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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雾之牢笼 白色魔物

书籍名:《炎之蜃气楼第20卷 拥抱十字架入眠》    作者:桑原水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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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夜之帘幕笼罩的山间,已不是人类活动的世界。
随着登上山坡,乳白色的雾气变得浓厚,连要保持视野清楚都愈来愈困难。风一吹,白雾便从顶上流下,感觉就像在河中行走。
(在这种深夜,就算当地人也不会在山上徘徊吧。)有个像起来像登山者的男人这样想着,在雾气迷蒙的山林中默默行走。他似乎是从底下的道路一路走到这里的。男人背上背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登上连地图都没有记载的狭隘山道。
山毛榉树林寂静无声,动物们似乎也进入沉眠,没有任何发出声音的事物。
虽然已入五月,但森林里还是四处积有残雪。今年由于雪量较多,较高的山处现在也仍覆盖着白色的积雪。这一带的标高也颇高,和山麓不同,冷热的温差激烈,夜晚还是相当寒冷。
道路只有一条。男人将要前往的地方,是本来开车便能到达的场所,但现在由于某些理由而无法使用。为了前往那里,必须从底下的道路走上一个小时才能到达。男人背着的是三大箱纸箱,里面似乎装着粮食。他的目标是某个山庄。那里有男人的朋友正等待着。
男人的名字是鲶川。他不是当地人,但有时会到这里来,因此知道路。这种深山极少会有人前来,但可能是因为夏季阴凉的气候适合避暑,附近也零星散布着一些别庄。但是到了这一带标高颇高之处,也看不见任何建筑物的影子了。
鲶川目标的山庄就在前方。在这深山僻野当中,就只有那栋别庄。
残雪在黑暗当中淡淡浮现。男人似乎已经习惯背着大行李登山了,脚步非常扎实。
渡过数条小溪谷,登上山坡的鲶川终于来到地势较开阔的地方。那里有个小湖。一眼便能望尽的小湖不知是否拥有名字,比起湖,称做池或许更适合。可能是因为没什么人会到这里,四周维持着自然的景色,水也非常清澈,十分美丽。
湖岸被白桦林包围着。这个不可思议的湖泊在溶雪时水位会上升,前一阵子还在岸上的白桦,现在有一半都沉在湖里了。
鲶川来到这里,将行李暂时放下。不是为了休息。他将腰上的手电筒拿起,朝上缓缓划出圆形。
那似乎是某种信号。过了一会儿,阻断去路的白雾就像迎接他似地缓缓散开来。鲶川待雾气散去,再次背起行李,随雾指引进入山内。
在他身后,白雾再次合拢。
白雾深处,看得见朦胧微光。
前方有一栋建筑物。那似乎便是目的地的山庄。虽在深山,却建得十分雅致的这种建筑物,与其称为「山庄」,倒不如称为「渡假别庄」较为合适。小木屋风格的阳台上,有着木制的围栏,好像可以从那里下来。
建筑物悄然无声。每个窗子都是暗的。亮着的只有屋外灯。
鲶川在建筑物前放下行李,似乎在等谁。他没有要进入里面的样子。
等了大约五分钟吧。鲶川注意到玄关门终于打开,初次开口了。
「人家特地大老远跑来,这样的欢迎也未免太寒酸了吧。」
「不好意思。要你到这种地方来。」
山庄里出现一个年轻男人。穿在身上的白衬衫受到灯光照射,在黑暗里浮现出来。男人看起来不像个登山者,年龄和鲶川相当,或更年轻一点。那是个高挑的男人,宽广的肩幅穿着质料似乎相当好的衬衫。虽然只是随便穿着,但是只要绑上领带穿上外套,即使就那样走到商业区中也一点都不奇怪。和鲶川是相互对照的两人。
他是这个山庄的主人。
「不要靠我太近啊。」鲶川蹲下身来,一边解开行李的绳索一边说道,「真是。再也没有被你从上头俯视更讨人厌的事了。」
看来鲶川不怎么喜欢现在长得比朋友还矮的自己。
「要是别人来的话,你会很困扰吧。……放心吧,事情办完我马上走人。我帮你带食物来了。」鲶川取出里头的东西:「这么长的一段时间,没味道的保存食物也吃腻了吧。不偶尔吃点新鲜的东西是不能补充营养的。再说,这栋屋子里可是住着两个不久前才半死不活的家伙哪。」
「我没想到你是这么爱照顾人的人哪。」
「我从以前就热心助人啦。」
说起来,这栋山庄原本也是鲶川的。
这个屋子里备有即使半年不外出也能生活的粮食。鲶川虽然知道,但还是特地带来食物,其实也是一种想来看朋友的借口。从放有保冷剂的纸箱中取出放在超市袋中的蔬菜及肉类等,向对方大致说明了一下。从软罐头食品到调味料、日常用品、药品等都有。
「只要有这些,大概可以撑上一个月……不,两个月吧。就算是平常不煮东西的人,只要热一下就可以吃了。」
「……不好意思。」
「别说啦。被你这样道谢,以后一定会遇到什么衰事。」
男人首次露出苦笑。看起来似乎有精神多了。前一阵子看起来还像个半病人的样子简直就是骗人的。他的恢复力真的相当惊人。
(不知道他的力量是从哪来的哪。)至少他的精神力似乎是不容小觑的。
鲶川望向友人身后一片黑暗的别庄。寂静无声。
「做到这种地步──……」
「……」
「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
「你是知道你处在什么立场才做的吧?」
「说教吗?」
「不是。我是在问你。」
「我在想你的脑袋是不是还清醒着。」鲶川想说什么似地,睨着对方。
「……你不后悔帮我做这些事吗?」
「哪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明明就用那种敢不做就杀了你的眼神瞪着威胁我。」鲶川恨恨说道。知道这个男人在这里的,只有鲶川一个人。他没有对其他任何人提过这件事。
「我觉得你应该会协助我。」
「这不是协助。你这种的叫做利用。觉得我是你从前的同事,知道向我拜托的话我绝对拒绝不了是吧,你这种男人。……问我脑袋是不是清楚?脑袋清楚的人会做出这种事吗?你也想想帮你做这种事的我的立场啊!」
「……」
「底下因为你失踪的事吵得翻天地覆。对这件事……你一点都不觉得有责任吗?一点都不觉得抱歉什么的吗?」
男人沉默着。说他也没用的样子。
「真是。你这个人实在差劲透了。」
「抱歉。」
「不要道歉。被那样道歉谁也不会高兴的。」鲶川不屑地说道,「实城大人到底是哪里想不开,才让你这种人当总大将?要是我的话,就绝对不会让你这种人当大将。只是当你朋友就落得这种下场。」
「……你后悔复活是吗?」
「已经死心啦。到了这种地步,已经是共犯了。」(接下来也只有继续帮下去了。)
男人默默听着鲶川的抱怨:「底下……怎么了?」
「没什么怎么不怎么的。一片混乱。」
「……」
「大友已经完蛋了。真是可怜。宗麟死了,士兵也完了。立花道雪领头想要重建大友,不过看那样子是不可能的吧。丰后之雄从战线退出了。不只是大友,不管哪一势力都有好一阵子无法收拾吧。」
听到鲶川的话,男人的表情变得认真,但是仍然一语不发。
鲶川一直窥伺着对方的表情。他知道压抑自己的时候,这个男人就会变得面无表情。
鲶川望向寂静的山庄。每个窗子都是暗的。
「他怎么了?」没有说出名字,鲶川问道。
男人摇头:「我已经说过他死了……」
「……」
「他已经死了。」
鲶川抿嘴,一脸严肃。他集中精神想从男人贫乏的表情中读取他的真心:「怎么可能?你该不会打算就这样不回去了吧?」
「……」
「是这样吗……?」
男人保持沉默。不管再怎样集中也读不出对方的内心,鲶川渐渐觉得可恨。他不移开视线,忍耐着观察。
「我不了解那个人。」鲶川低声说道,「我生前没有和他交谈的记忆,在乱时他也是敌人。我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所以也完全不了解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是我自认为自己至少了解这对你是好是坏。」
男人默默听着。
「至少,我知道的你是更聪明的。」
「……」
「你变了哪。像我这种数年前才复活的人是无法了解的。活上四百年,这种事我就已经无法想象了。那种事不是正常人做得出来的。你也不想被我们这种人了解吧?」鲶川摘下帽子,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想了解。把你变成这样的四百年……」
「鲶川……」
「根本不正常。你知道吗?你的那双眼睛,」鲶川笔直回视过去,「是狂人的眼神。」
男人沉默着。
动也不动、也不回说半句许的男人令鲶川感到不满与憎恶,他有些自弃地垂下眉毛。
「那是魔物吧。一定是的。」
「……」
「让你变得这么奇怪的,除了魔物之外不可能是别的了。」
他是在说四百年的这段岁月吗?还是在说〝他〞这个人?
虽然没有明说是哪一个。虽然鲶川自己也不了解。
「我非常感谢你。」男人以沉稳的语调说道,「只有我一个人的话,一定无法到达这里。因为有你的帮助才能做到的。谢谢你。」
「别搞错了。我不是因为你是大将才帮你的。」
「……?」
「你是战时的战友。」
所以才帮你的。鲶川简短地说道。是从四百年前一直到现在的朋友。
两人之间有着同僚以上的羁绊。是可以称做至亲好友的关系。朋友以朋友的身分向自己拜托,鲶川不可能拒绝得了。即使那是违反军规的事。但是。
「我想就算不用我说,你自己也清楚……我想你是了解一切才这么做的,但是我还是要问。」鲶川那棱角明显的黝黑脸孔露出恐怖的表情,「这样真的好吗?」
「鲶川。」
「你想将一切全都摧毁吗?你就这样不回来的话,上杉会变得怎样?而且这次的事件是个无可挽回的大失态。底下的家伙们可是把你说得难听极了。」
男人闭上眼睛。
「你应该不是会就这样放弃的男人。也不是会做出这样愚蠢指挥的男人。是什么让你这么做的?你想将你背负的责任全部丢弃吗?再这样继续下去的话,事情就会变得如此。」
「……」
「我不说什么难听的话。快点回来。回到上杉,立刻重新统率。现在的话,也还来得及重建组织。现在的话,事情还不太迟。」
听见鲶川的说服,男人却无动于衷。
「为什么?再这样下去的话,别人会认为你是临阵脱逃也没办法。是为了他吗?要是为这件事迷惘的话,你应该没有时间继续浪费在上面了。这是没办法的事吧?那么就立下觉悟,狠下心来……」
鲶川抬起头来,看见对方如利刃般的眼神,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你……」
「不要再来了。鲶川。」
那是安稳的语调,但也是令人怀疑里头是否隐含着杀意的冰冷声音。
「不要来了。」
(这家伙……)鲶川紧张起来。嘴巴闭成一字形。
朋友的眼中确实带着杀意。鲶川也清楚这不是普通的拒绝。
他静静承受对方的视线。然后闭上眼睛。
「你到底是怎么了……」让步似地这么说道,鲶川再次背起空掉的背架式背包,「看来再怎么说都是没用。」
「……」
「抱歉。我知道这只是多管闲事而已。我不会再说什么了。但是只有这件事不要忘记。」鲶川认真地说道,「我是你的朋友。和生前一样。就算立场改变了也一样。我和你,在主从之前更是朋友。」
鲶川笑了:「放心吧。我不会对任何人说你在这里的事。就算亲人也是。要是需要什么的话,随时告诉我吧。我会帮你的。」
「鲶川。」男人微微垂下视线,「抱歉。」
「不要道歉。」鲶川回过头来说道,「被你道歉的话,会遇到可怕的事的。」
男人苦笑了。鲶川也无奈地露出了笑容。
两人仍是年轻武者时,曾是一同驰骋战场的同伴。在会战当中,他们搭挡组成一组,共同击讨敌人。他们是并马奔驰,在战火当中存活下来的战友。即使容貌改变,鲶川那垂下嘴色的独特笑容也未改变。两人之间不需要太多话语。
鲶川重新背起变轻的行李,走回来时的道路。
男人目送他直到背影消失在白雾当中。
若是没有鲶川的帮助,直江当时即使能够脱离现场,也不可能到达这个地方。这个隐匿的场所,也是鲶川为他准备的。
在身为组织的成员之前,是朋友。鲶川从以前就是这种男人。他在两年前受谦信召唤而从越后地下复活后,就一直在朋友底下身为地方指挥官工作。
鲶川在阿苏事件时,正在小仓进行指挥。他接到『大火轮法』失败的消息后便立刻单独赶到阿苏来,但……
「……」男人望向鲶川留下的纸箱。鲶川是个和外表不同,非常细心的男人,纸箱当中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粮食和日用品。
──是魔物哪……
男人回望无明的山庄。
彷佛白色魔物吐出的呼吸,白雾帘幕降下寂静的森林。一重又一重。四周再度被乳白色包围了……
***
来回大约两小时。终于来到底下道路的鲶川,乘入自己停在路上的4WD。可能是由于外面气温过低,车窗全被露水覆盖住了。看看时间,日期已经过了。现在是午夜一点多。发动引擎的同时,收音机也跟着启动。正在播放深夜新闻。
「真是……」
鲶川含了一口喝到一半的咖啡。这一开始觉得难喝得要命的饮料,习惯之后就喝上瘾了。说是「现代的马」而被硬是教会的开车技巧,最近也变得熟练不少。
鲶川转过方向盘,朝县道开去。
在黑暗的夜道里,他实在不想听阴沉的播报员声音,但他听见新闻解说单元里偶尔出现他听熟的地名而继续听下去,原来是在播送发生在熊本的怪事件的事后调查报告。
世人对于这个事件有什么样看法,鲶川相当有兴趣。他本身有种身为四百前的人物的奇妙自尊心。在战国人的眼中,现在的社会看起来虽然奇怪,但那种稀奇古怪也让人觉得有种爽快感。
报导说那是局部地区的气象异常。
(都看到那么多武者了,怎么可能是什么气象异常。真是白痴。)虽然这么说,但现代人也决不是笨蛋。这些接二连三发生的怪异事件,无法以模棱两可的结论作结,国家的公安机关设立了对策委员会开始进行调查。收音机如是说。
──疑似公安关系者的人开始进行调查了。
(就是指这件事吗?)鲶川想起色部的话。色部说可能会被盯梢,要他小心行动别被绊住了。色部受了重伤,现在正在熊本的医院,他现在或许正接受警方的侦讯也说不定。(现在能够依赖的就只有你,却……)
下至山麓时,雾气消散了。
但是鲶川心中的雾依然缠绕不去。
*
事件过后,已经快要经过三个月了──。
熊本的事件给各方面带来了巨大的影响。尤其大友遭受了无可挽回的致命伤。以宗麟为首,大友失去了主君及其身边的重臣。
情势危殆的不只是大友。夜叉众当中,首先是安田长秀。在阿苏山麓和织田信长的《破魂波》发生大冲突的似乎是安田长秀,他的生存已被视为绝望。
前往市内的八海似乎也被黄金蛇头吞没了。若是如此,那么他应该被景虎等人和鬼八一同《调伏》,不在世上了。其中能够确定安然无恙的只有竹保和八神而已。幸好从他们口中得到了不少关于景虎的情报。
熊本在事件过后,意外地由生还的清正拿下了。令人惊讶的是,清正对所有怨将宣布熊本为完全中立地带,之后一步也不踏出外面。看来是真有了不从属于任何一方的觉悟。
由清正提供的情报,得知了柿崎晴家的消息。晴家成为织田的俘虏,被带到安土去了的样子。
但是信长没有归还。
上杉现在在色部的指示下,以吉江为中心力图重振组织及收集情报。总大将直江信纲的消息依然不明。
然后景虎……
──我已经说过他死了。
睨视着车道中心线,鲶川自言自语。
(你一点罪恶感或责任感都没有吗?)这到底是什么神经构造?那个男人到底是怎么搞的?只让人觉得他是迷失了自我。竟然……竟然舍命救助破坏己方作战的犯人。
(别说是救他,那是应该非杀不可的人吧?)直江疯了。他一定是因为『大火轮法』失败的打击而变得不正常了吧。
(谦信公为什么会立那种人做总大将……?)要是自己的话,一开始就会指名色部胜长了。
鲶川不了解谦信在想什么,但更难了解的是直江。虽然帮助那样的直江的自己也实在是……
『大火轮法』的失败虽然受到大肆抨击,但直江也不尽然完全没有功绩。岛津受到大损害,九州岛的织田势力因清正的离反而激减。大友也仍留有立花道雪、宗茂亲子。虽然混乱,但只要巧妙进行,或许能够在划分九州岛上占得有利的一席之地。
这里是最重要的关键。能否挽回名誉都看这里了。
(就看现在怎么做了,你却……)但是鲶川也不能责备直江。因为直江──因为这个男人知道。
他知道大家都了解。
8
看得见逐渐接近的小车站。
在木造车站旁有座电话亭。鲶川下了车,过去打电话。
他按下的电话号码是吉江景资的行动电话。可怜的吉江连直江信纲还活着都不知道,为了不让大将消息不明的事被敌方知晓,拚命掩饰而忙得不可开交。
吉江可能在收信圈外,电话一直不通。
(怨将间的话题,现在大概都绕在上杉自相残杀上头转吧。)传闻景虎已经死在中岳。在部分人士当中,似乎传说着直江也已经死了。
(这连丑闻都称不上哪,直江。)结果那个事件,被说明是上杉的新大将与被放逐的前大将两人对决。……事实确是如此没错。但对决的结果竟是两败俱伤,笑死人也该有个程度。怨将们对这种结果也一定是拍手喝采不已吧。
但是各方还是都认为谦信仍然存在,因此没有任何人敢轻举妄动。
(总有一天一定会无法再继续瞒下去的。)到了那天的话……
电话接通了。
「……嗯。是我,鲶川。」在深夜的电话亭,鲶川开始说起电话。
冰冷的线路沉默着。
空无一人的古老车站,只有剥落的海报任风吹拂。
***
来访者离去,山里又恢复寂静。
夜晚寒冷刺骨。这里四周都还留有残雪。白桦林看起来也像冻住了一般。
直江信纲靠在玻璃窗上,凝视着夜晚的森林。
──那一定是魔物哪。
(他说的话,有时准确得恐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会突然说出那种话来,令直江吃惊不已。鲶川以前就是这样。那个男人拥有比灵感更恐怖的直觉。
(魔物……吗……)直江望着外面,用姆指将手中的精神安定剂取出,投入口中。以臼齿将之咬碎,苦味弥漫在口中。
──你打算摧毁一切吗?
直江闭上眼睛。即使在心中,他也没有任何反驳。
他望向隔壁的房间。
寂寥无声。差不多是时间了。
通往阳台的窗子开着。寒风吹入,蕾丝窗帘彷若极光般舞动。打开房门,冰冷的风便吹了进去。
这个房间里,有着一头白色的野兽。
自古以来,带着白色躯体出生的异变珍兽,有时受到人们敬畏,有时成为信仰的对象,有人称之为神的使者,亦有人则谓之魔物。
拥有一切的色彩,同时也拒绝一切的色彩──白。
──那一定是魔物哪。
(或许是这样也说不定……)直江信纲凝视着窗帘舞动的模样。(若是如此,这就是关闭魔物的牢笼吗?)
雾夜里没有黑暗。外头射进苍蓝光线。窗缘的细长影子横躺在木板地上。
窗边有张床。白色的床单宛如玉座,只有那一部分浮现在光中。
有个人坐在上面,正凝视着窗外。他抱着单膝,伸直着另一只脚凝视雾中的群木。蜷缩着柔韧的背部,魔物现在正被监禁在苍蓝的房间里。
望着外面。望着……风。
直江就那样站在门边,望着那样的他好一段时间。即使窗帘舞动得更加剧烈,房里还是没有任何活动的事物。
白雾流进白桦林当中。野兽像是望着遥远事物似地凝视着。
他穿着一件衬衫。尺寸对他而言大了许多。扣子只扣住了底下部分,松垮地穿在身上。露出衣襟的胸部、从衣摆伸出的脚,在雾光下就像青磁一般。
室内一片空荡。没有像家俱的家俱,只有白木制的床及钢脚小桌而已。地板映出床上他的长影。
他没有注意到这里。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外面。头上卷着绷带。左眼被纱布覆盖。黑发随风飘摇。
──他已经死了。
(没错。他已经死了。)从所有的人手中隔离,狭小的空间。
他存在着。存在于这里。直江在眼中注入力量。
(他……没有死。)在自己的指尖能够碰触的距离内,存在着拥有确实体温、确实呼吸着的他。
(你就在这里……)男人静静握紧手指。
窗帘受风吹拂,高高舞动起来,如同纱幕般遮蔽了他的身影。野兽似乎注意到这里了。蕾丝纱幕缓缓降下。只露出一只的眼睛,带着杀意般的锐利贯穿男人。
直江静静承受那道视线,眯起眼睛。密室化为神殿。男人成为侍奉野兽的神官。
──狂人的眼神。
(甚至令人感觉到他的血流地……)他近在身边。被雾霭包围的密室当中,男人与野兽彼此凝视着。
两人现在,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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