重的念爆弹。换生者若是肉体不死就无法将之调伏。若是正面受到高耶攻击,千秋的身体一定会化为肉片的……!
高耶将念击出,致命的一击朝千秋击去。
轰声摇撼了外轮山。土砂吹起,大观峰产生了巨大龟裂。
高耶的眼前零碎地落下被扯裂的手与脚。如雨般落下的肉片与血水与土砂混在一起,从高耶上方倾注下来,但他并没有被迷惑。
一回头,高耶击出念去。念与念的冲突再度产生出暴风。
「呜!」
就连高耶,这次要撑住也费了极大的劲。高耶看见土烟逐渐消失的另一头,千秋修平单膝跪地,正睨视着这里。他的手和脚都仍然健在。高耶看见的肉体碎片,是千秋做出来的虚像。
喘息剧烈。布满血丝的眼睛是彼此都认真以赴的证据。千秋受到的伤害相当大,仍然无法站起身来。高耶似乎也因为是伤未痊癒之身而相当难受,一张脸失去了血色。
「你的念,真是恶魔的斧头哪。」
千秋喘息着说道。说真的,他没想到高耶的念会如此骇人。这与在一旁观战完全不同。成为他的敌人,千秋首次亲身体会到高耶的恐怖。
(这家伙不会让对方看穿他的潜在能力。)不,那本来就不是能够看穿的。高耶的力量会随着敌人的实力变强。一想到若是他与神为敌,就将发挥出如神一般的力量,千秋就感到毛骨悚然。没有界限。这种恐怖,若是没有实际与他较劲的话是绝不可能了解的。
「过了四百年,我终於了解你的真面目了哪。景虎,你的力是死神的鎌刀。被你打倒的家伙们不是被杀的,而是自己将头献给鎌刀的哪。」
高耶的眼底带着许些痛苦的神色,沈默着。千秋打从心底对这头野兽感到憎恶。明明负伤,作战的力量却毫不枯竭。只有他杀人的力量宛如肉食兽的本能般永不消失。他是最危险的「杀戳」之泉。只有这种人,才会令千秋感到一种非胜过他不可的冲动。
「──死神的鎌刀,就让我来把它折成两半吧。」千秋的语尾微微颤抖着。他再一次在全身聚满力,「这样做的话,你也会比较轻松吧!」
千秋绞尽力气击出念去,念全都命中了高耶,但高耶却以加倍的威力回击过来。
(可恶……!)千秋的力量撑不过念的对战。终於他的身体被念正面击中,往後飞去。即使如此,高耶仍然继续蓄满力就要击出,就在那一瞬间……!
「!」
(什麽……!)高耶的脸不自然地绷住了。此时突然产生异变,周围的水泥地像生物般乱七八糟地弹飞起来,宛如被毫无秩序地乱丢的地雷给胡乱炸裂一般。
「景虎……!?」
「啊啊啊啊啊……!」
念并非朝着千秋而来。混乱的高耶按住太阳穴。奇怪,哪里不对劲。瓦砾令人眼花撩乱地四处飞弹、碎裂、在空中激烈彼此撞击,无数的火花在黑暗中喷发。念无法控制。在混乱的中心,高耶连悲鸣也无法发出地蜷缩在地上。
(失控!)这麽想到的瞬间,千秋猛然蹬向地面,冲向身处暴乱瓦砾中心的高耶。高耶赫然抬头,千秋看起来像要朝他击出念去,但却没这麽做,反而挥起拳头。
腹部被狠狠一击,高耶倒了下来。与之同时,瓦砾发出声响一个接一个落下。千秋从上方按住倒下的高耶。
高耶喘着气,睨视压住自己的千秋:「……你不杀我吗?」
「你刚才又不能控制力了哪。」
高耶痛苦地皱起眉头。
「就算胜过身体状况不完全的家伙,也没什麽好自夸的,对我而言一点意义也没有。」
「……」
「你该不会打从一开始就打算死在这里吧?」
高耶忽地睁大眼睛。……但是又立刻露出微笑:「怎麽可能──」
「被利用来帮助对方自杀的决斗,我可不奉陪。若不是这样的决斗,我随时领教。」千秋对戒心再度增强的高耶冷淡地说了,「看你一副想叫我背叛者的脸。要是你这麽认为的话,随便你怎麽想吧。反正我也不痒不痛。我随便怎样都好,谦信要干什麽,你会变得怎样,全都和我没关系。──要是你不相信的话就算了。反正像你这种满脑子被害妄想的笨家伙,不管别人说什麽都不会听的吧。我啊,就算就这样从你面前离去也没关系,乾脆消失了也不要紧。但是,我再怎样都无法忍受你这家伙像这样继续带着妄想癖依赖他人!」
高耶反抗地在睨视千秋的眼中注入力量,但千秋无视於他:「你说新上杉的事是从竹保那里听说的吧。关於开崎,他什麽也没说吗?」
「开崎……!」不愿碰触的男人名字被提出来,高耶明显地陷入狼狈。他的反抗与警戒更露骨地表现在脸上,「干那个人……什麽事──……」
「你没听说吗?」
高耶瞠目。他突然注意到自己从来没有慎重考虑过开崎诚这个男人的立场。
(开崎寄身於大友。)大友是新上杉的同盟盟友。这样一来,就不可能与直江无关。说起来,「想与怨将断绝关系」的现代人亡命到大友的理由究竟何在?而且好巧不巧竟是与新上杉结盟的大友。这不是太过不自然了吗?
(如果开崎是新上杉的一员的话?)他虽然背叛里见,但如果那个时候他就已经与新上杉勾结的话?若是他在背地里与直江联手的话?开崎本来就有意思要灭掉里见。他是在直江的指示下帮助除去里见的。这件事当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是如果开崎救助高耶也是直江的指示,结果全都是因为直江在暗地里策划而使那个事件结束的话?
(……要是这样的话……)开崎诚也是直江的手下的话──。
高耶突然哼地一笑,眼神变得自暴自弃:「原来是……这麽一回事啊……」
「什麽?」
「我终於了解了。那个男人是依照直江的指示接近我的吧。高明地安抚我、愚弄我,能够利用的全都利用,事情曝光了就打算抹杀我是吧。所以才会说出那种话、做出那种事……利用别人的弱点,说那种莫名奇妙的话把我耍得团团转……!」
「景虎,你和开崎发生了什麽事?」
「那家伙会和直江那麽像,就是因为这样吗?他能说出只有直江才会说的话也是因为这样,我的弱点和一切,全都是直江泄露给开崎的吧。他和那些家伙是一夥的。直江全都知道。要说什麽我才会失去自信、要怎样安慰我才会听话、该怎样把我哄得服服贴贴的,那家伙全都知道。就像要我说从前被男人玩过是自己主动引诱的一样,设计我对个陌生男人送上心和身体,然後那家伙一定是躲在什麽地方嘲笑着看着我光着身子不像样地哭泣哀求的惨样子吧!剥开他人的旧伤,让我失去自尊自信、变得像个女人似地,那家伙一定是想教我看看自己到底有多麽肮脏恶心吧……!攻击别人的致命伤,拿出莫名奇妙的事混乱别人,都是为了尽情利用我、向我复仇!」
「景虎!」
「为了玩弄然後杀掉不断让他痛苦的人!」高耶再也忍耐不住地激烈摇头,「不,那种男人,我从来没有相信过!说什麽只有我的身边才是他的存在场所,这种谎言!廉价的同情!我才没蠢到去相信这种人!说什麽只有这里永远都是他生存的地方、说什麽我就是他的生命、说什麽我是要换几个就有几个的那种人唯一的生命!想要杀了我是吗!那种轻薄的话,我打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他就是这样继续找寻他下一个生命的是吧,就像换生一样,人类全都是像换生者一样的东西,认为只有唯一的东西那样容易就能替换!」
「冷静下来、景虎!」
「我明明就只有他唯一一个!……竟然……竟然把我弄成这样……!那种被害妄想的自恋狂!我差点就中了他的圈套……要离开就去吧!所有的人都去吧!我谁都不要、我再也不会被那种人的陷阱欺骗了!去啊,把我这个人全都否定啊!只有那个人我绝对不原谅!我要否定他!只有那个人我绝对不会输!全世界就只有那个人,我永远绝对再也不原谅他!」
「莫名其妙的人是你吧!景虎!」千秋如此怒吼,几乎要捏断地狠狠握住高耶的手腕,「管你什麽被害妄想的,我可不能奉陪你到那种地步!开崎的言行举止和直江那麽像吗?那样的话,你当时不是就已经明白了吗!」
高耶一震,露出害怕的神情。千秋赌命似地继续说了:「要是你不明白,我就告诉你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啊,就算是在那种状态下,也已经察觉开崎的真面目了。你记得自己见到开崎之後说的奇怪的话吗?你说直江没死,他还活着。你明明连直江『死掉』的事都否定,但是那个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
「你差不多该给我醒过来了!到了这种地步,还有依赖暗示的必要吗?我真是被你烦死了,再也不要奉陪你这白痴个性了!你要是想沈浸在你最擅长的被害妄想,等回到现实来再去!」千秋抓起高耶的衣襟,「还不了解吗?你终究还是逃不掉,再怎麽样都没法子从失去直江的事实逃掉!一定是连天神都受不了了吧。因为你太无可救药,神觉得随便怎样都好了。直江那家伙,没错,他现在也还存在着,真是可喜可贺啊 ☆况已经变了。我要让这种毫无意义的猴戏结束!──萩的事件之後,你一直以为是直江的人是风魔小太郎。你疯了!直江被杀、你失去了他,爆发而疯狂地逃!」
高耶一瞬间像是从白日梦当中醒来似地睁大了眼睛:「风魔小太郎──……」
「你完全没有直江死掉的记忆吧?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你扭曲了自己啊。晴家他们因为要是你想起事实而发疯死掉就麻烦了,所以才配合你的。这两年间一直都是……!」
高耶睁大着眼睛,动也不动地听着。吉川元春也曾说过与千秋说的相同意思的话。高阪说那是「安慰的谎言」,但元春在刚才分手之际也说了。──高耶以为那又是安慰的持续,但……
还有开崎诚也是。虽然表现不同,但他也说了类似的话。〈恶梦〉和〈他是假货〉。利害不同的这些人会说出相同话语的理由,是的,高耶还没有冷静仔细思考过。
「直江……没有被杀。」
「啊啊。没错。因为你从这个事实逃开了。」
「但是,你们全部……不能相信……」
「是啊,你不会相信吧。对现在的你而言,所有的人都是敌人,根本没有可以相信的人吧。但是不能相信的人说的话全都是骗人的吗?你对刚才的话就没有半点感觉吗?你能说完全没有吗!」
不能说没有。高耶说不出口。他无法回溯记忆是真的。记忆与过去不同。记忆能够扭曲。景虎曾经就是这样抹消了过去。「直江的死」,「奇迹发生了」。这不是元春为了安慰自己而编纂的话。如果他是拚命想向自己传达事实的话……
「要是你认为我是敌人的话,我对你的亲切也到此为止了。但是,不正常的人没有怀疑别人的资格!」
「我……没有……疯……!」
「那样的话!证明给我看,把你没疯的证据给我看!」
高耶拚命闭起眼睛想要回溯当时的记忆,但是因为混乱,变得更加纠结不清了。哪个才是确实的?哪个才是真实?高耶变得连自己身处的场所都搞不清楚,用力按住了太阳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的话就让我帮你,你要是想知道哪里是现实哪里是假的,就让我来帮你!我就伸手到你脑袋,全力把你的记忆给拖出来!」
千秋的思念袭向对方的精神,高耶发出了悲鸣。若是认真起来的话甚至能够改造他人人格的力量,硬是伸进了高耶的精神内。
「……!」高耶因过分的压迫感而无法呼吸。简直就像将手伸进家畜体内,从母胎中拖出胎儿的脚一样。不,千秋的行为比那更加暴力,高耶激烈地混乱起来。
「你培育出来的脓!让我拖出来让你瞧个清楚!」
「……啊啊啊啊!」精神被撬开,塞满其中的映像如同土石流般从心的容器满溢出来。高耶由於被异物搅入的血淋淋感觉而混乱,终於连感情也要遭到扰乱,高耶竭力嘶声地尖声喊叫起来。
「!」千秋反射性地松开力量。深及内部的指尖触摸到非比寻常的脆弱物体,让他吃了一惊。不,千秋差一点就要压溃它了。
(刚才的那是……什麽?)那彷佛腐烂果实般的感触。被触碰到的瞬间,高耶的身体陡然一阵痉挛,千秋以为他的心脏停了,不禁松开力量。
「你……刚才的那是什麽……!」
高耶无力地瘫倒在地面,动也不动。
「你隐瞒着什麽事?这到底是怎麽回事?难道,力会失控也是……」
治疗也到此为止了。
千秋突然感到背後有股非比寻常的气息,反射性地回过头去。黑暗当中有个巨大的影子跳跃起来,覆盖住月亮似地从上方飞降而下。
「什麽!」千秋千钧一发地躲过利爪,往後退去,瞪大了眼睛。出现的是个银色的生物 …在高耶身边优雅地着地,发出轰然咆哮。那是头巨大的野兽,是头全身散发出月光般光芒的巨大老虎。
(灵兽!……小太郎吗!)银色的老虎守护高耶似地挡在他身前,运用强韧的跳跃力再度袭击千秋。
「啧!」强而有力的锐利前爪闪烁光芒。这一定是小太郎为了守护高耶而放出的灵兽。但是千秋从未看过银色的灵兽。他瞬间击出念去,但是老虎不将之放在眼里,朝着千秋的喉头露出利牙。虽然千秋张起《护身波》,却无法阻止从正面以身子撞击过来的老虎攻势。千秋被撞飞,身後狠狠撞上石碑,呻吟着倒落。
「景……虎……!」
高耶仍然抱着头蜷缩着。他睁大泛着泪水、如同狂人般的眼睛,颤抖着惨白的嘴唇不断呢喃着什麽。灵兽威吓千秋似地发出低吼,靠近高耶身边。然後将自己的头部潜入高耶身下,让他抬起上半身,不断以身子擦近他。被那种触感刺激,高耶的眼睛恢复了意识。
「你……」他以嘶哑的声音开口,「你不是在萩城死掉了吗?」
高耶好像把这头老虎和在萩城守护自己的那头弄混了。
回想出在东光寺迎接的雾雨早晨,高耶和当时同样地抱近老虎。老虎的身子非常温暖。高耶将脸埋在老虎的毛皮间,直到不安离去为止,就这样静静地待着。
「这是……别的老虎……」
听到千秋的声音,高耶微微颤抖:「是小太郎……守护你的……一直保护你的不是直江……不是直江……」
高耶闭上眼睛,露出痛苦的神情,将额头擦上老虎的毛皮。──但是至今为止一直待在自己身边的的确是直江。不管是声音还是姿态,一直都是直江。
「他不是直江……这种事……我不相信──」
「这麽说的你自己,才是现在最不能相信的。」
「但是你们也不能相信……」
「那,什麽东西你才会接受?」
高耶痛苦地蹙紧眉头。无法相信别人。自己也不能做为依赖。能够确定的事物──他找到的真实,只有唯一一个。唯一留给高耶的真实──。
「只有直江……现在不在我身边而已……」
千秋语塞。看到那样的千秋,高耶眯起眼睛,庇护着伤口慢慢起身:「──我已经不能再和你一起了。」
「景……虎……」
高耶痛苦地眯起眼睛,呢喃道「千秋,再见」。他的疑神疑鬼竟到了这种地步吗?不,就算千秋是他的同伴,高耶也还是打算独自离去吧。他认为不能借助任何人的手吗?打算自己一个人了结吗?
高耶他,对自己已经极度疲累了:「若是你见到直江就转告他。」高耶以憔悴的声音说道,「想要杀我的话,就自己亲自过来。」
千秋没有能对两人说的话:「你自己一个人……打算去哪里?景虎……」千秋绞尽力气叫道,「成田现在到熊本来了。成田来了,在古城高中!」
高耶的肩膀一震。让的话,应该有留住高耶的力量才对。但是令千秋吃惊的是,他以为会回头的景虎,却与预测相反地只是说道「是吗」,点了点头而已:「或许他是被直江叫来的。」
(什麽……!)千秋不知道让是景胜的转生。高耶静静抚摸灵兽的头後,下了草地,缓缓向山谷走去。
「不要贸然行事,景虎!一切都还没有决定,上杉中应该也还有追随你的人!直到昨日还一直跟着你的那些人不可能那麽简单就离去的!」
千秋想要追去,但身体痛得无法行动。高耶没有停下脚步。千秋的声音也被强风吹散,降下山谷的两个影子终於溶化在黑暗当中。虽然蹒跚,但千秋总算是站了起来。(那家伙──……)
「景虎大人……!景虎大人──!」
听到从背後传来的声音,千秋回过头去。有个男人从停车场穿过漫长的砂砾道奔了过来。男人的脸被明月照亮,千秋吃了一惊。
奔过来的男人看到千秋,也同样大吃一惊。
「这……!安……安田大人!」
出现的男人是竹保庆纲。他应该身在国造神社,但是因为担心景虎,躲过监视者的耳目追到这里来了。
「你这家伙……」千秋的愤怒完全转向竹保了。竹保也从八海那里听说了千秋尚非新上杉一员的事。
「我……我……安田大人……」
「你来得正好哪,竹保庆纲。」
竹保向後退去,千秋以如同厉鬼般的怒容逼近过去:「谦信做过的事,正在做的事,向本大爷给我从头说清楚。」
* * *
同一时刻,在阿苏坊中的西严殿寺中,八海等人正四处奔忙。
「知道了吗?绝对不能让他有任何行动,就算铐上锁链也要把他留在这里!」
八海对部下说道,乘入车中。发生在大观峰的攻防战之《气》,西严殿寺也感知到了。大观峰距离此地并不远。而且如此巨大的两股力量互相冲突,不可能感知不到。再者,上杉家的人都知道了那股念是谁与谁的。
「我去进行确认。他要是又想乱来的话,就算用身子挡住也要阻止他。绝不能让他移动半点,否则将会影响到今後的作战。」
实际上他也不是能够行动的状态。到了夜里,可能是白天勉强自己的後果发生徵兆了吧。与阿苏惟光会谈之後,他发起高烧,终於倒了下去。现在是连要起身都极为困难的状态。但是他还是为了景虎的事而想乱来,八海只好硬是注射药物让他昏睡。现在他在监视下,睡在屋邸的最里间。
「拜托你了。八海殿下。」
在寺院入口送出八海的,是叫做吉江景资的上杉武将。他与竹保一同被派遣到九州,奉直江之命与阿苏惟光取得连系。八海点头。
「只要一找到景虎大人,我们将立刻动用《轩辕》将之拘禁。」
「说的是。希望大人他现在只要考虑成就『大火轮法』的事就好了。身为新上杉的大将,非做不可的事是多不胜数。」
这次与大友的共同作战对於今後的上杉──不,对直江自身也一样,是极为重要的任务。八海也知道这点。直江信纲身为新大将的实力受到考验。考验他是否真是能够背负上杉的男人。
(他的指导力正受到试炼。)直江对於他人的评价比常人更为敏感,自尊心及权势欲望也比常人要强。虽然他因禁欲主义而不喜招摇,但对於此事却是静静地燃烧着欲望。
直江自己没有察觉到,或是装做没有注意到?
以将景虎踢落的形式夺得总大将之位,他因内疚而采取了「无可奈何地接受」的姿势(或是他纯粹地希望自己这麽想),但是这一年之间,直江对工作的姿势绝非「无奈」的这种消极态度。
若景虎是以蛮力将部下拉着走的领导类型,那麽直江就是培育组织并将之向上推进的类型,是让部下看见自己热心工作的样子而赢得信赖的领导。
在八海眼中,直江比起身为景虎心腹的时候,某些部分(虽然说不上来是哪一部分)变得更自得、更舒缓多了的样子。直江的形象一向都是「辅佐角色」,说真的,八海从未想过他竟会有这样的一面。
或许直江原本就是「山大将」类型的人也说不定。由於他能够自制,所以不会露骨地表现出来,但他经常是以立於上位的人的视点来思考事情的。这样的话,八海就多少能够了解了。
若是如此,直江也还真能跟随景虎直到今天。拥有领导气质的人彼此冲突的时候,就有一方必须让步,而让步的总是直江。虽说他是臣下,因此是理所当然的,但比这个理由更重要的是,景虎的指导力比直江更要优秀许多。若是直江的能力胜过景虎,那麽组织的存在方式也应该会有微妙的变化才对。上杉是景虎的独裁队伍。不,景虎有过剩地压制直江的地方。在相同气质的冲突当中,直江败北了。
无论如何,直江在景虎底下这样不断扼杀了自己四百年。拥有相同资质而败北的人是极为痛苦的。愈是支配欲强盛的人,这种压抑就愈是残酷。──而且是四百年。四百年。(附带一提,夜叉众的四百年与八海等人的四百年是不同的。对八海等人而言,在稳静期当中能够「沈眠」,但夜叉众在这段期间也仍然必须「活」下去。)
景虎与直江的关系之所以恶化,也是因为直江的压抑到了极限吧。色部这麽说。
──藉由站在新组织的顶点,直江应该能够被解放才对。
但是,之後将会发生的事也再清楚不过了。直江与景虎,这两个毫不妥协的人即使不愿意也必需彼此较劲了。真正的评价才正开始。色部说直江「可能是由於他本身的权力志向,他对别人的评价有些神经质」。这样的直江当然会感到压力。他的这种部分,现在似乎是被其他各式各样的感情所隐藏覆盖住,但……
──要是他不会太过拘泥於评价就好了。
不过,或许这样还是比被他人压在头顶要来得好多了。
(不管怎麽样,直江大人不久後就要将景虎大人……)八海像要挥去变得沈痛的心情似地,故意以冷静的口气对吉江说了。
「总之我去寻找景虎大人。接下来的事就拜托你了。」
对部下们下了几个指示後,八海朝向大观峰踩下了车子油门。
(看来我似乎对你有兴趣。直江大人。)八海在心情上,现在也仍然是景虎派。说实话,八海对於直江,除了他是景虎的後见人之外别无兴趣。在听到直江将代替景虎成为大将的时候,八海极度反对,觉得直江根本不可能办得到。
(虽然因为是工作,所以支持你是当然的。)虽然他现在也不认为直江比景虎优秀。
(但我却不知为何,过剩地为你竭尽心力。)这与忠诚虽然有些不同──。
总之不管景虎最後会变得如何,现在只要考虑确保他的行踪就行了。
(若是他落入明智手里,就算竭力也要夺回。)八海驾车从深夜一点的阿苏谷往大观峰不断前进。
* * *
熊本究竟是发生了什麽事?
哲哉跨骑着机车,愕然地凝视市街的惨状。
三池哲哉骑着机车回到市内,在武藏塚一带遭遇到凄惨的事故。从极远的前方就开始塞车,哲哉觉得奇怪而从车辆旁穿梭而过,结果遇到了数台车量重叠在一起的骇人光景,不由得倒吞了一口气。
(这到底是怎麽搞的?)车子就像迷你车一样地轻易翻倒、重叠在一起,塞住了道路。奇妙的是前方的路灯全都从正中央折断了。柏油路上到处是龟裂,地面碎成大块。救护车也尚未到达,在发生事故的车辆旁,受伤的人和看护的人不安地伫立着。
「那是!」
撞到最前方护栏的车辆驾驶座上,有个像是女高中生的少女正被救出来。少女穿着古城高中的水手服。
(稻叶……)是稻叶朱实!哲哉吃了一惊,弹跳似地飞奔过去。
「稻叶!喂、稻叶!」哲哉分开人群,来到朱实身边。好像是驾车与护栏激烈冲撞的样子。
「你认识她吗?」
「稻叶,你怎麽会在这里!你不是被抓去当人质了!」
千秋为了救出身在此处的朱实而到大观峰去了。
朱实好像昏了过去,但被哲哉一叫,微微睁开了眼睛。她好像认出哲哉了:「……阿哲?」
「要不要紧?哪里会痛吗?」
空气护垫发挥了功效,朱实好像没有受到重大外伤。由於冲突的震荡,蛇蛊的暗示一时解开了。
「我……怎麽了……?」
车子是朱实驾驶的,但朱实完全不记得。哲哉看了看四周发生事故的车子。这辆车子虽然翻覆过来,但是哲哉没想到朱实会在里面。
哲哉望向市街。市内似乎停电了。传过来的声音,是风的呼号声吗?听起来像是人的咆哮声,诡异到了极点。
「大叔,请你带她去医院,拜托了。」
「咦?你要去哪里!」
哲哉扶起机车,朝向凹凸不平的路中间骑去。
「喂、前面危险啊!喂!」
(什麽啊!这到底是怎麽了啊!)哲哉感到难以忍受。虽然不想去思考这是火影造成的,但若真是如此,事情就无可挽回了。
道路变得破破烂烂。轮胎好几次被绊住而摔倒,但哲哉并不气馁。(谁会输给这种东西!)
火影飞走了……哲哉想起小时候祖母说给自己听的传说故事。那是古时候住在阿苏的人的故事。
──从前从前,住在阿苏的火向人,都能在天空里自由飞翔唷。
祖母将三池代代流传的火向人之事当做古老的传说故事说给哲哉听。哲哉和火影每天晚上都期待着祖母的枕边故事。
拥有火向血统的人,都能够在天空飞翔,然後奋力和坏人作战。你们身上也流着火向的血,所以或许有一天也会变得能够在天空飞也不一定。
哲哉当时把祖母笑着说的话信以为真,从崖上跳下来而受了重伤。後来还责备祖母是个骗子,让她伤透了脑筋……(阿婆,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那叫做飞鸟法……
晴哉说出了真相──。
因为自己还不是个独立的祝子,所以没被教导阿佐罗到底是什麽。知道阿佐罗是什麽的大人祝子们,似乎对她的出现感到欣喜可贺。祖母说「阿佐罗出现了,只要火影活着,就再也不会有冷害了」,为此欣喜无比。祝子们只被教导阿佐罗是「霜害的守护神」而已吧。但是,只有灵守一个人知道为何要感到欣喜。
(就像罪人一般……)灵守在祭典期间一次也没笑过。那张苍白的脸始终皱着眉头痛苦地紧绷着。这与祝子们的反应实在太过相异,总是令哲哉感到不可思议。
背负着背叛阿佐罗心愿的祖先之罪,灵守们一定是在祈祷吧。在神事当中不断祈祷。灵守所继承的,不只是阿佐罗与鬼八的宿愿。灵守们同时也代代背负着令「阿佐罗」死去的罪恶十字架。
祈祷着,请原谅我们。他们背叛了自己出生的理由。即使背叛,也仍然想要以自己希望的姿态活下去。他们不祈望斗争,只想以希望的姿态一直生活下去,所以才让阿佐罗死去。他们不想要招来杀伐的阿修罗神。
你们忘了被大和之民残杀的怨恨吗?舍弃了这痛苦焚身的悔恨吗?你们以为因为有谁才有今天的你们?
鲜明地聆听着远古祖先的怨怒,灵守们祈祷着,请求原谅。说,我们能够了解你们的痛楚,但是生活是不可改变的。
子孙们背负着背叛鬼八的祖先罪孽而生。这是难以逃避的罪,如同原罪一般。
但是对於他们,没有可以原谅他们的圣母存在。
──请原谅我们……
晴哉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想杀死火影的?在当时扶起的晴哉脸上,哲哉看见了泪水的痕迹。
胸口几要被扯碎般地,哲哉只是感到不甘。比起怨恨更感到不甘。让父亲死去、又让火影差点送命的,就是这个自己体内也流着的血。这个血想要杀害自己珍视的人们。将他们从自己身边夺走。但是正因为有这个血,自己才能活在现在这一瞬间。
(可恶……!可恶!)哲哉紧紧握着把手,不甘地想要大叫。
自己从幼少时期就一直在古老的旧习中长大,觉得灵守和祝子都是理所当然的存在。世界就是如此,觉得一切都平凡无奇。
哲哉和火影也不知道母亲是离婚离家的。哲哉五岁的时候,母亲和一个陌生男人乘车走了。从那之後他们就再也没有见面,哲哉连母亲的脸都忘了。自己曾在哪里听过大叔父说,外地来的年轻女性还是没办法溶入这个家的习惯。
从小时候开始,哲哉就被教导要重视自己的「血」。绝对不可以去捐血。这不是可以随便给他人的东西。
然後父亲就任灵守,死去。之後亲戚们就开始对自己和火影战战兢兢,变得冷淡无比,好像哲哉和火影做了什麽坏事一样。但是那场火焚神事之後,只有火影一个人受到的态度变得不同,被当成神来对待。哲哉对这种异样感到反抗,国中毕业後就开始对这个家本身感到疑问了。
──为什麽,爸爸……!
哲哉和火影甚至不被允许见到父亲的遗体。阻止自己的祝子们看起来全都像大鬼一样。灵守死去的话,全都是采用土葬。然而只有父亲一个人连完整的丧礼也没有就草草火葬了。到了现在,从前感到疑问的事一个接一个蹦了出来。
父亲竟然是被杀的。竟然是被杀的……
(全都是这个血不好。)不管受到什麽天罚都好,我要让这种事结束。什麽千年两千年,那种事自己才不管。自己已经死了父亲,绝不想连火影都失去。这件事一定要有人来做。一定要解放。不快点将大家从这种血当中解放不行!
(我们现在活着。)哲哉狠狠咬紧牙关。鼓舞自己似地想道。(今後也要一直活下去!)
穿过即将崩塌的柏油路,机车朝市内中心部飞驰而去。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本站所有书籍来自会员自由发布,本站只负责整理,均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如有侵权或违规等行为请联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