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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於芦之湖畔死亡

书籍名:《炎之蜃气楼第07卷 霸者的魔镜》    作者:桑原水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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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氏照反问使者。
氏照现在正在别馆与长兄北条氏政派来、方才终於抵达箱根的使者会面。坐在氏照面前的,是个小个子而细目薄唇的男人。这个使者的名字叫做远山康英。他是北条家的家臣,为奉行人之一,但从前也与其父康光担任与其他大名的外交使节任务,现在是氏政的侍从之一。
「氏照大人。这是公主的御令……」
「所以,我问你刚才说了什么!」
由於氏照好似要扑咬上来似地怒吼道,远山战栗地缩起了身子:「是将三郎殿下做为矢立杉的牲礼一事……」
「哥哥到底在想什么!」氏照狠狠地拍打了一下膝头,将身子往前探去,「箱根的牲礼我们现在正在尽全力搜寻适当的人选!为什么非得要三郎做牲礼不可!那到底代表了什么意义,哥哥了解吗!」
「但是氏照大人。拥有能与日光的牲礼相抗衡的力量的人,目前除了三郎殿下之外别无他人了。能够承受日光灵威的人实在不是如此轻易就能寻觅得到。我听说做为日光的牲礼的人,是拥有相当惊人力量的人。」
远山在小个子的身体里集中气迫,继续说道。
「我想氏政大人的意思是最为合理的。日光的牲礼要是被木缚上去的话,这里也非立刻将牲礼木缚到矢立杉上去不可。现今除了三郎殿下之外,还有能够不被神木那强力的灵威击溃而承受住的人存在吗?」
「要是如此做的话,三郎就无法再回到人的样子了!」氏照额冒青筋地怒鸣回去,「承受施行『火合之法』的神木灵威的话,牲礼一定会失去人格。灵魂本身会成为活兵器,变得永远都只是灵能源的团块而已了。我不能让三郎遇到这种事。哥哥是说就算三郎变得不是三郎他也不在乎吗!」
「主公他正因为是三郎殿下的兄长,所以才会这样说的。为了称霸关东,就应该将弟弟三郎做为牲礼。若是不如此的话,就非得与武田或织田等强敌作战不可了。仅是一点点的疏忽就可能失去性命。为了完美地成就这次的大法,使它能发挥最大的效果,所以才选择了三郎殿下。这都是为了使我们北条在暗战国当中得到胜利的……」
「胜利胜利胜利……为了这种东西,你以为四百年前我们是怎样地利用了三郎的!」
远山被严利地如此斥责,闭上了嘴。
「说什么为了一族的胜利和安泰,将有着血缘羁绊的亲生弟弟像棋子一样地四处摆弄。尽其所能地将弟弟利用牺牲,然后现在又毫无廉耻地为了一族的方便要再度利用他吗!」
「氏照大人,事情绝不是这样的。」
「如果是兄弟的话,就应该在战场上共同驰骋与敌人争战。将他只视为单纯的兵器这种……我做不到。对哥哥而言,就连血缘相连的兄弟也都只不过是道具罢了吗!」氏照激愤地如此说道,不断拍打着膝头,「哥哥一定是害怕三郎的力量。他一定是害怕三郎的调伏力。所以才会对三郎如此刻薄。真是岂有此理。连自己的弟弟都不能相信,还谈什么一族的安泰!」
「氏照大人,您说得太过分了……」
「有什么关系。这是实话。总而言之我做不到。我不知道这是族长的命令什么的,反正我无法对好不容易能再相会的弟弟做出这种不人道的事来。你回去告诉哥哥。我对这个命令无法心服。我绝对反对这样做。」
「万万不可,氏照大人。这是主公的绝对命令。」
「绝对命令?就算你拿这种现代的词语来胁迫我,我也不会听进去的。」
「不!氏照大人。」远山语气强硬地如此说道,膝盖向前移了一步,「只有这一点您一定要答应!」
「什么?」
「主公有所吩咐,若是康英不能让氏照大人您答应就回去的话,就得切腹谢罪。」
「切腹?就算你那样做,只要再换个凭坐就好了。根本就没有意义。」
「这样的话,请您好好听着,氏照大人!这不仅仅是主公大人的意思!」
「你说什么?」
「将三郎殿下做为箱根的牲礼这件事,是令尊——氏康大人的命令。」
「什么!父亲大人的……!」氏照吃惊地瞪大了眼,「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哥哥他终於见到父亲大人了吗?哥哥他知道父亲大人现在在哪里吗!」
氏照会激动也是情有可原的。他们兄弟们事实上到现在都还无法得知其父北条氏康的所在。氏康没有净化这件事是早就知道的。在四百年前,被秀吉命令切腹自尽而死的氏照及氏政化为怨灵,原本欲将秀吉咒杀,但被其父氏康之灵所劝谏而镇静下来了。
他们复活以来,便一直在搜索其父氏康的所在,但到目前为止都一无所获。然而在争战的危急时刻,却总有一股不明的力量援助着他们,他们可以感受到那是父亲的精神波包围着自己。所以他们相信那是氏康的力量。
然而他却完全没有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意思。他们希望氏康能助他们一臂之力而共同称霸暗战国,但氏康就是不出现。对景虎所说「氏康也在等你」这种话也只是为了方便而胡扯的,但……
(哥哥已经找到父亲了吗?)如果将三郎做为牲礼这件事是父亲的命令,那么氏照也不得不从了。
不,就算只是氏康对他们有所指示,这也已经是莫大的吉报了。
「远山。哥哥见到父亲大人了吗?和他见面,并交谈过了吗?」
「有关氏康大人一事是为极机密的。除了主公以外的人都尚不知情。至於我们更是……」
「……」氏照陷入沈思。一阵深思之后,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转告哥哥吧。关於将三郎做为牲礼一事,再让我想想。」
「但是再详加考虑的话……」
「已经没有时间了,是吧?我知道。我只是想要下定决心罢了。」
「是这样吗?那么,关於三郎殿下一事,可以将之判断为氏照大人您同意了?」
由於远山的语调听来似乎十分欣喜,氏照坏心眼地抬起目光来:「哼,三郎变成牲礼,让你那么高兴吗?」
「……不,不是的,绝对没有那种……」
「听起来就像那样。你和哥哥也是同类吗?这么说来,你的确是远山康光的儿子吧。」
远山的表情突然地僵硬了。
「说到康光,他应该是伴同三郎一同前赴越后的人。你的确也……」
「……」远山有些移开视线,说了,「是……我们父子共同与三郎殿下一起前往越后……」
听远山如此说道,氏照不断地点头:「我听说康光在御馆之乱中战死了。那么你也……」
「是……是的……我也……」
「那么这就是四百年来与主人的再会了呢。这不正是你求之不得的机会吗?你是为了三郎而战死的吧。那么更是令人无限感慨了。」
「是……」
「三郎一定也很想见你吧。那样的话,在回到日光之前让你们见一面吧。虽然他无法对你说话,但应该会觉得很高兴……」
「不……不用了!我……!」远山突然脸色大变地如此说道,氏照现出讶异的表情。
「不……因为未能保护三郎殿下即死去,那股憾恨至今仍令康英无法忘怀。康英无颜见三郎殿下。」
「不,你是挺身为了保护三郎而力尽战死的吧。三郎应该会感谢你,怎么可能恨你呢?若说你无颜见他的话,现在不正是谢罪的大好机会吗?」
「不,只有此事……只有此事请恕康英……」
远山顽固的拒绝,氏照将之解释为康英是如此地对於在御馆之乱的失败感到悔恨。氏照说了声「是吗」,体谅他的心情似地不再为难。
「我一定会向三郎传达你的事的。你可以回去日光了。替我向哥哥和父亲大人问安吧。」
氏照站在玄关,目送在雨中离开宅邸的远山坐车,向一旁的小太郎问了:「你觉得怎样?关於父亲大人的事。」
「您说觉得如何,是指?」
「哥哥是否真的见到父亲大人了。」氏照无法就这样简单地相信氏康真的出现在兄长氏政面前一事:「为什么在日光的哥哥会知道父亲大人的所在?在箱根的我们是这样拚命地搜索,却都没有线索了。还是说父亲大人自己出现在哥哥面前?」
「……您是在怀疑御本城大人的御令吗?」
「不……不,不是这样的……」
「的确在现阶段,还无法证明氏政殿下的命令就是御本城大人的命令。或许那只是为了要让您允诺将三郎殿下做为牲礼一事而找的藉口罢了。」
「你是说哥哥信口开河吗?」
「这就不知道了……但是,关於将三郎殿下做为牲礼一事,我也赞成。像三郎殿下这般拥有如此力量的人物,是别无二人了。我认为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你也要三郎成为牺牲品吗?」
「若是期望计画能够完美实行,那样做是最好的。我赞成氏政殿下的看法。」
「是吗……」氏照望向烟雨蒙蒙的芦之湖,「难道除此之外真的别无他法了吗?」
「氏照殿下……」
「暂时让我一个人吧。有些事我要想想。」氏照说道,回到宅邸里去了。
小太郎目送氏照离去,以锐利的视线静静地睨向远山乘车离去的方向。
*
直江就这样已经在他身旁坐了多久呢?
虽然已近中午,但外面的天空还是没有要晴朗的样子。似乎有暴风雨要接近了。天空的乌云愈加厚重,在芦之湖周边雾气微微昇起。虽然是白天却有如黄昏般地昏暗,在湖畔行驶的车子都不得不点起灯来。
从房间可以看到芦之湖。箱根神社的对岸正好成为高台状,因此在无雾天晴的日子里,应该可以清楚地远望到元箱根一带吧。
直江在横躺的高耶面前跪坐着,拳头放在膝上,以这个姿势几个小时以来就这样凝视着高耶的脸庞。但是直江张开的两眼虽然看起来是在看着高耶,事实上视线已经不是望向那里了。(这个人会死去。)
──这个人十七年分人生的沈重……!
(装出一副善人的样子……)由於自己装出的善人模样,让自己都觉得畏缩起来了。对於自己有时会以那种过分的良善模样毫不羞耻地吐出正确言论的样子,直江深深地感到嫌恶。
自己对高耶十七年的人生,到底理解到什么样的程度?究竟自己本身,真的认识到它的沈重了吗?自己的心总是动不动就将他视为另一个人来对待。就算脑中了解高耶这个人的生活方式,就是景虎现今的生活方式,但要说起自己是否能与对待「景虎」时的相同心情来对待「高耶」,只要自己还有「最坏的情况,就算不是这具肉体……」的想法,就无法这样说吧。
不是这样的,直江断言道。高耶和景虎哪里是不同的人了?同样都是你。至少对自己而言,都是唯一的你。
(自己……,是受到试炼吗?)被感情及思考的重担击溃,憔悴而朦胧的头脑渐渐地让直江开始想到这里来了。到了现在,他觉得无法不承认有个操纵自己的巨大的意识存在。
试炼自己的,是「上天」吗?那么它到底在试炼着什么?自己对於高耶这个人的认识吗?
(到底有哪里不同……)直江有股想要呐喊回去的冲动。(对我而言,都一样地是如此重要……!)
或者。是在试炼自己的决心吗?
「上天」是在试炼自己以己身的存在发誓「要斩断这股思念」的决心吗?「上天」吗?不,不是的……
(在试炼我的,是你吗?)他不得不这么想。他不得不去怀疑这是景虎本身所设下的圈套。他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的。或许他已经计算好了。自己会被北条所狙击,甚至或许他会被囚禁在恙镜中的事,景虎他──高耶他或许都已经计算好了。在无意识中。是高耶让他自己陷入这样的状况的也不一定。
景虎是在试炼他想要斩断自己对景虎的思念之决心吗?
──这种事……你做得到吗?
他曾几何时说过的话语突然在脑中重覆,让直江的心脏猛然跳动了一下。他说着「你能做到切断对我的思念这种事吗……?
那冰冷的微笑在脑海中浮现。高傲的瞳眸,以有如高贵女王般的眼神从镜中凝视着自己。
『你不可能做到的吧?你不可能从爱我这件事中逃开吧?』
被囚禁在镜中的景虎……
那是舍去了一切伪装的姿态。人们说镜子会映出人的本质。那或许是真的。直江会感到战栗不已的原因或许就在那里。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才是他的本质。那是景虎舍弃了理性等的伪饰,是他有时会只让自己看见的残酷本性。
『你无法离开我。』有如冰一般的微笑,『对吧……?』
在镜中的景虎,无言地向自己挑衅。那若只是单纯的妄念的话还能够就此否定。但是,令他感到无法逃离、彷佛全身动弹不得般地,镜中的他的姿影是如此令自己觉得那就是「冷酷的他」。现实地、被放置在眼前的真实太过美丽,令人感到恐惧。
(高耶……)他极度地怀念软弱而又温柔的高耶那悲伤的表情。我来救你了。为了救你而来了。直江如此说给自己听。若是不这样做的话,他会被镜中那只对自己残忍的独裁者的威胁压垮。
(张开眼睛吧──……)直江对着彷佛死去地躺卧着的高耶如此说道。请再一次张开眼睛,让自己看看你那腼腆的笑容。笨拙地隐藏怀抱着孤独及伤迹的心,以说着「没事啦」「不用担心啦」的粗暴语调、以那温柔的声音,希望你再一次对自己开口说话。希望你那反抗而充满敌意的瞳眸有时会出现的寂寞眼神,只看着自己一个人。让自己看看你那令人怀念的……微笑。
(连触摸你都办不到……)紧拥住你、将温暖传达给你的话,或许就能让这冰冷的眼廉再度开启也不一定。
高耶这个人,与温柔而软弱的景虎十分相似。不,就是他的那个样子。全新的你,正因为不成熟和幼稚,才会如此纯粹……,但是那就是你本身。你的声音、专意的眼神、说话的嘴唇、柔韧的背、胸膛、身体,形成你的所有一切,就是你本身。每一个部分都是无可替代的、是任何事物都无法换取的宝物。不应该如此轻易就能失去的。
想要说我太过贪婪就说吧。明明就觉得他是如此令人爱怜,为什么还是非得断绝这段关系不可?
『你是无法做到的……』
觉得彷佛听到了声音,直江抬起头来。灰暗的玻璃窗上映出自己的影子。
『我不会让你逃走。』
狡猾的景虎还尚未在高耶这个人格当中萌芽。不,他的确还是存在的。他潜伏着。或许之前只是沈睡着而已。然后残虐的他,从与自己再会以来,在他自己也不知情当中慢慢地醒了过来。
(就如同我体内的野兽一般……)
高耶有时会显露出来的,那种威严、沈着、冷酷、强硬、尊贵……你的本性……
(无法逃离……)
映在玻璃上的自己身影一旁,不知何时出现了景虎的影子。以高耶的姿态,眼中漂荡着冰冷的微笑如此告诉他。
『我不会让你逃走的。』
他说着「要让你追求我,直到疯狂」。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我想要你……)猛虎等待着落入陷阱的猎物。彷佛受到了暗示,愚者无法扼止不断涌起的情欲。
『你只要触摸这具肉体就行了。』
然后再犯下另一重罪行,为此痛苦绝望就行了。每当犯罪之时,就割上你的手腕。以你流下的血装饰你的指尖,以那双手拥抱我就行了。
就算能沈醉在一时的征服感当中,但你马上就能了解自己无法从我逃离的事实而变得绝望。在最后能笑得出来的,不是你。
『你无法胜过我。』
直到现在我才想到。你在那个时候,就已经了解了一切。不管是我的心情,还是对美奈子的憎恨,你全都明白而计划了一切。我会为了对你的爱情而犯下的罪行你全都知道。比起任何人,你是最清楚这一点的。明明知道,却故意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将猎物逼至绝境,以胜利者的微笑看着依照你所计画的一切疯狂下去的我。
──只有你,我永远都不会原谅……!
你所说的不会原谅,指的不是自己从你身边离去的这件事吗?
(多么任性的人哪……)就算对你吐出愤恨的话语,你也只是轻轻低头微笑而已,从来不会听进去。我是被你的寂寞痛苦与软弱欺骗的愚蠢野兽。你会以孤独的眼神看着我,那也全都是名为「你」的贤者之陷阱罢了。
(请你……解放我吧。)头彷佛要裂开般地疼痛。胸口好似要涨裂了。我是这样地爱着你,为什么会感到痛苦?痛苦得无法忍受。想要逃开。想要紧紧拥抱你。渴望你。想要从你身边逃离。想要独占你。想要你原谅我……希望你解放我!
(杀了我吧!)向舍去了虚饰的你哀求。这样下去的话就真的只能重蹈覆辙了。我无法永远地切断与你的关系。不是因为自己的意识薄弱。全都是因为你的力量。
不想失去你。所以无法停止换生。因为不想忘记你,所以也无法转生。转生之后能够再度相逢,这种事有谁能够相信呢?
我无法忍受你成为他人的东西。已经无法忍耐了。已经想要将这个枷锁斩断了。但是,不想失去你。不想让你被任何人夺走。只要你消失了的话就好了。从这个世上。你不存在了的话,我也无法活下去,但是就算这样也没关系。
(想要与你一同消失……)直江以憔悴的眼神望向神棚的恙镜。景虎的灵魂现在正被封闭在那之中。
──对了。
(就是……这面镜子……)突然闪过的这个想法,让直江的背脊发泠。直江觉得害怕而想将之从脑中驱散,但是愈想却愈觉得「那」正是完美的解决之道。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想法啊……能够不转生,而能与他共同从这个世界消失的方法,就只有这个。
魔物爬进了直江的心。能够永远独占他的方法……是存在着的。只有这唯一仅有的方法,存在着。
*
「首领。」
被如此叫道,小太郎回过头去。部下来叫他了。
「前往箱根神社的人已经回来报告了。听说恙在箱根的行动也进行得十分完美。狩猎灵魂的行动已经完成了八成左右。接下来只要和日光山一样将之木缚就行了。详细的情形他希望能直接向您报告。」
「嗯。我马上去。让他在房间里等。」小太郎下了指示,再一次望向昏暗房间中的直江。
「您是否有什么挂心之事……?」
「不,没什么。」小太郎这样回答道,要部下的那个年轻人去接待使者,让他先行离去。
(不能对那个人掉以轻心。)氏照命令小太郎监视直江与恙镜。虽然这么说,但他的属下全都是风魔忍者中的精锐。要监视犯人的话绝对是绰绰有余,用不着首领的小太郎亲自出马。
但是不知为何他就是十分在意。为什么会在意,小太郎自己也不清楚,但是像那样好几个小时都待在主人身边一动也不动的直江之姿,看在小太郎眼中除了奇异之外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词了。
──我要把你们全都杀了……!
(无法理解的人。)小太郎凝视着直江,这样想道。有什么需要如此感情化的必要吗?有什么需要如此钻牛角尖地思考的必要吗?小太郎不了解。
说到他不了解的人,氏照也是。为什么他们能够为了他人而愤怒憎恶到那种地步、苦思到那种地步呢?像那种一时的安慰、甚至可以说是徒劳的行为,为什么他们要特意去做呢?那就像是找不到任何提示的谜题似的。
小太郎回想起来。从前在他们讨伐的村庄里,为了战事的需要,他将女人及小孩全都杀了。被杀死了母亲的孩子,流着宛如血般的泪水哭叫着,向自己砍杀过来。
那个时候他一瞬间感觉到、彷佛心脏冻结般的感觉究竟是什么,至今小太郎仍然在思考。
流泪的这种系统构造他也无法了解。只要想着「流泪吧」,随时随地都有一种像水龙头被打开的感觉,泪水便能够自由自在地流出停止。但那真的是因为情感而流下的泪水吗?
──你是不会了解的。
小太郎回想道,抬起头来。或许真的是这样。他们的言行举止,实在不是小太郎的头脑可以一个一个分析出来的。他也不打算这样做。对於忍者而言,感情原本就是不必要的事物。执行任务所需要的,只有机械般正确无比的判断力及智力而已。像感情那种不安定的东西会使这些狂乱。因为这样而无法完成任务的忍者,自己已经看过太多人了。他在心中觉得这些人真是愚昧,将之问罪处斩了。
(对。那些人们是愚昧的。)自己应该做的事,是计算出感情这种因子在执行战略的过程中是如何动作。只要有客观的资料就行了。
(不需要去理解。)自言自语的小太郎静静地离开走廊。敌人的心理姑且不论,自己没有必要对他们的心情感兴趣。如此想清楚后,登上阶梯的小太郎,表情已经恢复了平常的那副铁面具了。
在箱根,和日光同样的事件也频频发生。规模虽然没有日光来得大,但也是在箱根神社境内的杉树上浮现类似人面的东西来。
在日光持续发生的怪现象也引起了媒体的骚动,前来取材的记者等人,使得芦之湖一带变得十分热闹。这些为风魔们的木缚工作带来了一些妨碍。
「我不会听你们抱怨的。」小太郎严厉地说,「只要恙的狩猎能够进行就没有问题了。到了夜里再一起将之木缚。若说世情与四百年前不同了的话,能够做出相应的改变才是忍者吧。」
部下们被如此斥责,都沈默下来了。
「不能比日光方面落后。这是连结关东的两大灵威——日光与箱根的大法。绝不允许延迟或失误。了解了的话就快去。时间不多了。」
忍者们一同应声后,一瞬间就全都消失了踪迹。
小太郎伫立在雨中的森林,往宅邸的方向回过头去。
他毫无来由地在意着那个男人现在正想些什么。小太郎拂起贴在额上的湿濡头发,望向对岸的箱根神社。
到了黄昏,雨还是没有要停止的迹象。雨打在窗檐上,发出了声响。
来到房间的小太郎也不开灯,朝着房内的男人开口了。
「结果什么也不能做地渡过一日的心情如何?」
在黑暗当中,男人一动也不动。对於走进房里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有,直江在高耶的面前维持着与数小时之前同样的姿势,只是坐着。房间内只有屋外的雨声作响。经过了不知多久的沈默,直江没有回头,呢喃似地开口了。
「这个人……还能撑多久?」
「……说得也是。只要有那个意思,或许要撑个几年也没问题吧。」
忍者的眼睛在黑暗当中也十分锐利。小太郎看见直江往这里回过头来。他有些讶异。
直江的双眼之中完全没有感情。
「……主人就要在眼前死去,你不悲伤吗?」
「悲伤?」直江微微眯眼,「会为饲主之死而悲伤的,就是忠犬吗?」
「什么?」
「只要流泪的话,就能成为忠犬了吗?」以死心的语调如此说道,直江疲惫的双颊露出了微笑,「你要是来怜悯我的话,就滚吧。想要嘲笑我的话,就随你笑个够了。」
「嘲笑你?」
「与其被同情,倒不如被狠狠地轻蔑一番要来得好。我已经厌倦了。不管怎样都好了。」直江说着,以嘶哑的声音嘲笑着自己。
那种笑法让人感到有哪里不对劲,小太郎一瞬间不由得怀疑起直江是否已经变得不正常了。
「令人无法理解的男人。」小太郎现出难以理解的样子说道,「以为你有着烈火般的感情,却也能变得如冰一般的毫无表情。我本来以为你是个会为主人舍命的忠臣,但看子似乎又不是。」
「哼……我不是忠臣吗?」
「令人无法理解的男人。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哪一个才是伪装?」
「不管哪一个都是真的。」直江说道,睨视小太郎,「你们打算把这个人怎么样?想要拉拢他加入北条是不可能的。他是这四百年来都追随着上杉的人。事到如今,他不可能会为出身的家族献身协力的。」
「这就说不一定了。景虎殿下是在越后的继承权之争当中死去的人,仔细说来,他可是被上杉杀死的人。事实上他或许是憎恨着上杉的也不一定。」
直江的嘴唇有些扭曲了。他是想起在御馆之乱时攻伐景虎的自己了吗?但是,他立刻摇头将之忘却:「要说的话,将他当作养子送出,舍弃般地毁弃同盟的北条也是一样的吧。……不管怎样,那都是四百年前的旧事了。不管是痛苦还是艰辛都能忘记了。」
「你能断言吗?」
「你安心吧。那个人憎恨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直江自嘲地笑了。他看起来像是自暴自弃,但说话的语调却又极度冷静,「北条在计画着什么?盗取恙镜还有将灵魂木缚在二荒山神社的,全都是你们吧?你们打算在东照宫做什么?是嫉妒成为天下人(注)的家康吗?」
「这没有必要告诉敌人的你。」
「事到如今才苏醒过来想要再重演战国时代什么的……愚蠢的家伙们。失败者不管再怎样挣扎都是一样的……不,愈是挣扎,就只是愈为胜利者增添荣光罢了。」以冷哼嘲笑着,直江说了,「现在家康公一定正在因为胜利而得意地大笑吧。」
「──真是个有趣的男人。」小太郎还是以相同的平淡语调说道,「像你这样的男人,我的资料无法分析。我很有兴趣。藉这个机会,或许可以得知像你这种人的心理构造。应该可以为今后的战略派上用场吧。」
「哼。打算把别人当成实验品吗?」
「是样本。家臣的一种心理构造。」
「只是麻烦罢了。」直江不屑地如此说道,背向小太郎。
听了一阵雨声,小太郎对直江说了:「你不想知道雄的恙镜在哪里吗?」
「什么?」
「景虎殿下在最近会被木缚在箱根神社的神木上。好好珍惜现在的时光吧。」
「你说什么……!」
小太郎没有回答便离去了。直江愕然地无法动弹。
雨势激烈地打上玻璃窗──。
注:天下人,得到天下的人。指德川家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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