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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在黑暗中静止的羽翼

书籍名:《炎之蜃气楼第20卷 拥抱十字架入眠》    作者:桑原水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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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深深的雾中,他们所没有的,是人们为了生活所制定的「日期」。
由于没有了标示日期的东西,这才发现到,日期是人们为了生活上的便利而制定的,所以在没人的地方就不需要这种东西了。只是在反复的日出日落之中,生物成长、死去。只是这样而已。
只要待在这里,就会明白了。人们的生活虽然这样地依赖日期,事实上到底是不是真的需要它呢?
每天就这样平平淡淡地重复着。一天,然后是第二天。头发长长了,指甲也长了,渐渐地感觉到时间的前进。
在这个被浓雾封闭的地方,没有什么天气的变化。
没有报纸,也没有电视,连月历都没有,根本就忘记已经经过几天了。
完全感觉不到外界的气息。
只要待在这里,就有种全世界只有他们两人的错觉。
把其它人的存在全都忘了。
到目前为止,所有相关的人,好像都全是幻影。
也许历史也是幻影。
真正存在的,也许只有自己和他两个人。
也许世上只有他们二人。
每个人一定都会看到幻觉。怀抱着在世上某处一定存在着自己的救星的幻觉。
就算以为真的得救了,早晚会知道,这也是悲哀的幻觉。
能够弥补心中不安的,小小的喜悦,其实也只是一时的安慰。即使心灵在温柔的黑夜里能得到抚慰,苦闷的早晨还是会来临的。想要治愈心中的疲累,除了看开以外,别无他法。
如果一心想要满足贪欲,或是追求永恒,只会造成欲念的不断膨胀而已。心就会像钟摆一样,在达观和期望间不断地两头来去着。
直到折断的那一天。
要是连亲身感知这世界的自己都不能相信的话,人还能怎么办呢?
也许,人之所以不能在宇宙中生活,并不是因为真空的关系,而是因为没有大地。没有立足的地方,没有东西可以依附,只能不断漂流着。
现在,比起遥远的天上,更想要屹立不摇的大地。
*
外面的雾越来越浓了。
四周全被浓雾笼罩着,从阳台上几乎连矮木丛都看不到。
大概是起了真正的雾吧。好像在烟幕中一样。美丽的白桦林被一片乳白覆盖着,连一棵也看不到。
鸟儿们也是,虽然出了声还是看不到它们的身影。
也许这样比较好。小动物一旦接近这里,(大概又会没命了。〉
坐在床头,高耶凝视着窗外。
从那件事以后,究竟过了多久呢?
直江造出的灵雾,好像连他的生理时钟都打乱了。
打了几次盹,又熟睡了几次呢?时间在连作梦和现实都分不清之中经过,从那以后到底过了几天,也弄不清楚。
不,也许只有几个小时也不一定。感觉找不到任何重心。
在那天的情况下,高耶的心智回复了。
自我暗示完全解除了。一点一滴地感受到现实,最后终于将目前为止的过程全想出来了。
萩城的记忆——。复活的直江、在阿苏的事、自己周遭的状况,一一在高耶脑中清晰了起来。原本像是两副拼图的碎片混在一起,现在终于将正确的和错误的分开,看清了事实的真相。
然而随着时间经过,高耶再度陷入抑郁之中。到头来甚至不许直江进他房间。
也许,是在思考这段取回的记忆和这二年间的事情吧。
对于这样的高耶,直江只能远远看着。
雨滴开始打在窗玻璃上。眼看着阳台的地板逐渐濡湿,大雨降下来了。
下雨的午后。安静的屋子里只听得到雨的声音。
直江站在半开的房门外,望着房内的高耶。
高耶坐在床上,抱着膝盖,一动也不动。
「……」
没有好好地交谈过。
高耶在疏远直江,很少跟他说话。关于复生的事,高耶由直江口中知道了。也知道高阪对高耶捏造的说词(直江卖了他的事〉全是计谋的一部分,虚实的迷团全解开了——
直江的事,自己的事,无疑全都是极大的冲击。送食物给他的时候会吃,自己却从不开口要。每天都闷闷不乐。虽然吃得比以前多,因为精神的缘故,显得比之前更憔悴。
现在也是,直直地瞪着墙壁,动都不动,好像在想着什么事。
他的肌肤上,淤血的痕迹还历历在目。那并不是一般的淤痕。到处布满赤黑的淤血,就像被人施暴一样的凄惨,怎么也不能说是爱情的证明。
只要稍有差错,高耶搞不好就会因惊吓过度而心跳停止了。虽然直江真的很用心,作法也实在太强硬了。对那样恐惧的人而言,这只是精神暴力罢了。
(真可悲——)神智的恢复,究竟是好事,还是不幸呢?
日复一日,高耶的神经衰弱日渐严重。情况比以前更危险了,必须好好看着他。
直江本来打算等高耶注意到他才出声,但是整整一小时高耶都没动静,只好轻轻地敲门。敲了好几次,高耶才听到声音,慢慢地转过头来。
暗淡的眼神。
「我拿了替换的衣服来了。」直江抱着衬衫和毛巾,走向这边,「比起浴衣,你应该比较喜欢衬衫吧?浴室随时都可以用,你就用这条毛巾。你洗澡的时候我顺便换床单。」
「——」
「伤口——情况怎么样?」
高耶直视着直江,不久又将视线转向窗户。沉默了一下,断断续续地说:「——。说过不要进我房间的。」
光是有回答就让直江稍微安心了些。他把衣服挂在椅背上,一面整理着床头柜一面说:「站得起来的话,最好稍微走一走。」
「……」
「稍微活动一下身体,复健得比较快。需要帮忙的话我可以扶你,就算在屋里走一走也好」
「复健——?」高耶忽然反问,脸朝下地笑了,「复健要做什么?」
直江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停下了手边的事。
「反正你早晚要杀我的,不是吗?你们打算要杀我吧?」
「——高耶。」
「这种事——」荒芜的语调,听得出他的疲惫。高耶的嘴角浮现了微笑,「为什么要帮我?就那样放着不管的话,我自己就会完蛋了。」
「——是谁说的?」直江的语调变得十分僵硬,「谁说我要杀你的?」
「——谁说的都一样。成为新大将的人,没理由让原大将活命。」
「……」
「更何况是北条的儿子。」
直江说不出话来。
高耶又笑了。混杂着自嘲与自暴自弃的笑:「是啊。——上杉不可能相信我的。不知何时会背叛的北条之子,要是放着不管才奇怪。换了是我的话,老早把他收拾掉了。」
「高耶——」
「就算活了四百年,还是什么也没办法传达给那个人吧?」高耶苦恼地闭上眼睛,「——就跟四百年前一样。」
高耶口中的「那个人」,谦信。
现在他大概想起了谦信去世时的事了吧。
──遗言交代由景胜公继承。
天正六年三月。
在谦信临终前看护他的,不是别人,正是直江的母亲。
先前过世的父亲,直江实纲在家臣中是最能跟谦信心意相通的重臣。对跟男性亲属无缘的谦信来说,实纲有时就像父亲,夫妻两人从以前就是谦信商量的好对象。骤然倒下的谦信,想必完全没预料到自己死期将至吧?
在枕边看护的母亲,问病危的谦信,要由谁来继承。
──景胜公可以吗?
谦信「非常高兴地」点头了——
直江是景胜派的领导者。景胜派将「遗言」解释成「谦信选择景胜」,在城里大肆宣扬,并以此做为攻击景虎的名义。母亲那个时候问的话,刚好将景胜的地位正当化。但是,
实际上看见谦信点头的人,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真的点头了吗?)连直江也不知道。──母亲毕竟也是景胜派。(如果事实不是这样的话——〉
「他还是——不相信我。」就像在回应直江的回忆似地,高耶低声地笑了,「那个人——」
「高耶。」
「四百年,还是一点用也没有。就算这么努力,还是什么也传达不到。」
「不是这样的,高耶。」
「暗战国开始的时候,我就该料到早晚会这样了。就像御馆之乱的时候,越后的人都不信任北条的儿子一样。就算回到战国时代,那个人还是——」
「你错了,高耶。」
「哪里错了?」高耶目光疲倦地笑着,「就算活了四百年,还是一点也没办法让他相信我,就算把自己家的人调伏,他还是不信任我吧。」
「你不懂,高耶。」
「我不懂?那么还有别的理由吗?舍弃我的理由?」
直江的话又堵住了。
苦闷地沉默了下来。高耶看着语塞的直江,低声问:「谦信公在让你当大将的时候,说了些什么?」
直江无法回答。高耶又笑了:「是在萩城那次以后吧?你复生的时候,他跟你说了什么?」
直江答不出来。没办法向高耶说明谦信的真心,事关高耶自己的秘密。真正的原因,直江还说不出口。
然而高耶的眼神坚持要他回答。经过短暂苦闷的沉默后,直江态度一变,告诉他:「没错。——」刻意装出来的冷静语调,「因为你是跟北条有关的人。谦信公为了压制『闇战国』,没办法再继续让你当大将。」
「他——不相信我——」
「你在严岛向北条氏康求助了吧?」
高耶一震,脸色变了。
「只要北条氏康还在,你就还能回去北条。就算北条失去氏政跟氏照也一样。」
「他们是我亲手调伏的。」
「北条一族的生存者,现在只剩你了,而你跟氏康的关系还没有断绝。」
「那是——」被质问到自己想不到的事,高耶有些动摇。那个时候,就像中了邪一样。无论如何都想要力量,就向变成龙的父亲,氏康求助。(无意识──〉
「你跟氏康的联系,是谦信公最担心的事。」
「可是,那是——」
「如果让你变成怨将,对谦信公是大危机。就算不除掉你,也不能让你继续当武将。」
高耶闭上了嘴。没有再回话,只是在眼中注入力量:「要怎么——处置我?」
「你不能再出去外界了。」
景虎还有很多可利用的地方,不能让给氏康:「到暗战国结束为止,请你一直待在这里。」
高耶咽了一口唾沫。只有在说这种话的时候,直江的表情会像铁一样冰冷,语调认真得恐怖。这个人是真的打算把自己在这里关到暗战国结束。
高耶静静地瞪着直江:「这不就是一辈子关在笼子里吗?」
「——也许就是这样了。」(到暗战国结束为止。〉
高耶沉默了。关于氏康的事,他没有辩解。血缘的牵绊──。
明明自己觉得跟血亲的缘份很浅。然而高耶自己没注意到的地方,也许反而是谦信最担心的东西。想到这里,高耶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但是——)我并没有说谎。对我而言,的确有比血缘更重要的东西。
「杀掉——不就得了。」
「……」
「你以为你造这种灵雾,就能关得住我吗?」
「……」
「在被我逃掉,抓不回来之前,不是该趁早杀掉我吗?」
直江闭上眼睛,低下头去。
「这种活像毒素喷雾器的人,早早收拾掉才算聪明。放着不管的话,毒素可是会增加到无法收拾的地步。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一定会发狂。你想让我变成发狂的杀人鬼吗?」
「不是你一个人。」
「……」
「是跟我一起。」
高耶对他怒目而视。直江认真的眼神中充满了决心。一时说不出话来。
「咦——」高耶忽然笑了起来,「要包养我吗?让我像妓女一样过活?趁这段时间,正好对以前的主人出手。长久以来一直践踏你的男人,换你来给我屈辱吗?」
不打算回答,直江沉默着。
「这就是,你的胜利宣言吗?」
直江微微地蹙了蹙眉头。
高耶虽然用力地瞪视着直江,不知是不是体力不济的关系,疲倦地垂下眼睛,低下头去。
「你已经不能再战斗了。」直江用压抑的语调告诉他,「在『力』不安定的情况下继续战斗的话,对己方也会造成危险。尤其是你的力量一旦爆发,损害会特别严重。」
──你啊,现在又不能控制『力』了哪。
直江也看出来了。高耶咬牙切齿,诅咒着自己:「已经被嫌弃了吧?」
「……」
「这种疯子,当然靠不住了。」
「高耶。」
肩膀颤动着,高耶笑了。看来有些精神错乱,充满自嘲的笑:「说的——也是呢。只不过死了个家臣就变得怪里怪气,还真不是普通人做的事呢。还把完全不同的人当做死掉的人,而且就这样过了两年。」
差劲透了。用沙哑的声音喃喃地说。
他在错误的对象身上白下功夫了。而且真的是非常滑稽地表错情。脑筋清楚后,自己当时的样子便像放录像带一样看得一清二楚,震惊的眼泪便流出来了。居然能愚蠢到这种地步,也算是一种本事了。
「这种狂人,再怎么也不能相信。已经再也不愿意相信我了。就算不扔掉,也该丢在一边不管。大家都知道这点吧?因为已经是没有用的东西了。」
「高耶——」
「没用的工具当然就应该丢掉,尤其是这种意志薄弱的工具。」
直江不停地摇着头。
「就算被抛弃——也无话可说。」
直江的表情变得险恶,凝视着高耶。
高耶沉默了很久,然后痛苦地低下头去:「──为什么——要救我──」
「高耶。」
「为什么——要做这些事——」高耶无法再忍耐似地停住了。全身颤抖着——
直江以为他在哭,想抱住他的肩膀。
「不要碰我!」用力将直江的手拨开,高耶眼中注满力量,忍耐着由体内生出的颤抖。从紧握的拳,渗出无处可发泄的怒气。
无法针对谦信发怒,也不能朝向直江。
雨声不断地响着。
高耶低着头一动也不动。
直江用诚恳的表情,问着:「——想问长秀的事吗?」
高耶没有回答。
直江沉默了一会,低声说:「──关于长秀,我想是——确定没救了——」
「……」
「即使是拥有仅次于你的能力,要跟信长交手,力量的差距毕竟还是太大了。使尽了全力,虽然也给信长造成了伤害,还是没办法达到势均力敌的程度,就像跟你打的时候一样。」
「为什么——」深埋着脸,高耶说着,「为什么,他非死不可?」
「……」
「最该死的人活下来,应该活下去的人却死了。」
「高耶。」
「笨蛋——千秋——」
──你连我都怀疑吗?
──你要杀我吗?景虎!
清清楚楚地在耳际回响。
──还有我在啊。
高耶的眼前,还铭刻着千秋在大观峰上的模样。用拼死的表情喊叫着。没被这个狂人吓倒,也不肯放弃这个被愚蠢的猜疑心占据的男人——。
──别死啊——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你已经——不在了——」
呻吟着,两手用力押住额头。
应该死掉的人在这里。离死最接近的自己活下来了。为什么他非消失不可?上天找错取命的对象了。
(这种事,已经太多了。)高耶咬牙切齿。──因为自己的愚昧而失去了重要的人。在别人的牺牲中,自己长命百岁。太没天理了。
「明明,已经够了——」抱着头,高耶震动着。强自忍耐的并不是呜咽,而是从腹部一路沸腾的,对自己的愤怒和憎恨。
直江露出苦恼的表情,看着这样的高耶。
(长秀——)在草千里的本部感应到的大冲突,事后由鲶川那里得知是安田长秀。信长来到熊本后的行动,后来大致上都知道了,而去追击前往阿苏的信长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千秋。
最后跟千秋通信的人,好像是高耶。
直江闭上眼睛。信长的『破魂波』是将灵魂彻底粉碎的魔力,无法再换生,存在化为无。当然更不可能转世。
(存在的消灭——)直江最后跟他见面是在古城高中。看得出千秋对灵波同调的自己有些感应。四百年来,一起活下来的同伴。超过血亲以上的存在。
(那个人,大概认出我了吧。)更何况,在自己不在的二年之中,比谁都支持着高耶,一路走过来的人,正是长秀。
虽然直江也很难受,高耶受的打击却更大。
高耶押着脸静止着。
「高耶——」
就算叫他,也不回答。直江以为他在哭。然而眼泪却没有流出来。
愚蠢成这样,已经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了。自己目前为止所做的事情,到底算是什么?二年来,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笨蛋——)记忆恢复之后,在名为「真实」的镜子里映出的自己,是多么的难看。那已经不是自我嫌恶这么简单的东西了。
虽然是「不对劲的直江」,现在记忆中那个人还是直江。把小太郎当成直江,演着愚蠢的独角戏。虽然是自己所建造,自作自受的舞台,只有自己所受的伤害是真的。被舍弃了。被疏远了。失去兴趣了。种种想法化为真正的利刃,割裂肉体,鲜血流出,伤痕永远无法弥补。任何事都会刺激到高耶。一旦受了创伤,就会深深刻在灵魂里,再也无法消除。
最后还变成了到处散播毒素,只要活着就会杀死别人的人。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为什么,我还活着。)话也说不出来了。丑态毕露。发狂的样子全被看到,迁怒、狂叫,好像吐了一地的秽物一样。为什么到了这种地步,
(我却还活着。)两手揪着前额的头发。无法忍受这样苟延残喘的自己。在阿苏的时候应该就结束了才对。不想要乐园,所以想回到黑暗中。就为了这点心愿,拖着蹒跚的脚步,即使头昏眼花,即使已经奄奄一息,还是不停不停地战斗。目的只是为了让自己再也不能复生。(那才叫「得救」。〉
「是你害的——直江。」
直江瞪大了眼睛。
高耶押着额头,十分痛苦。因为你在的关系——因为你——
直江一时露出了震惊的表情,然后又回复冷静,低声说:「你是说,是我杀了长秀吗?」
「不止是长秀。」指甲抓着脸,「美奈子也是。」
直江的呼吸停止了。他想自己一定是面无血色。
但是高耶并不是在责备直江。他的表情比直江更绝望,两手押着脸:「是我们杀了他们。」
「——高耶。」
许许多多的──真的非常多,没有罪的人们,拖累他们,折磨他们,一再地反复。自己就踩在他们的尸山上活下去——
高耶的眼神十分憔悴,静静地朝着直江:「连要怎么偿还都不知道。」
「高耶。」
「……」
微弱地笑着,高耶的头微微倾斜着。紧闭的双眼中,终于落下了泪水。
没有呜咽,高耶静静地哭泣着。
「为什么,你还活着?」
「……」
「为什么都变成这样了,还要让我活着?」
连这种没办法变成童话的奇迹都发生了。
直江看见在高耶疲倦的脸颊上,滑落了透明的泪珠。那个时候──
应该在自己生出的火焰里烧死的。在他发狂的时候。要不然的话,就算直江要救他,也应该是「已死的直江」来救他才对。除此之外,没有人救得了他。(甚至不能一起化成灰烬。〉
为什么你还要让这种人活下来呢?这种疑神疑鬼,心智脆弱,什么也做不成的人。
高耶流着泪,用沙哑的声音说:「为什么——」
雨声在屋内回响着。
直江沉默了很久,静静地告诉他:「因为——我爱你。」
「……」
「我是爱你的——」
高耶静静地睁开眼睛。
直江没有笑容。用跟讲的话不相衬的,痛苦的眼神看着高耶。
高耶蹙紧眉头,闭上眼睛。
雨声像面纱一样包围着两人。
如果告诉他,不管他再痛苦都不希望他死,那只是自我中心罢了。直江和高耶都明白这点。但要说他不自我中心,那是骗人的。凡是教训别人「想死是错误的」的人,实际上根本对别人的死活不痛不痒。在真正受苦的人面前,谁都没办法讲出这种傲慢的话。
──因为我爱你——
如果在平时听到这话,一定显得很轻薄。现在却很温暖。
这股温暖静静地渗入了伤口。感觉到这点,高耶咬紧了牙关。闭上眼睛。
「出去吧。」
直江睁开眼睛。
高耶好像在努力挤出早已枯竭的力量,说:「──出去吧。——拜托——」
直江默然凝视他一会,然后缓缓地行了个礼,静静地走出去。
高耶没有动。
从背后的门里感受着高耶的气息,直江一个人仰望着天井。
雨声一直不停。来自天上,像铁棋盘一样的雨。
*
头好痛。考虑太多事情,想过头了。疲劳又增加了。想稍微躺一下,倒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几周以来,好不容易可以躺下来。但是却睡不着。
他的脑袋就是不肯入眠。为了失眠已经苦恼两个月了。
直江的身体,在来到阿苏以前虽然是完全不能走路,现在因为照顾高耶精神紧张的关系,不知不觉中把自己的虚弱给忘了。看来只要利用精神力量,什么事都有可能。
反之,精神衰弱的时候身体也会衰弱。
──到暗战国结束为止——
(骗你的——)早就无所谓了。那种事,早就没关系了。
躺了约一小时,还是没有睡意,直江只好放弃,呼地爬起来,坐在床上背靠着墙。
高耶的精神越来越衰弱了。最好趁着他还能多少表达感情的时候——
再这样下去,会更严重的。
虽然鬼八的念也有影响,要是处理不好的话,鬼八的毒素就会藉助他自己负面的感情轻而易举地增殖。到时候最早被侵蚀的是高耶自己。
无论如何都不能拖到治不好的时候。(在那种情况下,还是不能告诉他。〉
高耶自己的情况。明知早晚都得说的。但是——
(要是现在告诉他,想也知道会变成怎样。)那个人一定会豪不犹豫地选择死亡吧。
不想看到那样痛苦的高耶,但是,为了让他轻松而让他安乐死,直江一样做不到。绝对没办法帮他自杀。就算是自我中心也好,就是不希望他死。无论如何还是希望他活着,即使明知道他很痛苦。
(我没办法失去你)要是将他调伏,也许他们就再也不能相见了,也许就会永远地分离。但是如果不调伏他,一定会永远地别离。
直江呼吸困难,抬头望着天井。──还不行。
(还不能告诉他。)这样下去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呢?时间是有限的。虽然眼睛看不到终点,再疏忽就太迟了。(但是现在还不行。〉
──能够下决断的,是他。
是吗?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只有一个人能做决定,而谦信不是已经委托给自己了吗?高耶是什么也没办法做的。为了景虎的未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呢?
答案早就出来了。还在迷惑什么?
(只不过是被我自己的心情迷惑罢了。)为了我的自我?只是——为了自我吗?
直江像要驱散这些念头似地摇着头。真的没有其它避免的方法了吗?对于没办法再回复的事情,不谨慎一点是不行的。要比四百年来所做的一切选择,都还要慎重。
(所谓的慎重——)眼前的现实是没办法改变的。
直江摇着头。眉间的皱痕没办法消除,就像伤痕一样深深地刻在皮肤上。
总之现在绝对不能焦虑,自己非冷静不可。
(总之现在——)忽然非常想抽烟。复生以后,因为被人念:对身体不好、回复会变慢,所以一次也没抽过。鲶川带来的东西里就放了整整一盒的烟。
想着要去拿,直江从床上站起来。
就在这时候,从厨房的方向传来了声音,是有东西倒地的巨响。
「……!」直江转过头去,弹射似地从房中飞奔而出。
「高耶!」声音哑了。
高耶倒在厨房吧台的旁边。
地板上散落着许多白色的锭剂。茶色的玻璃瓶在手端滚动着。那是鲶川上次带来的,那是什么瓶子,直江立刻就明白了。(安眠药——〉
「高耶,振作点!高耶!」
一抱他起来,高耶的手中又掉出许多白色锭剂。瓶子里有三分之二以上都没了。
(自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但是身体立刻动了起来。
「高耶——振作点,高耶!高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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