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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的掌心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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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算了

书籍名:《帝师的掌心娇》    作者: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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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他是,  也不能……”江念晚脸色微白,指尖几乎嵌到掌心里。
  还是忍不住否认。
  像是早有预料,萧润继续缓声道:“诏狱的每一案都有文书主笔记录审讯过程,  犯人处刑之后亦有验官来核验,  陆执当年亲自审的这一案,验官所录的伤痕与文书上极不相符,  你外祖身上的伤早已超过诏狱主律最高限度,他到底是在屈打成招还是公报私仇,  谁也不得而知。”
  “我在验尸官那得来了这份验伤书的存本,不日会送到公主手中。虽然公主不会想知道自己外祖在他手下历经了怎样的磋磨,但留得这样一份证据在,  总是能为余家平反开个源头,此文书的原本就在诏狱司存着,若陛下能下旨,  就可查阅。”
  萧润说的这些话,  如烈火淬过的刀乍然划开皮肉,  直击心口。像是乍然解了她两年以来的所有疑惑,  却也要将她击穿。
  头一次的,她几乎要质疑自己两年来一直以来的信念。
  她固执的坚定几乎要被摧毁,  错综复杂的情绪混着深埋入骨髓的痛楚,  江念晚指尖发冷,  全然考虑不清楚自己这一刻到底要想什么。
  良久之后,  她终于开口。
  声音却抖得厉害,  带着理智回神前的最后一分挣扎:“你说我外祖没有谋逆,可有证据。”
  萧润眸中划过一丝不可置信的光,  凝了她片刻后,  忽而极轻地笑了一声。
  “不想公主竟糊涂至此?为了信陆执,  连是非曲直都不顾了?”
  她不答话,唇瓣抿得发白。
  “若余骁真有反心串通赤赫,赤赫这些被安插在南郑的暗桩怎会不和他呼应往来?九公主,我们这些关在刑部大牢的赤赫族人,就是证明此事最好的证据,”萧润扬起脸一笑,“可惜,我们都要被处死了。”
  “九公主,若由你呈上与申案文书不符的验伤书,按照规定此案必定要重新审过,届时我们这些人自然愿拿出铁证,钉死陆执身上的罪,帮公主复仇。”
  见江念晚抬起眼死死盯着他,萧润放松笑道:“没错,我确实为自己考虑更多,能多活一日算一日嘛,若能拉上一个我也甘心些。但公主可也考虑清楚了,反正我们都是要死的,但若公主不尽早决断,你外祖的清白就将随我们——”
  他干裂的唇扯了下,将字咬得极重。
  “一起下地狱了。”
  “还是说,九公主宁愿让自己的外祖和母妃背负一世的恶名,也要继续爱一个手上沾血的仇人?”萧润垂眸盯着牢室中阴湿脏污的草席地面,语气嘲讽至极,“真是感人啊。”
  铁门忽然被拉动,江岑宁在外侧低声:“可说完了?来人了。”
  见江念晚站在原地不动,江岑宁皱眉上手拉她。
  “你若没听够也不要害我,快走。”
  “别傻了九公主,回头吧。”
  萧润动了下手腕,被枷锁磨出些许鲜血来,他眉头轻皱了下,任着那血一滴滴坠下去。
  牢室中的烛火微弱,一晃一晃的,映得他腕间那颗显眼的红痣比血还显眼。
  他看着江念晚,忽然神色极温柔地笑起来,像是最忠诚的劝告。
  “我的耐心也有限,只能给公主五日时间。”
  江念晚似乎听见了,没有答话,只垂着头,神色埋在阴影之中。江岑宁一边推着她出去,一边回眸瞧了眼萧润。
  萧润凝着她,薄唇动了下。
  江岑宁犹豫了下,随后动作很快地从袖口拿出一小粒药来,顺着牢室铁栏的空隙掷进去。
  深色的小药丸滚落在脏污的草席上,最后轻埋在一个缝隙之中,很难察觉。
  “你别叫旁人发现了。”她声音极低。
  “此药见效极快,也没有毒发之症。验尸官只会称我突发心疾而死,绝不会给郡主找麻烦。”他低声言道,只垂眼看着那药丸,被烛火微映亮那一侧的眸色乍现过一丝疯魔的癫狂。
  铁门重被关牢,牢室之中渐渐归于平静,四周昏暗,萧润重新抬眼,目光深长地瞧了眼二人离开的方向。
  方才江念晚发白的面色好像还在眼前,他忽而低低地笑起来,唇边弧度却越发高扬。
  也没有错,他也没有冤枉陆执。
  他确实做了这些事,只不过——
  不是为着这些理由罢了。
  他倒是真想看看那个无论何时都沉稳自持,又受满朝敬仰的帝师陆执,被自己心上人在背后捅上一刀的模样啊。
  九公主那样倔强的女子,为着这个真相苦苦追寻了这么久,承受了这样多压抑又深刻的痛楚。
  绝不会有人能在她面前压过三条人命的血债。
  哪怕那个人是陆执。
  也不行。
  *
  长云殿内。
  九公主染了风寒,几日都昏沉地躺在榻上,殿内上下皆小心伺候着。
  殿内点着安神的鹅梨香,香兰轻手轻脚踏进殿中,给榻上的人小心地换了帕子,一触碰到她依旧滚烫的前额,忍不住皱眉。
  “香兰,我有些渴……”
  “奴婢给您拿水!”香兰忙不迭道。
  扶着她用了些水,瞧着她眼睛睁开了,看样子是清醒了一点,香兰才试探地拿出了一封信。
  信用最朴素的黄宣纸包着,却用胶蜡封得很紧。
  “公主……奴婢在院内瞧见一封信,不敢擅自做主,所以拿来给公主了。公主瞧着,是扔了还是看看?”
  江念晚本就苍白的神色又淡了几分。
  手指尖颤了下,她伸手碰到那封信,粗粝的纸面触感很差,她却握得指尖发白。
  “陆执回来了吗?”
  “公主您糊涂了,帝师才走多久啊,怎么也要下旬才能回来呢。”
  “知道了,你……你下去吧,我自己看看。”
  接过香兰探寻的目光,江念晚点了下头,示意她放心。
  香兰这才肯出去,殿中恢复沉寂,江念晚下榻,取了刀剥开封蜡。
  殿中为了便她休息,灯火有些暗,她翻开那文书前,又急急点亮了几盏。
  身周彻底明亮后,才敢再看。
  她生怕自己会看错,一行一行读得很慢。
  文书纵使老旧,上面的字迹依旧清晰。各项载录有条不紊,清晰明了,如她自己剥开了外祖的血肉一般。
  指尖不住地发颤,她努力不让泪浸湿到那份文书上。
  文书上载,案者余骁皮肉顿挫伤其七十六,骨裂四处,骨碎一处,致命伤三处,死因或上窒或惊惧过度而致心脉凝聚或因失血而过。案者牵涉重案,由诏狱密处,亡于丑时三刻。身余处断其伤情乙等,乃过审伤。此书免上审,未及中书而返,嘱存录。
  纸面上的文字载录太过详尽,让她几乎看不下去。
  目光只落到最后一行的署名上。
  除了验尸官的印章,还有主审人字印。
  陆悬辞印,四个字,清晰明了。
  载于二十三年冬月十一。
  文书从她指尖落下去。
  原来他一直不肯告诉自己,是因为外祖这个案子,本就是他审的。
  她生辰的那个夜里,是陆执亲手,杀了她外祖。
  *
  江念晚病了很久,几日没去决明堂,因着风寒也避人来见,倒让长云殿安静了一段时日。
  已经入冬,外间冷风凛凛。
  京城在冬日里冷得快,连带着皇城中也内漫上寒意。
  “宫中可烧炭了?怎么还这样冷。”江念晚声音低低,窝在被子里问道。
  香兰闻声赶来,神色颇为担忧。
  入冬之后,殿内自烧着上好的银丝炭。
  宫中风向因着这半年的大小事早已大改,瞧着陛下将帝师赐予九公主做驸马,谁人都能看出偏心与爱重,故而内务司一进了冬就给送来了比往年多好多份额的碳。
  只是这大殿熏得和暖炉一样,公主还是觉着冷,看来这病一时是好不得了。
  “你宫里怎么这么热啊?”
  江念珠打帘进来,忽而瞧见江念晚缩在被子里,愣了下,忙又在原地站定,怕把身上的冷气过给她。
  香兰过来解她的大氅,江念珠瞧着江念晚,微皱眉道:“还没好?怎么这么严重,太医怎么说?”
  咳了两声,江念晚起身找水:“不打紧,每年冬日里我都会咳上两日,吃吃药也就好了。”
  江念珠递了水给她,道:“哎,你这些时日就好好歇着吧,宫中也动荡……我瞧岑宁总来长云殿寻你,她来做什么?”
  自瞧出她对帝师的心意后,江念珠就和她刻意淡了一淡,如今眼见着她常往长云殿跑,倒是有些不安。
  江念晚摇了摇头:“我还在病中,没有见她,也不知她要做什么。你方才说动荡,是什么意思?”
  “就是刑部的事,萧润好像死在了狱中,父皇正问责呢,闹得好大动静。”
  江念晚一怔:“萧润死了?”
  “嗯,前些日子的事,验尸官说是突发心疾而死……好像是他日常被问询时,忽然暴动用头去撞铁桩,撞得头破血流的,刑部来了好些人才制住他不让他乱动,在压制中可能力气用大了些,再缓过来时候人就没气了,”江念珠微皱眉,继续道,“不过这事也怪不得刑部吧,我听说他把自己撞得面目全非的,若不压制,恐怕也是一死,逃不过去的。”
  江念晚皱眉片刻,终是没说什么,只问:“还有什么事?”
  江念珠愣了下,没想到她对此事反应这般淡然,将剩下的话压在口中,没说。
  朝野近来,若再说大事,恐怕就是徐坤死谏帝师一事,痛斥他辱其女,又涉事许州贪银一案。
  听说许州近日也确实死了人,徐坤咬准是帝师灭人口径下了杀手。
  他一死谏,加之帝师身上之前的一些杂事,朝中竟也真有人应和。
  只是帝师如今还未回来,这样的事,还是不要让这个小病秧子知道才是。
  “再也没什么了,你就安心养着也别瞎操心,朝中的事自有父皇来管,若再有好玩的,我还来说与你听。”江念珠道。
  “嗯。”江念晚点了下头,眼眸低垂着,不知在想什么。
  “你后日就过生辰了吧?还想要什么礼物和我说,看在你生病的份上定帮你置办妥当,再给你添添嫁妆。”江念珠瞧她笑道。
  听到嫁妆两个字,江念晚愣了下,没答话。
  “帝师是不是也快回来了呀?”江念珠随意问着,目光促狭地望着她。
  又咳了几声,江念晚低下头去,淡道:“我还在病中,别把病气过给你,你早些回去罢。”
  江念珠微愣,只想着是她不舒服,连忙应下了,撂下给她带的糕点就离去了。
  江念晚饮了茶下去,喉间仍疼得发紧,肺里更像是有血一般,每咳一口都震得发疼。
  忽然就觉得有些闷,江念晚坐在榻上,轻声道:“我想出去走走。”
  瞧了眼外间已经落幕的天色,香兰为难道:“公主,外面天这样冷,若是加重了……”
  江念晚摇了摇头,站起身披上大氅,是执意要出去了。
  香兰无法,只得道:“公主,那奴婢帮您穿好,可千万别这样出去,定是要再着凉的。”
  江念晚站住了脚,任香兰上下摆弄着,目光只落在窗外。
  快要入夜,天色有些漆暗,天际带着些沉沉的红,像是有些阴。
  木然挪回目光,和香兰一起走出大殿。
  外间确实要冷上好些,冷风如刀似的扫在脸上,但她却无甚直觉。
  一路走到小亭后就有些累,香兰给她带了小手炉,江念晚抱上暖和的东西,在亭中稍坐了坐。
  察觉呼吸终于畅通好些,江念晚轻声:“回吧。”
  只是刚起身,却正瞧见迎面走来一人。
  在夜色辉照下,身形格外颀长。月光很淡地落在他肩上的银狐领上,映出浅淡盈辉,衬得人更容色清绝。
  却是清减了些。
  江念晚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一步步朝她走过来。
  “公主。”
  在这之前,江念晚想了很多次见他之后要说的话,可当他真的走到身前却全都忘了,徒留木然的神色留在脸上。
  嘴唇动了动,却支吾不出一个字句。
  “怎么瘦了这样多,”陆执皱眉,凝着她道,“脸色也不好,是病了?”
  “没。”本是想否认,却一时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呛了冷风之后,更是弯身咳喘得停不下来。
  陆执一下一下捋着她的背,递过手给她,想扶她一把。
  江念晚骤然避开他的手,覆在暖炉上的指尖用力到发白。
  她眼睫乖顺地垂下去,在她带着病色的脸上留下浅淡而微颤的阴影。
  陆执的手在空中滞了瞬,敏锐地察觉到她的避让,温声问:“怎么了?”
  江念晚视线凝在他腕上,忽然想到什么,拉过他的手看了一瞬。
  有冷风扫过他的衣袖,他手臂上三寸,微红的一点痣清晰而深刻地映入眼中。
  和萧润腕上的一模一样。
  心底最后一分挣扎告罄,江念晚放下了他的手腕。
  可以,可以理解。她有亲人,他也有,血海深仇对每个人的定义都不同,他为了他的家族报仇,应该的。
  应该的。
  可是——
  江念晚抬起眼去看他。
  陆执看见她脸上豆大的泪坠下来,神色苍白。
  像有人在心口重重掐了一把,他眉心微凝,刚要开口,忽而瞧见她低眸轻笑,声音里却尽是哽咽。
  “为什么偏偏是你啊?”
  “为什么要来招惹我啊陆执?”
  “对余家做了这样的事,又眼看着我喜欢上你,你很开心吗。”
  眼前的小姑娘看起来能折碎一样脆弱,有巨大的挣扎凝在她眼底,最后落成一片灰败。
  陆执一瞬顿住,怔怔地看着她。
  被冷风灌进的冷意迅速自指尖游走进心口,掀起如寒潮的汹涌。
  他所有隐瞒的心思都被她这些带着痛楚的话寸寸剖开,那些对过往敷衍的侥幸终究还是变成了不可言说的代价。
  无法挽回,也挽回不得的。
  她果然还是会恨他。
  他手指收起来,盯着小姑娘的发顶良久,最后也只在喉间干涩回应。
  “……对不起。”
  江念晚忽然摸不准这三个字的分量,沉默了很久。
  她明明早就做出决定。
  此刻却还是像有沉重的代价在她身上被剥离,一直为余家求得的清白此刻如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最后通通化为愧。
  可能萧润说的很对,她是傻。
  几日以来,她忘了去想怎么为余家平反,却下意识地为他开脱,力图消弭这些恶。
  她两年来一直坚持的信念,在碰到陆执时,竟开始摇摇欲坠。
  如果重查,她不知道他会付出多大的代价。
  私定谋逆,是死罪。
  她终于抬头些许,缓慢的声音带着些无助的迷惘。
  “我想清楚了……这件事,我不会提,也不会再查,就这样吧。”
  陆执无声凝着她。
  “但我们……”江念晚停了一停,而后很费力地继续说下来,“也就这样吧。我会亲自和父皇去说,咱俩的婚事……”
  她没去看她,只垂眸盯着地面,生硬地吐出两个字。
  “算了。”
  可以不追究,但做不到原谅。
  “陆执,你帮过我很多,我心里知道。所以,咱们一笔勾销吧。”江念晚努力平静地去说这些话。
  连着病了这些时日,她也没觉得如现在这般,连断字都费力气。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她就当从没听过那些话,也从没认识过他陆执。
  小姑娘面色白得像纸,转了身:“我回去了。”
  陆执拉上她的手腕。
  他的手比任何时候都要凉。
  江念晚没动,忽然听他沙哑开口,不安慌乱的声音里带着些隐忍的祈求,是从未出现在他口中的情绪,一时听得她心头发涩。
  “晚晚,别这样。”
  低沉尾音微颤,他低头,拉着她不肯放。
  “不要走,求你了……你可以打我骂我,别离开我。”
  到底还是压不住情绪,他手上用力,把小姑娘拢到怀里,像要把人揉进骨血。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可以解释——”
  江念晚定定地看着他摇头,红着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不想听。你最好放我走,别让我反悔。”
  有巨大的恐慌沉在心口,有什么他拼尽全力想握住的,却像沉入深潭一样缓慢而不可控制地消失。
  他不敢放手,薄唇动了动,喉间被压抑的情绪埋着,生涩得吐不出旁的字。
  “别。”
  别这样,真的别这样。
  他不能没有她。
  “你放开我,”江念晚强压着心口的酸涩,推开他,目光像是没有情绪地望过去,“我也求你,别再让我难受了。”
  被她目光刺痛,陆执微怔,手松了瞬。
  “我还病着,要回宫休息了。”平静的话说完,江念晚一点点挣出他的怀抱,往回走。
  “晚晚。”他凝着她的背影,语气很轻地问了一句话,像是能被风吹散。
  “你真的可以没有我吗?”
  他声音落在寂静的夜里,被寒风清晰地送进耳里。
  声音分明很轻,却像是投石入湖,无法控制地留下一圈又一圈动荡的波澜,引得她的情绪汹涌起伏。
  江念晚沉默了很久,终于回应了他。
  “可以。”
  外祖待她那样好,她不能再错第二次。
  她没回头,一直往前走。
  那人在背后轻声问:“那我能不能再陪公主过一次生辰。”
  “不用,”江念晚背对着他摇头,声音冷到底,“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陆执。”
  就这样吧。
  不要再见他,慢慢忘,慢慢对外祖赎罪,赎这份大逆不道的私心。
  就当做什么都没知道过。
  会好的,都会好的。
  冷风携寒,月色如霜。
  江念晚一路向上望着才没让自己太狼狈,盯着高悬的月亮,鼻子酸了又酸。
  南郑九公主,终究还是没能站在陆执身侧啊。
  她慢吞吞地想。