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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怨恨的再会
在那晚，来了意想不到的客人。
是两个男人。见面的瞬间就可看出是被怨将的灵魂所凭依的人。对方完全没有交战的意思，甚至可说是友善的要和高耶与直江谈话。一说要在二楼的茶室谈，客人也很有礼貌的听从。两人如此自称。
眼神尖锐的是下间赖廉。较年轻的是下间赖照。说是一向宗本愿寺第十一世，显如的使者。
「请求协力……？」
听完话後，直江睁圆眼：「是指、要我们帮忙消灭成政的意思吗？」
赖廉沉着地颔首。在旁的高耶虽然也一惊，但从刚才就没说半句话，像是在考虑什麽事，一听到赖廉他们来访，也只是钝钝地回应而已。也难怪了。
和直江、则是从刚才就没对过眼。闷闷不乐的也一定是因为方才争吵的关系。
不过，直江并没去忆测高耶在想什麽。……总不能连自己也跟着郁卒吧。只要一开始工作，就有本事把之前的感情都无意识地清除掉，能做到这点的直江毕竟是大人。
「想必你们已经注意到我们在这富山所做的工作了吧。」下间赖廉开口。
赖廉是净土真宗（一向宗）的坊官，负责指挥石山本愿寺（今大阪城）的战斗，可说是显如在战术面上的左右手。生前就已被称说具有相当优秀的战略能力，曾有使用杂贺的铁炮众及北陆的一揆势力、与毛利水军的军粮补集策略，顽强地抵抗织田军的侵略这项实绩。
赖照也同是本愿寺的坊官，担当一向宗在北陆的方面，负责沟通加贺门徒众的统率者？七里赖周和显如之间使命的传达。生前在与织田的一揆征伐战中，被朝仓景胤背叛而死。
直江从以前就知道两人复活的事了。但像这样的正式会面，倒是第一次。
不用说，赖廉指的工作就是早百合怨灵。如高阪所讲的一样，那是一向宗他们为了引成政过来而唆使的。
「最近常听到有关你们活跃行动的传闻。像是前阵子在奈良打退松永久秀的平蜘蛛也是……」
松永久秀现在是和明智光秀那方的反织田同盟联合，因此也算是一向宗的友方。千万不能大意、直江心里警戒着。
「你们也知道，我们现在和织田是呈临战状态。在畿内，北陆逐渐地在组成反织田同盟。」赖廉的语气充满了自信：「织田是这世上所有恶鬼的集合。为了阻止魔王信长的复活，必须让日本成为现世的净土。我们一向宗从以前到现在、联合甲斐？越後的武田与相模的北条，就是为了再筑织田包围网。」
高耶和直江顿时一惊、抬起眼来。赖廉用确实的语气继续说：「我们是为了要消灭织田的北陆势力才被派遣来此的。目的是要灭掉织田里对付我们的先锋？佐佐成政、和趋走北陆的恶鬼们。」
「……」
「成政换生後就成了织田的重将。若是能顺利讨伐他，织田的兵力必会大幅折损。对你们而言应该也是解决织田重将的一大机会吧。」一股作劲说完後，赖廉深深地换了一口气，「请协助我们吧。上杉殿下。和我们一同讨伐佐佐成政吧。」
「……」直江侧看高耶一眼。而高耶只是直着眼、瞪着天空。
的确，要讨伐身为换生者的成政，对高耶他们来讲也是难事。若是结合恨他的早百合怨灵与一向宗怨将的力量，就有可能调伏成政。目的是一致。但是──
（对方是一向宗……显如的手下）
直江并未松懈警戒。赖廉探出上身：「如何呢？上杉殿下。」
保持沉默的高耶、初次答话：「我们不能协力。」
赖廉他们、甚至连直江都惊讶地看着高耶。一点犹豫都没有的决断方式。高耶用明彻的眼神直视赖廉他们。
「我们上杉的力量不能借你们。这不是让你们怨将利用的力量。很可惜，只能拒绝你们的请求。」
「什、什麽……可是……！」
「你们上错门了吧！我们又不是怨将，反而是要消灭你们的人呢、不是吗？怎麽可能会帮你们。」
高耶具挑发性的话让直江感到紧张。赖照也因他的态度傲慢而从座位上抬起身来要反应，但被赖廉制止了。赖廉比起来显得较为冷静：「无论如何都不行吗？」
高耶很果决地：「不行」
双方暂时都沉默地互相瞪视。过一会，赖廉闭起眼，像是在盘算何事，接着再度开口：「我们了解了。不过，只有一件事希望你们能承诺做到──」
「……是什麽？」
「这次成政和我们的事件、希望你们上杉不要插手……」
「……」高耶不逊地眯起眼，「你的意思、是要我们保持中立吗？」
赖廉额上渗出汗，以拚命的眼神向高耶申诉。高耶只是眯着眼考虑，看来似乎有哪里不满的样子。
注意到的直江，趁高耶尚未应答前，赶紧从旁回答：「我们了解了。赖廉殿下。」
「……！」
高耶像是出乎意料之外的瞪视直江。直江也不放在心上，继续道述：「关於这次的早百合事件，我们一律不插手。同时也保证不协助任何一方。只是、有两个先决条件存在。」
「条件是……？」
「第一， 不管有什麽理由，都不得危害至一般人。第二，这场战役必须在三天内就得做个了结。」直江眼里闪着严肃的光芒：「要是在期限内这个怨灵骚动还未平息的话，我们就立刻介入行使调伏力。到那时，是会打倒织田、还是你们呢，我们也不敢断言。」
也许两方一起也说不定、言外之意是如此，直江直视赖廉他们道。赖廉重重地颔首。
「我们了解了。还有三天。不用担心，成政应该今晚就会来富山。明早就可决一胜负了。」说着，赖廉再次强调，「就这样说定了。上杉殿下。」
「……」
高耶静静地用明晰的脸凝视着赖廉他们。待看着一向宗的使者起身离去後，高耶的脸色转为严峻……
嗓音低低地流泄：「为何、不让我回答？」
即使视线不朝这，疑问是向着直江发的。直江也有很正式的理由：「您刚才是想拒绝他们的中立请求吧。如果那样做的话就糟了。请不要轻视一向宗，景虎大人。对我们而言，他们是如同天敌一样的对手。」
高耶将视线斜斜的送过来。直江像是劝诫似地：「一向宗的兵士、是为了要使这世界成为极乐净土而奋战的虔诚信徒。不、或许该说是狂信较适当。他们是相信死後得往生净土、但却去不成而留在世间的灵魂。即使成了憎恨信长的怨灵，他们还是一心一意地信仰阿弥陀佛。」
「……」
「在他们坚定的阿弥陀佛信仰前，就连《调伏力》也无用武之地。因此我认为和他们的交涉有慎重的必要……」
听闻着的高耶，将眼帘阖起一次後：「……你的主张我了解了。不过……」
高耶用像是交锋一样的锐利眼神直视直江。
「！」顿时觉得受到了像是心脏被浇了冰水一样的冲击，直江的肩膀摇了一下。高耶眼神锋利的警告。
「我告诉你，不要忘了。直江，我不准你抢去我的回答。不管有什麽样的理由，决断的都不是你，直江。再好好认清你的立场一次。你是我的臣下。像刚才那种侮蔑主人的举动，即使在怎样的情况下都不被允许。」
「……」
「不要忘了。」
感觉到背脊逐渐发冷。如同呼吸被绞住一样、肩膀颤动着，直江在苦痛里认知自己犯了错，像要承受住似的放低眼光。
「非常的……抱歉……」
「……」高耶只是直视着那样的直江没有开口。冰冷的眼神中彷佛在说、那是当然的。
直江的胸口涌起了一股直到方才还被遗忘的念头。那是在景虎以主君的身份表示出坚毅言行时，因无法违逆而动弹不得的自己心中所突生的感情。是对於拥有自己所缺乏的天赋才能的人所抱持的劣等感。
这个人是天生的主君。至少，是为了使直江屈服而生的人。在他身上具备有无法遮掩的……
惟有绝对者才持有的光辉……
为什麽能这样无意识地、却又完美的以实体呈现呢。有时常猛烈地嫉妒起这个人所有的、屈服他人的力量。轻易的拥有自己再怎麽努力都得不到的事物的人。明知自己敌不过，却还是态度强硬、残酷的人。而对於无法违逆只能服从的自己，更是常深感让人颤抖的屈辱。
（明明就没有记忆──……）一瞬间、有把忠诚转为反抗的冲动。想把这个不知恐惧为何物的、自傲的人按倒後征服……
直江咬紧唇、握着拳。曾忘却的念头。
征服欲──或许、这才是自己的爱情的真面目。
高耶站起来。接着一句话也不说地离开。确信直江不会反抗的背影，和无意识中知悉即使反抗也敌不过自己的人……
您的背影常让人觉得过於尊贵而无法接近。甚至威胁到追随者的自尊……强硬、狡猾、高贵的本性，都潜藏在您的心里。在屈辱中得以窥见到的瞬间。
或许成为猎物的、是自己……
* * *
回到房里的高耶，为了探视早百合的样子而派出了『剑的护法童子』。两人为了待机而一直保持清醒，高耶叫直江来时已是凌晨一点了。
「景虎大人。」
「马上就得出去，直江。」高耶的脸色已转为严峻。那是舍弃私情的表情。并不是一般的他。而是不折不扣的、景虎的脸……
「佐佐成政来了，早百合注意到而开始活性化了。不能再这样下去。马上出去。」
被派遣出的『剑的护法童子』在富山城遗址捕捉到成政的那个身影。和赖康的预告一样，成政在当晚进了富山。当两人赶到那里时，只看到他连妖物也没带的独自伫立在天守阁之下。
「成政……！」
把车子停在入口，高耶和直江赶到成政那。成政已经察觉到了『剑的护法童子』的气势，因而知悉他们就在附近。不久之前，在奈良才刚跟成政交手过。彼此都应该知道对方的事才是，意外地，他相当冷静的迎接高耶他们。
「上杉殿下。连你们都来了……」
怎麽看都像是在等他们来的样子。高耶调整了一下呼吸，暂时抑制住对织田武将，成政的敌意发问：「你是知到早百合的事才回来的吧。你想怎麽处理早百合？」
「……」成政虽然心里动摇了一下，但表情却丝毫没变。细长的眼直视矶部河堤的方向。即使相隔那麽远，因早百合的怨念异常活化，在此地也可不费吹灰之力地感受到。
「她在等我。也只有去了。」
「是陷阱喔。成政。」高耶用急迫的语气告知，「那是一向宗为了引你过来而设的陷阱，他们可是想藉此杀掉你哪。」
「我知道。」成政毅然地抬起眼来，「但无所谓，这是我和早百合之间的问题，局外人要介入也不能怎样。反正到头来终究是会走到这一步的。」
「可是……」
「你们已经和显如他们联手了吧，上杉。可是我不会在此就被解决掉的，还没收拾完与早百合的事前，我不和你们交手。」
高耶一惊。看来成政已经决心要与早百合对面了。
「去告诉显如。让早百合被你们的脏手觉醒的罪是很重的。」
「成政！」
「既然那麽想的话，就赶快去早百合那吧。」
突然插入的其他声音，使在场的人吓了一跳而回头。从黑暗中出现的人是高阪弹正。
「赖廉他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若不快点，早百合的怨念一过强就会伤及周围的人们。你应该不希望把事情搞大吧。」
成政紧紧抿起嘴。胸口里的感情已经相当高昂了。即使压抑住而装冷静，但在一瞬间，还是可从他身上感觉到杀气。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现在我不跟任何人战。要打的话，就等之後吧。」
「那也要你活得下来才行。」高阪低语着，浮出冷冷的笑容。
成政向三人行过一礼後往回走，离开富山城，朝早百合处前进。
「看来你们拒绝了赖廉的请求了吧。」高阪用带着恶意的语气问高耶他们。
高耶回瞪他：「为什麽你这混帐会知道？」
「情报从哪都传得到。哼。若接受的话，早就对成政出手了。还真是一堆天真的家伙哪。」
直江警戒地问高阪：「难道你和赖廉他们联手了吗？」
「哼。谁要跟那群满身线香味的家伙联手啊。对皮肤不好。」
高耶露出敌意瞪视着：「武田不是和一向宗联手的吗。」
「唉呀。景虎殿下希望那样吗？」嘲笑地看着说不出话来的高耶，高阪优雅的转身，「比起争论那些事，还不如快去看热闹如何？」
「你这混帐——」
「这可不是很常见的。睽违四百年的夫妻吵架就要开始了。」
说完话後，高阪一翻身就走了。高耶用像是想射穿似的眼神瞪着他的背影。无论到哪都是一样讨厌的家伙、心里虽这样想着，但还是迈起步伐跟在後面。
「直江？」
一转头，看到直江像在考虑什麽似的呆立着。一被催促才回过神来。
「我现在就去。」
比谁都能设想到成政的心情的、或许是在此的直江也说不定。光是去想像他现在的想法都觉得难过。在那没表情的底下，谁知道他其实正害怕着呢。
直江了解成政的心情。就是因为太了解了，心脏像是被捏住一样的抽痛。若要说自做自受的话……
成政从现在开始就必须要对峙自己过去所犯的大罪。
忽然把站在那的高耶和早百合的身影重叠。
（要怎麽面对呢……成政）试着问问自己的胸口。对他尚抱持着一抹的可能性……对於被自己伤到不可饶恕的人、对於召致憎恨的、最爱的人
（你的话、要怎麽面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