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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六十七章:寒砧兴怨

书籍名:《洛璧吟》    作者:江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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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柔和的光晕照进小庙偏房,谢澜冰轻轻睁开眼,静静整理着繁复的思绪。

        霜袖、扶扇并不知昨夜她出去了,扶扇犹有些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见她颦眉凝神,诧异道:“小姐,你昨夜又梦魇了?怎么眼中有好些血丝?”

        霜袖亦柔声埋怨:“小姐,你睡不下也该叫醒我们才是,这些日子一直不曾睡得安稳,你的身子怎么受得住……”

        “无妨。”  谢澜冰知她二人对自己关心得紧,浅浅一笑:“安伯他们该收拾好了,既然雨停了我们这就动身,省得爹娘挂念。”

        说话间谢全已在门外禀告:“太子妃,大略备了些粥点,请您移步。”

        谢澜冰答应了,主仆三人洗漱收拾完毕,一起走到正殿。

        颜少卿正负手立于殿门,似在欣赏山中的景色。谢澜冰一眼看到他的身影,心中莫名涌上几分温情和安定。从万般揣测的惴惴不安中走出,却步入了更苦涩的无奈——明知他就在面前,她却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不同寻常的情绪。千言万语,万般心绪,偏偏一个字也不能说,一个动作都不能做。稍有差池,不但他处境危险,之前种种隐忍和努力都白费了。

        卫少庄为靖宁侯世子的身份所迫,为家族的兴亡所累,纵有翻云覆雨等闲间的心智,却不能毫无顾忌地一展风华。然而颜少卿不同。无所顾忌,无所牵绊,才能大展身手。他精心地设计了这样的身份,费尽心机引起叶君镆的注意,冒着危险走近叶君镆的身边,因为他有太多的事要借“颜少卿”这个身份做。天下安平是他与她共同的心愿,她既被拉入局中注定要染上尘埃和鲜血,他怎能不挡在她身前、陪在她身侧?她身负沉冤需要洗雪,他或能帮得上什么。再者,若她终将随他归隐,那就必须安置妥帖谢、卫、柳三家以及风陵卫等。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放心离去,因为……他们终是放不下的人呵。

        他想到昨夜,她倦寂沉静的明眸中带着他熟悉的坚持,唇角边牵起一抹微嘲的笑意:“我们两个人联手,你说,可能赢得了他?”那个人。那个心机似海、虚实难辨,不知究竟情浅情深的人,他和她俱是看不透的王者。然而如今这个田地,无论有没有胜算,他们唯有一搏。“少庄……”她倚上他的胸口,喃喃道:“无论怎样,只要你在,就好。”

        “颜公子。”身后清音打断了他的沉思,回头看见谢澜冰客气的微笑:“没料到山中遇雨,委屈颜公子在这小庙中歇了一宿,不知可曾安眠?还请一起用些粥点。”

        他看懂了她眸中深藏的关切,亦浅浅一笑:“太子妃太过客气。却之不恭。”熟悉的明润茶眸,看得她一时有些失神,垂下眼帘徐徐回身,心中荡漾充盈着的柔情却像要喷涌而出……

        然而不能。时机未到,他和她都知道,还不能。

        晌午之时返抵相府,入了正厅,却看见叶君镆端坐一旁。谢澜冰也不理他,只向谢轩祈与柳氏问了安,低声道:“大哥和玉淑姐姐已合葬。昨日遇雨,不得已在山中滞留一夜,我命小硕回府送信的,爹娘没有担心罢?”

        谢轩祈点了点头,望了望叶君镆,见他亦面无表情,微叹了口气向谢澜冰道:“殿下见你昨夜未归,很是担心,特意来此接你回府。”

        谢澜冰淡淡看了叶君镆一眼:“既如此,女儿不留了。还望爹娘保重身体。”转身出了前厅。

        柳氏勉强向叶君镆一笑:“殿下,钰儿、玉淑这一去,冰丫头心里不好受。她就这个脾性,还望殿下莫要见怪。”

        叶君镆面色不辨喜怒,站起身来施了一礼:“岳母多虑了,我知道。子澈这一去我心中也不好受,还望二老保重身体为重,君镆先行告退。”说着退出了前厅,加快脚步跟上了谢澜冰,一把抓住她寒玉般的柔荑。

        谢澜冰本能地一挣,却不防叶君镆五指如钳,固执又似带着怒气,直叫她不得抽出。柳眉一挑,冷声道:“你放手!”

        “太子妃!”叶君镆皱眉,亦寒声低喝:“成何体统!”

        谢澜冰一愣,这才注意到下人们惊诧的目光。心中苦涩,不由自嘲一笑:是了是了,人尽皆知太子与太子妃伉俪情深,太子妃为救太子身负重伤。如今太子要兴兵伐北,军民士气正旺。若在这个当口上传出夫妻失和的流言,于形势确是万万不利的。她依旧不能任性而为。

        叶君镆见她平和下来,扫了一眼神色各异的下人们,勾了唇角向谢澜冰温和一笑:“澜冰,是我的不是。前夜怜星留我,我想着你尚在养伤喜欢清静,也就应了。谁想你竟恼了……”他说得声音不大,却让旁人大略能听个清楚。言犹未尽,惹人浮想联翩,下人们心照不宣地捂嘴偷笑。谢澜冰别过脸去的动作落在众人眼里顿时成了吃醋的使小性儿。胆大的早将同情和了然的目光投在叶君镆身上,摇了摇头,故作深沉地各忙各的去了。

        待二人坐进车内,谢澜冰冷颜道:“戏演完了,可以松手了罢!”

        叶君镆苦笑一下松开了她的柔荑,谢澜冰偏过头去。

        半晌,叶君镆方低声徐徐道:“各地兵马已在集结操演,朝中北征呼声高涨,三月初一,我将领兵亲征。”

        谢澜冰睫毛一颤,未答言亦未回头。

        “太子妃在京中安心养伤,静候佳音即可。”叶君镆的声音平淡无波。

        “不。”

        叶君镆几疑是自己听岔了:“澜冰?”

        谢澜冰转过脸,苍白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叶君镆,三十万将士的性命,我自不会袖手。苏淡离、聿肃睿涯皆非等闲,你难道就不想少些损失?”

        “何解?”  叶君镆微眯了眼,有什么在脱离他的控制,而他却抓不住那感觉的来源。

        “‘北之堂上,擒将户内,拔城于酒筵之间,折冲于坐席之上。’你的军师曾说这是用兵上境。雄兵千万,说客一人。双管齐下,你见如何?”谢澜冰双目流彩:“玉凉的衣铺眉楼不是白开的,他朝中之事想必你也了解,何不一用?”

        “这……”叶君镆略一沉吟:“可让逸梅先生前往。”

        “逸梅先生要坐镇京中,大战在即,后方更需稳固。”谢澜冰轻嘲一笑:“除去我,再无合适人选。太子妃既在养伤不露面也是自然,我亦会留下霜袖,万不得已时她可妆作我的模样。你何必如此顾虑?难道还有什么比天下更重么?”

        又是“天下”。叶君镆微一皱眉,看着她嘲讽的冷笑只觉得心中堵塞,却偏偏不能反驳。天下。他势在必得。为了天下他已牺牲了这么多。既然付出了代价,就一定要得到——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坚持。

        “回府详议。”他有些疲倦地垂下眼帘:“你如何肯帮我?”

        “风圻太子妃。在其位,谋其事,如是而已。何况,”她定定看着他,目光中透着他熟悉而又陌生的冷厉森然:“我有一个条件。”

        出征在即,叶君镆近来晚间常召逸梅、颜少卿在书房谋划。因说起苏淡离,随口问颜少卿道:“少卿既对两国界的情形熟悉,想必也是了解此人的。依少卿之见,如何才能胜得了他呢?”

        颜少卿凝眉道:“若说苏淡离,边关大帅谢澜清与他相持多年,对他的了解该是旁人莫及的。”

        叶君镆自言自语:“好生奇怪,这些年来竟丝毫探不到他的师承。”

        颜少卿面色微变,正落在逸梅探究的眼里,当即问道:“颜公子,难道知晓一二?”

        叶君镆闻言看了看颜少卿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微一颔首:“少卿,若是知道什么,还望明言。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风圻三十万儿郎的性命不容儿戏啊。”

        “这……”颜少卿似挣扎一番下定决心:“也罢。自遇见殿下以来,少卿一直隐瞒了自己的师承,殿下非但不怪,依旧以心腹相待。少卿不甚感激。此番牵涉甚广,少卿自当言明。家师性格古怪,避世隐居,未曾留名于世。然而他的师弟想必殿下和逸梅先生是听闻过的,正是当年的江帅和孝淑皇后的师尊,游龙子。”

        叶君镆、逸梅俱是一惊。哪知接下来颜少卿又道出了一个隐秘——苏淡离竟是游龙子的关门弟子。且苏淡离辅保玉凉,攻打风圻,亦是师命所令。

        叶君镆听罢紧锁双眉:“这是为何?”

        “想必殿下知晓,孝淑皇后本是孤儿,江帅亦是自小离家。两人皆为师叔一手带大,师叔于他们而言亦师亦父。师叔倾注毕生心血在他们身上,虽不明言,对他们的疼爱是旁人莫及的。谁想,最得意的一双弟子竟都毁在了风圻,师叔焉能不怨?是以,师叔晚年又收了一个玉凉小徒弟,精心培养,为的,就是要让他颠覆风圻,以报爱徒丧命之仇。家师不甚赞同,然而劝不住师叔,却将这段恩怨说与我知。”颜少卿沉声缓缓道来。

        叶君镆合目思索片刻,双眸炯炯望向颜少卿:“少卿言下之意,或可以说动游龙子老前辈,化去他的心结,假他之手……”

        颜少卿点了点头:“少卿在两国界听得几个传言,一则说边州城赫赫有名的江泠璧江姑娘,实际上就是太子妃。二则说谢澜清元帅与太子妃并是江门之后。不知可是果真如此?”

        叶君镆眸光一闪,与颜少卿目光相触,良久方淡淡笑道:“少卿已然知晓,何必如此试探。”

        颜少卿亦微微一笑:“少卿只是听得,并未确信,故而求证于殿下。”别有深意地看了叶君镆一眼,轻声道:“少卿愿作说客,只是若要打动师叔,还须……”

        他噤声不语,叶君镆却已然明了他的用意。“若是她肯……”眼前仿佛是她冷冽疏离的清颜,与他之间似隔着厚厚一层霜雪。眼下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自然也希望可以少一些损失,再开口时语调如常:“稍后我给你答复。”

        颜少卿深深一揖:“诺。”茶眸中神光划过:璧儿,当夜你我相商的棋局,已经一步一步地开启了呢。当年尾生一诺却误尽约期,这一次,携手同心,再不会有失!

        窗外寒风呼啸,屋中炭火明灭。谢澜冰坐在床边,神情安恬,手中针线翻飞。

        霜袖端着汤盅掀帘进来,:“小姐,这么晚了还不歇下?这是在……”她仔细辨认一番,有些诧异:“小姐在缝战袍?”

        “嗯。”谢澜冰停下手中的活计,向霜袖淡淡一笑:“三月初一送他出征时少不了又要演戏。只有做足了这伉俪情深的架势,才能安定民心、鼓舞士气不是?这个时候……出征将士的妻子,都在赶制战袍吧……”她神色有些恍惚:“霜袖,其实我知道,大哥的死怪不到他身上。他那样说不过是为了护绾卿。只是……就算不是他,也是他的妹妹、他的父皇!一笔笔血债横着,要我如何对他呢?”

        她非莽撞轻信之人,究竟没尽然信他一面之辞,另着人彻查。待到知晓了真相,却更加凄苦。帝王寡恩到如斯境地,她心中深恨,却一时无法。她亦明白他将一切揽到自己身上,何尝不是怕她以卵击石反伤了自己。她不是不知晓他的心意,只是,若要将这些恩怨分而论之谈何容易!她反倒希望自己相信他的话了,如果只是恨,只是单纯彻底地恨他,是否就不会如此……心有千结?

        她唯有冷淡对他。也再不能将亲故的生死系在他手中。卫谦回来了,她等了那么久的爱人回来了,他们终将携手离去。是了,她最终不能留下,而他,想必也是会怨她的吧。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没有琴瑟和鸣的可能,终其一生,也只能做一对怨侣了。那么从现在起,不必再留有什么温情的余地。

        可她必须缝这一件衣。风圻习俗,丈夫出征,妻子必须为丈夫缝制战袍——不得随君征战沙场,便化为此袍,为君挡去刀剑,护君平安回归。

        她看着手中乌锦金龙的战袍,有些自嘲地笑了——做戏。是,又或不全是。无论如何,到此为止。从今而后,你我之间,只会有算计和利用了。

        霜袖一声轻叹,将汤盅递给她:“小姐,事已至此,便不要多虑了。小姐当真要只身前往玉凉么?”

        “只身?怕是由不得我说了算的。不过可以顺道去探望二哥哥和湘泪姐姐,还有林大哥、萧大哥。好久不见,当真挂念得紧呢。”谢澜冰微颦了眉:“聿肃睿铮。我要会的这个人,可是此役成败与否的关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